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 中——酌墓

作者:酌墓  录入:07-07

「我一直也想跟你见见面。」陈心忽然这样说,林春讶异反问:「为什么?」

陈心正眼看着林春,林春发现陈心摘下眼镜后,一张脸更是秀气,还透出些嫩气,若不是靠那副眼镜,想必陈心也会被人讥笑为男生女相。陈心将林春由头看到脚,像观看什么野生动物,品足评头的说:「看了你这个人,反而让我更好奇,你到底是靠什么绑住我弟呢?我也不想转弯抹角,你们的事我多少也知道。」

「我没绑住陈秋,陈秋也没打算绑住我。我们好来好去,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不必想太多。」林春避开陈心的视线,趁陈心开声之前先反击:「戴志呢?个多小时之前就见你们出去了,现在才回来。啊,不,戴志人还未出现。你们又去谈了什么?」

陈心把玩着掌中的眼镜,没有回答,唇边有一抹浅笑:「你猜呢?」

「我就猜你们去谈补习的事而已,不然你以为我会猜你们去干什么?比如去做一些不见得光的事?」林春挑眉,回答说。

「想套我话?你道行还太低,不过你跟我预想的很不同。」陈心戴回眼镜,镜片后那飞扬得近乎嚣张的凤眼闪烁不定,比陈秋的眼睛更要复杂,他说:「就先谈到这里。那家伙看了出来这么久,一定很担心,你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陈心经过林春身边时,林春唤住他:「等等。」

「怎么?」

「你应该没有近视,对不对?」这件事并不重要,只是林春想拖延时间,不想这么快进去,才随意找点事说。

「是的,我没近视,这只是平光眼镜。你观察力还挺强的。如果你能够将这份观察力用在生活上,那该有多好。」陈心拍拍林春的肩,眼也没看过来,说:「我替你跟陈秋说声。看你一副不想进去的样子……我是不知道你跟陈秋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既然不想进去,就先在这儿待一会吧。就等到戴志出现,你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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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心先进去,大概过了五分钟,戴志也踏着轻松的脚步回来。天色接近全黑,铺天盖地的靛蓝将人的脸遮去一半,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戴志笑呵呵的摸摸后脑说:「刚才被心哥拐我去谈补习的事。他说我文学太差,然后又狂殴我一轮,害我现在腿也有点软。」

「打到你腿软?别夸张了,陈心一副文弱样子,要真打起上来,你还会输给他吗?定是你让着他,除非陈心也有武学底子啦。」林春笑着说,戴志叹了口气,没有回话。他四处张望,说:「秋秋呢?怎不见他?」

「他在里面,没有……」林春还未说完,就被戴志抓入演讲室了。在灯光下,才看出戴志脸有点红,就像运动过后的样子,只是他肤色深,要细看才发现。林春疑惑,本想开口问,可转念一想,或许戴志刚才是跑过来的,所以才会这样。

苏梦蓉早已不在陈秋身旁,他身边就只有正在打盹的李旭,陈心则满场飞,迷得那些女生头晕转向。林春有点却步,戴志硬拉他走到陈秋那边,说:「李旭,你这小子真大胆,竟然光明正大打盹?」

李旭抬起头,睡眼惺忪,声音也含混不清:「管他的,就想睡嘛。大哥,拜托,今天连续测地理和中史,我昨晚温书温到凌晨啊!现在睡睡也不过分。反正大美人又走了……」

「大美人?你说苏苏?对了,秋秋,苏苏刚才有找你叙旧吗?」戴志问,苏苏应该是苏梦蓉的花名。陈秋格外烦躁的仰首,身子好像冒出一层尖刺,口气也特别冲:「不就来找我谈了几句而已。那个女人的事已经过去了,凭她的姿色,在大学还会愁找不到男人吗?」

李旭鬼鬼地笑,低声说:「才不是。以陈秋这等才情,那个女的想吃回头草也不出奇。事实上,人家苏梦蓉刚才也挑明了,问陈秋有没有机会约出去吃个饭,可陈秋不识抬举,一句抛过去说『我没空,而且我身边有了人,没时间应酬你』,害人家苏美人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我多想来个英雄救美,以我强健的臂弯,环着她脆弱的肩膀……」

「你只是想用你酷似狼爪的大手,一把抓上人家的大胸部吧。」戴志接上了话,气得李旭像只鼓腮青蛙。

陈秋由头到尾都只看着林春,林春不知道要回望他或是怎样,只好别开脸,逃避那灼热如火的视线。戴志看在眼里,出其不意的将林春一把推下去陈秋那儿,林春冷不防戴志的动作,失去平衡,险些儿就要跌在地下,幸好陈秋手快,接得住,刚好让林春跌入他怀中。两个大男生搂抱在一起,林春惊魂未定,便听到戴志那欠打的声音说:「你们要相亲相爱啊!可以先走,不用等我了,我等会儿跟心哥一起走。」

李旭低声骂了句:「疯子。喂,春秋二人组,你们要走了吗?我闷到要睡着了,都快七点,要回家吃饭了。」

陈秋扣住林春的手,不让他走,答李旭说:「等我们一会,我们都走了。等会儿林春上我家吃饭。」他们事先没说好要上独秀居,这是陈秋自己出的主意,他看定了林春不会反抗。林春也着实没想过反抗,他也想再跟陈秋聚一会儿。

不知怎的,以往在他人面前,他总怕跟陈秋有太多接触,恐防其他人看得出他们两个的事。可这一刻,他当着李旭的面,被戴志推到陈秋身上,他却不感到讨厌,还生起一种类近飘飘然的感觉,真想明正言顺靠住这个美丽的人。

可那是不可能的事。

「你们两个还要搞gay搞多久?玩够了,人家苏美人也望过来了。」李旭略带不满地说,林春背对着苏梦蓉,陈秋反而兴致来了,律动着腰,笑得很妖:「未玩完,我的持久力可不弱,一天连搞几次也不会腿软啊。」

「白痴!你不走,人家林春也要走,才不会陪你做傻事。」李旭上前解救林春,林春不敢抬头,一张酡红的脸像喝过酒一样,李旭也给逗出几分笑意:「怎么,书凯子你怎么这么纯情!让陈秋玩弄了一下下,脸就红了!幸好你不是女的,不然一定很早就失身,还要被拆骨起肉吃进肚子里头……」

「谁说他是男的我就不能吃。」陈秋半是认真地说:「我不像男女通吃的人吗?」

「你似、你似,你还似人妖呢!好端端一个俊俏男生,却整天胡搞、扮女人,拜托你善用一下自己的资本啦!如果我有你一半英俊就好了,到时候这学校的女生都逃不出我掌心。」李旭对自己的外表十分自卑,其实他长得不差,就是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累事。他曾说,这副眼镜是王秀明送他的,戴了两年,反正度数加深不多,就打算一直戴下去,直到王秀明康复后,再和他一起到眼镜店配一副新的。

林春总觉得这是王秀明的私心。他铁定是不想让其他人发现到李旭的好,才想出这一招。

与李旭分别后,林春很自然走在陈秋旁边,踏上T市公园里的单车径,走向陈秋的家。天已全黑了,这时已是深秋时节,天气清凉微寒,这天林春没有带毛衣,一阵清风吹来时,冷得他打了个喷嚏,身子一抖,两臂爬满鸡皮疙瘩。

「冷吗?」陈秋在单车径中央放下书包,脱下身上的背心,扔给林春,说:「抱歉,我身上就只有这件背心可以保暖。我想天气不冷,所以就没带长袖毛衣了,你先穿。」

「不用了,不太冷的,还可以。」再说,他一个男生,要别的男生借他毛衣,多难看。如果他是女生,这动作就不突兀,说不定还是一段青涩恋情的开始,可事实是,他和他都是男性。陈秋揪住林春的衣领,把他的身子拉过来,将背心卷成一团,套上他的脖子,命令他说:「递高右手,穿入袖位的洞。」

林春无奈,只能随着陈秋的意思去做。他们的身材很接近,这背心穿起来很合身,码数应该跟林春家里那件背心一样,可这件背心上头,有着陈秋那淡淡的味道,是那种沐浴乳的气味,青草与消毒药水混和在一起,闻起来像滴露(注一),可细细嗅着,又清新得很,令林春没来由的有点眷恋。

他们不言不语,直至走完T市公园的单车径,林春才冲口而出说:「刚才你跟苏梦蓉谈了什么?」

话一出,身旁就传来陈秋的轻笑声,那水漾的眼睛往林春望一眼,他抱着胳臂说:「终于问了吗?春,你真是太闷骚了一点。我原本想,如果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和苏梦蓉的事,那我们就完了,可你到底是问了。」他们踏上另一条单车径,陈秋把眼光放远一点,看着蜿蜒的单车径两旁,一盏盏街灯挺直腰背企立着,在黑夜下如同一根根燃烧着的火柴。

「幸好你有问。」陈秋合上眼,感受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风迎面吹过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柔悦耳:「刚才苏梦蓉跟我寒暄几句,之后问我现在有没有女友。我说没有。她问我:『那我们有没有机会再出来吃顿饭、叙叙旧?』我说,我和她之间没什么可以叙旧的。她的笑容僵了一下,叫我走到一边再谈一会儿。

「然后她直截了当说,她到现在还是喜欢我,又说既然现在大家身边都没有人,何不再给对方一个机会?我冷淡地说,对不起,我已有了新的目标。我现在的目标是一个长得不漂亮、身材又不丰满的人,性格古怪,用钱、用美色都攻不破,必须用些旁门左道的方法才可以,例如陪他说些伪科学、伪理论,趁他毫无防备时……」

陈秋得意地笑,乘着林春听得入神,猛然执起他的手,紧紧握住不放,再说:「……来一记猛攻,才能够将之拿下。她听完之后,脸色都变了,才让我走。不知道刚才她看不看到我和你叠在一起的样子呢?如果她看到,或者就会猜到那个人是你。我要说的都说过了,你满意吗?」

「我满意又如何,不满意又如何。别这么婆妈。」林春别开脸,却一时忘了甩开陈秋的手,唇悄悄扬起,一张平凡的脸看起来顿时柔和不少,温顺像春风,陈秋心里一荡,多想凑上前吻他一下。

注一:滴露,某种清洁用品,也有出产沐浴乳,那气味超清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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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由刚才开始,就一直像个男友似的。」林春一时觉得好笑,说:「我就像乱呷醋的女友。男朋友看到女友感到冷了,把毛衣借给她,看到女友吃醋了,就慌忙跟女友解释。」他想,他应该跟陈秋说狠话,例如说「你用不着跟我解释,我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跟谁搞上了也与我无关」。

可不知由什么时候开始,林春说不出这种冷淡的话。如果陈秋真的跟苏梦蓉好上了,坦白说,林春无法打个哈哈就原谅陈秋。他会觉得陈秋对他不起,陈秋背叛了他,然后他也要急着找一个情人去报复陈秋,让他也尝尝心痛的滋味。

光是想像陈秋跟苏梦蓉做爱的画面,林春的心就一阵撕裂的痛,痛过之后又是一阵巨大的空虚。那种精神与肉体上的空虚,只有陈秋一人才能填得满。他不需要陈秋对他说「喜欢啊」、「爱啊」这种甜言蜜语,可他需要陈秋牵着他的手、拥抱着自己,他想看见陈秋笑着站在自己身边。哪怕日后要分开,哪怕这一刻陈秋对自己不是真心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陈秋的手仍在他手里。

「我是你的男友,你也是我的男友,不好吗?」陈秋低笑,难得他会说些如此傻气的话。他稍为松手,林春立刻像触电似的身子一震,下一刻陈秋又重新扣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指隙中有着对方的手指,紧密交合,无一丝缝隙。

这里是单车径。虽说天晚了,经过的人不多,可毕竟是公众地方。他俩就这样穿着校服,牵着对方的手,却不怯懦,亦没有掩藏自己的面目,光明正大经过很多人的身边。有些人匆匆经过,赶着回家,有些人留意到他们的姿态,或带着鄙夷、或带着好奇、或带着好笑的眼神看着他们互相紧扣的手。

「我也有话要说。」林春说:「刚才我跟叶芝聊了一会儿。我们就只说了各自的志向。她说她想做老师,因为她想要改变世界与制度。叶芝是个很有想法的女生,然而,就算我没遇上你,我想我也不会喜欢上叶芝。我喜欢跟叶芝相处、聊天,但从来没想过要吻她,或者要碰触她的身体,我对她没欲望。

「跟你不一样,我没有恋爱过,亦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我想,我应该算是无欲的人。可是,在爱情中,多多少少需要一些化学作用,或许欲望就是其中一种化学作用。」林春一顿,橙黄色的街灯下,可清楚看见他脸上、颈上蔓延着一阵淡淡的粉色,清如花瓣的颜色,他挣扎了很久,只说:「是你教我什么叫做『欲望』。」

陈秋用力摇摆着林春的手,仰首看着那几点明暗不一的星子,低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情热:「你今天吃错药吗?平时闷葫芦似的,不要说是情话,连看气氛说话都不懂。可今天却说这些大胆的话……不如等会儿不要吃晚饭,吃你就好了。」

「胡说什么。饭是一定要吃,然后其他事……」林春说得不强硬:「你还未告诉我要进什么系,还有日后要做什么工作。」

「又是这两个问题!你到底有多关心我的去向。系呢,等你想好你要进什么系,再来问我吧,至于工作……说真的,我没想到那么远。倒不是我恃着有老豆养我,而是我根本未想好职业。大学读的科跟你日后的工作,可以一点关系也没有。例如我认识一个前辈,他大学时读化学,结果十年之后你猜他去了干什么?好笑了,他去了一家大银行做经理,据说还每年升职加薪。」

陈秋想想都觉得荒谬,又说:「春,我知道你想做公务员,可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你。要养家,可以有很多办法,路并不是只有一条,你也不是第一天被人骂你死脑筋了。未来有很多可能性,差在你肯不肯去尝试与发掘。你真是喜欢朝九晚五的生涯吗?你真是想做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吗?

「每天回到同一个工作地点,默默做着公式化的作业,好不容易盼到五点就走人,然后又等待明天的来临。这样的生活是疲累的,它会将一个人的梦想与志气磨光,到你退休那天,你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一台不懂得思考的机器,而人生已步入黄昏。

「你甘心吗?林春,你甘心吗?」

林春没有回答,却提出另一道问题:「那你觉得梦想重要,还是家庭重要?」

「最重要是你快乐不快乐。」——这就是陈秋的答案,不只是答林春的问题,亦是他自己的人生态度。

香港的大学每年都有所谓的OpenDay,亦即是InformationDay。每家大学的OpenDay日子不同,共通点是所有的系都会派些人出来守住摊位,为来参观的中学生解答一些与科系相关的疑问。这些OpenDay,林春前后去过两三次,但所带来的冲击远远不及一个校内分享会大。

这分享会使林春意识到,他是应该认真去考虑自己想读的系了,因为迟一点就要交Jupas的廿五个choices。什么是Jupas?Jupas是一个政府核下的系统,替平民子弟分配大学学位。一般学生都是经Jupas入大学的,他们需要在十一月至二月期间,放上二十五个选择,也就是依次放上自己最想进入的学系。

到了高考ALevel放榜后,会有一至两天时间再让大家修改那二十五个choices,然后电脑系统便会依你的高考成绩,将大家派到不同学系。当然,这个系统以成绩为依归,考得愈好,就愈有机会进入理想的学系。

林春事后想来,那二十五个choices其实可以乱挑。他成绩一向不错,那就是说他很有可能派到前几个志愿,即是第六个志愿打后的都可以胡选了。事后,林春获派第一志愿学系,那时他才感叹,当天自己为了那廿五个choices前后烦了个多月,可真是个傻瓜。而陈秋只是认真选了头五、六个志愿,其他都是胡选,用了一两天就填好廿五个choices,事后亦真能顺利进入第一志愿的学系。

陈秋看似没头没尾,做事马虎,可马虎得来又有其道理,终归能去到终点。而林春倒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思前想后太多,做起事来优柔寡断,其实很多事情远比他所想的要简单。可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天一回校,同学就纷纷伏在案上,在一张A4纸上画着歪斜的方格表,列着不同大学的学系、录取分数的中位数及面试等资料,等着交给班主任「黑柴人」。黑柴人是教林春他们世史的老师,是个年纪尚轻、精瘦黝黑的男老师,平常与学生打成一片,上课时生动有趣,将沉闷的历史混着潮语及俗话,说得显浅易懂。

推书 20234-07-07 :倒影——白夜独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