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帝一听,整个人松弛下来,被吓得离体的魂魄这才重新归位。
御医留下了一瓶涂抹嘴唇伤口的药膏,便告退离去。千帆留在房间照顾依然昏迷的冥夜,他一边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让小殿下独自洗澡了,又一边思量着嘴巴里有伤口,接下来的几天该让小殿下吃什么食物才好。直到身后有人冷哼一声,千帆才抬起头。
“哥哥打算一直把他留在这里?”罗越语气不善,看小殿下的眼神简直视他为眼中钉一样厌恶。
千帆冷冷扫他一眼,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敌意:“小殿下的去留我自有主意,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罗越心中不甘,说话更没分寸,直直嗤笑暗帝:“你不会角色扮演的时候玩得太投入,现在还无法抽身,以为自己当真爱上他了吧?”他粗鲁地一把扳过千帆肩膀:“哥,我拜托你!那不过是一场戏,演完了就完了,你明白,他也明白!你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们之间还能有个什么好结果?!”
千帆听得满心烦躁,推开弟弟:“我的事几时轮到你来管?!”
罗越把气全撒到小魔王头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提起来:“我打死他你就省心了吧?”
“你干什么?快把他放下!罗越!”千帆脸色大变,扑上去跟弟弟抢人,可他力气不及罗越,眼看着弟弟迅猛有力的拳头就要朝小殿下脸上落下。
归翼一睁眼,就呆住了,这什么状况?千帆用他整个身体紧紧护住自己,眼前落满了带着柔柔甜香的青丝。而透过发丝的空隙看过去,千帆身后站着面目狰狞的芈国太子,正抡起高高的拳头,因为顾虑到自己的哥哥而始终没有挥下。
“千……帆?你,你先放手。”推了推那软软的娇躯,小殿下的人,他可不敢乱碰。
可归翼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对。哎呀,记起来了,他启动了小殿下给他的魔法阵,然后眼前一黑,没知觉了。醒来后就撞上这莫名其妙的一幕,发生了什么事?
千帆见怀里的孩子醒来,惊喜交加,捧着他的脸道:“你吓死我了,小笨蛋,洗个澡都可以晕过去,你不喜欢其他人侍候,以后就让我来帮你洗吧。”
啊?归翼恶寒地抖了一抖,一边耳朵里像塞满了棉花,完全听不清声音,不过因为离得近,他大抵也知道千帆刚才说些什么。“慢…慢着,我……我没弄清状况……”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千帆要帮他洗澡?小殿下你快来管好你老婆啊。
脑中传来一个声音:【归翼,那个魔法阵是幻魂咒,相信你也听说过,现在我和你调换了身体。】
What?What!!!小殿下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需要借用你的身体几天。】
归翼简直欲哭无泪了:那我怎么办?你老婆要帮我洗澡啊!!!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只说【随机应变吧,你能应付的,在我身体里呆几天,别让人瞧出端倪。】
老大你说得倒轻松!归翼额门青筋暴突:你先指导我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
【什么麻烦?】
你老婆抱着我,而你老婆的弟弟想抽我。
【那简单,先把千帆推一边去,然后用全力,记住,不必手下留情,帮我狠狠揍那个叫守望罗越的家伙两拳,他欠我的,不须客气。】
说时迟那时快,归翼闪电出手,罗越惊讶的神色还来不及从脸上褪去,一拳已结结实实抡在他左眼上。“罗越!”千帆尖叫,眼看着弟弟被打倒在地。可小殿下打出那一拳之后,自己也倒在床上直喘气,情况像比罗越还要糟糕,千帆一时之间都不知该担心哪个。
妈……妈的!小殿下你这是什么破烂身子啊?只挥了一拳,我……现在啥力气都没了,还疼……浑身都疼……我靠!
归翼已经痛得要死,然而冥夜还不解恨:【什么?!只打了一拳,啧,真不争气啊你!】
归翼险些气晕,又听小殿下说:【对了,我身上中了寒毒,发作起来会非常难受,总之不管多痛,你都给我忍着,咬紧牙关挺过去,别吓坏其他人。】
哼!他说的其他人,指的是千帆吧。归翼心中大骂:你个重色轻友的混蛋!我不干了!快把我身体换回来!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冥夜很没良心地提醒他:【早跟你说了,这事一旦开始,就没有中途反悔的机会,我没有强迫你,是你自愿帮我的呀。】直气得归翼想吐血。
254
冥夜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有些痛楚他可以忍,不代表其他人的忍耐力也像他一样顽强。
归翼连一个晚上都没熬过:眼睛看不清,耳朵听不见,活像个又聋又盲的残废,已经够惨,浑身还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冷颤之后又汗湿一身,说不出的难受,胸口那个剑伤,辣辣刺痛,像烧了把火在那里,让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只能抱着头在床上不断打滚。他从一个正常健康的身体,突然进入一副满身伤痛的病体里面,可想而知是多么难以接受,寒毒还没发作,他已经要举手投降了。
小殿下吩咐他忍耐的那些话,他一句也没想起来,就算被骂懦弱差劲没义气什么也好,他只求马上摆脱身上无穷无尽的剧痛:求求你了小殿下,把我们的身体换回来吧,我真的……真的受不了了!会死的,这样下去我会死的呀。
“啊!!啊——啊啊!!”
一声一声尖锐狂乱的,像濒死野兽一样的嘶叫,那是用尽全力拉扯出喉底最嘶哑凄厉的呼声。他神智不清地拼命捶打胸前那道伤,以为那样可以把痛楚驱赶,几拳下去,伤口迸裂,鲜血直流,他失神着呢喃不清:“不要痛了不要痛了……呜呜……求求你,不要再痛了……”眼泪是控制不住的,哗哗淌了满脸,他想起家人,便轻唤:“妈妈,妈妈……”
千帆在一旁,显然已经吓呆了,他从没见过小殿下像现在这样,发疯似地哭着叫着去渲泄痛楚,那孩子一直是坚强安静的,会用淡定从容的眼神,安抚别人不用担心,他能应付和处理好一切。但现在,他痛得忍受不了,哭着叫妈妈,听得人心酸啊。可自己呢,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陪着他一起哭。
对孩子的愧歉,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眼睁睁看着去而复返的医护人员,几个上去七手八脚地压着小殿下,不让他乱动,然后给他注射大量的止痛剂和安定剂。那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胸口还剧烈起伏着,像每一口活命的空气都吸吐得非常困难。御医把一只氧气口罩给他戴上,千帆直冲过去捉起御医的手臂责问:“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不是一直照看着他吗?怎还会让他病得这么厉害?”
他脸上泪痕满布,神情哀痛。房间里一时静默无声,所有人跪在地上。要他们怎么回答?人类的能力只能到这里了,魔族小殿下的病情严峻,伤口一直不能痊愈,任凭他们用尽最先进的仪器和诊治手段也无法找出原因,就算暗帝震怒,甚至要他们颈上的脑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已经尽力而为了。
藏身在窗外阴暗处的冥夜,看到这一幕,也于心不忍,凭什么要别人去承受那些本该由他来承受的苦难?他对归翼抱着深深的歉意,决心有些动摇,他结出手印念动心诀,发动幻魂咒把两人的身体调换回来,抬头却见当空悬挂着一轮即将完满的明月。再过不了几天,就是月圆之夜。他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手,把满心的歉意生生压下。【对不起,归翼,请你再忍耐三天,三天之后,我必将身体奉还。】
不知归翼是痛晕过去,还是不肯搭理他,竟久久没有答复。
冥夜靠着墙壁,夜深露重的寒意,从后背传来,直达心底。而远处树丛忽地银光一闪,有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过去。冥夜心神一凝,马上紧随而至。
房间里,千帆看着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人,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这算什么?你们回话啊,全跪着算什么?”
罗越赶紧过来扶他:“你别急啊,魔族跟咱们人类不同,体魄很强健,一般的小伤小病是不碍事的,让御医给他慢慢调理,肯定没几天又活蹦乱跳了,你自己身体也不算好,现在夜深了,还是赶快去休息吧。有这么多医生在这里守着,你不用太担心……”
“我不走!”千帆挣开弟弟,冲到床边,握起孩子的小手。御医查不出寒毒的所在,千帆便认为小殿下的伤痛,全因他所刺那一剑引起。他对着已经合上了眼睛的孩子,声泪俱下地问了一遍又一遍:“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让伤口好起来?是不是还怪我,怪我骗你伤害你?是我亲手刺下的伤口,所以不肯让它痊愈?你恨我是不是?如果你恨,就醒来打骂我报复我啊,不要睡不要合上眼睛,小殿下,你再看看我,看看我……”他真的怕了,怕那双银眼睛永远不会再睁开。这孩子刚刚在喊妈妈,可魔族的前任王妃仕纾早就过世了啊。“你是不是梦见妈妈了?小殿下,你别跟她走啊。我在这里。我知道你厌了倦了,但你说过,要一家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你不能食言……”
他太激动,那对身体很不好。罗越跟御医交换一个眼神,走到他后面抱起他:“哥哥,你先休息一会儿,剩下的功夫,交给医生。”
“不……”千帆挣动起来,后颈微微一麻,他的头歪靠在弟弟肩膀上,失去了意识。
罗越把暗帝抱回寝室之后,很快收到侍卫来报,宫里又发现了一具离奇的干尸。
短短几天里,已经是第五具了。这次是位女性,依服饰上看,该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宫女。罗越去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跟前四具一样,尸体像被吸血鬼吸干血液,只剩骨架子,空空洞洞地支在衣服里面,辨不清面貌。罗越不相信有吸血鬼,天底下有能耐把人精气吸尽的,只有魔族。他提了剑,带了一对卫兵四处搜寻,在御花园一块空地上找到了那位魔族的贵公子——归翼少爷。
看着他领了一队人闯进结界,冥夜有点头疼。
这个结界不是小魔王设下的,施法的另有其人,结界易进难出,分明是一个陷阱,像蜘蛛张开的网,专门等猎物自己闯上门。
还没等罗越摆出捉人的架势,就听一把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嗯,这几个人类长得太丑,不及格。”话音刚落,一个银发银眸的可爱男孩出现在冥夜面前,笑得天真烂漫:“你倒是长得不错,哥哥,你愿意让我吸走精魂吗?”
银眸霎时闪动慑人心魄的亮光,若是普通人,心神早为之夺。冥夜只闲闲问来:“你吸走精魂要干什么?”
少年有些奇怪,对方竟不受自己的慑心术影响。
冥夜见他不答,又问:“顺天城早已颁下禁令,魔族不得伤害人类。你不但吃了人,就连自己的同类也不放过?”
那少年嗤笑:“我不是顺天城的人,不受那种荒唐禁令的约束,主上说了,我想吃谁就吃谁,哪个也管不了我。”
冥夜仔细看他,年纪跟自己相若,比归翼要小一些。他说他不是顺天城的人,难道在顺天城以外,还有其他魔族的存在?那是自己一直怀疑又无从证实的事。十五年前的神魔大战,只留下三万魔族遗民,其他人呢?全被杀光了?还是被天帝封印在什么地方?葵曾说过,本该在人类入侵魔宫时舍身殉国的前任魔君和王妃,并没有死,他们又去了什么地方?
冥夜隐隐觉得,所有疑团,都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找到答案。
“主上?”突然灵光一闪,他张口便问:“你的主上,是深天葵么?”
“大胆!”少年怒斥:“你是什么身份?连我都不被允许,你竟敢直呼主上的名讳?我要割掉你的舌头!”他铮然拔刀,杀意凛然地挥向冥夜。
冥夜身形一退,避过刀刃的时候大吃一惊,对方手上那把寒光闪耀的宝剑,不正正是自己的寒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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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皇室的每一位成员,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剑。寒月刀剑身轻薄,冷冷散发出一层如月华般的银光,剑柄上刻有一个“冥”字。
一边躲闪对方的攻击,冥夜一边细细打量他手中的剑。
少年的攻击流畅如歌,剑起剑落,每一个招式,都像琴谱上连贯的音符,完美得找不到缺口,那是一曲死亡乐章,逼得人没有喘息的机会。
七步剑!
每七步为一式,如果练到最顶峰的境界,七步以内,已可封杀对手所有生路。
冥夜手上没有武器,险险躲过了少年七七四十九步的攻击。
少年眼中闪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凝聚灵气,自剑锋逼出,他挥剑横扫,杀气立刻撕破夜色,一道银弧如冰轮翻飞,力透百丈。
冥夜疾速后退,颈上先是一凉,接着火辣辣的刺痛,血沫喷溅而出,发出嘶嘶的声响。眼下距离仍未安全,他欲一退再退,脚步却受阻不动,回首一看,只见身后矗立一棵参天古树,树干须十人合抱。
杀机转眼而至,少年身法轻盈,踏叶无声,已来到眼前。“看你哪里逃?”他双手持剑,奋力一冲,刺入冥夜胸膛,嘴角凝着一抹笑,像似陶醉,欣赏着剑刃刺透骨肉发出的声响,仿佛那是最美妙的天籁。
冥夜碎碎念:“归翼你个败家的,闲时除了吃喝玩乐,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修练啊?怎么手脚动起来又滞腻又慢,吃猪油长大的吗你?!”
“瞬间移动?”少年呆呆看着埋入树干的剑:“这是皇族高深的秘术,你竟然会用?”他手腕一转,剑刃切断树干,跟切豆腐渣似的。直径数米的巨木,顷刻轰然倒地,在夜间栖息的满树鸦雀,仓惶拍翅飞逃。他转身,看着不远处捂着脖子满手鲜血的男孩,露出赞赏之色:“难得,在人间遇到这等厉害的高手。”
脖子上的伤口只是被割破了皮,没有伤及里面的要害,但这个身体是借来的,弄坏了不好向归翼交待。怎么办?冥夜沉吟,芈国的皇宫还有其他魔族在,一旦使用天魂之力,这个虚假的身份很容易会被识穿,可是不用灵力,要活捉他谈何容易?
真是个难题。
“喂,拿去,这把剑借给你。”一直袖手旁观的守望罗越突然向他掷出手中的剑。
冥夜扬手接过。
哼!这个狡猾的家伙哪会好心帮他?这人根本是乐得站在一旁看好戏,最好两个魔族斗得元气大伤,再由他出手收拾善后。
可是,就算再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借用他的剑,冥夜没有选择。
对于一个高强的剑士,拿着一把从未用过的陌生武器,从手触及剑柄的一瞬间,已经有意无意地调整自己与宝剑的气息,准确地判断出剑的触感、重量、坚硬和锋利程度等各种特性,在最短时间内达到动作的收放与武器协调一致,发挥出剑本身最大的威力。
从他把剑拿在手中的那一刻起,少年的脸色开始凝重。他看得出来,对方是一个顶级的用剑高手。
冥夜的剑术,即使在刹纭罗的四亲王面前,也没有真正显示过。刹纭罗族素以剑术闻名三界,四亲王教他功夫的时候,冥夜无论如何也不肯碰剑。战神亲自传授,这种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他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也硬是不愿意学,直把四亲王气得跳舞。
冥夜从没对人说过,其实在他用寒月刀杀死哥哥的时候,心里就对剑产生了本能的恐惧。一但手握剑柄,他就会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悔恨和自责让他再也无法拔剑。可是现在,他必须克服这种心理阴影,因为不用剑,恐怕不可能打赢眼前的少年。
冥夜苦笑着,明月下,宝剑缓缓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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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少主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