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姐的脸都憋红了,让八卦热情刺激得呼吸澎湃,站起来就去找前台妹妹咬耳朵,妹妹神色阴沉的听着,绝望的剜了我一眼。
想不到,江上这么个混人还真有仰慕者。我忍笑忍得肚子疼,江上从里面出来,我正爬桌子上抖。他捏着我肩膀摇晃:“不舒服
了?”“是啊是啊,我好累哦。”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拽着他胳膊笑。
江上把我提起来,意气风发的一挥手。“那走吧,去吃顿好的去!”
于是我职业生涯的第一天就在八卦当中过去了,临去还收到了前台妹妹幽怨的一瞥,我偏头看着身边的江上,一根竹竿上顶着一
头乱发,虽然扎了个小辫子冒充艺术工作者,可是那周身的睡不醒气质,那挺不直的脊背,还有失调的手足多动症,究竟是哪点
让小姑娘情有独钟芳心暗许的,作孽哟。
江上发工资了,领着我就上了海鲜酒楼,顺德鱼生、黄油蟹、芝士焗龙虾,还有道地的肥叉和老火靓汤,一顿下来吃得我满嘴流
油。虽说海鲜不是太符合我北方土生土长的胃,但是有江上给我剥蟹挑肉,我只管胡吃海塞实在不能太不知足。吃完挺着肚子横
在椅子上,看着他去刷卡买单,只觉得前几天的辛苦没白费,好人总是有好报的,从今天起我的好日子就来了。
我还想着要不要再起个早,让他领着我喝早茶去,入乡随俗,也尝尝南方老百姓的生活滋味。
“没钱了。”江上说。
“啊?”
“一半用来还上个月的信用卡数,另一半吃掉了。”好简明的每月消费模式,月光族江上同志坦坦然的看着我,吸着我的中华烟
。这个连烟钱都没有的成年男性,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脑神经决定在一顿饭之内花光一个月的伙食钱,究竟是怎么坚强的活到现在
没有饿死的?
我觉得头好大,我觉得很需要雷一鸣。
我拿着电话想要跟雷一鸣哭诉,我的肚子里还有没来得及消化的海鲜们咕咕响,它们提醒我我也是不计后果奢侈消费的共犯。我
绝望的放下电话,江上正看着我笑,大无畏的说:“没事,我还存着一箱方便面。”
4
如果现在出来一个神仙让我许三个愿望,我大概会毫不吝啬的用其中一条让世界上所有的方便面都消失。
雷一鸣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我妈给我的钱花剩下三张,精打细算的叫了几顿外卖,江上不让我花下去了,他说留着吧,万一有
个什么用处,目前还是用方便面坚持一下。然后我们就干拌汤煮白切煎炒直接捏碎变着花样顿顿方便面的吃,吃到后来连他的铁
胃也坚持不住了。跟我一起躺在地板上,枕着沙发惆怅。
“要是你叔在就好了,他做饭的手艺……”江上啧啧的回味着,赞美雷一鸣。
在这的是雷骐飞,不是雷一鸣,还真是对不住他啊。我瞥他一眼,他的烟头叼在嘴上,一直都没吸,积了长长的一截烟灰。他仰
着头向上看,眼神飘飘的,有点神思恍惚的样子。像是在想着什么事,什么人。
我忽然想起来那句“江上鲈鱼美”,谭姐说江上肯定有女朋友,我跟他朝夕相对了将近一周的时间,都是在这个房子里相看两相
厌,从没见过他身边出现任何的雌性物体,蟑螂不算。我还想起我歪扯的那些话,“跟江上一起住的,特别娇小,下巴尖尖的”
,它们不是凭空捏出来的,是雷一鸣的样子。
难道说,难道说……
人饿起来脑筋开动得特别快,四处乱窜,拦都拦不住。我惊觉我的思维已经发散到了自己无法收拾的地步,想到了一些一般来讲
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并且越想越觉得当真。
“你跟我叔到底是什么关系,老实交代!”
我虚张声势,严肃的质问他,休想再用“小屁孩”来打发我。江上从沙发上抬抬头,斜眼看着我,不吭声,光是嘴角歪歪的笑起
来。这算什么?这么个“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脸,是默认了?
我瞬间觉得有点不淡定了,脸都跟着烧起来。我必须承认我是本着一颗八卦的心随便这么一问,问出这么个结果非我所愿。我还
是有点不能相信,盯着他上上下下的看,挺正常一人啊,也没化妆穿裙子什么的。雷一鸣,雷一鸣就更正常了,次次回去我妈都
要给他介绍相亲,他们两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到底是搞什么搞。
“雷侄子。”
江上伸手拉我,我一惊就跳起来了,脸大概也红了,江上指着我就笑,笑得抽抽着。我很愤怒,发展出这等非常规人际关系的明
明是这两个老不休,我替他们害什么臊。
我怒气冲冲的去开电视,开PSP,江上也凑我旁边,他这几天都闲得没事干跟着我打魔兽练级,虽然他水平够菜,但是充分满足了
我的指挥欲也就带着他玩了。现在他还是乖乖的坐在我身后一点的位置,笨手笨脚的摆弄着,人还是这么个人,总觉得有点不对
劲,真要说哪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我有一种由衷的欲望,想要回去他公司拉着那个谭姐细说一下八卦,不知道她会不会热情高涨
到爆掉。
到晚上江上进去洗澡,平常就两个人在,脱了脏衣服光着进去再光着出来也是常有的事,今天我注意到我有意的别过头没去看他
,这让我觉得很别扭,一种身为小屁孩的自觉油然而生然后深深的打击了我立志离经叛道的心情,我还是太嫩了啊。
趁着他还在洗的时候,我用他的电脑百度了一下,再Google了一下,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同性恋群体在我国的神州大地上已
经分布得这么普及,更让我吃惊的是,原来我老家那片的同性恋所占人群比例比他们这个大城市还高。雷一鸣之所以是弯的,看
来还有点地利因素。不是不是,我赶紧摇掉了这个诡异的想法,怎么说我也是同一片土地出产的,但是我多么正直。
我沉浸在网络庞杂的资料里面,都没有注意到江上关水出来,他赤条条的站在我背后,下巴上的水滴滴答到我脖子里。我什么也
没来得及想,猛然往前扑,抱住显示器不给他看。
“看什么黄色网站呢?”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啊!”我悲愤的抗议,但是不能拿屏幕给他看以示我多么纯洁。我一个后踢腿把他赶开,匆匆忙忙清了记录
,冲去洗澡。
我注意到我还是有意的避开直视他的裸体,这个没有办法,我还有日子才能冷静的面对这个事实。我一直以来崇敬的人生坐标雷
一鸣,他事业有成年轻有为,他只手空拳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闯出了自己的一条道。然后,他是个同性恋。
我看着这个疑似他的同志爱人的江上,他跟雷一鸣会抱在一起,会接吻,会做什么?
我快被这些奇怪的想法塞得脑袋都要炸了,江上还每天每天从早到晚的在我面前晃悠,为什么他不千里追爱去跟雷一鸣双宿双栖
,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雷一鸣到底爱他什么,这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我有时候会专心致志的盯着他看,想要发掘他身上哪怕
一丁点的优点,结果他也被我看毛了。
“雷侄子,你还小,你不要爱上我啊。”
“呸!”
事实证明,对着这个人思考一些有深度有意义的事情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刚好到七月月尾,江上要回去开选题会,我也跟着去上班。我胳膊肘撑在前台的桌面上,侧眼看着前台妹妹长吁短叹。这姑娘起
了个说不上是东洋还是西洋的名字叫Yuki,可怜的Yuki小妞,她还不知道,她的爱情之所以没有希望,不是因为“鲈鱼美”已经
存在,而是因为江上的“鲈鱼美”从来就不是她这个性别。
他们扯皮扯了一上午,中午大家出去一起聚餐,吃了顿茶餐厅。我对这边的粥粉面有点消受不了,江上给我叫了个荷叶蒸饭,这
个吃起来倒是挺香。我埋头扒着,听着他们说上期拍的泳池专题市场反应很好,摆出去的杂志都让人偷偷拿走了,看这期要不要
搞个绿色环保主题,三点式也不要了,直接上裸照。一个穿着喜洋洋T恤白胖小圆脸的美编说你们不知道,上期找来拍的两个妞那
个丑,能修成前凸后翘的美人样真够神作的。大家于是一起膜拜了江上的技术,江上说客气客气。
嗯,就算他有点小才,可是他不务正业啊,我怎么能放心把雷一鸣交给他。我怀抱着娘家人的心情为雷一鸣的爱情生活打算着,
还是想要让他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想什么呢?”江上拍了我的头。
“想我们没钱买单。”我横他一眼,咬牙切齿的小声说。
江上好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就捏着下巴看我的裤兜,原来他说那个“万一有个什么用处”在这等着呢。我默默的掏了两个
人的饭钱,还被他同事夸奖好乖。我一个毫无收入的未成年人,为什么要用爸妈的钱养这么一个老白脸啊,这是哪门子的侄承叔
业?
下午他们还是开会,我也蹲会议室旁听,主编否决了下期上裸照的企图,就算是打着现代艺术的名义也不行。主编说我们毕竟是
一个以“高尚生活”为调性的以“有素质的中产人群”为目标的时尚DM杂志,在审美的取向上需要更偏重于传统并融合一定的感
性价值巴拉巴拉……主编不愧是主编,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我愣是一句也没听懂。我脑袋一栽,猛的清醒了一下,结果发现江
上在我旁边睡得十分实沉。
我用力踩了他的脚,他叫了一声醒过来,两边乱看,被大家转圈嘲笑了一通。主编问他到底听见没有,下期怎么拍,大家就笑得
更欢了。
我不知道我这种“怒其不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气哼哼的,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下班的公车上,我对着车窗外头的城市和黄昏行注目礼,天色越来越暗,车厢里的灯打开,他的侧脸就映在我面前的窗玻璃上,
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全然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同为人类的生物。
迄今为止我的人生都在规规矩矩的既定道路上,即便我时常想要开小差,我妈也能给我打回来。读书、工作、结婚,我的身边原
本都是这样平平常常的人,可以很容易的展望出五年后、十年后的自己。雷一鸣已经是我所知道的特例了,可是他也在辛劳的工
作赚钱然后衣锦还乡这种样板模式里,江上就完全不是。我无法设想他的思想,无法明白他是想要什么,他就这么正儿八经的混
着,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能过得挺自在的。雷一鸣那么现实的人,怎么就跟他厮混到一起了。
“江上,你跟我叔是怎么勾搭上的?”
“小屁孩乱问什么。”他随口一句,表示了不屑。
“谁是小屁孩,老子孩子都有了。”我用更加不屑的语气回击,为了显摆我丰富的人生经验,我还添油加醋的向他介绍了肖盈盈
以及肖盈盈肚子里的孩子,我没想过能让这件事派上这样的用场,这有点无耻,但是我急于证明一些东西终于不择手段。
江上听完了我逃遁到这里来的缘由,冷静的吸溜了一嘴方便面,嚼嚼咽下去,说:“我不信。”
“不信打电话问我妈去!”肖盈盈她们一家连着肚子里的总共三代说不准还在我们家守着,我都快忘了这个事了,不知道它有没
有愈演愈烈,我妈又是怎么收拾残局的,当然我就算想起来也没胆子主动问我妈。
“我不信是你干的。”江上诚恳的说完,把筷子一丢,伸手就朝我扑过来。“脱了裤子让我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有病啊你!”
我怒吼一声,双手提着裤子伸腿踢他,他怪笑两声,提着我脚脖子往他跟前拉,我们跟拔河一样在地板上拉拉扯扯的打滚,他仗
着身高体重压在我腿上,两只手缠着我的胳膊想要给我拽开。
“大叔饶命啊!”我叫着,但是他没有一点放松力气的意思,还不停的挠我痒痒想让我松开,他的腿紧贴着我的大腿,他的手指
就戳在我侧腰。
“江上?”我换了个叫法,我是真的有点想逃,毕竟我现在明白他的身份,他是个会喜欢同性的人。
他把手松开了,大概是也意识到了一点什么,然后蹲到一边去吃他的方便面。我也觉得讪讪的,爬起来坐到茶几另一边,盯着电
视屏幕发呆。结果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各回各屋,各发各梦。
我悄悄起来摸到阳台上,给雷一鸣打了个电话,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雷一鸣用一副筋疲力尽的语调问我又闯什么祸了,我说
没有,我就是想你了,特别想你。雷一鸣骂了我,骂着骂着就笑了。我是真的非常思念雷一鸣,在电话里我没办法问他什么,也
没办法告诉他,我已经越来越不懂要怎么跟他的同志爱人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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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一鸣说还要好一阵子才能回来,他说他本来是去看看分管市场的,结果那边管事的突然走人了,一堆乱摊子有的收拾。具体的
我也弄不明白,反正就这么跟江上说了,江上也就这么听着。我怀疑他根本就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直跟雷一鸣联系着,还装模作
样的听我汇报,可惜我这两天都处在不能对他发火的尴尬状况里,只好陪着他装模作样。
江上要开工了,这两天我们都往外跑,不是跑公司就是跑场地,陪着广告总监跟赞助客户谈创意,谈推广效果,总监经常是把江
上作为知名摄影师隆重的介绍一下然后就随便我们两个人在一边打瞌睡。
最后敲定的拍摄场地是一个高档家私卖场,请的女模特说是比上次的能看多了,虽然不能裸但是件件衣服都尽可能的薄、透、露
,在各种沙发橱柜上玉体横陈,可惜身材就没什么能看的,除了站着挺高躺着挺长。
江上沉默的盯着镜头,然后指挥她们往这边扭扭那边挪挪。我站在他旁边,随时准备给他打下手,只不过是扛三角架打反光板跑
跑腿端端水的事情都能让我热情高涨的投入,有事情忙的好处是不用太在意个人感受。可惜能让我干的活不多,从下午拍到半夜
,大部分的时间我只能站一边无聊的等着,我研究完了上下两层所有的家具各处拐角都没漏下,然后去外面抽了几根烟,然后又
进来看了一遍上下两层所有的家具各处拐角都没漏下。
最后我还是只能看着江上,他穿着摄影师的那种马甲,好多个鼓鼓囊囊的衣兜,意外的显得很干练,头发扎起来,曲着腿站在三
角架后面,周围的灯光打得很亮,他的眼睛也跟着放亮,整个人都焕然一新的感觉。
我是这两天才发现,江上其实没那么爱笑,平常他的眉眼总是耷拉着,无精打采的遮在乱发后面,只有干活的时候才会精神起来
,亮闪闪的睁着。我不知道刚见面的时候他怎么那么能笑,总不会是因为雷一鸣走人了,可能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相处吧。
五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我终于回过神,发现江上的脸就凑在我面前,好奇的看着我。我应该是恼羞成怒的,结果有点反应
不过来。
“嗯?”
“收工了!发什么呆呢?”江上手都举起来了,还是没拍到我肩上,他转身去收拾相机,我又愣了愣,弯腰抱着反光板跑出去丢
上车。直到一群人挤上车,往公司开回去,我终于意识到我都想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不是饿傻了,等会领你宵夜去。”江上还在我旁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