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轻痕接过正咧嘴对他微笑的小婴儿,小家伙刚刚从午觉中醒来,眼睛半眯着,还不能完全打开,依依的哼唧着。乍一触到小家伙温暖柔软的小身躯,官轻痕心头陡然一软,几乎是毫无察觉的,鼻子有些发酸。
他深深凝视着那个只有自己手臂一半大小的婴孩,红扑扑的脸蛋,稀疏柔软的胎发,皱在一起的皱巴巴小脸,整个小身子就像个糯米团子一样,软扑扑的窝在他怀里。
这个就是他和雅同心的孩子,在他腹中孕育了三个月,折磨了他两天两夜才成功产下的害人的小家伙……
官轻痕轻轻收拢手臂,眼角隐隐湿润,他难以形容此刻内心受到的冲击,那是吃了许多苦之后,终于生产下与心爱之人共同孕育的骨血,发自肺腑的骄傲和温暖。也是在看到小家伙的这一刻,他再一次意识到选择留下它,即使再痛苦再艰难也将它产下,是多么正确的抉择。
光可鉴人的银润长发垂到身前,落到小家伙鼻尖上,逗得他打了个小小喷嚏,一声“阿嚏”,就像一只小小白鸽叽咕了一个音一般。不满的伸出小手,揪住爹爹长发,把小脸凑过去嗅来嗅去。
官轻痕心里像有一江温暖春水缓缓漫过,只觉心堤开满了小小花儿,忍不住就把头俯低,在那圆滚滚的小脸上烙印几个深深的吻。
夏离……雅同心,你看,这是我们的儿子,他生得好俊……又这么爱笑……他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教主,小公子还未起名,未知教主会给小公子取个怎样的名字?”宫商在一旁看得心痒痒的,教主面上犹如春风拂过,注视着婴儿的眼眸中那温暖母性藏都藏不住,给本就俊逸绝美的脸颊染上新的动人风情。
虽然素来就知道教主是位绝色美人,但现在生育了子嗣的教主,才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那眼角眉梢间流转的情意和柔美,让身为女子的她也不得不屏住呼吸,自愧不如呢……
官轻痕眼神依然痴痴缠在儿子身上,缱绻不去。
“莫离。”轻轻应了一句,“他叫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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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返中原的途中,雅家兄弟并肩骑驱,许久沉默不语。身后长长的行军阵列,蜿蜒排成一条长蛇,所有兵士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疲倦神态。
雅月圆策马又走了一阵,忍不住回望给远远抛在身后的密林,那里不久前还是大雅和莫谷厮杀激烈的战场。
“是我听力坏掉了,还是同心你脑子坏掉了?”他问,“好不容易收拢了残兵,重整了军容,我们还有反攻的余地。你去追官轻痕,一去就是几天,再出现时就下令退兵?”而且一副茅塞顿开的明朗表情,丝毫不顾自己衣衫上那些乱七八糟血迹,就对全军做出叫人震惊的撤兵指令。
再看看弟弟嘴角微挑,显然心情甚是奇妙。
雅月圆不由得叹气:“——让我猜猜,官轻痕是真的怀了你的孩子,你身上的血迹是他分娩胎儿过程中沾染上去的?”
“之前说大局已定的也是你,现在说还有反攻余地的也是你,月圆你到底想我如何做?”雅同心侧过脸来,同兄长嘻嘻哈哈的笑。
雅月圆顿觉头痛:“当时是想阻止你孤身冒险,身为主帅之一,不到最后一步哪能真正轻易放弃作战?你不要告诉我这点缓兵之计你都看不出来。”
悠悠的执起马缰,雅同心道:“我不想步父皇母后的后尘,两个人牵牵扯扯彼此伤害那么久才能功德圆满。既然看到了他的真情,我就决计不会再让他为我受到伤害。”
“……是男婴还是女婴?”
雅同心嘴角克制不住的弯起弧度:“是个很健壮的男孩儿。”回想起小婴儿落入手臂中的那一刻,他简直觉得这个粉嫩嫩的团子是全天下最温暖、最需要守护的了,他恨不得用性命来交换陪在他身边的每一刻……
这就是初为人父的心情,这就是有了子嗣后幸福得无边无际的感觉?
雅同心捂住心口,那里暖暖的浮上充实与满足感,官轻痕在他怀中挣扎着为他分娩子嗣的痛苦又凄美的模样,他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忘记……
雅月圆目视他又呆又笑的表情良久,终于长长叹口气。他初次见到秦惜生产下的孩儿时,面上大概也是露出这种同样半痴半傻的笨蛋父亲表情吧?
“莫谷的事我再不过问了,你心里作何打算,就自己去跟皇兄禀报,同他据理力争吧。”
第四十九章:两全之策
要说服雅重月,并不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容易事。
“兵败如山倒”是雅同心给予此次出战莫谷的评价,皇帝端坐龙椅之上,嘴角微微抽搐,听四皇弟一五一十汇报与莫谷交战的惨况,脸色一刻沈过一刻。
雅月圆垂眸看地,心里腹诽雅同心把一场败仗描绘得如此添油加醋,活灵活现。眼角余光观察九五至尊越来越黑沈的脸色,心想若不是他们的王爷身份,换做其他武将领军,当下就要给拖出午门斩首以谢天下。
“……朕的两名皇弟,竟然让朕如此失望。”沈声,语气里隐隐凸出阴鸷,“‘对莫谷的情报掌握得较其他将帅熟悉’,‘必然攻下莫谷’,‘不辱皇命’——嗯?雅同心,出征前这些承诺是谁许下的?”
皇兄真是过耳不忘……雅同心把头埋到更低,心虚的和雅月圆交换一个眼神。
没错,出征前他信誓旦旦跟雅重月做了必攻下莫谷、扫除邪教的承诺,但同样是为了将双方伤亡减至最低,并非是要一举杀除所有苗人。那时,他亦尚不知晓官轻痕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
“十万大军派出去,只余六千残兵败将,灰溜溜的回来,雅同心你该当何罪?!”皇帝动了真怒,一拍龙椅扶手,厉声,“不要跟朕虚以委蛇,你将大雅颜面丢尽了!说,自己如何领惩?!”
“还有你!”一指雅月圆,纵然不至要了两个弟弟的性命,为了给阵亡将士一个说法,有过必惩是雅重月一贯信奉的准则,“身为副将,同罪论!”
那些死伤将士确然是雅同心和雅月圆内心的沉重枷锁,即便雅重月不追罪,他俩也早就商定要担下这个责任。
看了眼雅月圆,雅同心微微躬身,说出谋定许久的请罪之辞:“皇兄,臣弟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自愿废去大雅王爷身份。”
“!!!”
万万想不到雅同心竟然轻描淡写,将王爷身份视若敝履,说抛便抛。雅重月一个呼吸不畅,差点给这个弟弟气得当场从龙椅上跳起来。
“雅同心,”皇帝脸色愈加难看,可说黑沈似铁了,“你在同朕玩笑?”
“臣弟不敢。臣弟句句发自肺腑,恳请皇兄成全。”雅同心不怕死的又添加一句,“臣弟愿在苗疆边域建筑城墙,以臣弟所在城池为限,身前是莫谷,身后是大雅,不允莫谷教人踏入中原一步,以此赎罪。”
雅重月一愣,凤眸慢慢眯将起来。
雅月圆在皇帝若有所思投注过来的求证视线下,心虚飘开眼神。雅重月再看向一脸郑重的雅同心,怒意渐渐隐去,换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时刻,他忽然不急了。关于莫谷,年轻的皇帝似乎看到了新的转机。
转机是雅同心。
“朕也并非那等不通情达理之人。”皇帝朝两个弟弟招招手,笑得和善甜美,却把两人笑得寒毛直竖,不觉想朝后退去。
“与朕把事情全盘托出,不再隐瞒,朕可以考虑让你用自己的方式全权处理这一切。只要你能够让莫谷此后不再为患,从国泰民安的角度出发,为免战火续燃,朕甚至可以对过去血仇既往不咎。”
真正的血仇在莫谷对大雅那边……我方只是在莫名挑衅,才惹了祸端而已。
雅同心作如是想,自然没有勇气当着笑吟吟的皇兄面说出口。
皇帝再朝他们招了招手,这回语气略沈:“不准再做托词,前因后果,朕全数要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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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雅退兵后,莫谷教内亦松了口长气,官轻痕下令整顿歇养,安抚伤兵。派出去探查敌情的野鹿几次三番给出的回报都是大雅毫无再度进犯的迹象,官轻痕心头疑惑,以先前大雅皇帝气势汹汹派兵南下的劲头,说不打就不打,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虽是纳闷,官轻痕暂时也没有余力主动发起进攻。
一则莫谷教在这次正面交锋中确然也损失不小,人虽死伤不大,但作为主力部队的活尸几乎给雅同心灭得一干二净,遍地都是化尸水,再无能组织起像样的攻防;二则,他内室中那个一到晚上就哭啼不休的孩子……
“呜哇哇哇——”
夜色已深,清脆的婴儿啼哭声自榻外传来,不依不饶的振动着所有人的耳膜。
官轻痕刚刚和衣躺下,尚未阖眼,那阵汹涌哭声传来,逼得他又不得不从榻上起身。
“教主您歇息着,宫商去抱小公子就好。”见疲累了一天的教主又要下榻,宫商赶忙站起身,心疼的制止。
官轻痕产后初愈,有时动作幅度较大,还容易牵动腹内隐痛。但他摇摇头,揉揉眉心,虽是疲倦,却不见怠意。“将莫离抱来,本座哄他入睡。”
毕竟父子连心,小莫离哭闹着要在他怀里才肯老老实实睡着,他又怎放心把他扔给祀鬟照顾,自己呼呼大睡?
果然,小莫离一接触到爹爹温暖怀抱,嗅闻到爹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立刻就止住了啼哭。两个月大的小婴儿,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对着低头凝望他的爹爹咯咯笑起来。
他这一笑,官轻痕连日来的劳累都不翼而飞,柔和了眼眸看向儿子,不自觉覆唇轻轻吻了吻儿子小小的鼻尖。
莫离依依呀呀笑,官轻痕吻了他,思绪慢慢漂移,不由想到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现在不知身在中原何处,又在做什么呢……
孩子忽然在他怀中略微挣扎了起来,软软的小脸努力向窗口侧过去。官轻痕诧异,窗外有什么吗——他偏过头,顺着儿子的视线,正迎上一双琥珀金色的眼睛,就在窗外扑闪扑闪的看着自己。
心脏猛然一顿,官轻痕几乎要失声惊叫,所幸及时咬住唇,忍住了那脱口而出的震惊。
琥珀金色,蛇王——
那只神出鬼没的夕断地异蛇之王,已经从他身上得到了想要的蛇卵,今日再度前来,它到底还有什么算计?
周身冰凉,官轻痕怀抱着小莫离,一手挡住同样死死捂住唇的宫商,示意她后退。凝神提力,全副心神都在戒备,如果蛇王此行的目的是他怀中的小莫离,便是要同它拼个你死我活,他也决计不会让它得逞!
窗外琥珀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官轻痕,室内剑拔弩张,气氛胶着。
小莫离似乎全然没有感受到危机的来临,他饶有趣味的对着窗外那双非人类的眼眸挥动小手臂,好像很欢迎的样子。对方也一直不动,似乎并无恶意。
官轻痕慢慢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那双眼眸较之记忆中的小上许多,眸色虽然同样的琥珀金,但并没有先前那种冷冰冰的阴鸷寒意;相反,在小上好几号的这双眸子里,居然隐隐,隐隐透出那么一股子委屈的意味……
“呜呜~~~”小莫离张大嘴巴,冲那双眼眸友好的喊了几声。
窗外的眼睛眨了眨,然后窗栏轻响,官轻痕目瞪口呆的看着一条跟小莫离一般大小、不,该说是一般长短的异蛇,穿过窗棂毫不费力的扭移进来。
它一钻进房内,就贴身在窗框上不动了,琥珀金色的眸子带着探询的意味,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
宫商首先惊呼出声:“这——这不是蛇王,是小蛇……难道是——”
难道是什么她没有喊出口,因为官轻痕和她一样,顿时心知肚明。
是——和小莫离一般,在官轻痕腹中孕育了三个月的,那颗蛇卵……
似乎明白自己的出现并不如小莫离那般受欢迎,小蛇安静的把自己蜷缩在窗棂处,一双极富灵性的眼眸哀哀看着官轻痕,那神色,俨然是在寻求母亲宽宥一般。
官轻痕心内咯!一下,呼吸少许一顿。鬼使神差的,莫谷教教主冲小蛇缓缓点了点头。就见小蛇眼睛一亮,慢慢爬下地来,再顺着地面,一点点挪到官轻痕脚边,盘起身子,轻轻蹭他脚踝。
官轻痕原本以为它会顺势爬上自己身体,但这只小蛇似乎比它父亲蛇王要识大体、懂分寸许多,只是轻轻的、依恋的蹭了蹭官轻痕脚边,就极其满足的神态。
“……你来找本座有何要事?”给一条异蛇轻微蹭住的感觉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何况这条异蛇,曾经在自己腹中存活过三个月,汲取他的营养,享受他的呵护……
小莫离竭力张开手,似乎也想跳下地去跟那只小蛇摸爬滚打在一起。
官轻痕揽紧儿子不让他乱动,语气哭笑不得:“如果你是想来找‘母亲’,那你认错人了。本座不过是由于蛇王设计,阴差阳错产下你而已。”
小蛇蛇身微微一颤,听明白了官轻痕话中之意,蹭住他脚踝的身子也慢慢挪开。但是片刻后,又轻轻缠绕上来,仰着小脑袋痴痴看官轻痕。
“……”这种情景太诡异了,官轻痕垂首与小蛇对视,心中奇怪蛇王怎肯放它这个宝贝儿子来找自己。难道它也不担心自己一脚踩死了这小东西?
半晌,小蛇好像终于放弃,明白官轻痕不会像对待怀中小莫离一般,低下身来拍拍自己脑袋。它垂着头,沿着室内缓缓游走一圈,身躯上不时抖动一些金色磷粉,在室内画出一幅小小的图样。
官轻痕凝神注意它一举一动,待它停顿下来,再注目看它画出的那一幅粗糙却含义深远的图样,终于弄明白今夜它所来为何。
用磷粉画出的寥寥几个图案上,一边是无数亮点代表的漫天遍野蛇群,一边是一个手持长兵、戎装甲胄的大雅士兵。双方对峙,画面中士兵面容青白扭曲,看来明显是蛇群的毒素占据了上风。
小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讨好的看向怔然的官轻痕。
今日它代表了蛇王和蛇群的意思,愿意携全族之力,帮忙莫谷将大雅一夕灭尽。
第五十章:精诚所至
“换而言之,你想让朕割舍苗疆之地与莫谷。”
雅重月心平气和的挑破弟弟意图,凤眸微眯,不见情绪。
雅同心迎着皇帝波澜不动的姣美眼眸,坚定点头。
两兄弟不说外家话,雅重月不是随意忽悠就能忽悠成功的那种人,坦白或许来得机会大一些。
“你唆使朕放弃西南苗疆,就为了全你小情人的故土梦。”陈述句。
雅同心道:“那块土地原本就属莫谷村所有,百余年前是大雅强占,将村人赶尽杀绝,游离外域。官轻痕所作,不过是如数奉还当年遭受耻辱屠杀,他亦有他的难处。今日大雅既无能将莫谷赶尽杀绝,若恨意一再绵延,徒留后世子孙继续承受战火,同心认为较之百姓安居乐业,小小一片苗疆原物奉还,又有何不可?”
雅月圆亦帮腔:“皇兄,莫谷教教主对同心既属意在心,甚至甘为他诞下孩儿,这个百年仇结或许由此可解。大雅立国,本就不在扩疆建土,柳大人不是素来这般告诫皇兄么?”
提起柳从眉,雅重月微微动容,眼神不自觉柔和几分。那个人操持一生,劳心劳力,所为不就是国泰民安,苍生喜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