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并不是清洁的,却也不一定是污秽,应该说一涉及到性,就无清洁污秽之分。在你含着对方炽热的欲望时,你不会去想对方平时用生殖器去排泄、你不会因而嫌弃对方肮脏,在那一刻,你只会专心致志吞吐着他的欲望,讨好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要讨好对方,单纯想看他达到高潮时激动哭泣的脸。
很小很小的时候,林春独个儿睡一张单人床,而父母的双人床放在旁边。在某一些难以入睡的夜晚,林春偶尔看见父母脱光了衣服,爸伏在妈身上,前后摆动着他的腰肢,他看不清两人在做什么,也无法理解。翌日便问妈:「你昨晚跟爸脱光衣服,在做什么?」
妈当时尴尬得脸也红了,咳了一声说:「我们在做大人做的事,只有深爱着对方,才会做这种事。」之后,妈就买了一道帘围住那双人床,林春再也看不见父母的动静了。
只有深爱着对方才会做——真的是这样吗?但陈秋并没有深爱他,他也没有深爱陈秋。他们因为一种解释不了的原因去做爱,大概就是冲动。当然,林春并没有后悔,毕竟是他诱惑陈秋的。可做过了,他又觉得这事情原无什么大不了,反觉得之前自己对性的一番幻想,显得太认真也太可笑。
爱情、神圣、繁殖、单调……这些都是林春最初对性的想像。性,除了是男方将性器插入女方体内之外,还能有什么搞头?一点也不有趣。
可是他昨晚的性却不是那样的。
林春跪在床上,被身后的陈秋挑弄、抚摸,激动得无法自已时,他就去思考。林春不喜欢陷入迷乱之中,他必须确保自己时时刻刻能控制着自己,而不是教别人取得主导权。纵是他无法止住逸出口中的呻吟,至少要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他就是如此顽固。
他想,如果神不容许同性恋,那为什么男人会彼此吸引?根据一项美国调查,绝对的同性恋者和异性恋者都很少,大多数人天生就兼具异性恋与同性恋倾向,差在是偏向哪一方。古希腊更是男风盛,美少年成为一众哲学家、艺术家的恋慕对象。不是说男人有一种对母性的追求吗?所以男人在择偶时,偏向选择丰满的女性。
然而,却有男人选择身材同样平板的男性,作为恋爱对象……
同性恋的爱是否超越了性别呢?他上了陈秋的床,是因为被他的眼睛、他的灵魂与内在所吸引,陈秋的眼睛有魔力,有时使人迷乱,有时则使他清醒,忽然看清楚眼前的路,有时却令他一头雾水,因为他读不懂那双眼睛底下的含意。
如果陈秋是一个女人,他也必然会被陈秋所吸引。只要他内在还是那个骄傲、寂寞又惹人怜爱的灵魂,那他就会一次次扑上去,就是受伤、就是痛,也不要紧。
思绪中断时,就是爱抚最激烈的时候。房间好似成了一个大蒸笼,窗开了一小条缝隙,偶尔有一丝冷风吹入室内,林春才又稍稍回神,看清楚自己的状况。身上沾了不知是属于自己或是对方的浊液,合上眼睛,就觉得自己好像同时在跟好几个人做爱那般。有时是胸口被啃咬着,那双手有时温柔地扫过自己的身体,有时却暴烈地捏着自己的皮肉,明天起来,一定变得又青又瘀。有时他彷佛听到陈秋的声音,可听起来却很陌生,诱使他睁开眼或放声呻吟。
他起初会紧合着眼睛,顽固地摇头,然后就会被陈秋压着狂吻,直至他几乎窒息才肯放开他,又在他耳边低喃、诱惑他:「不想看看我吗?或者在你眼中,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的我都要美。」
于是林春睁开眼。他不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陈秋的脸,但这一次却有异样的感受。这么一双秋水似的眼生在男生身上,真是造化弄人。林春几乎可以一根根数着那长长的黑睫毛。但陈秋骗他,他还未看够这一张脸,陈秋就凑过来,细细吻着他,他又合上眼睛。
假如真有所谓的神,那神对于同性恋的看法又如何?其实林春觉得神未必完全反对同性恋,如果是那样,那神又何必让同性恋找到交合的方式?尽管那的确是很痛,到底还是有快感。痛楚是惩罚,快感是奖励,神未必禁绝同性恋,而是要世人去思考:是不是神说不能够做的事,世人就绝不能去做?循规蹈矩后所得到的成果,并不一定理所当然是甜美的。离经叛道又可会杀出一条血路?
双腿被分开时,仍不清醒,整个人都像一堆火,将一切学识烧成灰烬。做爱是不需要学识的,人人平等,只要放得开,就能获取快感。无论陈秋叫他做什么,他都照着做,既然决定要做,就要豁出去。
无论事前将多少膏药或润滑油推入后穴,陈秋挤进来时,他还是觉得痛。痛这种感觉是很抽象,无法形容,也难以比较,只听说女人生孩子的痛,可达十级。那男人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欲望时,那种痛又应去到多少级?
林春按捺不住,眼泪滑落脸颊,滴到下方的枕头上,他紧抓住枕头套的角,手背的筋都暴起来了。他曾经用过这姿势,在这房间里第一次接受陈秋的抚慰,可那时候是只有快感,而无痛苦。现在却痛入心扉,是不是代表同性恋这条路,是一条愈走得深入、就愈让人痛苦的路?
跟陈秋做过爱,林春很清楚,在他日后要放开陈秋时,就不能够只潇洒地说一句:「我们分手吧。」那时,他大概要承受比这痛上十倍的苦楚。他不后悔。
陈秋的欲望好似一根深埋在他体内的、烧红了的铁柱,坚硬赤热,可一记细吻落在林春的发上,陈秋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那双细致的手滑过他赤裸的身体,有意无意按压着他胸前的凸点,灵活得像一条捉不住的蛇,又掌握着他的欲望,煽情地疼惜着。热汗自他的额滑下来,热汗像河川的支流,在身上交错纵横,对方的热汗滴到自己背上,交织成一个难以逃脱的天罗地网,让人忘却了尊严,只懂得贪婪地渴求。
几乎是一听到林春隐忍的轻吟,陈秋就开始律动着身子了。呻吟声夹杂着快意与痛苦,林春好像乘搭着一只快要在暴风雨中沉没的扁舟,腰肢无法控制地跟随着陈秋的动作扭动,他抓住床头,以图一丝安稳,却发现只是妄想。被单不知被踢到哪里去,好像只有一角盖着脚背,枕头套给握得皱巴巴的,还浸着手汗,摸起来湿湿热热的。
林春忽然感到有人看着他们在交合,幻觉中他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孩子,孩子拥有一双单纯的细眼睛和一副木然的表情,那正是幼年时的自己。他体内的一块好像幻化成孩子,走出来冷眼看着自己跟另一个男生交合。
他彷佛也抽身出来,跟孩提时的自己并排而坐,看着自己如何承欢于陈秋身下。此刻,他的身影好像跟当天、母亲躺在父亲身下的身子重叠了。母亲带着怎样的感情跟父亲做爱?深爱,真的爱吗?女人跟男人做爱时,也会痛苦吗?是不是因为女人跟男人做爱时不会痛苦,或者说不比男人跟男人做爱般痛苦,所以有些女人在跟男人做爱时,不一定会认真去想自己是否爱那个男人,过后又很快接纳另一个性伴侣。
但男人不同。男人跟另一个男人做爱,尤其是担任承受的那一方,一定不是基于太轻率的感情。就算不是认真到哪里去,至少也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的腿打开,圈住另一个男人的腰。
他看见陈秋将还未释放的欲望抽出来,自己疑惑地半睁开眼,身子被反转过来,由俯伏变为仰卧,双腿打开到最大,像一个女人般迎接对方的欲望。关了灯,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朦朦胧胧,又像浸了水一般,那是因为林春眼里含着残泪。他看不见陈秋的身子有多净白,看不见他脸上的红潮,但偎上陈秋的脸,却感到一阵灼热,很真实。
林春很生涩,没怎么考虑过取悦对方,只是很实际地想:性是一种相互吞噬的行为,陈秋在要着他,他也可以要陈秋吗?于是顺着陈秋的撞击,摆动着腰,肆无忌惮地游走于陈秋的身子上,手掌所经之处莫不细腻如丝,像一颗会发热的暖玉,教人好生喜爱。他听到陈秋低哑的轻吟,便像是受了鼓励般,搂着陈秋的脖子,啃食着他的身体。互相啃食,互相取悦,快乐地堕落。
原来春情只是那么一回事——
外面,天已开始亮了。林春原以为陈秋正在熟睡,他将手伸出床外,用了好些力气才能做到,然后审视着自己跟昨日可有不同,答案是:没有。那一只手还是瘦得像鬼爪一样,染上窗外透入来的蓝光,看着竟有点诡异。外面已是一片清亮的蓝色,树叶给染成墨蓝,云也是浅蓝色的,这种天色使林春想起忧郁。
身后的人动了动,陈秋的手原本是松松搭在林春腰上,忽然收紧手臂,一条腿叉入林春腿间,脚板贴着他的脚背,陈秋近乎是傻笑似地咕哝着:「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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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一窒,不知道要怎么接上话,不如说他料不到陈秋这么快醒来。嘴唇翕动几次,生硬地挤出两个字:「……午安。」
「那晚安。」陈秋噗一声笑出来,他们在玩小学生的游戏。小学时,他们跟朋友正经说句「早晨」,对方就会煞有介事地说「午安」,末了就会有人出来吐糟说:「我还晚安呢!接着再轮到你说早晨……」
「你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很乾,像磨擦砂纸的声音。要给你倒杯暖水吗?」陈秋说着,便放开林春,推被而起,自地下捞起一件昨晚穿过的衬衣,便趿着拖鞋走去厨房。被窝里少了一个人,清晨的寒风便从罅隙偷窜入来,林春先是猛地一抖,两臂爬满鸡皮疙瘩,便打了两个喷嚏,忙从床头抽出一张面纸擤鼻涕。
陈秋回来,将一杯暖水交给林春,要他双手捧起来。水温透过塑胶杯传到掌心,他有一种烘着火炉取暖的错觉。陈秋也低叫几声,说早上冷得紧,也把两脚缩回被窝,单人床小,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起,两双脚无可避免交叠起来,却浮起阵阵暖意。林春喝了一口温水,润泽了那乾得生痛的喉咙,声音才没那么沙哑:「谢啦。」
「还好吗?」
林春坐在床上,陈秋已躺下来,侧枕着枕头,两手缠上林春的腰。说起来,陈秋不愧经验丰富,耐性奇佳,做了很多事前工夫才入戏,有弄痛他,但没弄伤他,完事后又将林春背到浴室,将两个人的身子都冲洗得干干净净,才肯放他回去睡觉。
因此现在的林春感觉还好,就是四肢发软,腰像被折断了一次那般,刚坐起来时,后穴有点痛,大概是有轻微的撕裂,也不算严重。然而,他可说不出口,只是扭过头,反问:「你指哪方面?」
「各方面。比如说身体痛不痛、服务配套、还有技术问题等等,看客官是否满意小人的服务。」陈秋慵懒地笑,两人折腾到半夜才睡,可陈秋仍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倒是林春眼下已挂了两抹暗影,眼白也有些血丝。
「服务?应是我服务你,而不是你服务我。」林春轻轻回避那一连串尴尬的问题,唇边挂了一抹很清淡的笑容:「我不是想将什么责任加诸于你身上。但是要……要我像昨晚那样做那些事,可是不容易的。你要记住,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依了你。」
「知道了,知道了。」陈秋将他揽得更紧,把脸贴上他的腰,半是痴迷地说:「如何能忘得了。你到底是我第一个男人。」林春原以为陈秋会说什么绵绵情话,谁知他还是占自己便宜,使他哭笑不得:「够了你。怎么说得好像是我睡了你,明明是……」你睡了我,但这四个字,林春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脸皮薄,又不争气地脸红,幸而在一片澄蓝的清晨中,不是太明显。
林春喝过水,坐起身探出出床外,把水杯放回书桌。他有点想睡个回笼觉,可腰被陈秋圈住,林春看他已合上眼睛,思忖他已睡着了,不想惊扰他的好梦,就不躺下来,靠着枕头坐。陈秋像只懒猫儿,而他就是猫的主人,轻轻拍了拍陈秋的头,间或以指梳着他的发,也许是因为发都未擦乾就去睡,陈秋的发有不少都打结了,林春尽量为他解开,渐渐也就没了睡意。
并不是第一次与陈秋共睡一张床,也不是第一次拥有亲密的关系,可林春心底第一次有那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根本不重要,他只会记得现在,他为陈秋解着发结的心情。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可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半扬起来,陈秋忽地半睁开眼,自下面上看上来,林春只觉得他样子迷糊,像孩子一样痴傻。
林春并不感到羞怯,也没有回避,那细长的眼睛瞟了陈秋一眼,又低头,默默为他理顺头发。陈秋说不出心中流动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只是很安心,大概林春要掏出一把刀出来、要捅他一刀,他也不会闪避,安然死在他刀下,犹不察觉,一想到自己有如此无聊的想法,陈秋禁不住笑了一下。
「怎么了?」
「没有,在想些白痴事。」陈秋支起身子,在林春的胸口亲了几下,上头还有着昨晚的痕迹,但这次,他的吻是不带欲念的,只是心中的感情无处宣泄,必须要碰触对方,才能稍稍平息那种激奋。林春没有反抗,顺了陈秋的意,躺下来,任他压上来,无力的手搭在他的背。
两个少年交缠的身影,在晨光之中彷佛浸了水一样清明,干净、美丽得似一幅艺术照片。
「我第一次对人有这种感觉。很想你属于我,又不想你属于我。因为你之所以使我着迷,就是你那独特的观点,如果你变成我的东西,那就很快会失去特色,而变成一件无趣的陈设品。但我又怕终有一天,会有什么人将你抢走,比如说是比我长得更美的人。」陈秋说。
「无人能抢得走谁,我们是人,不是物件。」林春毫不在意,两人的身子完全紧贴,但没有更多的动作,陈秋身子瘦,压下来也不会沉重得很,林春吸着陈秋清爽的气味,说:「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忧虑的。缘来缘去,如梦一场,人世间的事本来就是合合分分,没什么可惜。在应当舍弃的时候,就要舍弃,不要留恋,以免拖了自己的脚步、也误了别人的时间。」
「你真无情。未恋爱过的人,总是嘴巴上说得潇洒。」
「你也有试过难受的分离吗?」
陈秋摇摇头:「没。真要说的话,就只有我在医院亲眼看着妈走的时候。以往那些……与其说是女友,不如说是床伴。总是我先厌倦对方,叫她们不要再找我,然后掉头就去换手机号码,免得她们来烦我。」
「真无情。」林春笑说,竭力掩饰自己的酸苦。假使与陈秋分开,他是不是会对自己用这种手段?分开之后,他又会否拥着新床伴,跟对方说自己怎样甩掉前任情人?林春不是没试过先发制人,趁感情未深便先跟陈秋绝交,可这法子行不通。
不知陈秋是否他命中的冤家,林春平时为人风清云淡的,若非为了达成母亲的心愿,名利之类的东西他一向没兴趣管。他就像一个肉身泥胎,为了个不知名的原因,在世上浑噩生存了十多个年头,也不知自己是谁、自己为何存在。偏偏教他遇上陈秋。
陈秋好像一位俊美的神只,为林春这个木偶注入了感情、欲望、思想。这些东西,林春一直也有,可他从不去正视它们,总是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但凡看见任何想得到的,先自退后两步,劝自己打消念头,不要跟别人去争,因为输不起,而做一个无要求的人。
但陈秋教他,做人要输得起。拎得起,放得低,人生是一场赌博,不放手搏一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人生是一场自助餐,光是坐在椅上、不出去拎食物,会饿死,因为没人会为你拿食物。饿了,就必须自己出去找吃的,一旦有勇气踏出去,你会发现出面有很多菜式供你选择,你未必要跟一大群人争,也未必要做输家。
可是,林春毕竟不是一个称职的学生。到了这一刻,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到底他和陈秋会以何种形式分开。他是打从心底相信,他俩的日子不会长久。何时分开?大概是高考之前?高考后?或是因入大学而自然分手?
无论如何,就算真的被陈秋抛弃,他也不会怨恨,因为陈秋已经给予过他很多东西。他会祝福陈秋能找一个好女人,结婚生子,过上一些稳定的日子。或者他会祝福陈秋能做个事业有成的男子,游走于上流大美人之间,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王老五,这似乎更适合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