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灵体拥在一起,许久都没有言语。
“从来没人对我真的好过。”夏明月先打破了沉默,“大师哥拿我当小孩儿,谭墨楼知道我和项嵘的事儿之后就一直瞧不起我,师父……戏班子的老板……给我捧场的那些人……”
“行了别说了,我懂。”抱着微微发抖的灵体,沉塘轻轻亲吻对方的额角,那魔障了一样在跟他失控的吐露真心话的夏明月让他心疼。
“我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的了,就算你觉得我没出息,我也确实不想……”
“可你毕竟有还阳的可能,干嘛要扔了就攥在手里的机会呢。”
夏明月听着对方的耳语,那原本只是劝慰的话在他听来却突然间有了醍醐灌顶一般的魔力。抬起头来,他看了看沉塘,而后猛的伸手到自己脖颈后面,去拉扯原本就如同蛛丝一样纤细的生脉。
沉塘确实吓了一跳。
“不成!绝对不成!”一把拉住对方的手腕,他紧紧皱了眉头。
夏明月没有回驳的言语,就只是挣扎着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亢龙之气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蔓延出来,照亮了傍晚已有几分黑暗的假山空洞。
“做人不快乐,还不如做鬼!”夏明月这样的话让沉塘眉心愈发紧皱,那种好像绝望一样的气息环绕着两个人,让彼此都呼吸困难。
终于被逼到了绝路,沉塘干脆一把抓着对方的领口,突然向两边撕扯开来,而后伸手进去,绕过肩头,跟着动用了几分蛮力,重重点在夏明月蝴蝶骨上方的“乘风”穴位上。
亢龙之气,因为一个穴位的封闭而断了力量,突然暗下来的空洞里,只剩了夏明月急促的喘息声。
“行了,你赢了,我甘拜下风。”苦笑着松开指头,沉塘凑过去,在那颤抖的嘴唇上印了个发泄般的深吻,“我承认我其实也贪恋红尘也就是了。比起做鬼相伴,我更想做人厮守,管他的乱世,乱世又当如何!反正我也见过不少乱世了。要是真想在一块儿,等事态平息了,我从地府领了罪责受了惩戒,再讨一个回阳间的机会不就行了?阎君不给,我就用千年修为来交换,修为本身就不值钱,全是虚度光阴而已。不能扰乱生死轮回的规则,借尸还魂总可以吧?反正你已经让我心里头天下大乱了,我看得透生死,看不透欲海浮沉,不如就这么乱下去得好!”
一席话说完,气息也紊乱起来的沉塘扭过脸去,不知该先反省自己的冲动,还是该先平息浑身的躁动。然而冲动也好,躁动也罢,全都在夏明月收起对那番话的惊讶之后,在他就那么衣衫凌乱的贴上来之后,瞬时化作无边野火,把理性和自控烧得成了烟尘,随风消散不知所踪了。
第二十回
沉塘觉得,自己早该意识到,遇见夏明月,就是他命里注定的劫数。
他注定该被这个戏子迷惑,诱惑,然后一起坠落。
不,话不能这么讲。
是他主动被迷惑的,被诱惑的,是他听从了本能的唆使,然后一步步走向明明看不见底,却不知为何就是透着绝美的深渊。
天下一个“情”字,活人消耗一生都参不透,又凭什么要求一个鬼来明了那许多呢?
“我又不是那‘常半仙’。”赌气似的嘟囔了一句,沉塘在夏明月用不解的眼看着他时,再次堵上了一个深吻。
唇舌的交媾他并不熟悉,也许这些,这一切都只是本能,求欢时的本能,连动物都具备,何况人呢。
手掌沿着格外漂亮的身体线条游走,那光滑的皮肤,那呼吸间缭绕的隐约脂粉味道,那低沉的喘息和压抑的轻吟,全都让他止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沉溺其中。
男人可以诱人成这个样子吗?这样难道不会太过分了吗?
还是说,他贪图的,本身就是这样的男人?
漂亮到令人窒息,令天妒忌,那种明明并不阴柔的正阳之气,究竟是如何妖娆成这般模样的?
嘴唇在对方锁骨处流连时,沉塘那么想。
他得不到答案,因为他很快就只是忙着流连了。
“所以说,还是做人好啊。”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他看着正努力调整呼吸的夏明月,“做人,有了真正的血脉,就会留下好几天散不去的印子。”
“你、你怎么知道那些……”突然局促起来,夏明月忍不住问。
“千年来来往往,接触活的死的诸多人等,还能有什么不知道。”撇了撇嘴,他咬住对方耳垂轻轻舔弄。
夏明月忍不住一声低吟,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那常年在台上台下拿着折扇捏着水袖的指头,现在却失掉了平日的优雅,顺应着那爱抚的轻重缓急,在沉塘背后忍不住反复摩挲,夏明月贪恋着那结实的臂膀带来的触感。
他从没抱过谁,他对于男男之事的认知,只是无尽的痛苦耻辱和恐惧而已,然而现在的这男男之事,却让他只想不断加深沉溺,就算溺毙在最深渊也在所不惜。
他抱着沉塘,回应般的亲吻他的颈侧,然后在感到那有几分粗糙的手掌滑到股间时,再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过,沉塘的侵略,显然不准备就此而已。碰触和抚弄当然热情,但他这次想要更多。
另一手从背后游走,一路延伸到尾椎,指头有点狡猾的钻进狭窄的缝隙,而后抵住突然紧张起来的穴口。
“沉塘!……”夏明月全身都僵硬起来,某些痛苦不堪的回忆出现在脑海里,让他忍不住拒绝。
但沉塘不许他拒绝。
温柔的压住抗拒的手臂,他告诉他别害怕,他不会乱来的,而后,在低哄终于起了作用,那拒绝的身体终于有所放松时,慢慢压进了指头。
夏明月起初只是颤栗,紧跟着,他觉得自己快要丧失全部定力了。
灵体与灵体的欢爱,并不比有血有肉的活人差,同样是灵体,没了俗世皮囊的阻隔,似乎更容易契合。
胸口贴着胸口,彼此心里的辗转浮沉,变得那么容易猜透,夏明月一点点试着配合,试着回应,然后在某个已经压制不住的瞬间第一次达到顶峰。
灵体释放出来的东西并不是热的,然而淫靡程度却是一回事,沉塘看着弄脏了自己小腹的东西,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而后拉开夏明月想要遮挡自己脸颊的手臂。
他看着对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定了定神,分开那双苍白的腿,接着把自己早就已经受不了的物件顶在已经柔软了许多的入口。
他没给夏明月太多迟疑的时间,他清楚越是迟疑就越是慌乱。低声在对方耳根念着安魂曲一样的轻柔咒语,他忍着缓慢推进时只想用力侵入的冲动,忍着更令人狂乱的快乐的诱惑,终于一点点占据了那个让他愿意不惜代价抛却地府森严法令也要与之相守的灵体。
沉塘脑子里一片空白。
又或者说,他脑子里太过满溢的,全是狂喜。
那种结合在一起的感觉太过愉悦,愉悦到让双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沉塘……沉塘!啊啊……”夏明月在对方慢慢动作起来时,求救一般反复叫着那个名字。他觉得那种呼喊可以拯救他,至少可以在得到回应时,洗刷掉自己所有肮脏的部分,只剩最纯粹的相互依赖,只剩怀抱里也许不该由已死的人制造出来的温暖。
沉塘低声叫他的名字,叫他往生,沉塘抱着他,不间断的亲吻他,沉塘不知厌倦的索求他的身体,直到彼此都再也忍不住的同时被极限欢愉打败。
狭窄阴暗的空间里,许久没有人言语。
沉塘默默抱着对方,小心撤出自己,然后仔细整理好夏明月的衣衫。
“不要紧吧?”他忍不住去亲吻那忙着羞怯的脸。
“嗯。”
“真不要紧?我看你的亢龙之气都快乱了。”捏住对方的下巴,沉塘使坏一样笑着问。
“乱就乱吧,你都不怕乱……”窘迫的赶快推开那只手,夏明月边扣着纽扣,边不够理直气壮的回驳。
“以后,别再自断生脉了啊。”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应该还阳了。”
“那,你也……”
“我也一起行了吧。”没辙的抱住仍旧纠结在这个问题上的夏明月,沉塘拉过那苍白骨感的手,轻轻摩挲,“不是都说了吗,总会有办法过太平日子的。”
“比如?”
“就是我刚才说过的那些啊。”
“如果不行呢?”
“你放心,地府森严,但是公正,有来有往,平等交换,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儿了。”摸了摸那又开始浮现出担忧的脸颊,沉塘想办法安慰,“阴间比起阳间来,反而正气占上风,十殿阎君个个秉公执法,鬼卒阴差也都听命行事,哪像人世,买官鬻爵草菅人命处处都有。”
“你这不是在引诱我和你一道去阴曹吗?”夏明月轻轻笑出了声。
那笑容让沉塘看得走了神,意识到对方在盯着自己,夏明月略微收敛了几分,而后靠在对方肩头。
他担忧的事,确实还有不少,项嵘何时能真的除掉,贺沛然一路上是否会平安,自己和这个偶遇来的千年亡魂,又是否真的能有所结果……
太多的问题缭绕不绝,夏明月有几分疲惫的闭上眼,尽力挥去那些烦扰个没完的思绪。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人此地,他只想抛开所有享受彼此间的温存,就算这温存不知何时就会烟消云散。
第二十一回
那之后的两天时间,沉塘和夏明月,享受了难得的清静。
项嵘始终在昏睡,气息平稳,却谁都叫不醒,被请来看病的郎中也都纷纷摇头离去,不敢妄言这项大少爷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有时候,觉得做梦一样。”站在檐头,看着院子里项宅的人走来走去的忙活,夏明月叹了口气,“置身事外,看别人这么折腾……”
“神鬼就都是这么看着凡人折腾的。”无奈的笑了笑,沉塘揽住他的肩膀。
他们在平静中等,等项嵘醒过来,也等那总督府派过来的警察。他们不敢断言哪件事会先发生,然后,就在揣测之中,那生命力格外强悍的恶人,就先一步睁开了眼。
紧跟着,就是一番大乱。
忘了自己因为什么昏睡,又因为什么使不出奎木狼之力,项嵘最崩溃的一面暴露出来,他脾气暴躁到没人能劝得住,不用说家丁奴仆了,就连自己的弟弟妹妹乃至项老太爷都压制不住他。最终被搬来的救兵,是大少奶奶。
“少奶奶,您劝劝他吧,他再这么折腾,可真不成啊……”管家慌手忙脚把一直在后宅养身体的大少奶奶请了过来。那美艳中透着病态的女人眉头轻锁,进了项嵘的卧房。
她说,少爷,你不能这样,不为项家,也要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来我们娘儿俩……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原本躺在床上的项嵘就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他盯着妻子看,看得对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那柔弱的女人未曾想过,已经失心疯的丈夫会做出什么事来。
项嵘咬紧牙关,看着妻子的肚子,而后抬起眼,扬起手,重重一巴掌打在对方脸颊。
“老子没了奎星脉!你肚子里的就是个没用的野狼崽子!!废物!!生出来也是他妈的废物!!!没有老子的奎星脉罩着,你以为你能生出龙种来?!!你他妈连个野鸡蛋都下不出来!!!……”
后头更多恶毒的话,那跌坐在地上,捂着半边脸的女人已经听不清了,眼泪落下来,滑过那重重的红掌印。
“还哭!!哭你妈了个逼!老子还没死呢!!我项嵘还他妈没死呢!!!用不着你哭丧!!且轮不到你给老子哭丧呢!!!”
如此这般,疯狗一样的叫嚷,响彻了整个项家老宅。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项嵘会突然爆发出如此疯狂的力量,但站在檐头的两个亡魂清楚得很。
夏明月看着眼前的情景,有点微微发抖。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现在却只是个拿妻子撒气的疯子。没了天罗刹,没了奎木狼,他项嵘究竟算什么?
夏明月没来得及想明白此时此刻的项嵘算什么,一个门房急匆匆跑了过来,叫住了管家,话一出口,就阻断了不管是旁观的鬼,还是当事的人所有正在想的事儿。
“二、二爷,项老爷!不好了,门口儿来了一堆警察,还带着缉拿令,说、说……”门房气喘吁吁,话也有点说不下去了。花白胡子的项老太爷几步跨过来,一把揪住门房的衣领,让他快说清楚。
“缉拿令?缉拿谁的?!说啊!”
“缉、缉拿……”门房吓傻了,话更加说不利索,而来自前院儿的一声颇为趾高气扬的通牒,则替门房回答了问题。
“当然是缉拿这手眼通天的项家大少爷了~!”随着声音从前头走过来的,是个一身西装革履的头头模样的人,在他身后,跟着一队警察。
“你说什么?!”项老爷急了眼。
“我说我们是来‘请’您家大少爷到‘里头’叙谈叙谈的。老太爷,您就赏个面儿吧~”
“我儿子犯了什么王法你们要抓他?!”
“嗳~我们这些下属只管抓人,至于您家大少爷犯了什么事儿,我们可没资格知道。”
“你!”项老爷眼看就要火撞顶梁门了,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忍了又忍,他拉着官员的手腕,低语了几句什么。
“您说的话,我懂。”故作很是通情达理的点了点头,那官员在下一刻就突然变了脸色,音量也抬高了,“可这回这缉拿令,不是局里厅里来的啊,这可是总督办府上发下来的,白纸黑字儿写得明白,将项嵘缉拿归案不得延误,您老可看清楚了啊。我也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得,对不住您了。来人!”
喊了一声来人,后头跟的警察都涌到了前头。
“我看这屋门口这么些人伺候着,大少爷就在里头吧?老太爷,是您亲自去请呢,还是我让手下们给请出来?”
项老爷咬紧牙关,一语不发,官员等得不耐烦了,干脆让手下进去抓人。
拿着枪的警察进了屋,没有半个家人敢阻拦。不到片刻,那靠在床上还在混乱中骂骂咧咧的项嵘,就被绳捆索绑弄了出来。
看见那男人就那么成了罪犯,就那么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掉落下来,夏明月站在那儿没动,然而拳头却紧紧攥了起来。
“别乱想,他活该。”靠近了一些,握住夏明月的手,沉塘低语。
“我知道。”点了点头,夏明月抿住嘴唇。
他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所谓的因果报应,项嵘毁了贺沛然,到最后就活该被贺沛然送去的秘账毁掉,项嵘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现在就活该被抓他的人飞扬跋扈对待。一切都是报应,一切都是之前埋下的恶果……
可是,那些作恶的人,又有几个真能在作恶之前,就想到报应迟早会来的那一天呢……
相信项嵘就没有想过,他仰仗着家族势力,仰仗着自身庇护,为非作歹,毫无禁忌。于是,现在报应来了。在报应面前,那堂堂大少爷,又显得多么无力?
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手被捆到身后,脸上是困兽之斗的狰狞表情,这样的项嵘,早在多年前横行天下的时候,那个谈笑间就能决定了他人命运的他自己,是否有哪怕只是极端的一瞬预见到?
“别同情他。”沉塘握紧了夏明月的手,“到了地府,还有更厉害的刑罚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