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最后,李闯竟然觉得韩慕坤的睡脸让他惶恐。
李闯逃出医院的时候跟一行色匆匆的风衣男擦肩,走出很远,他还觉得那男人盯着他的脑袋瓜不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的原则,李闯没理会,坐上了清晨的第一班公交车。
那时候天边刚有一丝鱼肚白,等他辗转着终于回到学校附近,天已经大亮。
难得一个晴朗的冬日,渐渐驱散了他的胡思乱想。
眼镜早不知壮烈在了何方,模糊的视野让李闯很难受,想着反正课也天书似的,他便先去了眼镜店。正验光呢,邵小东打来电话,说教授点名儿了。李闯欲哭无泪,骂娘的二百多号人的大课他也点啊。邵小东便赶紧安慰,说宋红庆已经帮你挡过去了,李闯颇为好奇,邵小东便绘声绘色的给他讲了一遍。大意就是教授点到宋红庆的时候他没应,点到李闯的时候他帮着应了声儿,然后他再从阶梯教室后门溜出去装作上厕所迟到的样子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态度端正的认错并告知自己名叫宋红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天衣无缝。李闯听罢,半张着嘴久久不能合上。
回学校的时候室友都下课回来了,李闯一进门,就被团团围住。不说别的,光脑袋顶上的网兜儿就能震倒一片的。王寒还很好奇的摸了摸,问了句,你去哪个漫展COSPLAY了?李闯没背过气儿去。可实话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支吾半天,李闯就跟群众们瞎掰,自己为躲避一无良飞车踉跄摔倒脑袋磕马路牙子上了。群众们对马路牙子的好奇远大于闯哥的伤情,于是李闯又花费了十五分钟普及东北方言。好容易全都弄完了,群众们才纷纷表示,改带隐形眼镜的闯哥更诱人了。
到中午,韩慕坤才打来电话。李闯睡得正香,思想斗争半天才不太高兴的喂了一声,结果那边显然也不是很爽。
“挺能耐啊,一声不吭自己溜回去的?”
“没办法,”李闯打个哈欠,懒洋洋的,“有人睡成了一头猪。”
“跟凌少谈得怎么样?”虽然藏着,可李闯还是能听出男人对这个问题的在意。
于是略带故意的,他飘出淡淡两个字:“挺好。”
果然,韩慕坤声音沉了点儿:“别跟我打哈哈。”
李闯磨磨牙,索性坐了起来:“我说挺好就是挺好,我们气氛友好会谈热烈,我就不明白你担心个什么劲儿,怎么,姓凌的是你财神爷啊!”
一部分心思被戳穿让韩慕坤有些难堪,但另外一部分心思被不屑让他有了足够的怨气:“我他妈是担心你,那人做事儿就没个深浅的,谁知道有什么后招儿!”
李闯微微眯起眼睛,闷在心里一晚上的某个问题此刻大有破土而出之势。他其实真不想问,因为这话怎么听怎么矫情,怎么听怎么娘们儿叽叽的,但任凭他用尽力气把它压下去,砸下去,盖下去,它依旧顽强的挣扎出来,闹得他心神不宁。
深吸口气,李闯豁出去了:“姓韩的。”
“嗯?”
“凌飞扑我的时候你看见没?”
沉默,在电话线上持续了几秒。
然后李闯听见韩慕坤说:“我以为你们闹着玩儿。”
李闯的回应也是几秒沉默,然后收线。
韩慕坤没再打过来。
李闯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有点像醉酒大吐之后的冒酸水儿,还有点像暴风雨欲来前低压中的那种憋闷,都不重,但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把他的睡意搅和没了,他忽然很想去操场跑两圈儿,什么都不想,只听着呼呼的风。
其实韩慕坤说的做的都算不上大错。没问之前李闯就替他想过,全包厢那么多人,无数个阴暗角落,哪能顾及到那么多。兴许那时候他正被罚酒呢,正看艳舞呢,正去卫生间解手呢,太正常不过了。而现在听到了原版回答,他还是觉得能理解,韩慕坤自己都让人啃了,再看他跟凌飞纠缠来去不当回事儿,太情理之中了。
李闯都能理解。
但理解不等于不憋屈。
假如,只是说假如,他李闯不是大老爷们儿而是一女的,那跟韩慕坤出去他能看着别人跟自己这么闹着玩儿?除非他就没心,否则但凡有点人味儿的板砖都得拍出去。所以结论出来了,这就是GAY,再怎么宣扬众生平等恋爱自由,其组成就决定了它不可能跟异性恋一样,都他妈男的搁一起,谁知道谁是谁的呢,呵。
李闯就这么的在床上冥想了半个多小时,随着某些念头慢慢成型,郁结也多少舒缓了些,于是一边咕哝“妈的,正经恋爱没谈一次,净给我整高难度的”,一边拉过被子又补眠去了。
晚上洗脸的时候李闯才在镜子里真真切切看见了自己的尊容,没给吓着,脑袋套着网兜儿跟高尔夫球似的,谁看谁纠结。闯哥莫名的就愧疚了,忙不迭放下挤了一半的牙膏给本尊发了条短信:
【小草儿因为有了风霜才更翠绿,小花儿因为有了暴雨才更娇艳,小树儿因为有了劲风才更挺拔,小人儿因为有了坎坷才更茁壮。请誉弟内涵。】
那厢誉弟内涵到半夜,懵懂中觉得答案不会是自己喜闻乐见的,况字里行间仍可感受到勃勃生机,遂安心将短信删除,假装自己从未收到过。
第39章
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多礼拜,韩慕坤才再一次打电话过来。态度倒是好的,可就一点,压根儿不再提之前的事儿,就好像啥都没发生过,特自在的嘘寒问暖再见缝插针的调戏几下。
李闯隐约能觉得出来韩慕坤这是服软了,不管怎么说,也算主动求和,可问题是这个软服得特他妈让人不自在。李闯这人喜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事儿不掰扯明白他就浑身难受。
可这问题你怎么掰起呢?李闯又真不知道。所以结果就是韩慕坤说着,他哼哈应着,但是韩慕坤那屁嗑儿真没任何营养,所以越应着他越烦,这烦躁就在韩慕坤叫了声小东西之后漫到了顶点。
“你能不能把这昵称废了?”
韩慕坤这厢正因为李闯态度敷衍而有点儿不爽,结果人那厢倒提意见了,好容易做成心理建设上赶着求和的韩慕坤就不太高兴了:“那你觉着我该叫你什么?”
李闯没听出来韩慕坤的情绪,就说:“随便啊,要不你什么都不叫也行,就叫名字或者喂呗。”
韩慕坤哼了声,不冷不热的:“都习惯了,不好改。”
李闯杠上了:“对不住,我的名字我做主,那就麻烦你努力改。”
韩慕坤多少年没遇见这么跟自己说话的了,上一次当孙子恐怕还得追述到二十世纪,于是那郁结的不快就蹭蹭往上蹿:“行啊,你什么时候把你那臭脾气改了,我就什么时候把小东西收了。”
李闯莫名其妙:“说你呢往我身上扯什么,再说我脾气怎么了?”
“你说呢,”一说到这个韩慕坤气就不打一处来,“做事儿不过个脑子,不计个后果,见火就着,遇火就爆,我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没这么夸张吧,现在就成爷了谁都惹不得是不?”
李闯大概能领会韩慕坤的意思了,于是心情就不太好受,说实话,他委屈了,但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是一副要讲道理的平静和耐心:“姓韩的,这阵子咱俩接触也不少,你觉得我就一点儿道理不讲么,做事儿真就没个轻重?就当那天跟凌飞是我冲动了,下手虎了,那也是他先挑起来的,你觉着他闹着玩儿,那按你的意思随便一醉鬼把我压下面儿摸我就陪着乐呗。”
韩慕坤皱眉,他觉着自己有很多想说的,可来来回回半天,出口的却只有一句:“我不是那意思……”
韩慕坤的声音有些哑,李闯听来,便觉得也像“咱俩有话好好说”的样子。于是深吸口气,他难得跟韩慕坤坦诚一次:“实话跟你说,我没在你们那个圈子里玩儿过,我也不知道正常该是什么样,反正我就觉着我适应不了,也不想适应,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看我,是当对象呢还是炮……还是其他,不过我最近也没履行啥义务对吧,呵,所以你看,对你来讲我也没重要到什么份儿上……”
“行了,”韩慕坤沉着声音打断,莫名的烦躁让他失去了耐心,“你到底想说什么?”
“咱俩就当个普通朋友吧。”
话一出口,李闯顿时觉得解脱了,就像在河底乱蹬半天总算浮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带来了舒爽,以及,一点点虚脱。
韩慕坤隐隐有些预感,上次被挂电话之后他就设想过最坏的结果,可等结果真来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没估量好,不然已经做足准备的胸口里不会骤然紧一下,害他以为前阵子体检有什么心脏问题没扫描出来。
沉默像荒草一样蔓延,遮天蔽日。
李闯没等来回应,却被这几近窒息的气氛搞得扛不住了,只能清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这不挺好嘛,你以后也不用为我闹心了,我就一刺猬,你说你老扎着怨谁啊,就是距离没把握好,呵呵。”
“嫌我烦了是吧。”韩慕坤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真犯不上为这种事儿生气,虽然被甩的经历比较稀有,但换个伴儿对他来讲太稀松平常了,挂了电话他转身就能带一车回来开个新闻发布会,可想得明白没有用,心里那团火还是噼里啪啦的烧,烧心烧肺的。
李闯觉着自己被抢台词了,明明不耐烦的是韩慕坤好吧,正搜肠刮肚的想找词儿回击,却听见韩慕坤说:“我其实对你挺上心了。”
李闯先是讶异,然后便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跟东北乱炖似的搅和到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实在受不了,李闯所幸一股脑把话都倒出来了:“要不咱俩就这么着当个普通朋友,要不就老死不相往来,二选一。”
“……我没做过什么特对不起你的事儿吧。”
“也没有什么特对得起的。”
“……”
“所以你看,这不就是普通朋友的标准么。”
韩慕坤没再说话,那句上心,基本就是底线了,把钱扔了还能听个响儿,但他什么都没换回来。再扑过去?不值当了。
这次李闯很有耐心,直到在安静的电话里听到韩慕坤的那句:“行。”
自那之后韩慕坤跟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打过电话。
于是李闯不得不重新调整自己对那个“行”的理解,原来不是普通朋友,而是后者。
807成员发现他们总爱往外面跑的室友忽然改邪归正了,必修课选修课节节不落,大实验小实验次次参加,每天固定教室自习室实验室宿舍的四点一线,奋发图强的就好像要去拼特级奖学金。宋红庆说这是个好兆头,王寒说我看像走火入魔,邵小东没什么意见,只觉得如果没有那一大片低压就更完美了。
李闯的近期状态没有跟赵清誉通报,确切的说自从内涵短信之后赵清誉再没收到过闯哥的只言片语。所以他想当然的觉得对方的日子和自己一样平静,一样的几乎让人产生“这就是自己的生活”的错觉。
天气预报说近期东北大部会有降雪,可以适度缓解干旱,赵清誉听了之后有点儿小期盼,结果盼啊盼总算把天盼阴了,却就是不见雪花。给他恨得牙痒痒。
临近期末,系里半强制性的弄了个晚自习,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必须去自习室报道。且按班级分,一班一个教室。这政策一出,全系怨声载道,恨不得裸体以示抗议。不过等政策真开始实行了,抗议就转为了理性的非暴力不合作,大家纷纷带着自己的家伙什儿什么杂志啊手机啊PSP啊甚至掌上笔记本电脑,开启了自习室娱乐时代。
当然也有那认真的,比如赵清誉。
本来他就要上自习,现在有人安排好了地方,他乐得轻松。
窗户不严实,总有阴风耳凉飕飕钻进来,赵清誉后悔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一边看书,一边分神想明天换到什么方位最舒适。艾钢短信就过来了,说自己要无聊死了。赵清誉完全能够想象隔壁教室那人百无聊赖趴桌子上的造型,不自觉就扬了嘴角,刚想回复,那边又发来一条:我说,你原来长什么样儿?
赵清誉对着手机发愣半天,才想起来艾钢好像还真没问过他这个。
他原来长什么样呢?
赵清誉回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显着特点,就回了个:矮一点,瘦一点,白一点。
艾钢那边很快回复:宋心悠也适用这标准,你就没啥具体的吗?
赵清誉真没有。所以思来想去,给李闯发了个短信:忙么,不忙用手机拍张照片发给我。
彼时,李闯正在实验室的某个阴暗角落里吸溜米粉,为自己革命的本钱添砖加瓦。刚听见短信给他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人间蒸发的家伙回地球了,结果仔细一才发现是赵清誉。
忽略到心里的小闷,李闯很够意思的各角度来了一张,什么仰角俯角平行角,倍儿齐全。
赵清誉一股脑都发给了艾钢,结果那边沉默半天,回来一条:他在拍写真集么==|||
栩栩如生的表情充分展现了发信者的心理状态,赵清誉乐得要命,手上还忙着按键:你怎么知道是他拍的?或许是我以前就拍好存的呢?
那边斩钉截铁:我看见了那家伙的元神。
赵清誉笑弯了眼睛,刚要继续,就被人拍了肩膀。只见周鹏斜跨个包站那儿,居高临下的:“喂,人都走差不多了你自己跟这儿偷着乐啥呢。”
赵清誉惊讶:“十点了?”
周鹏无语:“十点零四了。”
“,。”赵清誉赶紧把书收拾了,起身作势要跟舍长走。
但舍长还有问题没弄清楚:“你跟谁发短信呢,眉飞色舞了都。”
赵清誉都可以想象,要是自己说了实话,周鹏肯定一脸扭曲的表情嚎叫:我去,俩大老爷们儿上自习发短信?所以他神秘微笑,不言不语。
可惜周鹏躲过了“俩老爷们儿发短信”的夺命索,没逃掉“闯哥恬静微笑”的追魂鞭,终是给雷着了。
赵清誉一出教学楼就赶上阵大风,冷空气吹得他头脑一片清明。他忽然想起来艾钢还没对他原本的模样下评论呢,可转念又一想,这也不重要。
深圳那个自己跟他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无论里面装的是谁。
以前冬天的时候赵清誉都会手脚发凉,现在拜闯哥所赐,连指尖都是热热乎乎的。不过那凉又似乎并未消失,只是从掌心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第40章
赵清誉已经有些日子没再去想过深圳的种种,他全身心的投入到北国的生活里,上哲学课,吃酸菜粉儿,穿羽绒服,盼雪花儿飘,以至于在电话里听见李闯他帮自己跟韩慕坤断了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感,好像那完全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
“……你看你换回来的时候再和好也行,不过要我说你干脆趁机换个靠谱的男人,”李闯佯装轻松地语气扯半天,末了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下,说,“对不起啊,我确实有点顶不住。”
那是圣诞夜的前一天,赵清誉晚自习到一半出来接的电话。教学楼的走廊里特别冷,羽绒服还在座位上搭着,他只穿着薄毛衣,站在走廊角落的窗户边,偶尔有人过去带起些许冷风,他便克制不住的想要发抖。
但说话的声音却定定的,让人听不出一丁点儿情绪起伏:“嗯,我知道了,没关系。”
要在以往,李闯听见这回答肯定立马无事一身轻阳光灿烂的挂下电话奔向美好新生活了,可今天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提不起来这劲头,而且隐隐的,好像能感应到赵清誉的情绪波段:“喂,你是不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