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至缙霄宫,却见那个戍卫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而缙霄宫原本森严的守卫,也少了一半。
“怎么了?”
守卫们见到琵琶公主和毅扬一前一后行来,纷纷跪下,领头的天兵道:“回禀公主,红焱原冰封突然解除,天君已然赶去。”
毅扬上前一步:“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
心中隐隐生起一股不安,毅扬脸色一变,“红焱原冰封解除,七剑又异常……看来将有大事要发生。”
一番猜测引来守卫们的惊惶,一个个都抬头看着他,毅扬沉着声音道:“你们快去红焱原,好生看着天君,不要让他出事。你!”他转过身指着那个戍守积冰山的小兵,“和我一起去积冰山看看。”
末了,他回头对琵琶公主说道:“娘!事态严重,您快些回练霄宫吧。”
毅扬不知道的是,清光根本就不在红焱原,走到一半的他担心七剑会有异动,让同去的天兵们去看守红焱原,自己却独身一人往积冰山而去。
那个戍守积冰山的小兵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到了。
七剑莫名的躁动,引得积冰山山体一阵阵地晃动,如风雨中的孤舟,飘摇欲坠,带动附近大地也一并晃动,清光快速飞往山巅。但见七剑不知为何不安地低鸣,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声音,刺的清光一阵头昏脑胀。
此刻他的脸色并不好,嘴唇泛白,眉心却泛黑。多日把自己关在黑暗中,乍一接触外面的光亮,他的脑袋到现在还在钝钝地发痛。
他伸出手去,七剑却没有自发飞到他面前,甚至散发出一丝丝抗拒之意。看着躁动中的七剑,清光大为光火,眼睛微眯,广袖在身前一拂,欲将七剑强行唤至身边。
烈风挟杂着气劲鼓向七剑,却在即将接触到七剑的时候被生生撕裂开来,七剑的周围无端端生出一道薄薄的光膜,如水波一般在七剑周围展开。
这……!
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清光一时反应不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异动的七剑。
不知感应到了什么,七剑一齐腾起来,缓慢地朝他移动过去,速度很慢,却带着迫人的压力,等清光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七剑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先后冲向他,速度之快叫他根本就看不清,自然也无从躲避,一切就好像时光倒流,将发生在湘黎身上的事重新在清光身上再发生一遍。
一、二、三、四、五、六……
一剑又一剑,相继贯穿他的身体,夺走他的力量,痛楚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毅扬和琵琶公主还没赶到积冰山,就觉前方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震,随后眼前一晃,有什么从对面急速飞了过来,堪堪擦着毅扬的脸颊而过,六道光芒闪过,对面一片漆黑。
毅扬愣了一会才感受到疼,伸手去摸脸,却摸了满手的血。
琵琶公主心疼不已:“好像是剑。你的脸……”
毅扬却抬手挡住琵琶公主伸过来的手,神色剧变,大步往前方的黑暗奔去。
“毅扬!”
琵琶公主急急追进去,地上滑得很,眼前又是伸手不见五指,她差点因为黑暗而跌倒,过了很久才适应周围的黑暗,却见原本应该高耸的山体再度无力地瘫倒在地,而在山巅源源不绝释放力量的七剑,早已不知所踪。
“娘!”毅扬突然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颤音。
琵琶公主和戍守的卫兵走过去,顺着毅扬的视线往地上看去,心中一凛。虽然光线黑暗,可地上那些为数不多却凌乱的衣服碎片却熟悉的很。
“表哥,表哥!”毅扬四处寻找,却除了脚边残留的衣服碎片,什么也找不到。
周围静极了。
崩塌的山体,不该出现的衣服碎片,失踪的七剑,无一不揭示了这里不久才发生过什么。
“表……哥。”
当力量被削光,身体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挟着清光从万丈高空狠狠摔下,迅疾的风就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他的身体,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了,巨大的痛楚带着意识渐行渐远。
清光的眼前浮现出了很多画面,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就像潮涌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的喜悦他的愤怒他的爱他的恨,一切的一切,都将随着他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遗憾、不甘,那又如何?
无可奈何。
大限已至,他的肆意妄为终于引起七剑的警觉,素衣玄仙一直都担心的事成了真,而湘黎的牺牲,也全然白费。
他不愿想起以前和羲在一起时的甜美时光,也不想回忆母亲大半生的悲哀,唯一在脑海中徘徊的,仅是湘黎那双充满关切却又备受孤独的眼眸。
就这样吧……
湘黎,我来了。
灰黑色的天空如一块巨大的幕布遮掩在大地上方,将雨水绵绵不绝地飘下,淅沥的雨无情地打湿了他褴褛的衣衫,飘冷他脸颊上的温度,刻骨的寒冷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意识。
闭上眼之前,一双鞋帮子沾了泥水的小木屐赫然印入了他的眼帘……
第一百三十章:众叛亲离(6)
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重回红焱冥宫,阿缡的心情很复杂。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时机成熟一举反击,却因天宫派人来讲和而付之东流,不是他不想复仇,此次妖界损失惨重,就连他的父亲也死在了天宫手里,平心而论,他恨不得立刻就杀回天宫拼个你死我活。
可这不行,他不能罔顾这么多子民的性命,去做这已经失去了意义的事。
仇……可以慢慢报!
来的人是毅扬,现任的天宫继承人。
但是显然羲和阿缡都不知道天宫已经易主的事实,还以为是清光忽然想明白了。直到跟随在毅扬身后的天将见他坐姿不正低声提醒他,才恍然明白。
他是天君?清光呢!?
羲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阿缡敏锐地察觉到,忙压住心中的惊疑,微笑着道:“要说此次天宫和红焱原的大战,我本是不希望看到的,既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而将战事消弭,我当然十分愿意。只是这一次,我红焱冥宫,着实损失惨重,毕竟是无妄之灾,不知道……”他不再说下去。
毅扬轻轻一笑,慢慢地又倾斜了坐姿,道:“这个妖尊大可放心,天宫会帮助红焱原恢复原来的样子。”
毅扬是真心来求和,所以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说了该说的话,毅扬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站起来就要走。
阿缡目送他离开,正要回头和羲说话,却见他沉着脸将碍路的自己拨开,快步追了出去。
“邢毅扬!”
跟随毅扬的天将下意识地就要拔剑,在看见羲之后又默默收回了剑,站在毅扬身前,不知道该不该保护。
毅扬抬手示意他不用紧张。
“羲神有什么话想交代的吗?”他的语气很温和,可羲却明显感觉到语气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是天君,那清光呢?”
毅扬没有立刻说话,淡淡看着清光,嘴角缓缓地上扬,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他的沉默是消磨羲耐心最好的毒药,羲很快就急躁起来。
“说话!清光呢!”
看着他焦急的样子,毅扬心里舒坦极了,这一口恶气憋在心里许久,此刻终于能稍稍释放出来。几乎是报复性的,他冷笑一声,背过身去就要走,还没走一步就改了主意,偏头轻描淡写地道:“我怎么知道,大概就是死了吧。”
本不想告诉他有关清光的一切,可架不住心里不痛快——就不信羲会绝情到听了这个消息还能和阿缡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他终究还是猜对了。
羲一下子就愣住,下意识地就觉得毅扬在说谎,可不等他提出质疑,毅扬铁板钉钉一般道:“没有骗你。”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会突然成为天君?”余光瞥见羲的表情,毅扬心头一快,干脆转过身来,“其实很多事情仔细想想就可以明白了。为什么表哥正值壮年却要立我做天宫的继承人?为什么天后年纪轻轻会猝死?你和表哥相处的时间最长,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发现表哥奇怪的地方吗?”
一刹那,所有的事情都被串了起来,可羲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他的脸色成了绝望的灰白色。
毅扬上前一步,眉梢微微上扬,心里痛快,眸中却有着泪光,“表哥在死以前,一直把自己关在缙霄宫,谁也不见。我甚至连他究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积冰山只剩下他的一些碎衣,你知道我看到那些时是什么心情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泪水差点就落了下来。
阿缡闻声出来,想要打断这对话,可耐不住好奇心作祟。
他也想知道清光究竟怎么了。
羲的脸上渐渐浮现了希冀:“只是衣服而已,你怎么能断定他死了!”
毅扬仰天哈哈大笑,“……只是衣服……?羲!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你知道天后是怎么死的吗?”
天将眼见他失态,低声提醒道:“天君,该回去了。”
“罗嗦!要回去你回去!”他转过头来道,“表哥搜集七剑,最初的意图,不过就是想要治身上梦魇老妖的毒,梦魇老妖你知道吧。”他伸手指了指阿缡,“大概是你这个小情人所掌管的妖类中最老的老妖怪。要不是你一直对阿缡不明不白的,表哥就不会恨他,你也知道梦魇老妖最擅长的是什么,蛊惑人心!可是治毒不成反被侵蚀,天后为了表哥试图吸净妖毒却失败,最后落得个被七剑一一贯穿魂飞魄散的下场,她最后……留下的也只是一身衣裳、一支发簪,可她是的的确确死了!为了表哥。”
他突然冲上去揪住了羲的衣襟,“你为了表哥牺牲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还不如和他只有短短一年夫妻缘分的湘黎!”
羲没有抵抗,毅扬花了十成十的气力往他脸上招呼,而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死了,魂飞魄散……
其实在盘桓山他就打算过了,就算没有了清光,他也一样能好好地。他还可以爱阿缡,就算爱不上,也还可以喜欢,就凭着这份喜欢,他能慢慢地忘记他的背叛、欺骗……和曾经的快乐。
他将会很好地度过永恒的时间。
可,到现在才发现……将那永不可能了。
万念俱灰。
秋雨蒙蒙,缠缠绵绵地一下就是十来日,夏日的酷暑一下就被阴冷替代,明明还没进入冬日,那能渗进骨子里的寒冷就已经在淅沥的雨中无孔不入了。
临时搭起来的药房到处飘着浓厚的草药味,少女吃力地提起一大桶热水倒进浴桶,又往里面洒进已浸好的草药,草药足足有一大篓子,倒下去没多久,那水就变了颜色,少女拿棍子搅了搅,又在底下添了点柴火。
水本来就是热的,拿柴火那么一加,没多久就沸了,少女盖上盖子,转身往内屋走去。
屋子看上去很简陋,总共才三间房,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去就是正堂,也是平时吃饭的地方,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正上方贴着簇新的福字。左右两间都是卧房,都坐北向南。
少女掀开帘子,卧房不大,一张床一张方桌和一把凳子,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男子,脸色蜡黄,双目紧闭,眼睛周围深深地凹了进去,瘦得形销骨立,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
本来床是挨着窗户的,通风好采光也好,可最近连着十多天都是阴雨,挨着窗户反而使得外面的阴冷绵绵不绝地渗进来,少女不得不在屋子里烧上炭火。眼看炭火将熄,她轻呼一声,忙跑出去拿了些炭来,可一进柴房,才发觉干炭早就变成了潮炭。
“这可怎么办啊?”她望着一地潮湿的炭犯了难。那人伤重未醒……是禁不起冻的啊!
“瑶佳。”青衣男子背着一箩筐新采的草药走进来,见她踟蹰柴房不动,便道,“傻站着干什么?”
少女转过头来,看见他眼睛一亮,忙上前帮他卸下药篓子,一边道:“李大哥!屋里头炭烧完了,我想来取些炭,结果你看……”她怒了努嘴。
青衣男子微微抬头看去,想了一想道:“没关系,这只是些表面的,我待会再找找,定有没潮的。你去看着药浴,别熬坏了。”
“嗯。”
待少女一走,青衣男子背过身手指捏诀,一道微光闪过,那些潮了的炭顿时全变干了。
“药浴好了吗?”他走进厨房,瑶佳正在添柴,因为柴火潮的缘故,火没旺起来,烟倒是大得很。
“我来。”青衣男子轻轻拉起她拿过扇子,“你坐一边。”
瑶佳闲不住,转身就去柴房拣药,没走多久又匆匆跑回来,小脸上布满了惊奇,“李大哥!怎么你能找出这么多干炭!”
青衣男子拿手扇着烟,回头微微一笑,“是你没找到罢了。”外面一阵细雨挟着冷风飘过来,带来一阵寒意,也吹得黑烟飘向瑶佳,青衣男子站起来把她拉到另一边,“别站在烟大风口处,这里暖和些。看你手冷的……”
瑶佳宛然一笑,搓搓手又跳跳脚:“没事,我去拣药。”说着就小跑着出去了。
煮了一个半时辰,药浴总算好了,青衣男子灭了火,掀开帘子走进卧房。
瑶佳是女子,力气小,所以每次抱眼前这个人去药浴都是他来。站在床边看了许久,青衣男子眼中难掩心痛爱怜之色,见床上之人久久不醒,蜡黄的脸上布满死气,忍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上前抱起了他。
这么轻,都没重量了……
再一次试了水温,烧高些,泡身子刚刚正好,青衣男子替他脱掉衣物,又盖上特制的盖子以免药气外泄,这才停下来坐在一旁。
“清……光。”
第一百三十一章:清平乐(1)
绵绵的秋雨终于过去,山间的雨露沾湿第一个晴朗的早晨,迎着火红的太阳渐渐消散成空。
山间小路还保持着前几天阴雨留下的泥泞,走一步滑一步。
瑶佳背着药篓,小心地往山上走去,尽管许多路被山上滑落的泥石掩埋,但瑶佳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这点小困难还难不倒她。
前几天救来的年轻人虽然醒了过来,情况却很不好,五官所有的感觉都没有不说,连触觉也没有,如果不是那双眼睛还能睁开闭上,她简直怀疑他其实已经死了。
走得累了,她停下来休息,顺便抬头看路,却眼尖地看见泥泞和灌木中央不起眼的一颗小红草……
李玄坐在床边,怔怔看着清光,他躺在炕上正睁着眼,两眼却无神望着屋顶,好似被剥夺了灵魂。他第无数次在他眼前摆手,却得不到半点反应,试过狠狠地捏他,也不见他脸上有任何动静。
这样的他,生不如死。
李玄死死握住了手……
发现他的时候正是一个雨夜,如果不是瑶佳眼力好,他早就心急地回了家,哪里还会发现躺在草丛中的他。思及此,李玄起身打开角落里的木箱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锈剑,看得出这原本是一把好剑,大约因为常年不被使用,剑身上被厚重的铁锈层层包裹,只需轻轻碰一下就会簌簌地掉下一把锈灰来,脏的很。
他取出剑,就着难得的阳光仔细打量起来。
剑身上似乎有字,他费力地辨识一会也没看出是什么,便走到窗子边,拿出白布来回擦拭,却不想铁锈越擦越多,扑簌簌地掉了一地的灰。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