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云蜷着腿坐在床上,双手环住膝盖,将头埋在里面。
好难受。
那人为什么那样对他,心里委屈,一种酸涩充斥心间无可发泄,那么温柔的是他,暴虐的也是他,尹云想起江玄阎的脸来,却不
知该怎么样,恨么,好像已经变了味道了,更多的是心内酸楚的委屈,好像小时候被娘亲打了一顿屁股一样。再多想一些,只把
小小的脑袋乱作一团。使劲摇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甩去心间的纷乱。
慢慢的沉入睡眠,梦中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云儿,云儿。
冷峻的脸有着异样的柔情。
温暖的叮咛,童年的记忆。
梦中的小孩伸出稚嫩的双臂迎接眼前冷冷的却矛盾地温暖的男子。
阎哥哥,抱抱我。
抱抱我。
梦境温暖而美好,以至于醒来时经常不知所措。
接连几天,尹云都在这间幽密的暗室中度过。
也不知黑夜白天,今夕何夕,只是每隔一定的时间那个怪异的哑妇就会端些吃食,水等过来,尹云是怕生人的,又何况是这样一
个怪异的妇人,每次都瑟缩躲在床后偷偷看着哑妇放置东西才敢出来。
他害怕,莫名的害怕。
那种安全感消失不见了。
好久没见那人了,尹云低下眼眸,抿着唇,长长的睫毛印的眼底一片阴影。
尹云心里不知为何老是愈加慌张,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增加,他仿佛一只孤雁,迷茫,不安,形单影只。
他,厌恶我了么?
尹云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弄得慌张无比。
为什么他都不来找我?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许多问题积压心头,只把一颗小心脏扑腾愈加痛楚不堪。
一些东西似乎在心中呼之欲出,却又不由自主的不让自己往深处想。
尹云决定做些什么。
他要出去,他只想走到那个人面前,尽管他也不知道见到那个人后要做些什么,他想见他,
很想见他。
哑妇又来了,尹云这次没躲在床的后面,大了胆子扶着厅中桌子站着,逃出去的渴望战胜了心头的恐惧,趁哑妇出去的一刹那拽
紧小拳头没头没脑往开启的门边跑去,没想到下一秒钟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跌回房间地上。
“扑——。”
哑妇收起手掌,慢腾腾看了尹云一眼,面无表情继续朝外走去。
尹云趴在地上,咬紧下唇,努力憋回夺眶而出的泪水。
是夜,将军府。
一群将士紧张地看着眼前气焰压人的江大将军。
江玄阎双目红赤,脸色铁青,显然是几日未曾休息。一张冷峻的脸此刻显得愈发迫人,大掌拍在桌上,任是将一群训练有素的将
士下了好大一跳。
“酒囊饭袋!大齐养了你们一群废物!”
将士们从未看过如此的将军,战场千钧一发之际都未曾见将军有任何一丝急躁,为一个小倌儿……几个人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
底下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副将走了出来:
“启禀将军,吾等这几日一直跟踪瑞王爷,并无任何异常,派了几名夜袭的好手勘察了几次王爷府,也为发现小公子的踪迹,想
必……此事并非瑞王爷所为。”
江玄阎闭目向后一躺,吐出长长一口气,揉了揉眉头。
“不要说了,加派人手继续跟着,除了瑞王爷外,任何一个出入王爷府的人都要盯着,先下去吧。”
半晌之内,房间内仅剩下一个高大落寞的身影。
已经三天了。
几乎如同过了几年一般。
那张苍白无助的小脸总是不经意飘过他的心头,让他心里一阵阵的发紧。
小孩已经失踪三天了!
手中握着小孩儿的一簇发丝,举到唇边轻轻触及那一份软软丝滑的触感,带着小孩身上干净的味道。
大齐的风俗,男子满十六就要剪下一些发丝放于锦囊内,等到将来娶亲之时作为定情信物赠与对方,身体发肤,授之父母,是神
圣无比的物事,大齐的子民以此作庄严的契约。
有一回回屋时,看见小孩偷偷的将什么东西往身后藏,江玄阎一把拎了他,三两下藏掖的东西便被掏了出来,本想讥讽几句,再
拿去扔掉,不知怎么的,却无意间带在身上。
那时的小孩,紧紧抿着唇,小小的拳头一直紧拽着衣服,眼睛黑白分明,一汪春水又要漫出来的样子,一副想抢回来又不敢的可
怜摸样。
许多东西飘过。
老是爱哭的小人儿,怯怯的拉着他衣角的小人儿,偶尔露出的一丝天真烂漫笑颜的小人儿,受了委屈也不抱怨的小人儿,红着脸
看着他吃完红鸡蛋的小人儿,身下承欢时迷离地咬着下唇的小人儿……是什么时候那一抹身影紧紧扎进心脏最深处的呢。
绝不容许小孩受到任何伤害!
想到最后,江玄阎心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茫茫黑夜,江玄阎向未知的夜晚飞奔而去。
第二十五章:云儿的阎哥哥(番外)
小小的身影扶着门廊探出门口左右看了一会儿,确定丫鬟们都不在。
六岁的小尹云咧着肉肉的小嘴巴笑了。没见过多少回阳光的白嫩嫩的脸蛋回荡着童真的欢乐。
一溜小跑,赶紧跑出自己的厢房。差点摔了一跤,但是心头还是快乐的很。一边小跑一边气喘吁吁的用一双嫩藕似的手擦着额头
上的汗。
刚才娘亲喂过饭后,交代两个丫鬟照看他。他是装睡才支开两个丫鬟姐姐的,小尹云简单的脑袋里觉得骗了两个丫鬟姐姐不好,
但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压过了骗人的罪恶感。小尹云心里一片欢腾。
尹云身体自小不好,好几年来就尹家就这一棵独苗,双亲自然是捧在手心怕冷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有尹母自己亲自带着,尹
母是万万不肯让尹云出去玩的,即使带出去一两次也是被一堆大氅裹得紧紧地,走不了多少地方就怕尹云着凉了要折回去,小尹
云自然闷坏了,他本是一个小孩儿,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哪个不是爱玩的呢。
确定丫鬟姐姐们再也看不见他的时候,小尹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要看好多东西呢。
他要去摘那红红的小花,还要去追赶花丛上飞来飞去的蝴蝶,看桥栏下细细的流水,还要摸一摸那绿绿的草皮,呵呵。
小尹云咯咯直笑。
他扑腾在一片新奇的世界中,叽叽喳喳的小鸟,够也够不着的蓝天白云,以及让他害怕却又忍不住细细打量的虫蜢蚁蛾。其间摔
了不知道多少跤,幸好是在园子草皮上,除了脸上花的像个小花猫,倒是没有受伤。
玩着玩着,他突然想起了有次母亲带他去的廊桥,跨在细细的流水之上,叮叮咚咚,跟美乐一般,只是母亲认为那里阴寒,怕尹
云染病,故逗留了没一会儿便不顾尹云的哭闹将尹云抱回房。他想去,小小的脸儿一片憧憬。
是这边吧。
尹云歪着小脑袋搜索着脑中的记忆。
两只肉肉的小短腿踩着虎头鞋,手一前一后的晃着,步履飘然地向园子深处走去。一边左看看右看看,细细观察这个他不熟悉的
世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斥着好奇,欣喜,以及小小的兴奋。
好多树啊。
当尹云迷失在一片浓绿之中时,他才从游玩的欢乐中稍稍醒神了一点。
咦?这是哪里?水呢?
尹云左右看看,不对,不是这里,再找找。
他回头,往原先的路走了回去,可是越走越陌生,周围也是愈加荒凉,除了树木的浓绿还是浓绿,小尹云慌了。(=。=小云儿的
路痴果然是天生的)他还不晓得迷路这一回事,只是小脑袋里急切地一直想着要回家,要娘亲抱,他不要看水了。
可是怎么走都是一片陌生,小尹云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抹着眼泪。
娘,娘。
云儿好怕啊。
玩了那么久,肚子早已经饿了,咕咕直叫,双腿更是打着颤,累的要命。小尹云抽噎着,心里怕极了。找了一棵大树,蹲在树底
下抱着双膝嘤嘤直哭。
他不敢不听娘亲的话了,娘,快点来,云儿好怕,这里好吓人……
由于大树遮荫,更是显得阴郁无比,风吹过,飒飒作响,小云儿吓得头紧紧塞在膝盖上,小身子不断发抖。
呜呜。
少年江玄阎是伐完大堆木材回柴房时看见尹云的。
这个小孩怎么了。
江玄阎走了过去,看清身前的小孩,头发凌乱,一身破旧的衣裳,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抹泪。
尹云母亲迷信,听了算命的说富贵人家的小孩要穷养才长的大。尹云又是这般孱弱,于是尹母便差人去乡下收一些穷人家小孩的
衣物,想着这样能压一压云儿身后的小鬼。
由此,江玄阎一眼便认定尹云是府中下人的小孩了。
“喂,别哭了。”
尹云抬头,看清眼前的人,有一点点恍然。
“你爹娘在哪里?我带你去找。”
尹云身体向后缩了缩,并不答话,只拿着一双忽闪忽闪带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自小到大,尹云常见的除了爹娘以及几个丫鬟之外,再没见过其他陌生人,他有点怯怯的,但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害怕眼前精
壮的少年。
江玄阎看他瑟缩的样子,以为他怕生,便蹲在尹云面前。
天生冷冷的声音放得柔一点:“不要怕,我带你回家。”
同时伸出手在尹云面前。
尹云看看眼前的大手,又看看江玄阎的眼睛。抿了抿唇,慢慢的将手伸了出去,握住那双大手。
江玄阎看着他小兔子一般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手中的小手细细白白嫩嫩的,轻轻一握借力将尹云拉了起来,尹云蹲久了自然
腿麻了,加之走了那么多路,自然腿还是打颤的,一下子软了下去。
江玄阎叹了一口气,将小身体抱了起来,双手撑了尹云的屁股,面对面的抱着走。江玄阎这些年被尹尚德苛待,苦力活没少过,
抱一个小小的尹云自然不在话下。
“你家在哪里?怎么到这里的?”
尹云双手环着江玄阎的脖子,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我……我想看水……找不到……”
江玄阎大体知道了,这个小迷糊。他记得回去的路上便有一廊桥,便对尹云说:
“离这里不远就有水看了,你要去么?”
尹云此刻被江玄阎抱着,心里早已经将方才的迷路的慌张,害怕丢到爪哇拉国去了,一听有人带他去看水,开心的身体直扭:
“要!要!”
江玄阎皱皱眉:“别扭,好好抱着,小心摔下去。”
尹云慌忙紧紧搂住江玄阎的脖子。
江玄阎笑了笑。
半盏茶过后,两人便在廊桥玩了起来。
江玄阎还带了尹云到廊桥底下的溪流里抓小螃蟹。尹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尖叫着,又怕又开心的拿着江玄阎递给他的小螃蟹
。虎头鞋脱了挂在溪水边的树上,尹云的裤子被江玄阎挽得高高的,这样便可以肆无忌惮的玩水。
“抓着我,小心又滑倒了。”江玄阎对着身后的小屁孩说。
“嗯!”
尹云一手紧紧抓着江玄阎的衣摆,另一只手拿着一串拿溪边茅草绑着的螃蟹。张牙舞爪的,看的尹云直乐。双脚踏在凉凉的溪水
中,说不出的快乐。
带着一整串的小螃蟹,以及大大小小的漂亮石头,两个人惬意的躺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晒太阳,透过树荫漏下的光芒恰如其分地温
暖着两个人。
尹云翻过身,趴在江玄阎胸口,拿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玄阎:
“阎哥哥,你以后还会带云儿来玩吗?”
江玄阎摸摸他的头。
“云儿乖的话就会带。”
江玄阎语气中少了一贯的冷漠,这个小孩子他很喜欢(那时纯粹的是喜欢哦=。=)。刚刚他还仰着一张小脸认真的对自己说:
“我娘叫我云儿,哥哥你也可以叫我云儿的。”奶声奶气的声音有着小小的执着。
江玄阎笑着说那你以后就叫我阎哥哥好了,江玄阎自从父亲枉死后几年内都笑得没有今天多。
此后玩耍中尹云一直阎哥哥阎哥哥的叫。
“咕——”
尹云摸着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挠挠头。才记起来肚子早就饿了,刚刚玩得太开心了都忘记了。
江玄阎将他抱起来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掏出怀中娘亲刚刚偷偷拿给他的馒头,分成两份。
“给。”
尹云拿过来,他不喜欢吃馒头,不过看见江玄阎吃的香香的,不禁也觉得想吃起来,何况肚子饿了许久。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于是两个人看着对方,比赛似的一人一口很快吃完了一个馒头。
江玄阎擦擦尹云脸上的馒头屑:
“该回去了,你爹娘该担心了。”
尹云低下头,嘴嘟嘟的。
江玄阎看出尹云的不高兴。摸了摸他头顶软软的头发。
“我有空就会找云儿玩的。”
尹云这才开心起来,扬起脸便在江玄阎脸上亲了一下,这是学他母亲的。他母亲老爱亲他,所以尹云自然以为这是表示亲近的动
作。
江玄阎呆了一下,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耸动。(=。=早熟的孩子唉……)
“砰——!”
一根棍子突然打在江玄阎背上,江玄阎猝不及防往前跌,他本能的想护住尹云,然而怀中一空,尹云被一股力量抱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一堆人站在了身后,可能是大石挡着,两人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
尹尚德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毒瘤。
“打!给我好好打!贱货!”
江玄阎滚落到水中,头磕到尖利的石头,清净的溪流中顿时泛起血花,两个执棍仆人跳了下去继续对着江玄阎没头没脑一顿狠打
。
尹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要!爹!爹!不要打阎哥哥!”
江玄阎不可置信的看着尹云,棍棒在眼前交替落下。
云儿……他,他是尹尚德的儿子?!
江玄阎眼中的震惊渐渐变异。
尹云扯着尹尚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弄得尹尚德更加恼怒:
“你们没力气吗?给我往死里打!打不死我打死你们!”
仆人闻言连忙抡圆了手臂,打了起来。
溪水还是静静的流,棍棒交替的声音,尹云的哭声,一切都好遥远。
江玄阎一时模糊之际,一声熟悉的女人哭声在耳畔响起:
“尹尚德!不要!求你了!不要!不要打我儿子……”
江玄阎已经看不清他母亲哀求尹尚德的样子了。他想说娘你不要求他,可是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他只能睁大了眼睛,想清清楚
楚将仇人的样子记在脑中。
尹尚德冷笑了两声,没有理会。
女人看着溪中血淋淋的少年,这是江家唯一的骨血,她答应了他,要好好抚养儿子长大的,棍子再度挥起,女人咬牙,一下子跪
了下去:
“尹大人,求你了,我心甘情愿服侍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说道最后一句言语已经含糊不清了。
尹尚德蹲下,捏着女人精致的下巴:
“这可是你说的,今晚你再拿刀子的话,你儿子就没命了!”
女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哀怨。
无言的答应。
如果说方才江玄阎眼中是仇恨的话,现在已经转变成戾气了,他笑了,哈哈大笑。他阴郁仇恨地盯着眼前的父子。血糊了眼睛,
仍然膛大了眼。
尹云哭的快背过气了,他看着阎哥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的阎哥哥变得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