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琥站在司洛的房门前,等着自己的父亲出来。
房内,司洛神情恍惚地盘腿坐在床上,发丝凌乱地散开来,憔悴的脸色遍布恐惧。他的手里拿着两个铜钱,不断地摸着,不断地搓着,却并不能减缓他的恐惧,只能把他的恐惧加深得直抵到峭壁之上。恐惧就弥留在悬崖的边缘,不断有小石子掉落下去,细碎的小石子掉到悬崖伸出,看不到踪影,听不到落地的声音,那是看不到尽头的悬崖。而他的恐惧,就在悬崖边上。随时一触即发,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怎么会这样……”司洛焦急地念叨起来,一直以来自豪的他,此刻却是那么的狼狈。
摸着铜钱的手加紧了点,最终,双手无力地跌落在床上,他的视线变得迷糊起来,声音也变得平淡而没有生气,“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的声音带着强大的绝望,没有边缘,走不出尽头的绝望。他一直引以为傲的能力,都一下子丧失了。
紧闭着的窗户“啪”的一声被风吹开,司洛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察觉,连头也不抬起。
一抹淡蓝色的光从窗户外闪了进来,下一个瞬间,便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站在司洛的面前。白衣男子身上系着一条宝蓝色的腰带,身上仿佛不带任何温度般,令人觉得有沁人的寒意。
“叔叔。”左凝的眼睛眯了眯,幽蓝色的眼睛被挡住了一半,他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司洛的身上,说出的是一个亲切的称呼,语气中却不带一点亲昵。
司洛闻声,终于抬起了头,对上左凝半眯着的幽蓝色的眼睛,无力地一牵嘴角,“果然,你还没死……”
左凝定定站在原地,把司洛的落魄看在眼里,想笑,却发现在这个男人面前完全笑不出来。左凝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疏离,“我的叔叔,是不是很后悔没有亲自杀了我,让我又活过来了。”
“你是怎样逃掉死亡的?”司洛的眼睛落在左凝的身上,却没有焦距,空洞而迷离,仿佛灵魂已经脱壳,没有了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支撑他的生命了。
左凝把手举起来,一抹淡蓝色的光从他手心流出,化作一个长长的形状,到淡蓝色的光芒消失,一把长而细的剑便握在左凝的手心。左凝一旋手腕,把剑直直地指向司洛,“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的哥哥呢?也没死吧……所以才能用血缘来毁掉神算师跟神的盟约,令所有神算师失去能力。”司洛一牵嘴角,似乎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好笑。自己不是一直都在怀疑是不是他们两兄弟在搞鬼吗?但是在最后的这一刻,一切都已成定局的时候,他自己才肯真正相信。
“比起我,哥哥应该更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你对他做的事情,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左凝的脸色越来越冷,但是他还是没有直接把剑插向司洛的胸膛。他还在等司洛的回答,他想知道,他的亲叔叔,做这一系列背弃亲人的事情,究竟有什么理由。
司洛的视线缓缓地向上抬了一下,却依旧是那么空洞、没有焦距。
他想起了二十五年前的种种。自从他的哥哥当上了神算师的大统领开始,他便开始不满了吧?一直想着夺位,一直想着把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回来。于是,便开始了一系列的行动。
首先,利用年少的大侄子,把自己的大嫂杀了。那种利用自己亲人的感觉,有着一种赤裸裸的沉重感,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挣扎,还在犹豫。但是,当事情才成功之后,他笑了。于是,便变得更加的疯狂。
之后,再是自己的哥哥,他还记得那时候看着自己的哥哥一点一点地失去呼吸的快感,那是一种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满足感。之后,为了能自己当上神算师的大统领,他开始对自己的两个侄子下手。小侄子本来就是天生的恶魔,他的生死已经在出世的时候便定夺了。而大侄子,一直对自己很信任,况且两个都是小孩子,要杀死不难。所以,他并没有亲自下手。就是这样的掉以轻心,酿成了今天的大错。
当上神算师大统领之后,他拼命想要成为天师,好让自己的能力得到全国的认同。即便自己不是名正言顺地成为大统领的,但是还是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是当之无愧的。神算师的大统领必须是由上一任的直系亲子担任,这样的血缘才被认为是最纯净的。
而到他得到一切的时候,却告知还有一个北影晓存在。于是,铲除北影晓便成了当务之急。可能是太过沾沾自喜了,所以才会计算错误。最后,还是败在了血缘之上。本来司洛最为不屑的东西,也是他失败的关键。
无力地再一扯嘴角,司洛缓缓把眼睛闭上,“来吧,小侄子。”
左凝看着司洛,更添冷漠,唇角突地一勾,指着司洛胸膛的剑不偏不倚地一刺,血溅了出来,染红了司洛的视线,也染红了左凝的笑容……
084.代价
名为“赤涯”的大石头旁边,老人家盘膝坐了下来,轻轻把手一摊,“你们也坐吧。”
司琥和北影赏闻声坐下,紧紧看着老人家。
“不用紧张,只要用平常心就好了。”老人家缓缓说道,视线落在司琥身上,“小兄弟,你去桃花岛的目的是什么?”
“阻止四大恶灵的诡计。”
“你知道他们有什么诡计?”
“不知道。”
“那是,竟然你不知道是什么诡计,又何必去这一趟呢,可能去了也是白去,你也不能肯定他们就有诡计在桃花岛啊?”
“老人家,你是要劝我回去?”司琥淡淡说道。
老人家一抚白胡子,“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就不妨直说,桃花岛真的不是你们两个去的地方,其中的缘由,可能你们还不是太清楚。”
“什么缘由?”司琥问道。
老人家缓缓摇了下头,“这个,你们慢慢便会知道。如果你们执意要前往的话,老朽只好再问你们一个问题。”
“请问吧。”司琥说道。
老人家见再劝下去也是徒劳了,便只得沉思一下,问道:“迄今未知,对于你们来说最重要的人是?”
老人家的问题很简单,简单到北影赏一下子便脱口而出了,“师傅和落炔!”
“我问的是最呢!”老人家补充。
北影赏皱一下眉头,有点为难,但是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答案:“师傅。我从少便是跟着师傅长大的,师傅是我唯一的亲人,虽然落炔也很重要,但是师傅和落炔的性质不同,师傅对我的付出我无以为报。”
老人家听罢点了下头,答道:“合理。”
老人家转过头来看着司琥,“那你呢?”
司琥踌躇着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能够想到的人,只有他的父亲——司洛。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他和父亲接触的就只有半天时间,而且父亲一直保持着诡异的脸色,带着诡异的笑容,他不知道,这样的父亲,是不是他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人。因为他对过去无从知晓。在这一刻,他才觉得完全没有记忆的人是多么的可笑,明明已经到了这般的年纪,但是却像刚刚诞生的婴孩一样,根本对这个世界没有印象。
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尊敬自己的父亲,要爱自己的父亲,但是,本来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尊敬这个父亲。他会是自己迄今为止觉得最重要的人吗?
只是,除了这个人,他想不到其他的答案。
带着一丝的不肯定,司琥答道:“我的父亲——司洛。”
北影赏听到司琥的答案后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不对,你的答案应该是北山爷爷!”
司琥不应他,只是看着老人家,“问题已经答完了,我们可以进去桃花岛了吗?”
老人家看着司琥,点了下头,“可以进去了,但是不是你,是他。”老人家说着下巴一扬,指着北影赏,“他按着自己的真心说出了答案,而你不然,所以,他可以进去,而你不能,还要付出代价……”
“不是的,他的答案是北山爷爷,不是司洛!”北影赏焦急地抢话。
老人家缓缓摇了下头,“他连自己的答案是什么也不能肯定。”
“他失忆了,他什么也记不起来,所以才会……”
“什么代价?我付出就是了。”司琥打断了北影赏的话,淡淡说道,没有一丝的犹豫。
“什么叫付出就是了,如果他要的是你的命呢,你怎么那么笨就答应了!”北影赏急得冲着司琥大吼起来,激动得脸颊泛红。他连忙站了起来冲到老人家面前,捉住他的手臂恳求道:“他失忆了,怎么会知道谁是他最重要的人,他知道的只是司洛,那个混蛋!”
“北影赏你闭嘴。”司琥听到北影赏说司洛的坏话,冷冷地说道。
老人家被北影赏抓得手臂有点痛了,轻轻地想把北影赏的手推来,北影赏却死死地拽住不肯放手,老人家只得叹一口气,反问道:“谁说要他的命了?我看你捉我这么紧是想要了我这条老命。”
“对不起……”北影赏急忙放开手来,自知失礼。
司琥淡淡扫北影赏一眼,冷冷道:“北影赏,你太多事了。”
北影赏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看着司琥,“我管的不是你的事,我管的是落炔。”
老人家见这两个年轻人大有忽视自己的势头,便清一下嗓子,正色道:“代价就是,毁掉你的一双眼睛。”
“不行!”北影赏瞬间转过头来,反对道。
司琥见北影赏比自己的反应还大,微微侧头看着他,不语。
“我可以代替他付出代价,他代我进桃花岛。”北影赏开口。
司琥听罢眉毛轻轻皱了起来,开口:“我不答应。”
北影赏扭过头来,直视司琥,“吃亏的又不是你,答应了又有何关系?况且,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我,想我离开得远远的吗?这样,你就可以自己一个人进桃花岛了,还省事不少。而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也不值得你伤心啊。”
司琥看着明明说着要狠话的北影赏,眼底却是闪烁着泪光,心脏莫名地揪了一下,稍稍一个发愣,司琥便阴沉着脸,一声不响地把两指插向自己的双目……
085.对不起
汩汩的鲜血从司琥的眼睛中流出,染红了脸庞……
北影赏呆在原地,眼泪随之流出。
司琥忍着疼痛,开口:“北影赏,你进去桃花岛了给我好好查清楚,不要……”
司琥的话停在了嘴边,止住了。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覆上了他的眼睛,轻轻柔柔的,似乎怕把他弄痛。
“落炔,怎么办?都流血了,怎么办……”北影赏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轻微的发颤。
这一次,司琥没有开口反驳自己不是落炔,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北影赏看着司琥的眼睛里不断涌出鲜血,从自己的手指缝中拼命地要流出来,他不敢用力捂住他的眼睛,他怕把他弄痛了。但是,看着鲜血这样肆意地流出,北影赏同时觉得很无力。手心的温暖逐渐被鲜血的温热取代,血染红了司琥的脸庞,也染红了北影赏的手……
司琥缓缓抬起了手,似乎有点犹豫地握住北影赏的手,想把他拉开,北影赏却哭着摇头,不说话,只是摇头,手上的力也加紧了点。
“北影赏,你进去桃花岛吧,不然会浪费我这对眼睛的。”司琥缓缓说道。北影赏还是摇头。
司琥把手覆上北影赏的手背,竟然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得北影赏愣了一下。
“去吧。”司琥说道,轻轻地拍了北影赏的手背一下。
看着司琥司琥的手因为覆上自己的手也染上了鲜血,越发的红艳浓郁,北影赏的心脏跳动得很快,强烈的抗拒感充斥开来。
我不要……我不要落炔这样……不要他受伤,不要他痛,也不要他染上鲜血……
不要!绝对不要!
强烈的红光从北影赏的手心突然窜出,就像一片绚烂的焰火一眼刺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而北影赏却定定看着自己的手,眼睛没有半点对强光的不适应。
他喜好光,一直都是。
北影赏的眼底有着点点对这些强光的迷恋,越是想看,强光便越盛,整片的红色在他的手心开始蔓延,然后化作一条条光丝,全部流到落炔的眼眶处,藏在北影赏的手心里。
一旁看着的老人家用手遮挡住眼睛,待红光消失,他才放下手来,脸色凝重。
北影赏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本来遍布的鲜血全部不见了,连司琥脸颊上还在流淌的鲜血也不见了,犹豫一下,北影赏把手放开,看着司琥闭着眼睛,完全没有一丝的伤痕,犹豫了一下,试探地喊道:“落炔,你……”
眼眶处的痛意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完全消失了,司琥犹豫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光收缩了一下,然后便恢复正常大小,他有点诧异,“怎么会……”
北影赏见状破涕为笑,把手在司琥面前扬了下,问道:“你能看到吗?”
司琥定定看着北影赏,点了下头,脸上的不解还是很盛。
北影赏却不想追究那么多,擦擦满是鼻涕的鼻子和满是眼泪的眼睛,哈哈地大笑起来,“真好……落炔,这样真好……”
见司琥的眼神有点不妥,北影赏便拍拍嘴巴,补充道:“不是,是司琥,哈哈,没事就好!”
只是,司琥还是不解。突然记起刚才伴着痛意,感觉到的是被火灼烧的烫感,即便因为痛意而感受得有点模糊,但是还是辨别得出来。
大概想到了什么,司琥看着北影赏,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的,是怎么回事?”
“刚刚的是……巫术。”老人家的口吻很平静,他的视线落在北影赏的身上也很平静。
北影赏收住了笑容,把自己的手伸起来,摊开,看着自己纤长瘦削的十指,看上去是那么的脆弱,却能够令一双流着血的眼睛变得完好无损。想起了之前雪一说的关于魔鬼的言辞,他不禁有点怀疑:巫术真是不好的吗?
感觉到现在的气氛沉默得有点不妥,北影赏抬起了头,却对上司琥冷冷的视线。司琥把随身的剑一拔,指着北影赏的心脏,“北影赏,你应该知道,巫师家族和神算师家族是对立的。我是神算师家族,而你,是巫师家族。”
“你不是神算师家族的人,不会是的!”北影赏急忙辩驳。但是司琥的脸色却还是那么的阴沉冷淡,剑轻轻抵在了北影赏的心脏处,司琥的声音疏离得很:“北影赏,对不起。”
司琥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最后,他能对这个陪伴自己半天,一直给自己帮助和笑容的人说的话,就只有对不起……
086.巨石
司琥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剑尖抵在北影赏的心脏处,已经刺进去一点了,缓缓有鲜红的血流出来,但是北影赏却没有躲开。
在司琥眼中,北影赏就像个傻瓜一样,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原地接受死亡,像个傻瓜一样看着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人。北影赏的眼神很直接,直接地看着司琥的眼睛,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愿。
司琥看着这样的北影赏,眼中有点不忍,但是他一咬牙,把剑握得更紧,也逼自己要更坚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