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才该走。”
韩焉似笑非笑瞅我一眼:“六日?今儿是大宴第五天,三王爷说得是明天?”
“最快也就是明儿下午走。”我喝口茶,不咸不淡回他一句。
“算上进宫辞行,莫非三王爷要夜离菡京?”
“有何不可?菡京虽好,终不是自个儿地界,早些回国,也免得…牵肠挂肚。”
韩焉听了这话,低头浅笑:“牵肠挂肚…好个牵肠挂肚。真不知是三王爷牵肠挂肚呢,还是有人对王爷牵肠挂肚。”
“这就不劳韩大人费心了。”我自一笑,“何况,刘锶早走,合情合理,也安了不少人的心。”
豳国大局已定,何需多留。留的这几日,也不过是不放心泱儿罢了。看这几日,白榆倒也算是温存体贴,想来日后两人当是相敬
如宾,举案齐眉。至于相知相守,就不是刘锶能力所及的了。
宴会中,自有他国使臣试探的,现下不是表露锋芒的时候,自是打个哈哈,糊弄一番。倒是那个慕容澈,每晚都缠着灌酒,碍着
他是申国十六王子,不好翻脸,面上还得应酬。
至于其他,心下不由一黯,白槿…几日均不见,只不知是身体没大好,还是故意避开。不见也好,见了,就怕他不知如何自处。
“三王爷想甚么?”突地一语响起,唤回心神。
展颜一笑:“连日饮酒,有些倦了,韩大人体谅。”
“无妨无妨,三王爷保重身体为上。”韩焉正色道,“韩某也不绕圈子了,这第三件事,就是想请三王爷仔细些,明日入宫辞行
,千万小心。”
“这是何意?韩大人不妨明言。”
“这一时也说不清楚,但韩某的消息不会有假,还请三王爷保重。”韩焉谨慎小心,混不是玩笑的模样。
由是颔首:“多谢韩大人提点。”
“言尽于此,也就不打扰三王爷歇息了。韩某告退。”韩焉呼出口气,缓缓起身一稽。
回他一礼:“子敬,送客。”
回身内室,文思迎上来:“爷回来了?”
“嗯。”着他更衣,自在榻上睡下。
文思偷眼瞧我,又不开头,不觉一笑:“想说甚麽?”
文思一咬嘴角:“本来不该问的,可是…”
“想问韩焉说了甚麽?这也不是甚麽不能问的,只是现在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有个礼物给你,放在后院柴房,你若不困,现在
就去看。要是困了,明儿去看也成。”
“礼物?是甚麽?”文思面上一奇,透着几丝惊喜。
“这麽高兴?韩焉送你的,我不曾看过。”
“哦。”文思面上一冷,也不知是生甚麽气,只管给我盖好锦被,燃了佛手,就匆匆告退了。
第二日醒转,已有下人报说泱儿和白榆已进宫行回门礼。两个时辰之后,就报到了驿馆正门。我早已换好朝服,出门相迎。
前面仪仗齐备,并有内管领结发夫妇两对、豳国官员结发夫妇两对为导引,后面有内务府官员一人、护军参领一人、持军校两人
、护军二十人跟随护送。泱儿和白榆身着朝服,仪表堂堂,眉目清朗。出来时,正见白榆扶泱儿下得彩舆,小心翼翼,关怀备至
,两人眼目相接,俱是含笑恳切。
心中倒是一笑,如此也好。回头望见飒儿身着贴身婢女之服,使个眼色,她亦心领神会。
泱儿见了我,忙不迭扑过来,口中喊道:“三哥——”
“哎呀慢点,都嫁人了,还是这么性急。”含笑拥住,左右打量,“可得好好看看,我的好妹子倒是漂亮不少啊。”
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请两人进驿馆。
两人含笑给我奉茶,本是推辞不就,泱儿眼中带泪含笑道:“按理,这茶是该父王喝的,可是一来,父王万里之遥,实难如愿;
二来,三哥对泱儿大恩…”语带哽咽,竟不成言。
白榆温柔一笑,轻抚泱儿背脊:“看你,又哭。”
泱儿抬头浅笑,白榆替她擦了眼泪,才正色道:“这杯酒,三哥无论如何是该喝的。”
这声“三哥”倒叫得爽快,心头冷笑,面上倒和煦万分:“好好好,泱儿莫哭,三哥喝了就是。”
泱儿这才回泪做喜,与白榆给我奉茶叩首,我忙拉住,终是一拜才罢。
中午留他们用过午膳,离馆回府时,我又赠了早备下的一批妆匣,打赏了随行人员,这才让一行人去了。
稍事歇息,叫来庭继南宫吩咐几句,不久散了。
额尔有人轻扣窗棂。
轻笑道:“甚麽时候这般多礼,进来吧。”
“现下要见主子可真难。”飒儿自推窗而入,“子敬蒋含他们倒是用心呢,晃过他们真不容易。”
“你也不容易啊,怎麽混进宫去也不跟我说一声。”
“当时只觉得宫里不太放心,这才混进去的。请主子责罚。”齐飒垂首跪下。
“起来吧,这事儿做得很好。”拉她起身坐下。
“主子有何吩咐?”
“豳王怎麽会派你去伺候泱儿呢?”
齐飒偷偷一笑:“奴才不过是晚上溜进内务府,改了礼单上的名字罢了。”
我哭笑不得:“这麽大胆,也只有你做的出。”
齐飒一吐舌头:“主子赎罪。”
“这也好,你在泱儿身边我也放心些。”一顿,又道,“泱儿知晓你身份了麽?”
“还没有,主子明示。”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要叫她觉察为好,暗中保护吧。一旦白榆有甚麽,立即回报,若是事态紧急。一切以泱儿为重!”我紧紧
盯着齐飒,“我可是把泱儿的命放到你手上了,别让我失望。”
“是!”
考虑一阵,终是不曾告知柳五之事。留得一步,也好筹措些许事端。柳五在豳国多年,自有计较。何况日后之事,宫中与白槿府
上我都要知晓,两人彼此不知,行事时互不制肘。
又交代几句,这才让她去了。
稍顷,唤了子敬随我入宫。
豳王今日心情颇好,正在喜翠庭听戏,见我来了,满脸带笑:“可见过他们俩了?”
行过礼,才笑道:“见过了,故而来给尊上辞行的。”
豳王一愣:“甚麽时候走啊?”
“若无意外,”刻意加重意外两字,“想今日启程。”
“这麽快?”
“总不能等着宁王妃和二王爷都生下世子了才走吧。”浅浅一笑,“贵主好客,刘锶自是知晓,不过在贵国也有些日子了,该是
告辞之时了。”
豳王横我一眼:“那是当然,三王子在豳国可是风光无限,回了卫国,不知武圣怎生封赏呢!”
这话连损带讽,真有失王者气度:“尊上言重了。既然尊上允了,刘锶这就告辞,驿馆中还有些俗事未了。”起身一稽,懒得多
说。
“走之前,去槿儿那儿看看吧。”豳王突地冒出一句。
心头咯噔一下:“三王子…怎麽了麽?”
“…还是罢了,三王爷回国在即,就不耽误了。三王爷一路顺风顺水,寡人不送了。”豳王闭眼摆手,自有公公请我离去。
出得宫门,心中异样,与子敬直奔白槿府上不提。
51 三香玉碎
候在白槿府外,小厮通报一声。稍顷,恭请入听雨轩奉茶。
沿途缓行,府中一草一木,透着几分熟捻之情。又忆起当日初入府中,诸多过往,竟似昨日之事。可惜蒙上朝堂之尘,不复往昔
清明。
不觉一笑,往昔又何曾清明,不过是各怀鬼胎,各有计较罢了。
南行听雨轩。碧波泱泱,夏荷初发,点点新芽出水,依稀可见今年盛夏丽境。岸边垂柳依依,恍似佳人媚眼,又如美人临风。杂
植芭蕉,绒绿喜人。转入轩内坐定,子敬立在身后,自有下人奉茶。
浅尝一口,桂花香浓。心下一愣,再看奉上茶点之类,皆是甜软香滑之物,不由一叹,此行还是不该。
子敬轻道:“爷,这回子南宫大人一行也该出了菡京城了。”
倒是一顿,这个子敬,要我速战速决,也不消绕圈子。也不看他:“啊,走的快,也该到城外二十里了。”
一脸安然,淡淡品茶。子敬亦不再言语。
突地一阵脚步声跑来,由远及近,匆匆忙忙,奔到门外,却又停住,大口喘气不止。不由摇头一笑,起身迎了出去。不想那人复
又奔行,撞在一起。
好在有些防备,微微侧身,倒不十分痛。只那人大呼一声“刘锶”,震得耳中嗡鸣,定睛细看,却是慕容澈。
“…十六王子小心。”扶他站定,满腹疑惑,面上还得淡然。
“你可算来了!”慕容瞪我一眼,似要将我生吞入腹一般。
不免皱眉,懒得和他多说:“三王子呢?”
“小槿?你还记得他?我还以为你要等着给他发丧才来呢!”
闻言大惊:“他…怎麽了?”
“之前理都不理,现在他的事你少管!”慕容哼了一声,将个什物塞入我掌心,冰凉一片,“拿了这个就快走吧,他不会见你的
!”
低头一看,梅花绽放,莹莹一方玉佩,不由沉声:“多谢王子转交,不过今儿见不到三王子,刘锶心中难安不提,也不好对豳王
交代。”
“哼!要是豳王不说,你是不是打算悄悄逃回卫国去?真不是男人!”慕容一撇嘴,满脸不屑。
微怒,也不想与他多说,回身道:“子敬,替我陪十六王子好好说话,刘锶少陪了!”自起身离席,昂首而行,手里紧紧捏着那
块玉佩。
白槿!
轻车熟路,转到白槿所住空空居,门外小厮见是我,正想拦,被我一瞪,缩回身去,也不敢通报,直愣愣放我闯进去。
抬手推开里间房门,一阵佛香。一人垂发素衣,背身而立,远眺窗外,口中道:“小澈,他走了麽?”
我愣在当下,没有回话。
那人见我不应,才缓缓回身:“小澈…”
突地住口,一片静寂。
一张薄唇,抿着几丝颤抖。一双秀眉,拢着几多愁绪。眸子里,含着惊,带着喜,汪着怨,轻轻一闭,忍住一行清泪。
我冷冷打量,也不言语。
一身素服,手握一串佛珠,桌上贡着一方香鼎,燃着素心香。一册佛经,半开半闭,轻风抚过,卷过几页,沙沙作响。
初时惊诧过了,白槿定定神,不在意的抚过面颊,强自一笑:“我倒是谁,原来是卫国三王爷,怠慢了。”
“几日不见,三王子清瘦不少,怎地以前不知王子喜好佛经,也好请教请教。”随手拿起卷册一阅,《佛说戒香经》,宋朝和尚
法贤译的,不由左眉一挑,“今日刘锶愿做阿难,不知三王子何解三香有风而闻、无风亦闻?”
白槿一愣,口中喃喃道:“根香、花香、子香,如是三香。持佛净戒,行善诸法,是人获如是之香,有风无风,遍闻十方,咸皆
称赞,而得爱敬。”
“照本宣科,顿悟非辞,因文害意!”眯眼靠近几分,“三王子可知佛家讲一‘空’字?”
白槿不觉后退一步:“释迦牟尼本义非此。”
“是麽?那倒请教三王子了,尊者言戒香,何以王子妄执一香?素心素心,心非净,点香何意!”
“我…”
“明明贪恋红尘,做这些举动,除了叫人挂心,还有何用?”怒气上心,不由大声道,“三王子,佛门净地,不是逃避之所!”
白槿身子一晃,手中佛珠跌落:“你,你…”
圆睁双目,冷道:“我!我刘锶,怎的?业缘不除,王子安心麽?”
“你我本是过客,何必苦苦相逼?”
“究竟是谁相逼?王子仔细!”我怒极,一把捏住白槿下颚,“若是恨我,不妨励精图治,做这些小儿女情态给谁看?”
“王爷莫要相逼!”白槿勉强扭头。
“相逼相逼?除了你自己,有谁逼你?”冷哼一声,放手背身而立,“王子可知父母辛劳,自该承欢膝下;有心礼佛,就该斩断
情缘。如此情境,真叫人啼笑皆非。”
白槿双膝一软,滚下泪来:“你这魔障,偏来害人!”
“是!刘锶就是魔障,那又怎样?三王子不妨修成高僧,法器开合,收了干净!”我一把拉住,直视白槿双目,“本是许了你的
,既然还回,刘锶也不推辞,只这东西,刘锶业不配戴在身边了!”言罢,自腕间扯下一物,甩在桌上。
白槿斜眼一看,泪似泉涌:“你不要,扔了就是,何苦还回?”
“麒麟有主,不可更改,刘锶厚颜留得几日,终是不安,还是还了干净!”
“既如此,既如此…”白槿口中低语,突地一把抓过,狠狠一摔,玉碎纷扬!
我一愣,抬眼望他。
白槿合上双目,泪珠涟涟:“自是黄粱一梦,白槿今日梦醒了,多谢三王爷点醒!”
“醒?我看你是更糊涂!”口中狠道,“堂堂一国王子,不思上报国家,妄顾君主厚意,此不忠;明明是父亲爱子,却不懂体谅
家严心意,此不孝;长兄即位在即,不思倾力相助,沉迷虚无而不自拔,此不悌;泱泱万民举首仰望,却不体念一片赤诚,终日
龟缩一隅,此不仁!如此不忠不孝、不悌不仁之徒,还口口声声想渡入空门,莫非‘十方法相’真是如此‘方便之门’麽!”
白槿大惊,面如死灰,却无法言语。
我深吸口气,缓道:“三王子,人非草木。你对刘锶情意,刘锶点点铭记于心。只你也当知,此事原非刘锶本意。事已至此,王
子要打要骂,悉随尊便。只莫再折磨自个儿,连累旁人心酸。”
白槿喉头一动,双目赤红,口中哑道:“这话,是三王爷说与白槿,亦或是小三说与槿儿?”眼中含着满满泪意,又似自问,又
似祈答。
又一愣,答不出话。
白槿呆了半晌,突地展颜一笑:“却是我糊涂了,小三已死,独有槿儿罢了。三王爷请回吧。”
“槿儿…”我口中一涩,心中一酸。
若说对白槿全无情意,那是假话,可要说情有几多,却是难以理清。本是狠了心肠,不再见,不复见。谁知豳王来这一手,叫刘
锶情何以堪!
“三王爷自重!这‘槿儿’可不是人人能叫的。”白槿横我一眼,目光透彻,“世上没了小三,自也没了槿儿。这白槿一名,不
过是个臭皮囊。”
“三王子,这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