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太连滚带爬地跑向小溪,把手浸入清凉的水流中,掬起一口送到嘴边。伸出舌头一尝,虽然带点咸味,却是货真价实的纯水。可能是从小岛的地层深处涌出,经过过滤的吧!
“万岁!”
高声欢呼后,敬太尽情畅饮了一番,再泼起波光粼粼的水痛快地洗了把脸。太爽了!仿佛是上天的恩宠!
(一定是上帝可怜我受苦受难,所以赐纵然这么棒的礼物!)
敬太如此相信。最后,他脱掉所有的衣物享受优雅的水浴,用脏掉的三角巾拧水擦拭肌肤,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小溪。
“啊——清爽多了!”
敬太笑到合不拢嘴。义乔不知道有这么棒的地方,而自己当然也不打算告诉他。这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乐园。想到这里,心情是飞扬。
“什么嘛!这个岛也没糟到哪去!”
敬太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到洞窟。夕阳西下的天空遍布红霞,第一颗星星晶亮闪烁。
“好美的夕阳!明天也是晴空万里吧?”
不知为什么,一个人独处自言自语的情况也变多了。就连平常懒得跟人对话的敬太也忍受不了无声的沉默。他想起少年时代读过的《鲁宾逊漂流记》,当时他还很羡慕鲁宾逊可以一个人住在没有罗唆的父母和老师的小岛上,可是一旦看自己身临其境,却只感到凄凉的孤独。
如果鲁宾逊没有忠实的仆人佛莱迪陪在身旁,恐怕他也无法忍受漫长的孤岛生活吧! “我连佛莱迪都没有……”
敬太的心情雀跃起来。想洗澡的时候眼前立刻出现小溪,那么他想养小鸟,说不定也会从天而降。他吹着口哨,歌咏般温柔地说:
“快来啊——悄到我的面前来。”
于是,上天又成全了他的心愿。只不过加上一些改变。
咻!一道黑影掠过半空中。
“嗯……?”
用眼睛追逐那道影子的敬太在震惊之余脸颊不禁阵阵抽搐。不计其数的鸟从他的住处里面一窝蜂飞了出来。不对,细看之下那根本不是鸟类。瞥见那一对对形状特殊的翅膀,敬太发现了它们的真面目。
“骗人!刚才的话当我没说!不要过来啊——!”
凌空飞舞的黑影。那是唯一能在天空飞翔的哺乳类——蝙蝠。现在正是夜行性动物快乐的用餐时间。叽叽叽、嘎嘎嘎,它们成群结队地怪叫着,从歇息处振翅飞来。
恶心至极的怪物在头顶上盘旋,把敬太吓得魂不附体。
“不要啊——!”
脸上爬满恐惧泪水的敬太拔腿就跑。他不敢相信刚才还睡过的洞窟里面居然有这么多的蝙蝠。要是当时发现了,说不定他会当场心脏麻痹。
“烂毙了!这座岛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
敬太越过小溪,跑向另一端没有踏足过的树林。海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原来他之前横跨了小岛,跑到内陆去了。
(还是海边好!我再也不去椰子林了!)
沙沙作响地拨开如扇子般棕榈叶奔向海岸,却忽了有块大得像桌面的石头挡在脚边。
“哇啊……!”
他勉强跃了过去,却因为煞车不住一头栽进沙滩。太倒霉了。今天的他真是衰到极点。
“为什么……!呸!为什么我就这么倒霉……!”
一边吐出嘴里的沙,泪眼汪汪的敬太一边恨恨地望向背后,这才发现自己跃过的巨石很明显地有人为加工过的痕迹。上面削成平面,侧面也刻出好几个凹洞。
(这里以前有人住过……)
可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周围渐渐变暗,从他坐的地方看不清石头的模样。他把脸凑近,仔细观察侧面的凹洞。
“……”
骷髅深幽的两眼从窟窿长出文殊兰回瞪着敬太。敬太被这阴森诡异的景象吓得坐倒在地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漫长辛苦的一天添加了致命一击。饱受摧残的他已经快晕厥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要在这里陪着骷髅共度一夜。可是,即使想逃,双腿发软的他又站不起来。情非得已之下,敬太翻过身子在沙地上匍匐爬行。
(谁、谁来……救救我吧……)
哀哀求援的敬太脑海里浮现义乔的身影。有一瞬间的他好想回到他身边,却又立即打消了念头。
(他一定会把我当成傻瓜,嘲笑我咎由自取。)
他确实已经心力交瘁,却碍于自尊心而不愿向义乔低头。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敬太仍是死不认输。
宛如在嘲笑他的顽固般,有个东西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踝。
“呜哇啊啊!”
早已吓得心胆俱裂的敬太根本无法冷静判断状况。他深信是附在骷髅上的幽灵抓住了自己。其实,他只是被文殊兰蔓延整片沙滩的藤蔓给勾住脚踝罢了。
“不要!饶了我吧!”
敬太手忙脚乱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哭喊。
“妈——!”
敬太终于再也忍受不了晕了过去。
而义乔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景象。义乔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走到晕倒的敬太身旁。
这是敬太就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伏倒在地上,眼睑上还挂着泪花,即使是这样,敬太依然美丽动人。义乔叹了一口气,把敬太抱回了临时避难所。虽然敬太很任性,但是义乔仍然没法放着他不管。
总而言之,这就像宠物一样吧……即使捣蛋,也能可爱的模样哄得主人拿它没辄。这是最难搞定的类型。
义乔曾同情过那位被任性的敬太一再捉弄的经纪人,如今他倒觉得那是自作自受。谁叫他明知道敬太恶名昭彰却离不开他。不论照顾敬太是不是他的工作,也不论他嘴上是不是老跟他讨饶,义乔相信靖人陪伴在敬太身边绝对是甘之如饴的。
而我现在也快加入他的行列了。
义乔用食指勾勒敬太挺直的鼻梁。既然要养,就干脆挑他吧!敬太的美值得义乔宠爱。即使他咬疼自己、抓伤自己,也可以不予计较,想到唯有自己可以调戏他,越是觉得爱不释手。
再说,惩罚调皮的小孩也不失为一大乐趣。
义乔的指尖轻轻撬开敬太的双唇,抚摸整齐的齿列。就像宠物店里检查动物的牙齿状态来确认健康与否的人那样神色自若——
或许是受到这个行为的干扰吧!
“嗯……唔……”
苦闷地紧蹙双眉,低低呻吟的敬太骤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衔着义乔的手指,敬太愕然地张着嘴巴。
义乔抢在他开口问为什么之前把手指抽了回来。要是他狠下心肠用力咬住那就不妙了。
“你流了一堆口水,我好心帮你擦一擦。”
“啊……”
没发现到这是瞎掰,敬太连忙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好多了吗?”
“好、好多了。”
战战兢兢坐起上半身的敬太四下张望了一下,最后望向坐在旁边的义乔。
“是你……带我回来的?”
“没错。谁叫我是个心软的男人。照理来说,我应该让你继续留在那堆骷髅前面过夜。你警告过我,叫我少管闲事,我这个外人插手搞不好会惹你不高兴……”
义乔的冷言相讥让敬太不寒而栗。
“别傻了……要是继续留在那里,天还没亮我就先疯掉了。”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跟我说一句话?你妈妈没教过你吗?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
义乔觉得自己真是咄咄逼人。
似乎也有同感的敬太好不容易克制了自己的脾气,嗫嚅着说:
“谢谢。”
“你说什么?”
声音当然传进义乔的耳朵了,但他偏偏装作没听见。
敬太涨红着脸再说一遍。
“唔……谢谢你啦!”
义乔很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不客气。”
望着敬太忿忿不平的表情,义乔大呼过瘾。感觉似乎会上瘾呢!为了看见他这样的表情,自己搞不好会忍不住一再地挑衅他。
遇现这种时候,一笑置之。才是上上之策。
敬太天真的地方在于他对义乔的每句话都斤斤计较。就拿现在来说吧,他大可以不动声色地道谢了事,但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浑然不知自己喜怒哀乐形于色的模样正中对方下怀。而成天应付那些难缠顾客的义乔早已训练有素,随时可以完美地扼杀自己的感情,两人之间的胜负显而易见。只不过面对敬太,义乔也常常忘掉戴上冷漠的假面具。
不晓得为什么总被他搅得阵脚大乱。我并没打算配合他的程度啊……不过,我头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人,或许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如此说服自己的义乔向敬太提出盘踞心中的疑问。
“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吓得腿软?你该不是从早上就一直待在那里吧?”
“当然不是,我本来去了后面的树林……”
话题转变,敬太也松了一口气。他把早上走出避难所之后,自己碰上的一连串不幸娓娓道来。包括被巨蛾猛追、被蝙蝠围攻,以及最后由骷髅压轴演出的惊魂记。
“谁会料到逃命的地方居然有骷髅啊!那是真正的头盖骨耶!虽然已经变成了白骨,感觉上跟看到尸体还是没两样。我觉得头皮发麻,所以赶紧落跑,谁知道脚突然间动弹不得……”
敬太故弄玄虚似地语气一顿。
“这也是我打出娘胎以来吓得最惨的一次。我还以为是骷髅的诅咒呢!”
“该怎么说呢……你真是祸不单行。”
“就是啊!唉——当时的情景我毕生难忘!”
看着心有余悸的敬太,义乔拼命憋住几乎脱缰而出的笑意。骷髅倒还情有可原,但毛毛虫和蝙蝠对从小便习惯亲近大自然的人来说,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对都市长大的敬太而言,却是难以忍受的试炼。
这家伙简直是温室培养的小花。
想起青年走投无路嚎啕大哭的模样,一股遏抑不住的笑意爬上义乔的嘴角。他才真是忘不了那幅既丢脸、又好笑的情景。敬太暴露了如此软弱的一面,无异是引狼入室的行为。就算他没有这个意思,义乔也打定主意向他伸出魔爪了。
“喂,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是不是坟墓之类的?”
义乔收敛笑容正经八百地回答:
“与其说是坟墓,倒不如说是祭坛吧!”
“祭坛?”
“骷髅不是面向海洋吗?我猜那可能代表对海神的信仰或忠诚。波里尼西亚群岛过去有建造祭祀场膜拜自然神只的习俗,我在塔希提岛(波里尼西亚最大的岛屿)也见过。据当地的居民描述,以前的人都在那里把活祭献给他们的神。”
敬太脸颊一僵。
“活、活祭……?”
“就是把迷路的外地人或战争掳来的俘虏抓来喀嚓掉。对了,附近小岛的居民或许也用那里举行宗教仪式。”
“那真的是以前的事吗?现在应该没有了吧?”
“不知道。”
义乔耸耸肩。
“即使偷偷持续信仰也不足为奇。同样位于太平洋的巴布亚新几内亚上,有些民族直到这个世纪都还保留着为宗教信仰而猎食人肉的习俗……”
“够了!我不想听了!”
忍耐到极限的敬太中途喊停。
“那就算了。话说回来……”
狡黠的光芒在义乔眼中闪烁,敬太却被蒙在鼓里。
“今晚我可以收留你,但明天呢?”
“咦?”
“你不是要划清界线?”
“我、那是……!”
义乔紧盯着表情狼狈的敬太。
“我忠告过你,逞强好胜一定会后悔,你可别说你忘了。”
敬太哑口无言。可能是发现自己无从辩解吧!
(他受的刺激还真不轻。)
义乔暗自称快。透过刚才的叙述,敬太显然受够了孤军奋斗的教训。他一定很渴望重回义乔的身边。可是,义乔不打算轻易放他一马。
(给他好脸色看,这小子又会得寸进尺。)
趁敬太遭受挫折锐气大挫,他正好趁虚而入把他踩在脚底下。现在是敬太自己屈膝臣服义乔的关键时刻,他不能错过这个大好良机。因此,义乔决定摆出六亲不认的态度。这也是进攻的窍门之一。
他要敬太知道他已不属于自己,包括身上的每根毛发都将归义乔所有,他必须放弃自己的意志以义乔的命令为优先——只要他们留在这座岛上一天。
“你想回来吗?你愿意承认自己愚昧、窝囊,一个人什么也做不成?”
义乔落井下石地奚落着。
“你不是看到我就一肚子气?这样你还想跟我一起生活?”
敬太脸色惨白,细若蚊鸣地嗫嚅道:
“对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因为我不打算原谅你。”
“福地先生……!”
不近人情的拒绝。敬太像是平白无故被人甩了一巴掌般瞪大眼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恶,我也没必要勉强你非得喜欢我不可。不过,我也说过,我是个心肠很软的男人,不会眼睁睁地见死不救,所以……”
义乔歪着头,露出令人眩惑的微笑。
“我可以考虑让你留下来。前提是你得答应我开的条件。”
敬太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液。
“什么条件……?”
“对我无条件服从。”
义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敬太。
“你必须遵从我的命令,不许有半点拒绝,也不准露出反抗的态度。违抗我的时候将有惩罚等着你。不这么做,你不会懂得悔改。”
敬太不满地瞪着义乔。
“连狗屁不通的命令都要听从吗?这样太不公平了!”
“你不愿意的话大可拒绝,反正我也没差。不过,我劝你这次最好想清楚,你也不想因为无谓的逞强再受一次活罪吧?”
义乔悠悠地说着风凉话。
“你自己选择。是要服从我?还是摸摸鼻子出去?”
敬太恨恨地咬住下唇。
(出去就出去,他巴不得能这么对他吼吧!)
敬太的犹豫溢于言表。对心高气傲的敬太而言,义乔的条件无异是天大的屈辱。可悲的是,被今天的冒险折腾得身心俱疲的敬太已经无力把它踹开了。脾气火爆的敬太没有当场说不就是最佳的铁证。
(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陷阱了。)
义乔只须在一旁守株待兔。他乐不可支地看着敬太这只既可怜又可爱的猎物。
最终审判终于决定了。
敬太低头,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答应就是了……”
“你发誓服从我的命令了吗?”
敬太把头一点。
“用嘴巴说。”
“我发誓。”
望着敬太霸气尽失的模样,义乔欣喜若狂地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中。兴奋的颤栗窜过背脊,连带唤醒另一种高昂的情绪。他伸手摸上敬太形状姣好的头颅。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包括每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