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笙自小醉心话本小说,对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极是痴迷,身为皇子不顾身份之别叫自己好生对待霜翎也在情理之中,萧轻弦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颇有些五味陈杂,不知是该因陆闻之事松一口气,还是该因萧墨笙之事叹息。
十几日的功夫易过,不过转瞬便是三王府世子的满月宴,霜翎这几日忙的足不沾地,却也将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摸了个清楚。萧轻弦说撒手不理倒是真的不插手此事,只由得霜翎与老霍商议着操办,待初定下后才过目一遍,零星改了几处。他有意叫霜翎接手府中大事,也有意叫霜翎接触朝中众臣,看他做的有模有样,心中甚是满意。
萧洛似乎因着身体不好沉寂了许多,对萧轻弦长子满月之事也只是赐了许多东西,并没提要出席宴席。不必应付萧洛,霜翎也算松了口气,同萧轻弦商量着给宝宝起名,终是定了“萧时”一名,拿给萧洛过目,登了皇族宗谱。
萧锁辞身为七王爷,皇孙满月这等宴席不可不露面,只得带着邱梓易几人到三王府赴宴。
王府门口是三日的流水席,贩夫走卒皆可入席,以示皇族添子普天同庆,至于府内则是正日子请了京城众官员,宴席从中午摆到晚上。不归虽是王府死士,但此等身份不可为外人所知,表面上只是王府普通侍卫,霜翎抽身不得,老霍留在府内主持各事,他便在府门口主持流水席上的事。萧锁辞带着邱梓易到时已快至正午时分,流水席上人熙熙攘攘,不归极少操办这种事,忙的头昏脑胀,方走出棚子便看到府门口停着的萧锁辞的小轿,叹了口气迎了上去行礼唤道:“七王爷。”
不归武功高强,又与霜翎一般甚少离开萧轻弦身边,萧锁辞自然认识他,点了点头越过他朝府内走去。
不归站起身来,一人跟在萧锁辞身后正从他眼前走过,不归如遭电击怔在当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在天水时那些不堪却又旖旎的一幕幕重新闯入脑海,激的不归素来沉静的心失了冷静,急促的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过神来,这个邱梓易面色如常,仿佛根本就不识的自己,乃是一直呆在元信的邱梓易,并非自己认识的邱梓易。只是他二人面容神情太过相像,虽明知此人非彼人,不归还是乱了心神,看着吵嚷的流水席脑中更是一片混乱。忽的身后被人拍了一下,不远疑惑的声音响起:“不归,你这是怎么了?”不归悚然一惊,这里是元信并非天水,身边也并非只有夜栖一人可以相互依靠,怎么为了一个远在天水的邱梓易失态至此?自己是府中死士首领,乱了分寸失了心神乃是大忌,闭上双眼强令自己静下心来,再转过身时已是神色如常,不归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人多吵闹有些不习惯而已。有什么事?”
不远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问只道:“霍管家让我问问你流水席约莫上了多少人。”
不归想了片刻道:“从方才起上了差不多六十人,你叫霍管家催着厨房些,外面饭菜没得快。”
不远答应离去,不归又朝府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自然早已没了邱梓易的影子,重新转回头走进棚内,不归抿着唇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那人叫自己险些死在天水,如今这个邱梓易更是王爷的绊脚石,将此事忘得干干净净才是自己身为死士该为之事。
第六十九章
霜翎产子之事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没人敢议论三王府的不是,只说三王爷有神仙相助,自然也就没人敢说霜翎怪异,一个月下来,众人也就慢慢接受了男人产子一事,虽还感惊异,却不至在看见霜翎时失了礼仪。
霜翎身为王府侍卫,又是世子生母,此等场合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站在厅前迎客。看见前来祝贺的官员一个个神色如常并无鄙夷之意倒也松了口气,不论众人心中作何想法,不会当面与人难堪便足以叫霜翎卸下心头重担,站在门口笑得温和,倒叫许多原本对他心无芥蒂之人隐隐生出些好感。
萧锁辞带着邱梓易进门时霜翎身子僵了僵,自己险些丧命在他们手中,想起那日凶险仍然心有余悸,如何能面不改色的笑脸相迎?顿了半晌方才勉强重新带笑上前道:“原来是七王爷,七王爷请进。”
萧锁辞侧头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停住脚步似笑非笑道:“霜翎?想当年你在宫中不过是跟在三皇兄身边的小小侍卫,如今成了三王府的大侍卫,还光明正大做了世子母妃,倒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霜翎垂着眼帘,萧锁辞与萧轻弦不合,不愿与兄长争吵落下个不敬的名头,对自己这小小侍卫冷嘲热讽自是无人过问,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答道:“是我家王爷错爱。”
原本羞辱的话竟叫他这样轻描淡写的应下,萧锁辞碰了个软钉子反觉无趣,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冷冷地道:“能叫我三皇兄神魂颠倒,大侍卫真是好手段,来日也叫本王领教领教。”
霜翎呼吸一促就想一拳挥向他面庞,只是萧锁辞贵为王爷,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做法自然不能,深吸了几口气,嘴角的微笑换做冷笑:“七王爷有此雅兴,霜翎自当恭候!只怕到时候七王爷吃不消,反倒有所折损。”
萧锁辞挑了挑眉冷笑道:“那便走着瞧。”说罢抬起头,收起一脸阴狠朝内走去。
萧轻弦身份尊贵,萧洛又未曾赴宴,自然不必出门迎客,只坐在厅内与周承弼等重臣谈笑,一眼瞥见门外萧锁辞与霜翎两人,心中暗暗留意。原本想要宠幸一人当做霜翎替身挡去萧锁辞注意,谁知此刻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怎么都不忍心再宠幸他人叫他难过。这般局面也是预料之中,自己若出面,萧锁辞定然换上一副兄友弟恭的嘴脸,如今也只能叫霜翎自己应付。不过片刻,就见萧锁辞朝内走来,霜翎仍旧面色如常站在门口,知他平日里乃是蜷起爪子的猫,如被萧锁辞惹到头上,脾气再好也不会轻易相让,定然是叫萧锁辞吃了闷亏。忍不住微微挑了挑嘴角,看着萧锁辞站起身来笑道:“七皇弟。”
萧锁辞一拱手也笑道:“臣弟恭喜三皇兄。”伸手一指身后端着礼盒的小厮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三皇兄笑纳。”
萧轻弦笑着叫人接过,指了指身旁的座位道:“七皇弟快坐,外面天冷,喝些热茶暖身。霜翎昨日说七皇弟最爱明前清甜,昨日特地叫人找出来。”
话音刚落,还未等萧锁辞说话,旁边一人已笑道:“恭喜王爷娶得贤内助啊。”
萧轻弦笑而不语,萧锁辞也跟着笑道:“那我倒要多谢皇嫂有心了。”
几句或真或假的话叫萧轻弦心中甚是畅快,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霜翎,朝身边的小厮道:“现下人少些了,叫他进来歇歇。”又转头向萧锁辞笑道:“本王三年不得娶亲,这声皇嫂叫的早了些,还是唤他霜翎吧。”
方才夸赞霜翎那人看着萧轻弦脸色立即又道:“不过时差些时日罢了,王爷这份心意可是真真切切。”
果然萧轻弦脸上的淡笑又漾开些,衬得他原本精致的面容更添艳色,朝臣甚少见他笑容,几人被他笑得微微晃了神。萧锁辞倒是不动声色笑道:“说的不错,本王从小识得霜翎,于他秉性也甚是了解,这声皇嫂便先叫着也没什么。”
萧轻弦不再反驳,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坐在门口捧着热茶的霜翎,自己今日这般言语,竟是将他又朝风口浪尖推了一步,虽舍不得,但他日后若想站在自己身边,这便是必经之路。
天气寒冷,霜翎一直站在门口,就算是身怀武功又披着狐裘大氅也觉自己被冻了个通透,听见人说萧轻弦让他进来歇歇,便不扭捏推辞径直走了进来坐在门口,端着杯热茶自顾自饮着。自是有小官小吏想要巴结萧轻弦,又不敢轻易到萧轻弦一桌去打扰,看见霜翎进来,纷纷凑到霜翎跟前。霜翎原本武人习性,性格开朗,又兼温和有礼,与几人谈天说地倒是说得欢畅,便也没想着朝萧轻弦这边望一望,哪里知道这几人几句话间的风起云涌。正说得高兴,就见萧时的乳母推门进来,看见霜翎忙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侍卫,小世子醒了,哭闹着找大侍卫呢。”
霜翎有些尴尬,这等场合他擅自离去不合规矩,更何况萧轻弦身份尊贵不可迎客,管家老霍在府门口迎客,若他也离去,正厅门口谁去相迎?来的皆是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如此怠慢,日后叫人抓住把柄说三王府待客不周,自己如何担待得起?想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你们再哄哄他,若实在不行便抱来这里吧。”萧时的满月宴,原本打算开宴时分将他抱出来叫众人见见便抱回去,此刻他哭闹不休,真将他抱了过来也不算太过突兀。霜翎心中暗暗希望乳母与紫玉几人能哄住萧时,只是不过一盏茶时分,远远就听见婴儿啼哭之声,霜翎练武之人耳聪目明,立时便知是萧时哭声,忙向围在身边的众人告了个罪站起身来打开厅门,果然看见乳母怀中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萧时走了过来。霜翎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紧走几步迎上去接过萧时朝乳母道:“你且先回去吧。”乳母答应而去,霜翎叹着气抱着萧时走进正厅。
厅中众人听见婴儿啼哭声皆是吃了一惊,纷纷转头,便看见霜翎手上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走了进来,自然猜到这便是那王府世子。照理说满月宴只要开宴时将婴儿抱出来给众人一观即可,没想到霜翎此时便将世子抱来,不禁都有些发愣,一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正厅倒是安静下来,只听见萧时哭过后躺在霜翎怀中的哼声。
霜翎自然明白众人心中惊异,尴尬的腾出手摸了摸鼻子,抱着萧时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去,给他除去身上裹着的层层皮裘被褥,又找出乳母塞在襁褓中的手帕给他将哭花的小脸擦干净。
萧轻弦看见霜翎抱着萧时自然也吃了一惊,转念便知萧时定然是醒来后看不见霜翎哭闹不止,自己碍于身份不会出去迎客,霜翎便脱不开身,只能将萧时抱到这里来。
霜翎怀中虽然抱着萧时,耳中却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隐隐约约听到有小厮引路的声音,便知又有人前来,微微蹙起眉头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手中的萧时。这一屋子都是男子,伺候的也都是小厮,将乳母留在这里自然不妥,叹了口气正想叫个小厮过来替他抱一会,抬眼便看见萧轻弦步履从容走了过来。
萧轻弦武功与霜翎半斤八两,自然也听见了门外的声响,果然看见霜翎有些无措的皱了皱眉,立时就想站起身来,只是他素来沉静自持,仍旧在脑中想了个妥当方真正站起来朝围在身边的几人淡淡笑道:“失陪。”朝着霜翎走了过去。
大庭广众之下萧轻弦竟然不顾身份过来神色自如的要接过萧时,霜翎心中惊异,但知萧轻弦所作所为不会毫无谋划,此举恐怕是要做给有心人看,便不再多想将萧时递过去。萧轻弦至今仍旧不习惯与萧时亲昵,平日也甚少抱他,霜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小心。”
萧轻弦动作不太自然的抱过萧时,朝霜翎点了点头,便又朝自己的座位走去,一路上自是引来众人各有所思的目光,他却恍若不觉重新坐了回去,朝身边的几人笑道:“见笑了。”
霜翎重新站回门口,只在厅门打开时几次朝内看看萧轻弦与萧时,只见萧时躺在父王怀中倒也乖巧,萧轻弦亦是笑得不动声色与身边几人谈笑,便也放下心不再朝内张望。
萧时虽然离了霜翎怀抱,但萧轻弦身上气息熟悉,又兼父子天性,不再哭闹,只伸着白胖胖的小手抓着萧轻弦胸前衣襟上一颗当做扣子的东珠玩耍,嘴里“啊啊”的不知在叫什么。
萧轻弦不管他,仍旧带着小与身边几人谈笑,倒是几人盯着白胖的萧时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周承弼这般年纪要做爷爷的几个老臣丝毫不掩饰对萧时的喜爱,一时间话题倒从朝中诸事变为育儿之道。
萧锁辞自然仍旧脸上带笑,只是心中却知萧轻弦此举大半是要做给自己看,以示霜翎地位,也暗中警告自己当日所作所为触到萧轻弦底线。转头去找邱梓易,只见他坐在人群后面端着茶慢慢啜饮,一双鹰眼却紧紧盯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萧墨笙。萧锁辞眼神暗了暗,邱梓易虽未明说,萧锁辞却知他与萧墨笙之间定有些牵绊,萧墨笙立场不明,若邱梓易因此阻碍了自己的前程,便连此人也不能再留!
第七十章
快到正午时分,京城大大小小官员来了个差不多,厅中百十人齐聚,比朝堂上还热闹了几分。
算了算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齐,霜翎终于从门口脱身进来,微笑着与熟识的几人寒暄。老霍也从府门口回来,在厅中帮着霜翎一同安排席位,原本桌子上的瓜子茶水皆撤下,陆陆续续开始将酒菜端上。
开席前原本该将萧时抱来,只是萧时一直在萧轻弦怀中,倒是省了这一步。霜翎并无正经名分,原本入不得席,萧轻弦抬眼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瞥了坐在身边的萧锁辞一眼,朝身边的小厮道:“去将霜翎叫过来。”
小厮答应而去,传了萧轻弦的话,霜翎倒是有些惊讶,还道萧轻弦抱萧时抱得累了让自己去接手,便走过去唤道:“王爷。”低头就要接过趴在萧轻弦怀中依旧扯着他胸口东珠的萧时。
萧轻弦松手让他接过萧时,微微笑了笑道:“叫人加一把椅子,坐到我身边来。”
霜翎此番是真的吃惊,这一席乃是正席,所坐的皆是朝中显贵,照理说只有王爷正妃能入席,自己如何能逾矩?犹豫了片刻,看着满桌人或惊讶或若有所思的目光迟疑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萧轻弦脸上依旧淡淡的道:“有何不合规矩?”边说边扫了席上众人一眼。
宦海沉浮的老狐狸何等精明?立时便有人接口道:“有何不合规矩?不过是时日问题,三王妃快请。”
萧墨笙温颜笑道:“不错,都是一家人,还讲什么规矩?坐下吧。”
萧墨笙既开了口,萧锁辞也只得笑道:“大皇兄说的是,三皇嫂这可是叫我们等着么?”
萧锁辞所安的罪名霜翎可是担待不起,只得歉然道:“霜翎逾矩。”抱着萧时坐在萧轻弦身边,只是左边紧挨着萧锁辞,叫他刻刻提防,始终悬着心不敢放松。
所幸场合非比寻常,萧锁辞不好在众人之前对霜翎出言不敬,一顿饭倒是吃的太平。
霜翎本不是扭捏之人,既然上桌也就大大方方,一手抱着萧时,一手拣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吃了个饱。他习武之人食量本就比常人大些,又兼累了一上午,吃相虽然文雅,吃的确实不少。知道吃完后朝怀中一看才发觉萧时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小嘴边亮晶晶的尽是口水,霜翎心中暗叫不好,照惯例他睡前都要尿上一次,忙把手伸进他襁褓里摸了摸,果然触手一片湿,只因给他裹得厚实自己没能察觉罢了。往日这种事都是乳母与紫玉一干人处理,霜翎手足无措的将襁褓重新包好,带着歉意起身道:“诸位大人慢用,霜翎先将世子送回,失陪了。”说罢看了萧轻弦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忙抱着萧时朝住院走去。
霜翎的手忙脚乱与面上的尴尬之色众人如何不觉?萧轻弦待他走后扫了众人一眼淡淡的道:“萧时自有我我院中丫鬟与乳母照料,霜翎拙手笨脚,倒叫诸位大人看笑话了。”
王府多得是伺候之人,怎么会事事叫世子生母动手?这话明中是说霜翎笨拙,暗中却是给他开脱。众人自然明白这其中意思,纷纷笑道:“三王妃哪里笨拙?依下官看来,倒是出入得当呢。”
萧锁辞朝旁边微微侧脸,正对上萧轻弦似笑非笑的双眼,今日他在这里毫不掩饰对霜翎的喜爱,霜翎地位便更加坐实,不想萧轻弦竟为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
午宴散了还有晚宴,晚宴过后还请了戏班,王府直热闹了一天。至于府门口的流水席,更是人头攒动闹了三天方罢。萧轻弦席间举动叫众人认定了霜翎便是来日正妃,萧洛以为自己那冷心冷情的三皇子不会作此举动便也没防备,待听闻此事时早已无力阻止,气的将萧轻弦斥责一顿,却也难改他心意,皇孙满月该当召进宫来瞧一瞧,萧洛却只冷着脸迟迟不肯召见霜翎与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