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不知何时拉着赤尾青退出洞外,严密把守着四周动静。
两人皆对洞中情势保持缄默,同样是有情人,里面那一对,显然比他们要走的路崎岖很多,磨折很多。
总觉得……这样的时刻,实在不宜于横加打扰。
就让教主短暂的卸下心防,同他愿意用生命交换的男人暂处朝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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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同样深知两位父亲相聚的不易,官轻痕腹中孩子此刻安顺乖巧,静静蜷缩在爹爹肚子里不动不闹,似乎要延长这弥足珍贵的时光。
没有外人打扰,没有孩子发动的阵痛折磨,官轻痕依偎在雅同心怀里,两人竟是一时默然。
谁也不忍心打破宁静,唯恐开口就是不经意刺伤对方的话语。
许久,官轻痕方轻叹一声,低头看了看雅同心缓慢揉抚自己腹部的大手。问:“师烟现在如何了?”
“她很好。只是愧疚于你,自认背叛莫谷,背叛了从小一同长大的族内玩伴。”
“本也是我利用了她。”官轻痕道,感觉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收得稍紧了点。雅同心低低问:“当面说不爱我,背地里刻意运转救我出谷,轻痕,你性子直率坦荡,为何面临情感一事却这般别扭刻意?叮嘱她不告诉我事情始末,你是全了你的教主尊严和面子,也全了我能够狠下心带兵来犯,却将两人间的情意置之何地?”
“战场相见,生死相搏。情意只是多余。”
男人在耳旁苦涩一笑:“情意多余,你还带着这情意的见证上战场,还带着这情意的见证让自己受苦,生不如死?”
“……”语塞,撇过脸去,不肯接话。
“轻痕,原本不知你真实心意,我还会怯懦,会钻牛角尖,会忐忑不安;但现在……”
现在如何?
雅同心收了话语,将人撇过去的苍白脸颊扳过来对着自己,覆上温暖唇瓣。官轻痕微微后仰着头,侧着脸,接受男人浅浅吮吻,舌尖尝到淡淡甜意,是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柔和。
那一瞬他希望天长地久,时光就此停滞不前。
雅同心靠在岩壁上,官轻痕依附在他怀中,两人不声不响的亲吻了许久,气息交换,咫尺相闻。深切的吻不带攻击性,却着实一寸寸舔舐过官轻痕口腔内每处柔韧,辗转吸吮,反复磨缠,唇边拉扯出一道道亮晶晶的银丝,欲断不断,绵绵情意。
又过了许久,终于给吻到再也透不过气来的人,轻轻推了推男人宽厚胸膛。
雅同心意犹未尽的从他唇内退出,低头看看怀中人儿双颊嫣红,红艳诱人的模样,长叹口气把人揽紧。
喃喃道:“我真想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吻住你,永远不放手……”
“去同孩子商量吧。”这时才察觉官轻痕身子微微颤抖,好似在抵御不可抗拒的疼痛。雅同心后知后觉的再度将手抚摸上那人腹顶,——孩子允诺给予的安静时光已经结束了。
“呃——……”随着腹部不予妥协的发硬,官轻痕将头靠在雅同心肩窝处,慢慢咬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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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小小的、轻微的呻吟,因为阵痛尚不明显,官轻痕还能克制自己不至太过失态。只在宫缩剧烈时,微颤着挺起肚子,发出小猫一样哀哀的泣喘。手指攥住雅同心手背,痛起来时就用力捏紧,阵痛过后又松开,争分夺秒的在阵痛间隙喘息。
他的疼痛较之寻常怀胎妇人要来得凶猛剧烈,即便先前生产了蛇王之卵,腹中胎儿毕竟还是算真正意义上的头胎。几个时辰前打开的产穴早已合拢,官轻痕不得不重新忍受开拓产道的痛苦,辗转着呻吟。
雅同心替他拭去额上涔涔下落的细汗,小心的握稳他乱动乱抓的手,以免不慎伤到自己。眼望着那一会坚硬起来、一会柔软下去的隆腹,手背也给生产的人一会死死反抓住,一会精疲力竭的松开来。听着官轻痕嗓子眼里钝钝的闷哼,却除了将人抱紧外,无法替他分担丝毫痛楚。
“轻痕,轻痕。”只有一遍遍轻唤他的名字,给剧烈疼痛中的人打气。“很好,就保持这个力道用力,什么都不要想。”
“呼——呼——”
“保持呼吸频率,慢慢来,现在呼气——好,再吸气——”
“呼、呃……——嗯、呼——”
宫缩渐渐加强,阵痛持续时间越来越长,原本就惨白的俊美脸庞愈加没了血色,呼吸也渐渐凌乱,失了镇静。
“呃啊——夏、夏离——”胎儿猛力下钻,强烈的坠痛自腹中一波波传来,官轻痕思绪一片混乱。深沉剧烈的痛楚像是没有片刻歇息余地,猛烈攻击他柔软身子,痛得他在雅同心怀中翻腾挣扎起来。
男人死死按住他乱动的四肢,看他疼得连呼吸都断断续续,心里好不难过,却只能压住他。
“轻痕,再忍忍,再忍忍,孩子很快就出来的,很快就不痛了。”
“啊、啊……——痛——呜……”身子骤然绷紧,双腿用了最大力度分开。官轻痕膝盖发软,持续不断的痛楚将他体力消耗殆尽,整个人挂在雅同心身上,靠男人的支撑才能勉强不让自己滑落到地面上。
他战栗着,身子僵硬,孩子元气十足的一个劲拉扯着下落,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翻绞到一起。给孩子不加收敛的力道弄得痛呼连连,连番几次的猛烈宫缩,毫无招架余地,官轻痕再也顾不上教主形象,嘤嘤啜泣了起来:
“夏离、夏离啊……痛……好痛嗯——……”
握住他的温暖大手加了几分力道,然后在他一声低低哀吟中放上那颤抖不休的大腹,顺着胎儿下落的方向,缓慢帮他推腹。
“嗯——!”双腿颤抖得越加厉害,身子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官轻痕睁大的清眸已没了焦距,只死死咬唇,抖抖索索喘息。
痛到极致,不能言语,胸腔内的空气都像给孩子的踢动给挤压了出去。
“快了,再用力一次,轻痕,吸气——”
“呃、呃……——”
“我摸到孩子的头了,轻痕再用力!”
“哈——哈啊——哈——”把头紧紧埋在雅同心胸膛里,清泪早已打湿男人衣襟。难以忍受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晃动头颅,抵着男人臂弯痛叫失声,“夏、夏离——!啊——!!!啊啊……——!!!”
不同于光滑、坚硬的蛇卵,毛绒绒的胎头抵在出口处,带来的感受如此奇妙,官轻痕觉得下体涨得发疼,穴口像要给活生生撑裂了一般;孩子却在此刻显得有点犹豫不决,不知是不是要落到这个从未见识过的世间来。
它一踌躇,稍微停止了下降力道,快把它爹爹逼疯了:“啊——嗯啊——”
狠命抓住雅同心臂弯,喘着气:“它——它怎么不——不出来呃——”
到这个关键时刻,雅同心也是急得一身冷汗,浑身往外冒傻气。他居然把官轻痕轻轻放置在岩壁上,让产夫倚靠岩壁的撑持勉强站立,自己半跪到地面,对着官轻痕两腿之间求饶般道:“乖孩子,求你早些出来,不要再折磨你爹爹,他已经没多少力气让你折腾了——”
“呃——!”好像孩子听到了父亲的祈求,片刻犹豫后,再是向下一挣。官轻痕骤然睁大双眸,啊一声惨叫,双手死死抠住身后岩壁,身子绷紧着向上空挺起肚子:
“嗯啊啊啊啊——!!”
带着他体内血水、羊水的小婴儿顺畅的自双腿间滑落而下,雅同心眼疾手快把孩子抄在臂弯里,另一手揽过身子瘫软,软绵绵朝自己滑倒过来的官轻痕。
终于生了,终于,自己深爱的人,历尽千辛万苦为自己诞下了珍贵的骨血,他雅同心的世子……
雅同心一手抱着啼哭不止的男婴,一手揽着软软昏厥在怀里的官轻痕,刹那间只觉得这世上江山也好立场也好,什么都不再重要。
他所怀抱的,对他而言便已足够成为一切。
第四十八章:惟愿莫离
官轻痕昏昏沉沉,人事不知,再度清醒过来时眼前是帘幔笼罩的内寝,自己躺身在高枕云被中,换了一身洁净衣裳,山洞中染血的白衣已褪去交由下人清洗。
他微微翕动干燥嘴唇,听得自己声音由于呻吟过久而变得嘶哑:“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该是在山洞中吗,和雅同心依偎在一起?
宫商沏了杯清茶,扶起教主,谨慎的回答:“宫商在营帐里等待教主,教主过了两天两夜,才由锦护法和赤护法带回。宫商见到教主时,教主是昏厥的……”
教主一身都是血,如月色般皎洁的衣衫给血迹还有羊水染得污迹斑斑,好几处破损,看得出是教主在生产的剧痛过程中自己扯坏的;薄汗贴身,长长银发垂披在身后,几缕汗湿发丝贴在昏迷不醒的人脸侧,看上去如此孱弱虚软,简直不像她记忆中那个清冷从容的教主。
赤尾青抱着昏迷不醒的教主,而锦鲤怀中躺着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两人一齐出现在营帐里时,宫商不用问,便知道那是教主辛苦诞下的小公子。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看到那个小家伙捏着拳头,糯糯的冲自己笑,当时就给彻底征服了。
果然是教主的孩子,好生可爱!!!!
锦鲤和赤尾青并没有说交战情况如何,只嘱咐她速速将教主和孩子带回谷中休养。
“本座昏过去了多久?”眉心微蹙,官轻痕想挪动身子起身,却触及下身未愈合的伤口,疼得脸色一白。
宫商赶忙扶好教主:“禀教主,足有三天。”
官轻痕脸色微变,他昏了有三天?那战事进展如何了,他记得他开始阵痛时,莫谷才刚刚对大雅发起总攻……
雅同心呢,雅同心不是在他身边的么,他去哪里了?
在祀鬟怀中,他半抬起身子,调转视线逡巡房内。房间里除了他和宫商外,再无第三人。窗外隐隐飘入中药熬煮的气味,感受不到雅同心的气息。
“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夏离……你看见本座时,夏离不在身边?”
祀鬟愕然的摇摇头。
夏离,大雅四王爷雅同心……难道教主分娩时,那个人在他身边陪伴他吗?
明显可见教主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但在她注视之下,他很快敛了外露的感情,侧过头去。
半晌,才缓缓道:“本座无碍了,你去替本座唤锦鲤来。”
“是。”才举步,官轻痕又唤住她,“慢着。”
手心习惯成自然的去抚摸不久前还鼓鼓囊囊隆着的腹部,一摸到平扁下去的小腹,才恍然忆起孩子已从腹中诞出。
宫商问:“教主可是询问小公子的下落?”
官轻痕轻微颔首,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雅同心不在他身边,孩子亦不见踪影,会不会他私下将孩子抱走了?
手心不自觉捏紧——他尚未来得及看一眼小东西的模样,折腾了他那么久、却是让他心甘情愿为之受苦的小东西……
“教主宽心,是宫商担心打扰到教主休息,才嘱人将小公子抱去了另一个房间。现下刚过正午,小公子大概还在睡呢。”宫商很快看出教主的不安,“奴婢现在就去将小公子抱来。”
房门轻叩几声,宫商与锦鲤擦肩而过,后者面色喜忧掺半,快步走到教主床榻前。
“教主清醒了?”少年端详着虽然依然面色苍白,但精神明显养足了的教主,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太好了,锦鲤一直在担心教主的身子。”
教主之前在山洞里痛不欲生,挣扎产子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震撼,少年唯恐教主会因为分娩一事久久恢复不了元气。所幸今日一见,好像教主还恢复得不错,薄唇稍微添了一些水色,眼眸中也消匿了先前那种由于产痛而变得灰暗的茫然神采。
官轻痕端着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在锦鲤扶搀下慢慢坐直身子,将还有些乏力的腰肢向后靠在软枕上。慢慢点头:“本座身子已无大碍,无须再挂心。体内不适早已一扫而空,内力也在慢慢重新凝聚——虽然这般猜测或许并无根据,但或许和本座腹内曾经孕育过蛇王之卵有关……蛇卵留下了一些灵气在身体里,似乎在助本座恢复元气。”
锦鲤奇道:“如此说来,那只蛇王还算知恩图报,在劳累了教主这么许久后,还留了后续余地助教主?”不由有些猜测,“那只蛇卵产出后就不见踪影,不知蛇王带着它去了哪里……?”
人类替蛇类代孕产卵,恐怕是破天荒头一遭,正史野史都不见记载的奇闻异事,竟然发生在教主身上……或许和教主天性阴寒的特殊体质有关吧。
官轻痕却无心再去计较蛇王和蛇卵的去向,在他看来,经历过那么一场掏心挖肺的痛苦生产后,跟蛇王业已两清,他不关心,也不在乎对方的动静。
“大雅军队呢,后续战事进行到哪一步了?”这才是他要在意的。
锦鲤略略一顿,他到今天也没想明白大雅的做法。其实发动总攻的那天,大雅尚有余力回击。双方如果卯起来再继续缠斗,就算莫谷占了上风,也至少还要同大雅对峙上四天四夜,鹿死谁手尚不好分明。但——
“大雅退兵了。”如实禀告。
官轻痕一愣,锦鲤接着道:“那日教主生产,我和赤尾青听得洞中传来婴儿啼哭声,立刻冲进去,因为担忧大雅王爷将孩子抢走或以拿捏住教主性命为威胁。一进去,就看见教主昏倒在雅同心怀里,他并没有任何伤害教主或带走孩子的意图,只是很温柔的亲吻了孩子脸颊,然后交还给我们。”
“他……”官轻痕屏住呼吸,不觉握紧手中茶盏。
锦鲤回忆当日,雅同心紧紧揽着面色苍白的教主,久久不放,面上显露出的温柔几乎前所未见。他亲吻了孩子半晌,交还给他们时依依不舍。又覆唇在教主额头,蜻蜓点水般柔和亲吻了片刻,锦鲤听见大雅四王爷用清若微风的声音,在教主耳畔承诺“我会回来接你和孩子”……
他怔怔接过四王爷递过来的孩子,赤尾青顺势接过教主,两人一起目送雅同心头也不回的离开。
之后传来大雅退兵的消息,短短一个时辰内,大雅退得一干二净,密林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夏离,不,雅同心似乎再无与莫谷正面交锋的斗志了,几天前已撤兵远离了苗疆。”锦鲤斟酌着想,这算不算教主施展的……美人计?中原兵法中所谓的兵不血刃,退敌城下?
官轻痕也陷入这突发状况的深深思索中,教主紧紧蹙眉,寒星般清冽的眼眸中透着淡淡不解。
婴孩的呓语声在房门外轻微传来,官轻痕神色一震,立刻从散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抬起头向抱着婴孩的宫商看去。
“教主你看,小公子笑得好可爱!”祀鬟抱着那软软的一团,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心翼翼递到朝她伸出手来的官轻痕臂弯里,还犹自舍不得的对着小家伙看了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