浮华一世（第二、三卷）——清夜

清光大口大口喝下，不消一会儿，头果然不疼了。

他掀被下地，见衣服都穿的好好的，便平了平褶皱，轻抚着头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酒仙翁道：“天君您忘了？是您想要喝酒，接过不小心喝多了，就睡在老头子我这里了。您放心，我已经让小童去跟天后说了。”他嘿嘿笑着，圆滚滚的脸上堆满了肉。

清光仔细想了想，淡淡哦了一声，粗粗梳洗一番后，就离开了阁楼。

“天君。”

“天君。”

侍女们见到他，纷纷跪地相迎，湘黎早已梳洗完毕，大婚之后她似乎一直都没有睡觉，脸颊上有淡淡的憔悴之色，即使扑了粉也很明显，清光轻咳一声，接过侍女奉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淡淡说道：“突然有要事，所以一直没来。”

湘黎微微一笑，见他面露疲惫之色，上前为他捏肩：“天君做什么都有你自己的理由，不必和我说。”

她不轻不重地捏着肩，很快就消掉了清光大半的疲倦，他突然一手覆上她的手背，脸色严肃起来。

“都下去！”

侍女们低头屈膝，悄然退出。

四目对视，湘黎脸上的微笑挂不住了。

“我知道这样说很委屈你，可是我不能让你怀揣着希望，却总是得到绝望，我想你对这段婚姻，多少还是有希望的吧。我娘就是因为不断地希望却又不断地绝望，才会心力交瘁而死，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她。”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尽管很难受，可湘黎还是尽量让自己微笑起来。

“我可以给你荣耀，给你地位，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一切的一切，可我独独不能给你爱。个中缘由，你清楚。你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他加重了唯一。

“知道了。”湘黎笑得像哭，很久很久，才很轻地点了头。

第一百零七章：冰冻三尺（6）

重新回到三曦山，清光久久徘徊在海面上没有进去。这里是他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地方，自出生来除了在天宫中呆的五年，其余都是在这里，一开始是师徒，再后来就是情人。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

徘徊的够久了，清光深吸一口气，足尖下压夹着云飞向了山腰的平地。

“羲！”

清光从后面突然发难，紧紧地抱住了他，羲没想到他竟然会扑过来，一个趔趄差点正面摔倒，他拉了拉清光的手，无奈他抱得紧了，怎么也松不开。

他长叹一口气，“清光？”

“我回来了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你别扔下我一个人。”他将头紧紧贴在他背上，呼吸间尽是羲的味道，安心极了。

羲没有动，任由他这么抱着，什么也没说，清光也没说话，两人相拥站在门前。清晨的三曦山吵闹极了，鸟叫声流水声，草叶相互摩擦的声音，种种交织在一起，落在清光耳畔，却是那样祥和宁静，那样的熟悉。

天君算得了什么？三界之主又算得了什么？他统统不想要，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他只愿意回到过去——过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羲，我是真的后悔，真的后悔了。”

羲转过了身，握住他的手，“再后悔，你也是有妻子的人了。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清光看着他，他的目光镇定极了，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悲伤愤怒，连一丝负面情绪也没有，云淡风轻的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看了许久，无名怒火烧上心头，他一把抓住羲轻抚着自己脸颊的手，眼神瞬间冰冷：“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你一点也不伤心？为什么一副跟你没关系的样子？还是说，你早就想好了要跟我分开，和阿缡在一起！？”

羲眉头一蹙，反握住了他的手放下来，“你在说什么，好好地怎么又扯到阿缡身上去了？”

清光甩开他的手，死死瞪着他，后退了一步。

“哼！”他转身就走，羲一脸的莫名，却大约也知道了他生气的原因。

谁说他不伤心，只是他难道要把悲伤的表情给别人看，当笑话，当把柄吗？

他追了上去，清光跑的并不快，几步就被追上了，他拽住他的手：“我不是不伤心，只是我没办法伤心。多少人在看着这场大婚，你以为你迎娶了天后就万事大吉了吗？有多少双眼睛还在看着你们你知不知道！你听着，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一切就都过去了。”他很认真地看着他。

清光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那你呢？你也是不是会随着时间的过去而离开？”

羲没有回答，清光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答案。

他突然推开了他，力道之大，让羲猝不及防一下摔在了地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所有的事，不是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能结束的！”他扑过去，在羲站起来之前，借着冲势将两人齐齐摔入稀薄的草中，他压着他，膝盖抵住羲的双膝，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撑开在身体两边。

他喘得很厉害，恨恨看着他，“你说的在一起，也是你说的分开！羲，你觉得玩一个人的感情很好玩吗？！”

被制服的羲很淡然地看着他，四目对视，清光先败下了阵，他的眼眶中开始泛泪，羲心疼不已，清冷的目光终于裂开一丝柔情。

“你……别哭。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的。”他笑了笑，“你忘了，我答应过你的。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不放开你的手。”

抓着他手腕的手开始松动，愤恨的眼神柔和起来，慢慢地，他俯下身，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吻，趴在他的身上，将头埋入了他的肩膀。

他还是不安。

“记着！是你说的永远，是你说的不放开，今后无论遇上什么事，你都要记着。”

羲半开玩笑道：“那要是记不住，怎么办？”

肩头随即一阵钝痛，清光一口咬了上去，恶狠狠说道：“记不住我帮你记！”

“傻瓜。”他轻笑着抚上他的发，“不会有那一天的。”

清光没再吭声，咬着他肩膀的牙来到他的脖颈，却没有咬下去，而是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随后狂风暴雨般狠狠吻了下去，近似疯狂的吻从脖颈来到他唇边后顿了一下，他看着羲，毫不意外地看见羲的目光变得深邃，嘴角轻轻一弯，还不等反应过来，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再看清楚东西的时候，已经面朝天躺在羲的身下了，两个人的腿紧紧纠缠在一起，原本是他抵住羲的腿，现在变成羲顶开了他的双膝。

他没说话，俯身就吻了下去，两人都是忍了很久没有做，一个深吻就足够天雷勾动地火，不知什么时候，清光和他的衣服都已经褪了差不多。地上草少土多，石子也少不了，清光硌在上面难受得很，手指一动就有厚厚的草长出来，垫在身下。舒服多了。

来不及感受草尖将坠不坠的冷涩露珠，羲火热的唇已经顺着他的身体来到了胸前，他重重一咬，清光便忍不住低吟出来。

现在是白天不说，更是在屋外，清光还真是担心会被人看见，可转念一想，三曦山平时少有仙家会来打扰，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才对。

这是属于他和羲两个人的地方，只属于他们，永远……

事后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衣衫早就被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只有腰间还耷拉着几块破布，大白天的，清光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一头扎进羲的怀抱，尽管没有别人，可还是臊的抬不起头。

“怎么，现在开始不好意思了？”羲略带调侃地道，清光头埋得更深。

穿上衣服又清洗了身子，羲忽然说道：“还剩最后一把剑，趁着你出来了，不如尽快去找来。也不浪费时间。”

清光正在系腰带的手一顿，目光暗了暗，随后轻轻道：“好。”

羲帮他把腰带系好，又理了理他的衣服，左看右看收拾整齐了，笑道：“好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先去酆都？”

其实去妖界更容易，只是清光刚才才闹过，提及了阿缡，现在去，怕是会引起清光不满。

去酆都比上次去要容易多了，通过挪移术扭转时空，将两界的交界处扭转汇聚到跟前，羲紧紧拉住清光就跳了进去。

几乎是瞬间地，脚一着地就是酆都特有的地面，阴暗而潮湿，充满了阴气。

第二次来到这里，没有任何准备地，一阵灵魂出窍般的感觉袭击了清光，但仅仅只是一瞬间，他就恢复了正常，突然的不适就好像是幻觉。

“怎么了？”

清光摇头说无事，凭着记忆往魔君殿走去。

自从三人分开之后，差不多有好几年没见到她了，天宫和人间鬼界的时间都不一样，天上一日，鬼界就是一月，也有快十年了吧。

清光步履轻快地走到魔君殿门口，正要进去，脚步一阻，一双银绿色的银枪挡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魔君殿！还不速速退下！”

清光一看，是一个修罗小鬼，看气息，应该是个新来的，他正要说话，羲却抢先一步说道：“抱歉，我们不是有意的。还请通报魔主扶姝，羲和清光求见。”

修罗小鬼上上下下看了他们，很是恶劣地说道：“等着！”说着就要走进去，却被后头跟上来修罗小鬼狠狠敲了一下脑袋，“混蛋！竟敢对羲神大人和天君大人出言不逊！还不快请！”

被很恭敬地请进去，刚才那个修罗小鬼惶恐不安地跟在身后猛道歉，清光本想好好斥责一番，却被羲轻描淡写地打发走了。

进了主屋，一袭墨黑色的身影伫立座椅前，侧背对着他们看椅边的一幅画，隔得太远，清光看不清画上的是什么，却能从她的目光中大致能猜出上面的内容。

第一百零八章：七剑封印之少和（1）

“扶姝。”清光走了过去。

扶姝将罩子罩上画像，回头微笑着看他们，“你们来了？”

尽管已经是酆都之主，可她一身的穿着还是和以前无异，最喜欢黑色，因为不用时时换洗——行走江湖没有那么多功夫收拾自己，黑色就变成了最方便的颜色，这个习惯因此一直保持至今。

说了原委，扶姝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那个……师父怎么样了？”

清光浅浅一笑：“他很好，只是我们去的时候有点灵力透支，现在应该好很多了。”

扶姝始终蹙着的眉松开了去，“是吗？那太好了。”

“他说会等你的，你不用担心。”

扶姝垂下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突如其来的痛苦再次袭击了清光，叫嚣声在脑海中一闪即逝，却刺痛了他的神经。

“啊……”清光按着头单膝跪了下去，咚的一声砸在地上。

羲和扶姝齐齐变色，扶住了他：“怎么了？”

痛楚只是一闪即逝，清光摇摇头站了起来，若不是手脚还有些发软，他简直要怀疑这只是幻觉。

很熟悉的感觉，上次来酆都的时候就有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仔细想想，这不是和当初梦魇老妖进驻自己身体时的感觉一样吗？

可他，已经飞灰湮灭了啊！

羲看着若有所思的他没有说话，良久，对出来相送的扶姝说道：“回去吧，好好修行。”

扶姝眼眶微红地看着他们，好不容易才来一趟，竟然这么快就要走，挽留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最终她也只是点点头，微笑着相送。

离开了酆都，难受的感觉终于彻底消失，面对暖和的阳光，清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呼出一口气。

也许只是余毒还没清吧……

他这么想着，回头道：“该去红焱冥宫了。”

羲很是意外：“不先去人间么？”

清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就往前飞去。两人谁都很少说话，进了妖界，和上次来的没差，漫天的红尘，没有日月凌空，周遭的土地就好像盐碱地一样，龟裂开来，寸草不生。

妖尊的身体还没有好全，出来迎接的是长老。

“羲神大驾光临，吾等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羲微笑着说没事，一进灵毓宫，正面相撞阿缡，他正端着一碗空了的药碗出来，里面还残留着黑漆漆的药汁，尽管已经凉了，那臭味却还是扑鼻而来，清光悄悄掩了掩鼻子。

阿缡压根就没想到羲会突然过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手一松，药碗掉地，咣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清光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好久不见，阿缡。”羲淡淡一笑，拉住清光也朝他打了个招呼。

阿缡反应过来，却手忙脚乱起来，他慌忙底下头去收拾碎瓷片，长老见状拉开他，道：“少主人小心，这等活交由妖侍来就好了。”说罢回头吩咐一时手笨的妖侍赶紧过来收拾。

阿缡慢慢站直了身子，干笑一声，道：“羲神大人怎么会来这里？”说罢，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快……快请进。”

看着他的失态，清光心里颇不是滋味。

和羲一起进去后，阿缡彻底平复了心情，道：“父亲尚在养身，不方便见客。羲神和天君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清光顿生尴尬，如果面对的是妖尊，就不会有这种感觉，犹豫之际，羲大大方方地将来意说了清楚：“我们需要妖尊的血。”

“……啊？”阿缡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不明，羲解释道：“我们需要四界之主的血，如今已经有了一般，还剩下妖尊和人皇的血。阿缡，这事你不能做主，若是方便，请带我们去见妖尊。”

“这……”阿缡面露危难之色，须臾，他一展愁颜，站了起来，“请跟我来。”

一别几年，没想到妖尊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加差了，脸色白中发青，嘴唇也有些干裂，皮肤发黄，模样已经有些许妖化了，尤其是耳朵，尖尖地竖在发白的两鬓边。清光忍不住想象阿缡妖化后的模样，暗笑着摇了摇头。

“羲……羲神。”妖尊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却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成功，羲赶忙让他躺回去。

“怎么会这样？”照理说，他的身体应该日渐好起来才对。

妖尊苦笑了下，“沉睡六百年，再好的身体也会被掏空，还能醒过来看看阿缡的模样，看看冥宫里所有的伙伴，我已经很高兴了。”说着他咳了起来，阿缡眼眶泛着酸，忙擦去他嘴边的碎血。

清光不好意思说要血的事了，这样破败的身体，还要从里面抽血出来，似乎不太厚道。

然到了这地步，还剩下最后一柄剑，不说，他不甘心。

最后还是阿缡说的，妖尊闻言，很是平静，甚至并不当回事，他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为的事，羲神大人和天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是要我的血，我云鹫还不至于连几滴血都给不出。阿缡……”他侧头看了眼阿缡。

“知道了，父亲。”

阿缡轻手轻脚出去又很回来，手上多了一片琉璃。

妖尊伸出左手，右手尖锐的指甲在手心一划，立刻就有紫红色的血涌出来，血顺着手心往下滴去，落在琉璃片上，晶莹剔透。

“羲神大人，我云鹫的命，我整个红焱冥宫，都是您救回来的，区区几滴血，您尽管拿去！”

清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