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还是走吧。”
“可一路上万一……”
“我没那么不中用。”笑了笑,沉塘做了一两个深呼吸,重新调整了一下周身气脉的运行,而后握住对方的指头,“这儿毕竟是鬼门,往来之中若有认识我的鬼差见了咱俩,难免会问东问西的,又是一堆是非。”
“这鬼界,也如此麻烦?”
“那当然,刑律严谨,万事昭彰不假,可口舌是非却还是存在的。”沉塘无奈的撇了撇嘴。
“你没做错事,何必惧怕口舌……”
“我是怕人看见我怀里搂着个好看到惊世骇俗的新鬼,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法的鬼勾当。”
扭过脸去的几声嘀咕,让夏明月的躁动成了混乱。
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不喜欢闹脾气,又不愿意扔下这个救命恩人扬长而去,那脸上好像确实在显露血色的戏子魂,只得低垂下睫毛,轻轻拉了一下沉塘的手。
“那就回去吧。”他说。
相互扶持着,一道回了已经趋于平静的项宅,他们最终又进了后花园。
查看了一下枯井里的尸身没有被动过,沉塘陪着夏明月重新栖身于假山的空洞之中。
里头完全晒不到太阳的空间并不大,两个半透明的灵体靠在一起,传递着彼此之间幽幽浮动的气息,谈着时而琐碎时而严肃的话题。
“也不知道常先生他们会不会受牵连。”夏明月叹息。
“放心吧,他能如此坦然跟项嵘对峙,就证明他绝对有办法保全自身。”
“嗯,也许。”
“肯定。”
“……你的伤怎样了?”
“快没事了,再过一会儿就能恢复原状。”
“那就好。”放下心来,夏明月在忽然感觉到眼前有什么东西飘过时,抬起头,看向外面的天,“啊,下雪了。”
“还真是。”沉塘跟着一道往外看。果然见到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好兆头,瑞雪降,大事成。”
“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我只知道瑞雪兆丰年。”忍不住轻轻笑了,夏明月伸手到外头去接那雪花,然后在眼看着那剔透的结晶穿过他的掌心落在枯草之上时默默收回了手。侧脸看向沉塘,他想找个别的话题继续下去,可他迎上的,却是那忍不住看着他的笑容迟迟不肯错开的视线。
“你果然是……”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沉塘只觉得自己如同中了邪一般,又或者是刚才的重伤让他在复原时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导致失去了自制,总之,他就那么凑过去,就那么格外轻缓,却不容抗拒的,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第十四回
沉塘其实并不真的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或者,是他想说的太多太繁复,从而绊住了他的言辞。
夏明月果然怎样?果然漂亮?果然诱人?不,这些词句都太庸俗。那么,果然如何?
他说不清。
于是,他就只剩了遵从本能,吻上去的念头。
那个亲吻起初很是轻浅,后来却赫然浓烈起来。手臂在拥抱之中没有感到什么阻力,于是唇舌的缠绕就更加嚣张。同样是灵体,和同样是活人没有什么差别,肌体的接触如此真实,如此让人慌乱。
夏明月有一股香味,沉塘想,那一定是长年施加脂粉留下的余香,又或许,这个灵魂本身就带着蛊惑的香气,让人也好,鬼也罢,都随着那飘渺的味道乱了心神。
然而,乱则乱矣,又是什么让一切戛然而止呢?
沉塘看着直视着他的夏明月,看着对方眼里似有似无的湿润,怔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
夏明月也看着他,眼里是猜测中的不安。然后,他淡淡开口。
“你是不是想说,我当初要是懂得反抗,不像刚才这样,也不会让项嵘得手?”
“我没有!”那语调里的悲哀让沉塘格外不舒服,他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腕子,像是怕他就此逃走了一样收紧了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是嘴笨的人,可……对你,有些话就是……说不清楚。”
“那干嘛那样……”对方笨拙的样子,让夏明月觉得可笑又可怜,至于可爱什么的……“你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就……”
“不是无缘无故啊。”带着轻微恼火的念叨了一声,沉塘捏了捏鼻梁。他心里有了个格外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他不敢说出口,这个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快要像个凡夫俗子那样心跳起来了。
莫非,正如那常骁所说,一见钟情……真的存在?
而这种所谓的“情”,就要用最具体的形式表现出来了?
天……
“你怎么了。”夏明月有点紧张的问。
“没怎么。”摇了摇头,沉塘收回思路,而后松开了那骨感的腕子,却再次抱住了那瘦削的身体,“不管你是想用不反抗来对我的帮忙表示答谢,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我都不管了。那个……现在我想继续刚才的事儿,你要是不乐意,后悔还来得及。”
夏明月看着他,脑子里回响声音最高的不是什么不乐意和来得及,而是那句“不想要的别点头,想要的,别放手。”。
甚至都没力气去想一想自己为什么想要,或者想要的是什么,他就只是咬着嘴唇,在沉默之后,含糊不清的给了对方一个不知算不算明确的答复。
“能让我后悔的……应该不是你。”
一句话,把沉塘在瞬息间从进退两难的境地里拽了出来。
他不准备再矜持了。
有些事,此刻不做,到了彼时,就只有满腔后悔。
对,就是这样,不做下去他才会后悔呢!
收紧了怀抱,他确确实实继续了刚才的亲吻。
亲吻从唇舌离开,小心滑到耳侧,接着,又一点点挪移到脖颈,他细细品尝那里格外滑腻的皮肤触感,指头试探的解开那禁欲般交叠扣着的戏装领子,手掌沿着锁骨摩挲,贴上苍白的胸口。
膜拜一样欣赏着那种风景,沉塘在那胸前的樱红轻轻揉捏了一下,听着对方压抑的低吟,看着对方绝对就是在泛红的脸,他吞了吞口水,终于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他想,自己真的从没听过那么让人狂乱的声音,极力遏制着的呻吟声钻进耳朵,把他刺激得愈加大胆起来。
真的把掌心覆盖在那隔着戏服已经可以看见形状的物件上时,沉塘不知自己的喜悦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这种诚实的反应?还是因为他们反应的一致性?
但总之,他没有让这反应荒废。
拽掉碍事的亵裤,他自上而下,看着夏明月股间。他惊异于那物件的外观,惊异于那格外漂亮的形态,和上头格外让他瞠目结舌的伤痕。
夏明月被那种眼神刺伤了,就算眼神本身毫无恶意或是猎奇。惊醒了一样伸手挡住自己的器官,他扭过脸去,强忍着不让自己剧烈颤抖。
“项嵘弄的?”死死皱着眉,沉塘问。
夏明月好一会儿之后才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说……要不是我还得登台,还得见市面上的各色人等,早就……”后头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沉塘也没让他接着说下去,抱着他,温柔的在那屈辱的脸上亲吻,他低声耳语。他说,难怪你这么向着贺沛然说话,这回,都懂了。别怕,会没事儿的。恶人自有恶报,你的伤,我给你治。
“什么……?”惊惶之中的夏明月以为自己没听清对方的言语,但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在他最大耻辱体现的物件上,格外柔和触摸的手。他感觉得到有某种力量在流动,那种力量让他觉得温热,温热之中又有细微的轻痒,等到轻痒逐渐消失,他听见耳根带着笑意的催促。
“自己看看,来啊。”沉塘让夏明月睁开眼,他颇有几分成就感的看着那发现伤痕已经消失时,瞪大了眼的戏子,而后凑上去,探出舌尖,沿着对方脸颊上的那道疤痕舔过。
鬼力凝结在舌尖,就像刚才通过指头流转一样,那疤痕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有生脉连着,你实体上也会一样痊愈,放心。”
“可你的力量……不会受损失吗?”夏明月摸着自己没了伤疤之后,只剩绯红的脸。
“不算什么。”笑了笑,沉塘再度抱住对方,“我要是受了损失,你还可以补给我,别忘了你其实是力量最强大的那个。”
夏明月有点想笑,又想问一句那怎么才能让力量在彼此间传递,可他所有的念头,都在沉塘再次握住他腿间时化成了烟尘。
那之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格外凌乱的思路里,就只有彼此纠缠的身体,只有互相爱抚着对方的过程中让人快要烧起来的快乐。他甚至无力去惊叹沉塘那东西的尺寸,他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将那句“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苟合之事’……舒服。”说出口来,但他显然在某个时刻成功的撩拨起对方更大的情潮。于是,双方喘息着紧紧抱着在超越了极限的愉悦从至高点逐渐平缓降落下来时,他才意识到,大概他确实是说了什么类似的言语了。
沉塘抱着他,额头贴在他肩窝,好一会儿才带着无奈和自嘲念叨了一句:
“我有点不想去投胎转世了……”
“那怎么行。”夏明月红着脸低语。
“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此做一对鬼眷侣。”
“那样的话……地府会派人来抓你回去问罪吧。”
“可我转世,你还阳,咱俩一下子就相差了二十岁呢。”撇了撇嘴,沉塘叹了口气,一点点帮夏明月整理凌乱的衣襟,“算了,再说吧,会有办法的。先把该解决的解决了。”
“嗯。”点了点头,夏明月边想着刚才沉塘说的话,边稍稍侧眼,看了看从自己颈后延展出来的,蛛丝般的那条生脉,“……是,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第十五回
似乎一下雪,世界就会显得格外安静。
不觉间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层的洁白,蓬松柔软,诱惑着人去触摸乃至品尝。
但是依偎在假山洞中得两个亡灵,都没心思顾及飞雪。
“现在,有这么两个最简单的方法除掉项嵘。”沉塘拦着夏明月的肩膀低语,“一、我附在旁人身上杀了他。二、我附在他本人身上,‘自杀’。不管哪种,都应该不成问题,他现在没有天罗刹护体,不构成什么威胁了。”
“可是……我记得天罗刹和常先生说,他是什么狼来着?”
“哦,奎木狼。”
“那会不会本身就带着煞气?”
“带着呢,不过,不成问题。奎木狼是二十八宿之一,西方白虎第一宿,说起来也算是白虎星君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但毕竟比‘星君’低一等,又是正神,不是恶鬼。和奎木狼的生辰星位一致,想来不会多可怕。”
“但天罗刹都能受了他的蒙骗……”
“罗刹这种东西,和夜叉一样,鬼力无边,然而脑子差点,性格单纯,容易被蒙蔽利用。”
“你是说,天罗刹比奎木狼厉害?”
“厉害不少呢。”
“哦……”
“再说,常骁不是给了你一对罗刹角吗,到时你借我一个用用,多少能又添了一层防护。”
“我都忘了……”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个私吞法宝的贼,夏明月嘟囔了一句,赶快从袖口里掏出那一对空心的鬼角,“都给你。”
“一个就够,另外这个你带在身上,我要是去杀项嵘,你自己抵御不住阳光。”
“那你教我该怎么抵御啊。”
“教你?”突然笑了起来,沉塘在夏明月脸上亲了一下,“你是新鬼,无论力量多强大,都抵抗不住阳光的,在白昼行走自如这事儿,得需要修行。”
“是吗。”叹了口气,夏明月有点低落。
“尽管放心,罗刹角可是护身的神物。”沉塘看着对方连心情不佳时都透着诱惑的模样,忍不住收紧手臂,抱住了那清澈的亡灵,“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市井流传的一种说法。关于凡人修仙的。”
“什么说法?”
“说是在不杀生的前提下,集齐了‘鱼鳞鸡毛蛤蟆脚,猫胡子狗牙长虫皮。’之后,炼成丹药,就能有半仙之体。”
“没听说过这么具体的,只知道有人搜集奇怪的东西炼丹。”
“嗯,这种说法大概是从宋明两代盛行过一阵子,后来就被逐渐荒废了。”
“因为是假的?”
“不是假,是世人参不破个中奥妙,又以讹传讹,弄错了而已。”从夏明月掌心拿过一枚罗刹角,沉塘就着阳光看了看上头格外精美的天然纹路,“鱼鳞,实际上指的是龙鳞,鸡毛,是凤羽,猫胡子是白虎须,狗牙是天犬牙,长虫皮是腾蛇皮。所有这些都不是凡间之物,世人收集不到的。”
“那,蛤蟆脚呢?”
“蛤蟆,其实指的是夜叉。脚,说的是头上的‘角’,凡夫俗子认为蛤蟆是没有角的,才误解成腿脚的脚。可一旦真取了蛤蟆脚,又坏了不能杀生的戒律,所以至今没有通过搜集这些神物成仙的人。”
“可罗刹不是夜叉啊。”
“罗刹和夜叉本是同族,因为信仰不同才分道扬镳,本质都是一样的,只是因为吃人,才被分到‘恶’的那方。”
“这样……”
“总之,有了罗刹角,就能镇住他屋子里其它的法器了。”将那枚青色的短角揣进怀里,沉塘吁了口气,“那,我等天黑下来,就过去试试看。”
夏明月听着他的言语,却并未说什么回应的话,彼此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沉塘才听见旁边的亡灵一声浅叹。
“你能不能……别杀他。”迟疑的腔调如是说。
“什么?”沉塘一愣。
“别杀他,算我求你。”
“不杀他……莫非你对他……”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抬起眼来看着对方,夏明月用力摇头。
“你怕我失败?偷鸡不成蚀把米?”
“也不是,只是……”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夏明月努力措了措辞,终于理清了思路,“不管你是‘亲自’动手,还是‘借刀’杀人,我都不想让你落个害人性命的罪名,就算杀的是恶人,可毕竟手上会有一条人命官司。所以,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
“别的什么办法?”
“通过现今世道可行的途径让他恶有恶报啊。”
“比如?”
“比如……到官家揭发他?”
“可他这样的地方一霸,不可能在官家没有靠山的。”
“这倒是……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