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乐,美术系一年级生,董东东的……粉丝?
赵清誉不太确定这个词儿用得准不准。不过以往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就几次从窗户往楼下看过,倒还真没注意小孩儿这么扎眼。
沙乐一七零左右的个子,头发有些长,染成了那种浅浅的明黄色,很醒目。刘海微微挡住眼睛,整个人看着就像个瘦巴巴的小古惑仔。
或许是赵清誉太久没反应,男孩儿又礼貌的问了句:“董哥不在?”
总觉得对方的态度有淡淡的违和感,赵清誉试着去想那时候在楼下大吼我爱你的男孩儿,和此刻眼前这个形象倒是符的,但这语气态度却怎么都匹配不上:“嗯,平安夜嘛,他们都出去玩了。你找他?”
沙乐没回答,而是反问赵清誉:“他们去哪儿玩了?”
赵清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说实话。说董东东去联谊了?别说沙乐不会愿意听见,就董东东会不会愿意自己这么说都是个未知数。
正想着,站在门外的沙乐却踹了下墙角:“我都说了会来找他,明明让他等着的……”
赵清誉不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喃喃自语,只觉得对方嘴角那抹带着点苦涩的冷笑倒是跟他的气场相配了,看起来反而自然。
正想着,怀里却忽然被塞进了一袋子苹果。只不过相比艾钢的歪瓜裂枣,沙乐的这一兜子却要上档次得多,应该是进口的蛇果,纯粹的深红色像酒一样,光是这样抱着,便能闻到浓浓果香。
“给你们宿舍带的,圣诞快乐。”
赵清誉有些发愣,半天才回道:“,你也是。”
本来以为这就算告一段落,慢走两个字赵清誉都送出去了,走到楼梯口的沙乐却忽然又折了回来,这一次男孩儿直截了当,语气也有了微微的急躁:“他到底去哪儿了!”
“联谊。”赵清誉再没半点含糊,直接给了实话,“跟外院儿的女生。”
本来嘛,他凭什么帮董东东瞒呢,如果把男人按照直和弯来分类,那沙乐也算自己人。他没到底胳膊肘向外拐。
不过让赵清誉意外的是,沙乐并没有多大反应,他只是微微低下头,把表情全部隐藏进刘海的逆光阴影里,然后不疾不徐地吐出一个字:“操。”
第42章
赵清誉以为沙乐和董东东就是一出闹剧,而且也已经消停有段日子了,却从没想过会不会由地面转到地下,闹着玩儿谁都不在乎,可要是当了真,下意识的便要遮掩了。但董东东真的能弯吗,说实话,赵清誉有点担心。不过更让赵清誉担心的是沙乐,他以为那小子年纪虽不大但早就身经百战了呢,不说别的,光看他在楼底下求爱那阵势,就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结果转身,就看见出了宿舍楼的那家伙把什么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他不只带了苹果来。
赵清誉没准备下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只隐约觉得那一定是件丢了很可惜的东西,不论贵贱,总该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承载了选它的人的很多心情。
白色的平安夜,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的被人所知,有的则在没人的角落自生自灭。
董东东彻夜未归。一起行动的周鹏等人都说不清他什么时候不见的,只知回到宿舍再一数,麻将变成了斗地主。
艾钢彻夜未眠。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去想电影《青蛇》中法海是怎样不动如钟的去消灭那些试图勾引他的魑魅魍魉,可最终,还是有无数个赵清誉在他的眼前晃啊晃。
李闯早早的关了手机,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泡到半夜,可惜预期中的实验结果仍未出现,困倦至极,他却仍然理不出头绪。
韩慕坤跟生意伙伴喝高了,在洗浴中心迷迷糊糊了一夜。期间似乎打过某个电话,可只有礼貌的女声,带着机械的冰凉。
十几个小时之后,天放晴,皑皑白雪在阳光下竟然显出几丝温暖。
还在沉睡中的人们,圣诞快乐。
宋心悠近来很神秘,不大露面,找她也总说有事情,一开始赵清誉以为她在专心复习备考,结果前两天从房欣那儿才听见内幕——人家有男朋友了。
严格意义上讲,除了刚开学那会儿,之后赵清誉和宋心悠接触并不多,加上赵清誉本来就不太擅长跟女生打交道,久而久之,也就有点儿疏远了,不像跟艾钢,一天比一天近乎。所以听见对方有男朋友的时候,也只是觉得“,难怪”,便无其他。
邓泽则是真伤了心,夙夜忧叹的快把716变成了盘丝洞,整日烟雾缭绕,面容憔悴。几天后终于熬不住,拍案而起,说要出去滑雪散心。彼时众弟兄皆忙于自身事务,或看书,或短信,或游戏,或吸溜方便面,遂未予理会。
邓泽当即悲愤交加,叉腰怒指:“有你们这么当弟兄的吗!哥们儿失恋了好不好,陪我散散心你们会死啊!”
无人吱声。
除了吸溜方便面那个。
邓泽心如死灰:“行,你们行,就让我一个人面对险峻的高山吧,皑皑的白雪吧,我就是从上面滚下来摔死了,你们也别掉一颗眼泪!”
无人吱声。
周鹏吸溜完方便面了:“都他妈期末了,谁有闲心出去啊。”
邓泽颤抖地咬着嘴唇,刚要说话,却忽觉袖口被人轻轻拉扯,回头望去,对上一双眨巴着的神采奕奕的眸子:“你什么时候去?”
这素……传说中的盟友啊!
邓泽二话不说一把握住赵清誉的手:“这周二,白天八折,夜场半价,温泉套餐折上折!”
看不下去的顾延宇松开鼠标,一边帮赵清誉把手从魔爪里解救出来,一边对邓泽致以鄙视的凝望:“你他娘的事先去踩过点儿吧!”
闹腾一翻,滑雪这事儿居然就在赵清誉的向往中定下来了。邓泽为此感慨良久,说咱闯哥的魅力就是不同凡响,一呼百应啊,赵清誉对此不予置评,他总觉得那半价和温泉更有杀伤力。
还没到礼拜二,716要出去滑雪这风声不知怎么就小范围流传开来,有意向的同学纷纷要求加入,以至于最后成型的队伍可以包下个中巴车。
艾钢凑过来很正常,他不来赵清誉也会找,难得出来玩一次,没道理形单影只。可董东东把沙乐也叫来了,这是赵清誉没想到的。估计其他舍友也没想到,所以在宿舍楼下见到男孩儿的时候,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怪。
沙乐又拿出了平安夜那晚一开始的乖巧和客气,微笑着依次向他们问好:“周哥,李哥,房哥,顾哥,邓哥……”沙乐把董东东跳了过去,结果在艾钢这卡了壳。
艾钢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还是一拍自己胸脯,很爽朗的给学弟解围:“你艾哥哈。”
沙乐愣了下,嘴唇动了动还是没喊出来,最后就礼貌的笑笑。
赵清誉眼尖的捕捉到男孩儿泛红的耳根,一联想,得,瞧艾钢这倒霉名字。结果那厢董东东已经板着脸先走了,沙乐没敢迟疑,马上跟了过去。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老大你看我干嘛?”
“你跟老三最铁,不看你看谁。”
“天地良心,我也是无辜的围观群众!”
“不过仔细想想,他这阵子是有点奇怪,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的咱先不说,但夜不归宿有点频繁了吧。”
“他不是说网吧包宿么?”
“你们信?”
“……”
赵清誉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董东东的不耐烦和讨厌不是假的,所以沙乐的笑容里才带着明显的讨好和小心翼翼,但董东东的气场又不全然是拒绝,那感觉就像上位者看着下位者,允许你接近,允许你讨好,却同时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平安夜之后一定发生过什么,又或者那之前已经发生了,不然两个人之间不会是这种微妙的状态。别人或许只觉得奇怪,但赵清誉却莫名的觉得心疼。
好像自从进入李闯的身体里,他曾经的怯懦,羞涩,谨小慎微等等通通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随性,偷偷的张扬,浅浅的坏,于是看着那个明明倔强却全然讨好董东东的沙乐,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五味杂陈。
虽然人多,但大家还是挺准时的于校外公交车站集合分批上车,最终在滑雪场门口汇成一个大部队。然后由邓泽作为代表去买了团体票——半价再八折。
虽然是周二,但来滑雪的人还是很多。一进更衣区,大伙便自发散成小分队,三三两两单独行动起来,赵清誉一宿舍倒是抱团儿的,六个人外加艾钢沙乐和房欣的小女朋友。然后领完滑雪鞋,房氏夫妇不见了,换完滑雪鞋,董东东和沙乐消失了,等赵清誉一步步从换鞋区蹭到出口,往脚上装滑雪板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忧心忡忡的艾钢。
“我说,你到底行不行,这玩意儿一踩就能卡住,你会不会弄啊。”
赵清誉本来就已经满头大汗,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起身说“你玩你的去别烦我”却见艾钢蹲下来扶住自己的脚,想说的话马上就忘到了后脑勺,赵清誉就那么愣愣的跟着艾钢的力道一点点往滑雪板里踩,直到咔的一声,卡住。
有了经验另外一只脚便容易多了,赵清誉摸着门道,没几秒就牢牢卡好。
“这就不行了,笨死你。”艾钢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出口被厚棉帘子挡着,两个人又都穿着羽绒服,所以这会儿艾钢便出了一头的汗。
赵清誉看得真真的,忽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慌忙转身,想尽快去到外面凉快的地方,结果脚下一急,滑雪板别到一起,人呈大字状扑到了厚重的棉帘子上,外面正好有人进来,一掀帘,他便又叽里咕噜地栽歪出去。最后吧唧,投入了雪姐姐的怀抱。
五分钟以后,艾钢终于确定,看赵清誉滑雪就等同于欣赏一官窑上品青花瓷杯具。
但赵清誉很快乐,尽管摔得灰头土脸,尽管折腾半天还在雪场入口盘旋,但他就是无比哈皮,好像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左三圈右三圈的唱歌儿跳舞,释放着愉悦的因子。
就这么折腾了有快一个小时,赵清誉总算可以“舒缓”地在雪面上滑行,慢慢的,艾钢也就放下心来,一面觉得自己像老妈子,一面就反复不停的嘱咐别往人多的地方挤,回头再把你撞了。
赵清誉知道这人是迫不及待想从平地上山坡了,毕竟有地势起伏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滑雪,所以努力给艾钢吃了好几颗定心丸,就差向上帝发誓自己肯定小心谨慎戒躁戒躁了,艾钢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通往山上的传送带。
眼看着艾钢成为远处的小黑点,赵清誉轻松下来,撑着个滑雪杖,东一下,西一下,也不算滑,基本等于蹭雪了,但人家玩儿得不亦乐乎。直到险些撞着好几个小朋友,赵清誉才惊觉自己跑偏到了儿童区。
赵清誉大囧,又三步并作两步的滑了回去。也不知道是李闯的身体协调性好,还是赵清誉领会能力强,反正不知不觉他就可以正常滑行了,虽然距离娴熟自如还有一定差距,可总也不会再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鸭子——这形容出自艾钢原话。
最初的兴奋慢慢舒缓些,赵清誉才总算定下心来看看这个冰雪世界。没有车子,没有房子,也没有轰隆隆的市容车往下撒融雪剂,只有连绵起伏的一个个小雪包,还有就是广阔的白,放眼望去,再无其他。
单纯的冰雪,单纯的人们,单纯的快乐。
赵清誉深呼吸,冰凉的空气里好像带着甜味儿,他想如果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有多美好……
“躲开!”
“嗯?”
啪!
咣当!
“你干嘛呢?”
“这话该我问你,靠,看人滑下来不知道躲?”
“我都不知道你从哪儿出现的。”
“就那个山坡!”
“晕,那你得偏了快有60°才能到这边来吧。”
“……你先把屁股给我挪开!”
咳,美好中的瑕疵出现了。
沙乐是从高处直直冲下来的,快到平地的时候才看清正前方还有个人呢,于是当下便侧身想转变方向,奈何技艺不精效果甚微,于是用典型的国足侧铲把赵清誉放倒,然后自己被人坐到了屁股底下。
赵清誉折腾半天才艰难爬起,就见紧跟着起来的沙乐满脑门子黑线,左半边脸被雪地蹭得通红,倒是和一脑袋黄毛儿相得益彰:“你不去上面,跟这儿干啥呢?”
李闯比沙乐高出一个脑袋,所以沙乐说话要微微仰头,赵清誉这么看着,就产生了好像自己比对方高大的微妙心理优势,一高大,就想欺负人。
这和想欺负艾钢的心思还不一样,对艾钢那叫逗狗儿,对沙乐这叫招猫儿。
第43章
“我站这?”赵清誉故意往前倾,往沙乐脸上吹气儿,“等你下来呢啊。”
沙乐没防备吓了一跳,不自觉就想往后去,结果脚下一滑又坐地上了。
赵清誉愣住,半天才笑起来,伸手去扶他:“要不要反应这么激烈啊。”
沙乐打开赵清誉的手,自己爬了起来,黑着脸骂:“你他妈有病吧。”
赵清誉叹口气,一脸受伤:“不久前还叫人家李哥李哥的。”
沙乐语塞,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憋出来三个字:“我那是……”
“装相。”赵清誉好心帮他接口,淡淡地望进小孩儿的眼睛,“给你东哥看的吧。”
沙乐咬住嘴唇,跟赵清誉对视半天才别开脸,闷声闷气的:“你管不着。”
赵清誉看着沙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微微泛酸。可事实上他俩又并不相似,以前的赵清誉看着像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内里住着的是只小黄鼠狼,而沙乐则截然相反,看着像小豹子,可扒开皮,内里却是只兔子。
摔倒时沾到头发上的雪慢慢融化,加上出汗,沙乐的黄毛刘海儿成了一绺一绺的,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忽然变得柔和而可爱。赵清誉情不自禁的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对待弟弟一般:“换个颜色吧,这个不好看。”
沙乐没好气地抬胳膊把赵清誉的手扒拉下去,末了还扑棱半天头发就好像那上面有虱子似的:“我爱弄什么色儿就弄什么色儿,你觉着不好看你别看哪,又没人逼你,切。”
赵清誉歪头想了想,说:“好像你东哥也不喜欢。”
沙乐似乎对有关董东东的字眼异常敏感,刚听见一个东,就瞪大了眼睛,等听赵清誉说完,已经迫不及待的问了:“真的?”
赵清誉没说话,就好整以暇的对着他笑。
几秒后,沙乐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一言不发地黑着脸把赵清誉撞开,男孩儿忿忿滑走,滑雪杖在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怨恨小坑。
“再怎么听话,再怎么乖,你也成不了小姑娘那样。”
赵清誉的声音不大不小,以为沙乐听不见呢,结果刚说完那边就拿后脑勺给了他回应。
“我乐意——”
沙乐的背影瘦瘦的,让人怀疑他压根儿没好好吃饭,赵清誉不喜欢一身骨头的家伙,可此刻这个略带着臭脾气的倔强背影,让他莫名的觉着可爱。
“喂!”沙乐忽然在不远处停下,转过身来呼唤赵清誉。
“嗯?”奇怪的挑眉,赵清誉聚精会神地望着他等待下文。
沙乐干净利落地给了他一记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