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被李代桃僵,偏偏刘轲临走时对他表达出万分歉意,弄得他反倒是有些尴尬。
原本江小舟以为等刘轲走后,这种尴尬的气氛就会散去。哪知厨房的人仿佛都认定了他会为这件事迁怒刘轲,每个人都想当他的
知心姐姐开劝说一番。懂得说话的还会婉转些、遮掩些,一些大老粗则完全不在乎江小舟抽搐的眼角,单刀直入地说些不好放在
心上啊,大人有大量啊之类的话,而且嗓门大得能将屋檐上的积雪都震落,江小舟想装成没听见也不行。
等到第十个人对着他表达出这层意思的时候,江小舟丢下手里正在擦拭的菜刀,连招呼也不打,落荒逃出了厨房大院,打算回房
躲清净。
不时什么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飞雪,一片片轻如羽,白如棉,悉悉索索落下后掩盖住了行人的脚印。江小舟仰起头,张开嘴接住
几片雪花,微微的凉意从口中扩散,沁入心头。
带着心不在焉的情绪,江小舟回到自己的房门口推门而入,发现房内竟亮着灯。灯下有一俊朗男子正坐在桌旁,手里捧着杯香茗
细细品着,桌上还有另一杯茶正冒着热气。见到站在大门口发愣的江小舟,对方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笑道:“回来了!今天辛
苦你了,累不累?”
见到李肃昭出现在自己房里,江小舟先是吃惊,旋即就立刻想到今晚要不是他的话,哪会有厨房内尴尬的一幕发生?所以他气哼
哼踏进房间,关上门,也不行礼,直接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于江小舟的无礼李肃昭并不计较,他站起身走到江小舟身边,伸手将江小舟肩头未融的残雪掸去,脸上仍带着温良无害的表情
道:“王府内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吗?”
江小舟无言反驳,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大口。暖热的茶水滚落喉头,留下清淡的苦味夹杂甘香在唇齿见萦绕。
没等他喝上第二口,李肃昭就伸过手,夺了茶杯,双目直直盯着江小舟的眼睛,面色凝重道:“我以为你不会为刘轲替你入宫的
事生气,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若觉得不妥,我这就去追赶皇上,把你和刘轲换回来。”
“噢?”其实江小舟也有些好奇今天李肃昭命刘轲替他的原因,于是便顺水推舟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生气?”
“呵呵,比起那些皇上可能会赐予的虚名,你更在乎自己的手艺是否能得到他人赏识,不是吗?”李肃昭说得十分自信,一句话
便点到了江小舟的心眼上,令江小舟觉得方才喝下的那口茶烫得很,整个胸腔都被热得暖洋洋,十分舒服。
于是他一改先前低落的情绪,将刚才在厨房发生的一切向李肃昭大约述说了一遍。李肃昭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口道:
“看来是我考虑不周,竟没想到府内还有这样一群‘认真’的人。其实,他们应该都是为你好,你又何必太在意?”
“我知道。”江小舟有点无奈,垂着头唉声叹气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被大家误会的感觉很不好受。我本以为相处了这么久,
总会有一两个了解我的,哪知……”
没等江小舟抱怨完,李肃昭走上两步,声音低沉却饱含暧昧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我了解你吗?”
江小舟完全没注意到李肃昭已经贴到了自己身边,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对方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有着自己清晰的倒影,而且李肃昭
呼出的鼻息也拂到了自己的唇上,不由吓了一大跳,连带着舌头也开始打结,“哇,你,你想,干……”
突然间,李肃昭的俊脸在他视线内突然放大,没来得及说的话全被堵在了嗓子眼,唇上传来的触碰明明无比轻柔,却让他骤感巨
大压力,身体更像是一下子被点了穴,连指头也动不了。
李肃昭感觉到江小舟呆若木鸡,不由放开了搭在他腰间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营造出一个私密的小空间。下一刻,他就看
见江小舟的眼睛因为吃惊瞪得差点脱眶,又忍不住笑出声,旋即无奈又失落地叹了口气道:“你呀,也该习惯习惯了,难道想一
辈子只给我做饭吗?”
因为受的刺激太大,此刻江小舟的脑子已经处于完全罢工状态,以至于李肃昭的话他虽然听到了,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这个节骨眼,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这下子,江小舟可算是惊醒过来,脸上腾一下红了一大片,慌忙躲开李肃昭的眼
神去开门,途中还差点被凳子绊倒。
门被打开后,江小舟又是一惊,不过比起刚才算是好了很多,至少他还懂得问一声,“苏公子,怎么是你?”
36.春日来百花放
苏白慕本是唇边含笑,手里打着伞和灯笼,等着江小舟来开门。当他眼角瞥见房内另一个人影后,表情顿时一滞,旋即闪身进了
房间,放下手里的东西,躬身施礼道:“参见王爷!”
虽然也在诧异苏白慕此刻造访的意图,李肃昭却表现得十分淡然。他微微颔首道:“这么晚了,你还没歇着?”
苏白慕用一贯云淡风轻的口吻道:“嗯,不知怎的,最近夜间总有些心神不宁,即便躺在床上,也要辗转反侧很久,有时甚至听
见更鼓敲打五次,方能小憩。所以一到晚上总想找人说说话,这样回去倒能睡得好些。之前已经叨扰曲合公子多次,相谈甚欢。
本想今晚还这般炮制,却不想似乎搅了王爷雅兴。”
李肃昭飞快用眼角扫了扫面有恍然大悟之色的江小舟,微蹙双眉,“你可是病了?明日让林副总管请个太医来把个脉吧。”
闻听此言,苏白慕微微低下头道:“谢王爷关心。只是,孤雁难飞,独桨难渡,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又何须药石之效?”
苏白慕边说话,边抬起头用双眼锁住了李肃昭。两道眼神放肆得连江小舟都觉得有些不妥。
李肃昭眼神一闪,飞快道:“能让你说出这番话来,可见近日来我有多疏忽。也罢,天色不早,曲合累了一天想必也该歇了。我
送你回去。”
李肃昭的话引来苏白慕窃喜的眼神。像是生怕李肃昭反悔般,他立刻转身打开了房门,冲着仍是云里雾里的江小舟道:“曲合公
子,打搅你歇息了,明天见。”
目送两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李肃昭临去时的温柔一瞥定格在江小舟的眼底。等到屋外的夜风吹得他连打了两个喷嚏,他这才想
到去关门。
屋内逐渐回暖,让江小舟的思绪也跟着活络了起来。一想到刚才四唇相触的那一幕,他立刻变得心慌,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混
蛋”。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可江小舟顾不上这许多,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没等他平复完些烦躁的情绪,苏白慕轻灵的声音
又在他耳边响起。
现在夜深人静,正适合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江小舟细细品味,总觉得苏白慕平淡的语气中似乎含着些许抱怨,令他感觉古怪异
常。将苏白慕方才那段文邹邹的话颠来倒去咀嚼半天,猛然间,一个想法电光火石划过脑海,令他想被针扎了一样,突然从凳子
上跳了起来,冲向房门。
此刻屋外风雪大作,肆虐的大风卷着无数雪片,暴走于墨黑的天地间。江小舟瞪大了眼四处打量,哪里还能见到人影?
过完热热闹闹的元宵节,刘轲终于被放回了寿王府。同时,他还带回一套精制的刀具和一块由李殷正亲笔题字的牌匾,上书“天
下第一味”五个大字。刘轲本打算把牌匾送给江小舟,但江小舟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于是众人商量一番后,将牌匾挂在了厨房院
门上。
春风送暖入京都,千树新绿万物苏。一场春雨将最后的一点残雪彻底洗涤后,李肃昭做了个令整个寿王府都吃惊的决定。他命林
副总管给那批刚进府一年的舆宠每人发了些钱,作为他们的回程路费,让他们在三天内收拾好行装,离开寿王府。
虽然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件事出乎意料,但既然王爷下的决定,王府内也绝不会让任何反驳的声音出现。等到第二天,大部分的舆
宠都打点好包袱,结伴离开了京城。其实他们这些人里,除了刚入府的时候,还有一两个进过“拙令园”陪寝外,其他人基本上
只见过李肃昭两三回。所以都走得挺开心。毕竟才花了一年功夫,就赚到百两雪花银,恐怕是天底下最安逸的“工作”了。
只是,这件事让江小舟有些气恼,因为他是舆宠里唯一一个没领到辛苦费的人。作为一名工作兢兢业业,却遭遇“老板”恶意克
扣掉血汗钱的外来务工者,江小舟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声讨这种恶劣行径,顺便要回自己的工资。
这天下午,江小舟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膳将要用到的食材,忽听院门口有人叫他。他伸出脑袋看了一眼,发现找他的人竟是霜天
。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两个包袱。
江小舟丢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院门外。霜天难得对他露出笑容道:“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江小舟点点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要是在日落前霜天还不离开,恐怕林副总管就要赶人。他转身去厨房用荷叶包了一大包吃的
,交到霜天手里,“天色不早,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赶到客栈。拿着,路上好充饥。”
霜天盯着手里的食物许久,然后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本以为你嗓子倒了,新进的人里便不会有我敌手,哪知……”
没等把话说完,霜天将食物塞还到江小舟的手里,然后拎起地上的包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孤寂的背影让江小舟觉得很有点
慷慨赴义的味道。
同一天晚上,江小舟被林副总管从原来的住处赶了出来,理由是要腾出房间准备迎接下一批舆宠,而江小舟的新房间则位于“拙
令园”东面的一栋二层小楼。虽说房子大了也明亮了,江小舟却没感到高兴,因为这样他离着厨房又远了些。
这天晚上,李肃昭刚吃完饭,房门就被人推开了。柳文希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一脸惶恐的林副总管。
李肃昭一看这架势,便猜到肯定又是柳文希等不及通禀硬闯了进来。他淡定地让林副总管退下,刚想请柳文希入座,就听对方说
出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我爹决定支持大皇子了。”
李肃昭闻言后发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柳文希点点头,“明天早朝,我爹就会上奏折请皇上早定太子之位,我想你也该早些考虑了。”
见柳文希表情严肃,唇角紧紧崩着,李肃昭柔和地笑了笑。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柳文希的手边,道:“别紧张,坐下歇歇。
我们已经很久没面对面地聊天了。”
李肃昭的话像是有着奇异的力量,令柳文希拉紧的心情舒缓了下来。他接过茶杯,低身坐到了李肃昭的对面,举起杯子呷了一口
,等待李肃昭开口。
房内安静了片刻,李肃昭缓缓道:“文希,你我认识有多久了?”
柳文希一怔,不明白李肃昭此时此刻提起这个话题的用意。他略微思索道:“好像快二十年了。”
李肃昭点点头,仿佛带着无尽叹息道:“竟有这么久了。我总觉得,你还和当初一样,爱替人强出头,偏偏身体瘦弱,打不过别
人就哭。”
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柳文希面上冷哼一声,心中却也荡起了层层涟漪。一时间房内又陷入了安静中。
好一会儿,才听李肃昭接着道:“你以后机敏点,遇事三思而行,切不可随性随欲。你是相国独子,柳家的荣辱兴衰全系于你一
人身上,千万别辜负了众人的苦心。还有,早点成亲吧。秦将军的女儿真的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柳文希越听越不是滋味,打断了李肃昭道:“你做什么?我是来提醒你大皇子想要争太子之位,你提这些个混不沾边的事情干吗
?再者说,你不是也没成亲,反倒劝慰我来,其言可信几何?”
“呵呵,我只是好心多嘴几句。既然你父亲决定出手,想必太子人选不日便可定下,到那时,我也该走了。”
“走?去哪儿?”柳文希深深皱眉,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按着大齐王朝祖训,一旦有人位居东宫,则同辈王爷都要离京另觅他处永居,如无召见不得入京。所以今晚应该是我们最后一
次这般促膝谈心。”李肃昭说得不咸不淡,仿佛离京不过就是上大街上走一圈那么简单。
柳文希手一颤,将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肃昭,小心翼翼问道:“肃昭,此言当真?我记得祖训里也有提过
,只要皇上挽留,便不用迁移出京。以天子对你的宠爱,想必他不会赶你出去。”
“嗯,是有这一说。”李肃昭点点头,“只是,离京迁往别处是娘亲夙愿。娘亲本就是秦族公主,在天地山水间自由惯了,一直
不能习惯京内太多的礼教束缚。若不是当初皇上一道圣旨下来,要我们孤儿寡母入京,替战死沙场的父王照顾我们,想必我也不
会在这里长大。因此我也赞成娘亲的决定。当初接下私盐一案时,我就和皇上商量好了,只要我能破案,他就会在册立太子之后
放我出京。”
柳文希双目呆滞地看着李肃昭,久久不能言语。李肃昭这番话如同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将他方才赶来王府的一腔热火全部熄
灭,冷得他手脚仿佛都没了知觉。
“呵呵,李肃昭,李肃昭,呵呵呵呵……”柳文希突然大声发笑,用手指着李肃昭,浑身颤抖。“你好,哈哈哈哈哈,你好啊…
…”
一把推开李肃昭伸过来的手,柳文希笑着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李肃昭深深吸了口气,神色平静地掩上了房门。
夜凉如水,各品其味。
第二天,柳相国果然上呈奏章,以社稷安稳为由,恳请李殷正早日确定太子人选,并直言保荐大皇子李肃暄入主东宫,随即还有
近十位大臣附和相赞。柳相国本在这件事上是中间派,这一变故把二皇子李肃昀打了个措手不及。双方支持者差点在朝堂上吵了
起来。
见到双方唇枪舌剑,李肃昭垂下眼睑,微微低头不语。
没过几天,这股战火从朝堂蔓延到了民间。京城里只要长耳朵的几乎都知道皇帝家的老大和老二在争继承人的位置,一时间街头
巷尾,交头接耳间悄悄谈论的都是这档子事儿,更有胆大不怕死的设下盘口,让大家下注赌输赢。
没过几日,因为私盐一案失势的三皇子李肃旴突然高调地支持自己的二哥,让原本就躁动不安的京城更添三分凌乱。那一厢有传
言说,大皇子在民间访得一位神医,开始医治大皇子因骑马而摔断的双腿,而且有可能在两个月内让大皇子下地走路……
“王爷,再不吃,桂花酒酿就凉了!”江小舟出声低唤,心有暗忧。最近李肃昭经常这样,动不动就会神游四海,有时举着汤匙
好半天,就是不往嘴里送。
李肃昭回神冲着江小舟笑了笑,将甜香如蜜的桂花酒酿一勺勺送到嘴里,细细品完拭了拭嘴角,问道:“曲合,你从小就跟着戏
班子漂泊,想必去过不少地方吧?”
听见这话,江小舟心中打了个颤,忙低下头收拾东西,同时低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