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时候还好说,我们可以维持两个社会人正常的距离和仪态,可是进屋门一关,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怎么办?
抽烟懒得摸打火机就跟他对着烟头借火,啤酒剩下最后一瓶两个人轮流吹瓶子,看球的时候打着赤膊一起挤在沙发上,洗澡的时
候顺手带一下门缝隙里还是看得见他在外面走过去……两个男的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变得越来越不正常,分分秒秒的微妙着。
还有,还有打飞机的时候,突然浮现一张绝对不应该想起来的脸……都是江上的错,说了一堆疯话,让这么不正常的事情一再重
演。
这是一个阴谋,绝对是一个阴谋。
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阴谋的出发点和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无疑策划阴谋并从中受益的人就是江上,他把他担了没几天的包袱轻
轻松松丢给我,让我陷入了人生和感情的双重困惑中,不对,我有什么感情好困惑的!我不过是要谨防慎防一个同性恋的老流氓
,防到雷一鸣回来就安全了。
就是这么回事,到雷一鸣回来,就什么困惑也没有了。
8
雷一鸣回来这个事都快变成“狼来了”一样说着玩,说了好几回还是没见人,我跟江上反而出去了。
新一期杂志排完了,江上回去公司看出片的效果,我也跟着去,反正他的上班时间就是我的上班时间,我就一跟班的。江上去干
正事,我跟谭姐聊八卦聊得欢,她让我看前台Yuki小妞有什么不一样的,在她的指点下我发现这妞擦了唇膏,穿着齐腿根的短裤
。“看见没有,整个人都变了,找了个新男朋友。”谭姐跟我咬耳朵,用一种新鲜猛料大放送的语气急促的告诉我,一边还看着
里面房间的江上摇头叹息。
“好快!”
我还真给她惊着了,总共不到一个月吧,这就奔向新生活了?看她以前对江上那么痴痴凝望的眼神,我还以为她爱得好痛苦好深
刻,受伤之后得一蹶不振以泪洗面立志终身不嫁哪。结果人说变就变了,原来从爱到不爱跟换挡一样,唰一下就能过去。
我喊得太响亮了,Yuki小妞瞪过来一个鄙视的眼神,让我悄点声,说今天老板回来了,最好老实点。我一听就跳起来,连眼睛都
开始放光,到底见着老板了,我得问问他能给我几个钱,不能让我的青春岁月白白在这挥洒了,虽然我是江上私自夹带进来的,
除了打杂和八卦基本没有什么贡献,总可以讨论一下嘛。
刚好老板要见部门负责人,江上虽然是自己管自己事,总算是管着事。他看完片正从前面过去老板办公室,我前脚后脚的跟着他
出溜进门,挤着他站在办公桌跟前。他回头看见是我,什么也没问先往一边站开点,还“注意”着呢。
“坐吧。”老板招呼了一声,他年纪看着不算很老,就是浑身笼罩着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像是饱经世事耍心机耍到人都干瘪了,
就算是一副细框金属眼镜也没能掩盖扑面而来的浑浊,好在笑容还不错,温温吞吞的看着我们。“这是新来的同事?我还没见过
吧,都顾不上跟你们沟通沟通。”
我昂首挺胸,彬彬有礼的回答他:“我叫雷骐飞,我是跟着江上来实习的,老板我想问问这边的实习工资……”
江上捂着我的嘴巴,把我的话给堵了,拖着我坐一边沙发上。
“没事,别管他。”
他冲着老板摇头,然后就把长手长脚摊开,非常没坐相的摊那了。老板推推眼镜,笑眯眯的眼睛里面好像又多了点东西。“他就
是你带来玩的小侄子啊,小伙子不错,挺精神的。”
切,原来又是江上的狐朋狗友。
难怪他会蹲在这干活而且干得这么自由自在的,要说他的日子虽然过得一塌糊涂,人面还真广。我无聊的托着下巴,听着他们两
个在那闲扯淡,老板叫李海卿,跟江上认识有年头了,以前还一起开过广告制作的铺头,因为两个人都不务正业太能玩了就倒了
。李海卿是忙着伺候女朋友,报业集团领导的大小姐,一结婚就能少奋斗二十年。江上始终是在玩,李海卿正兴致勃勃的说他前
一阵在北京遇见江上的老姘头了,让他猜猜看是哪一个。
我饶有兴致的盯着江上的脸,这个话题我得好好听着,再酌情好好跟雷一鸣汇报一下。
“你怎么还坐这呢,起来起来。”江上把我轰起来要赶我出去,我抱住沙发靠背抵死不从。“我就不出去,我爱听,李总您快说
——”
李海卿在我悲壮的呼唤中笑得眼镜都歪掉了。
“阿江,你不行啊。你这次也太重口味了,人家是叔侄,而且他成年了吗?”这位李总真没有愧对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说出来的
话那叫一个污浊。江上放弃揪我,转过头去用重低音骂他:“操,你少他妈扯淡!”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江上骂脏话,他像是真的很生气,捏着拳头冲李海卿挥动了一下,从背影都可以看出他浑身绷着力气。我默默
的转身坐好,其实也就是一句黄色笑话,他们刚才说的更多更下流,没少拿对方开涮。这句虽然我也听得有点恶心,可能的话也
想揍李海卿一顿,可是江上非常严肃,严肃到……好像这个事情是真的一样。
“好啦好啦,我错,我嘴贱,我跟你们赔礼道歉。”没人吭声,李海卿试图化解气氛,嘎嘎的笑起来。
江上不接他的话,走回来,重重的坐在沙发另一边,跟我保持着更远的距离。我觉得我说什么也都不合适,看看李海卿,再看看
他,眨巴着眼睛表现得很无辜。李海卿干笑了几声,咳了一下。“小雷在公司做了一个多月了嘛,干得不错,公司这次集体旅游
也一起去吧。”于是这个人精用老板的身份立场把话头给硬扭回来了,江上还是不吭气,我撑着脸皮跟他笑了一下:“谢谢李总
。”
我不知道我谢他什么,谢他拿老子开黄腔?谢他用不知道上什么鬼地方去的旅游糊弄了我的实习报酬?
我是真不想计较,我就想赶快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再冲到阳台上去烧几根烟,去去晦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事,但是
我觉得我处理得挺不错,挺成熟,虽然想想还是有点恶心巴拉的。
隔着玻璃门看见公司里头一片欢腾,集体出游的消息公布出来,都吼着要去蓝天碧海水清沙幼的马尔代夫,Yuki小妞尖尖细细的
声音无情的撕裂了大家的幻想:“你们别想,哪有那个预算!”于是同事们退而求其次要飞三亚,夏天还是得去海边啊海边。
Yuki小妞再次撕裂:“省内游!”于是遍地哀号,个个都萎靡不振自暴自弃再也不关心去哪。
我叼着烟,乐呵呵的看着他们,始终不是这个团体里的人,所以置身事外的悠闲着。
江上也从李海卿的房间里出来了,Yuki小妞跑到他面前问他想去哪,他低着头好像没听到,长腿一迈,错开身就走过去了。我转
身趴到阳台围栏上,笑得直抽抽。难得人家名花有主还想着跟他红杏出墙,他就这么视若无睹,真是活生生的一出落花有意流水
无情。
我听见他走过来,顺便把开着的半扇门带上了。他背靠着我旁边的围栏,然后伸手从我裤兜里拽烟,我应该批评他这种持续蹭烟
抽的行径,或者嘲笑他怎么一会远一会近有烟抽也顾不上跟我保持距离了?结果我没说什么,掏出火机帮他点上。我们一正一反
并排靠着,玻璃门隔断了室内的声音,安静的像是就只有两个人。顶楼有点小风,他的烟顺着风飘散到我这边,迷着眼。
“江上,你发没发现Yuki喜欢你?”我找话跟他说。
“唔。”他哼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所以你是对女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追着问他,“那要是Yuki是个男的呢,要是有个别的男的很喜欢你,你会对不起我叔吗
?”
本来挺有意思的话题,可他不跟我探讨,我等了好一阵没等到回答,转过脑袋去看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皮耷拉着从上往下的凝
视过来。我跟他对视着,然后觉出心虚。这些话问得是有点怪,我也不知道我想问出个什么。
我用力笑出声,一巴掌拍他肩上:“行啦行啦,我知道你好爱好爱我叔,忠贞不二守身如玉,我会跟他如实汇报……”
我的话没能说完,江上抓着我胳膊往后拽,一直把我推到门边的墙上,不到半米宽的窄窄一道碎石墙面,脊背磕上去,一整片硌
着疼。江上提着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挡在我胸口,一条长腿插进我两腿中间,用力顶住,我整个人被挂在他身上,固定在墙上,
完全没办法挣脱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你干吗?”我短促的喘了两口,而江上的脸正在我的眼前放大,他低下头,几乎要
贴到我的脸上。
“雷侄子。”他用很低的声音叫我。
离得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的气息拂在脸上,我有点发懵,旁边就是玻璃门,我只要稍微挪过去一步,就能被房间里的人
看见我们这种不正常的状态。想到这里我有点打颤,倒不完全是怕,还有一种陌生且可耻的兴奋——
我似乎真的踩到禁区里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的鼻梁和嘴巴,还有心思想着是不是要叫一嗓子抓流氓,跟他玩到底。结果他的脑袋擦过我的脸,贴在我肩上
,然后他的声音在我耳朵边响起来,低沉,并且十分清晰。
“雷侄子,别跟我逗着玩,你玩不起。”
说完他就松手走出去了,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发傻,傻站了好几分钟。他那句话清楚得就像嵌在脑子里,包括那个特意放慢
的音调,都像是在看我的笑话。我怒不可遏,但是无从发泄。Yuki从门里探出头,喊着让我报名,我怒气冲冲的吼她让她滚开,
她吓得脸都白了。
我不是故意要凶她,我有点乱了。
就算是现在追出去抓住江上,我能跟他说什么?说我没玩我是认真的?说我玩得起尽管玩吧?太扯了!这老混蛋,一样一样的人
精,总是能站在一副为我考虑的立场把所有的挫事都扔给我,让我想来想去想不出任何结果!
这一次他是彻底把我晾一边,玩失踪了。
我从阳台上进去没见他人,同事说他先走了,到下班也没回来。我坐在座位上酝酿了一下午的闷气,在独自回去的公车上继续膨
胀,我以为我打开房门就能炸了。结果房子里空空荡荡的,还是没人。
从我来到这个屋里的那天起,江上一直都宅着,出门也是带着我一起出,严格遵循着雷一鸣“寸步不离”的嘱托。想想他人面那
么广,平常肯定没少出去混人混事,这么多天都白耗在我这陪着,只能是看在雷一鸣的份上。他那么看重雷一鸣,我不过是雷一
鸣一个附带的亲戚,真的是,跟他玩个什么劲。
我一个人蹲在房子里,从这屋到那屋的转悠,打开江上的电脑,百度了一下,再Google了一下,然后在一堆同志网站男男色情图
片的冲击下惊得目瞪口呆,头脑发热。我心情复杂的阅览着同志们的七情六欲,这个真不是那么好玩的。冷静下来之后,我彻头
彻尾的反省了自己的无聊和不懂事,我就是好奇,我就是闹腾,我就是想逼得他发毛看个乐。行了,他一发毛干脆走不见了,剩
下我自个晚饭都不知道怎么解决。谁看谁的乐,出洋相的那个人根本就是我自己。我也不煮了,我拿着两包方便面喳喳捏碎,就
着啤酒全吃了。我余怒未消,可我只能生我自己的气。
吃完喝完躺沙发上就睡了,这么躺着正对着江上的卧室门口,平常都能看到他弓着背坐在那里,小辫子翘着,叫他一声他就会探
头出来,笑眯眯的一张脸。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再对着他的脸了,我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
江上呢,他跟我这个雷一鸣附带的人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有没有必要离家出走啊。
9
糊里糊涂的过了两天,大早上接到Yuki小妞的电话,凶巴巴的说你还去不去了,赶紧过来啊!我忘了这个周末要出去旅游了,我
睡都没睡醒根本懒得爬出门,但是我听出来Yuki还正气着,气我前两天吼她。既然我都反省了我的为人处事,还是得干点正事,
至少别再把Yuki小妞惹哭了。
我顶着两个浑圆浮凸的黑眼圈,赶赴集合地点。还好坐车的地方是在市中心,从我这过去十来分钟,我腆着脸跟守在大巴跟前的
Yuki打招呼,谭姐热情的招呼我上去坐她旁边,看我两手空空的塞给我一堆零食,一边不停的问我江上怎么还没来,他会不会把
他女朋友带出来一起玩?
我打量过车上车下每块地方,没看到江上。
我又累又困,脑袋重得跟一袋子水泥一样,往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倒下去就打算一路躺尸了。
公司里的人都来了,整个车厢里嗡嗡的吵着,虽然是退而求其次之后再求其次的省内游,还是都来了。人就这么容易满足,人只
要会满足,还是能过得挺高兴。我应该爬起来跟他们一起开啤酒分话梅磕瓜子,一起高兴高兴,管他来不来,他真不是我什么人
。可我困得动不了,这两天我想了太多事,想得脑汁都快淘空了。
大巴晃了一下开车了,我晃晃悠悠的也快进去梦里,有人踢了一下我的腿,叫我让个位置出来。我眼都不睁,挥胳膊让他滚前面
去。这个人还真够缠的,抱着我两条腿就扔下去,差点拖得我整个人都滚车厢里。我蹿起来就想骂人,然后发现江上人模人样的
端坐在我旁边座位上。
我往后挪,一直撞到车窗。
他两手按着膝盖,两眼直视前方,偏都没偏过。
我们乘坐的大巴正在平缓的奔驰,前面车厢里一片欢声笑语,弥漫到我们这一排就消失殆尽,只剩下沉默,诡异的沉默。我僵得
腰背酸痛,胳膊还半举着,绝望的想着是不是得把这个造型摆足全程。
“困就睡吧。”江上先跟我说话了。
“哦。”
我答应了一声,试探性的坐正,脑袋沾着靠背还是觉得晕乎。我坚持着没有睡过去,栽一下头,偏过去看他一眼,看了几次,他
干脆掏出一副墨镜戴上了。好像我能看掉他一块肉似的,我哼一声翻身就睡,管他想什么,管他高兴不高兴。
都不知道他跑来干什么,还想着雷一鸣那句“寸步不离”呢?
结果我们就这么同座异梦的踏上了旅程,我最后还是让他给摇醒的,说到了,看看时间一觉睡了三个钟头,到了一个海滨城市。
下了车再转船,我们还是闷声闷气的并排坐着,海风从窗户里灌进船舱,带着一股咸腥的水汽。虽然气味很醒神,可是我坐在里
面的位置,阳光暖暖的晒着脸,还是想要犯困。谭姐在后排说还得坐一个半钟头,于是我放心的闭上眼,船上的座位没有汽车后
排那么宽敞,我睡着了栽脑袋,就不停的栽在旁边人的肩上。我想着要躲开,头晃晃起不来,然后旁边的人伸出手,扶着我的脑
袋让我踏踏实实的靠在他肩窝里。这一路上都睡得很沉,很满足。
靠岸我就醒了,猛一坐直,再猛的回头看看江上。他还好好的坐在我旁边,正伸手指着我的脸。我明白过来,赶快擦擦嘴角的口
水,顺便帮他擦擦衣服,还好他穿的是黑色不显印子。我挺羞愧的,抬头对着他嘿嘿笑,他的墨镜挡着表情,瞬间让我有热脸贴
冷屁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