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孽王爷(山长水远)上——水晶蓝雪

作者:水晶蓝雪  录入:06-26

锦城一怔,脸色刷地变了,他嗫嚅着,“王爷……?”

“你应该明白本王在说什么吧?”卫珣的口气依旧平淡,眸光却倏地变得灼然,“回答本王的问题!”

锦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深深地垂下头。良久,他抬起头,面色煞白,话音却异常镇定。

“回王爷,这件事,锦城没有告诉除那三名侍卫以外的任何人。锦城……确有难言之隐,但锦城发誓,绝不会背叛王爷。”

沉吟半晌,卫珣默然问道,“本王可以相信你吗?”

“是!”锦城笃定,“请王爷相信小的!”

卫珣直视着他片刻,他浅浅吁了口气。

“起来吧。把马牵来,下山回府。”

走了数日,人们已经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只知一个劲儿往前走。为了赶时间,一天当中,有三四个时辰都在急行军,犯人们大多不胜其苦。桑青这样的年轻人勉强尚有气力支持,母亲和宋伯则早已吃不消了。吴氏拄着一根自路边捡来的树枝当作拐杖,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路,忽然,吴氏脚下一绊,向地上倒去,桑青自后连忙撑住母亲的身体。

母亲疲惫不堪的样子令桑青心如刀绞,他将吴氏扶到路边的沙地上坐下,跟在后面的桑瑞、宋伯和桑梓也停了下来,刚喘了口气,前方便跑来一个满身铠甲的士兵,手持长矛朝桑青他们乱舞着,骂道:

“你们这帮懒鬼,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站起来快走?”

桑青立了起来,将母亲等人掩在身后,与那士兵针锋相对,“这里这么多老弱病残,谁个能经得住这种急行军?”

“谁理你们这群泼皮?”士兵不耐烦地撇撇嘴,“早点走到目的地,我们也好早交差,误了换防,耽搁了军机,你们负得了责任么?废话少说,快走!”

母亲吴氏担心儿子吃亏,劝道:“青儿,咱们走吧,为娘不打紧的。”

桑青站着不动。士兵急了,“你小子耳朵聋了怎么着!”说话间,长矛扫到桑青脸前,桑青把头一偏,轻而易举地闪过。不少人见状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热闹。

“你这小混蛋!”士兵丢了面子,气得发疯,刚横矛要动真格地教训桑青,队伍前面又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骑马过来,兜头一鞭抽在那士兵脸上,厉声吼道:

“私自殴斗,成何体统?”

吼完,那军官又想对桑青如法炮制,方举起鞭,一个明晃晃的物体不知从哪里骤然飞出,切断了鞭子,连带那段切下的鞭子一同斜插入一棵树的树干中。

第三十六回

那军官冷不丁被吓出一身虚汗,上前拔出插在树干中之物,原来是一把飞刀。他的脸登时白了,拨浪鼓一般四下转头环视,半晌也没发现有人,却见周围人都停止了脚步,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军官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干咳了一声,朝人群瞪眼,喝道:

“看……看什么看!此地有人暗中埋伏,不宜久留,尔等还不快动身赶路!”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策马返回前面了。桑青一想,那军官说得也有些道理,若这附近真有什么别有用心又本领高强的人物埋伏,那在这里逗留的确不安全;反正母亲他们经过刚才的闹腾也得以稍事休息,还是赶快离开这里的好。

可是……刚才那把飞刀,好像是为了帮我而飞来的……?桑青心里疑惑地嘀咕着,伸手去搀母亲,吴氏却甩开他,自己拄着树枝站起来。

“娘……?”桑青错愕,母亲生气了?待往母亲面上望去时,却见吴氏眼中含满泪水。桑青心中又痛又急,“娘,您怎么了?”

母亲哽咽着嗔怪道:“青儿,你怎么总是如此莽撞?只为了争一口气,就连自己也不顾念。你爹含冤归去,桑家只剩下你这唯一的一条根;你若是有个闪失,为娘以后下了地,怎么向你爹交代?又如何面对桑家列祖列宗?”

桑青垂头,半晌才闷声道:“娘,孩儿知错了,您别生孩儿的气……”

一旁的小桑梓见了,眼泪汪汪地扯扯母亲的袖子,“娘亲,你别哭,别骂哥哥……”

吴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作声;桑青也沈声不语,与母亲比肩而行,可以随时照应母亲。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桑青虽未细数他们已经走了多少时日,但凭这天气的变化可知,他们走了少说也有半月了。

身上本就不足以御寒的衣衫经过这么多日的风吹日晒,早已褴褛不堪,冷风一吹,直要把人冻僵;官兵为了节省粮食,每日分发给犯人的干粮不足二两。犯人们受冻挨饿,还要高强度行军,也渐渐开始有人死掉了。

桑青身上的衣服也几乎破烂成了布条,纵然不停地赶路,他的身体也暖和不起来,肌肤冻起了片片青紫。每天得到的口粮,他只留一丁点,另外大部分都给母亲和妹妹。母亲固辞不受。

“青儿,你自己尚且吃不饱,怎么能再分给为娘呢?你吃,为娘说什么也不要!”

桑青摇头,宽解地对母亲笑了,“娘,儿子身体好,您别担心;您和小梓比儿子更需要。何况……”他仍是微笑,声音却低了下去,“爹爹不在了,青儿无论如何,也要代爹爹照顾娘和小梓啊……”

听桑青提到故去的丈夫,吴氏禁不住泪水涟涟。拗不过固执的儿子,她只好接过干粮,和着泪水吞咽下去。半晌,她抬头直视桑青,目光鲜有地严厉。

“孩子,答应为娘,无论怎样,你也绝不能让桑家的血脉在你这里断掉!”

桑青定定地望着母亲,郑重地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再后来,桑青看到宋伯也衰弱得走不动了,索性将自己仅剩的那点干粮硬塞给了宋伯,饿了只喝几口冰冷的水对付过去,渐渐地,桑青的肚腹似乎也麻木了,他没了饥饿的感觉,脑子和身体都恍恍惚惚的,只是在官兵的催促叫骂声中,机械地向前走。桑瑞看不下去,坚持分一半自己的干粮给桑青,他却连碰都不碰,又如数塞回桑瑞手中。

死在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桑青只能熟视无睹。第一次看到有人走着走着轰然倒下、再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他的内心却如针芒戳刺一般,尖锐地痛了一下;然而,出了心中刺痛,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能令他起死回生,也不能号令军中医者为他诊治,他更不能助那人入土为安。

他什么也做不到。

痛过这一次以后,再见到有人死去,桑青的心里不会再痛,只是钝钝地沉闷一下。这一路,何谓残酷,何谓苦难,他已经见识不少了。

只不过,桑青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初到卫珣王府时,第一次与王府下人们同桌进食的情景。他终于恍然悟到,那些家丁、下仆,为何会拿同为奴仆的锦城的悲惨过往说笑——原来,所谓苦难,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而已,初次经历可能是惊心动魄的,见得多了,也便习惯了;久而久之,别人的痛苦甚至变成了自己的一种需要,就如同现在的自己,偶尔也要想着“有人死了,但我还活着”这种念头才能接着走下去,这与那些拿别人的过往当作谈资的下人,又有什么分别?

连自己也未察觉地嗟叹一息,桑青依旧脚步不停地向前走,仿佛向着某个虚无的目标前进,已成为他剩下的生命中全部的意义。或许有一天,也说不定就是明天,他也会同那些死去的犯人一样,突然倒下,一睡不醒——在那之前,姑且这样走下去吧。

又走了不知多少日,他们进入一条群山包围的险道之中,山中林木森郁,这在北地可算是异景了;时下又在下雨,林子里又冷,到处飘浮着烂泥的气味。

吴氏咬牙走着,步子越来越慢,终于不得不停下来,靠住大树休息。一直走在她身边的桑青注意到了,连忙扶住母亲,急切地问:

“娘,您怎么了?”

母亲手捂着胸口,一个劲儿喘着气,说不出话,她身旁的小桑梓却开口了。

“哥哥,”她叫道,话音有些吃力,“我好难受……”

桑青一惊,急忙转向妹妹,却见她同母亲一样按着胸膛,大口喘息着,好像上不来气一样,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再一抬头,桑青愣住了,他这才发现,出现此症状的不仅母亲和妹妹,还有宋伯以及队伍中许多的人。

瘴气!一个念头闯入桑青脑中,虽然这里会有瘴气实属不可思议,但……由不得多想,他大惊失色,急忙转头大声唤桑瑞,“桑瑞,这里有瘴气!你来扶宋伯和小梓,我搀着我娘,我们快些到前面去,避过这一带的瘴气!”

桑瑞一听也急了,慌忙照办。然而吴氏三人中了瘴气,已经有些发热的迹象,无论如何也没有气力走快,况且,这林子还深着,不知别处是否同样有瘴气……桑青正在焦灼,却忽闻身边嘈杂起来,他困惑地四下一看,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自己方才大叫“有瘴气”被其他犯人听到,而且已经有多人发病,旁人害怕沾染瘴疠,惶恐地四散躲避,还有人叫嚣着要把发病的人轰出队伍。

第三十七回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将官骑马奔过来,声色俱厉地朝骚动的人群喝吼,而当听闻有人中了瘴疠,他的脸色明显变了。“来人!来人哪!”将官扯着嗓子,变了调地嘶吼,不一会,数十名士兵匆匆赶来,将官用手指着乱哄哄的犯人们。

“你、你们,赶快把那些有病的犯人给我拖出队伍,丢到林子里!快点动手!”下完命令,他忙不迭地掉转马头跑开了。士兵们转头去执行长官的命令,他们扫视着犯人队伍,一旦有显出病弱之相的犯人,他们立刻便冲过去,将那人拖离人群,带往森林深处,病人的亲人上前阻拦,通常会挨一顿打,最终还是眼睁睁看着士兵把人拖走。

有几个士兵发现吴氏他们,上来抓人,桑青挺身而出,挡在母亲和妹妹身前。士兵见他只是个少年,压根没放他在眼里,伸手要把他推开;桑青左手飞快地钳住他的手腕,那士兵惊诧,奋力抽手不得之时,桑青的右手自下狠狠地一拳击中他小腹。士兵吃痛地弯下腰,“哎哟”起来。

其他几个士兵见这小子有两下子,一哄而上,桑青势单力薄,寡不敌众,被他们制服;有人见机上前,拖拽吴氏和桑梓。桑瑞见势不好,奋力扑过去欲挣开那些人拉扯夫人小姐的手,被一把推到了树干上,他眼前金花乱飞,险些晕去。

见母亲、妹妹和宋伯被人连拉带搡地拖走,桑青急愤难当,他双目血红,发疯般地试图挣脱禁锢。

“放开我!你们不能带走我娘和妹妹!娘!小梓!娘——”

倏地,桑青脑后挨了重重一敲,眼前一下子黑了下来,母亲和妹妹的泪眼消失了。他身子一歪,软倒在地上。

再睁眼时,桑青发现自己伏在桑瑞身上,缓缓向前移动着。桑瑞锁着手铐的双手吃力地托住桑青,艰难地走着。

仍是行进在林中,但树木已没有那么茂密,光线也亮了一些,似乎已经到了森林的尽头。

桑青的神志完全清醒了,他从桑瑞背上滑下来,瞠大双眼瞪着桑瑞。

“我娘呢?宋伯和小梓呢?”

桑瑞直愣愣地回望他,半晌,嘴角僵硬地动了动,似要微笑,泪水却先一步滚落下来。

“少爷,”他颤抖地抽噎了一下,“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桑青怔住,瞳孔猛地一收缩,口中不自觉地喃喃:

“不可能……”

他自言自语着,掉头沿来路欲往回冲。“少爷!”桑瑞见他样子怕人,急忙追上,“少爷,这林子太大,连我都已经忘了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了!况且……”况且官兵怎可能放你回头呢?

桑青对这些话充耳不闻。他的脑中此刻已变作一片空白,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着自己:不可以……把娘亲、小梓还有老宋伯丢在那里……

还未等桑青跑出几步,便被押解的士兵发现。“往哪跑?你个小杂种!再不老实仔细老子剁了你!”三五个士兵叫骂着,跑上前捉住桑青,连拖带拽地把他往回扯。桑青由他们七手八脚拖拉着,一个没留神被脚上的锁链绊倒,就这样生生地在地上拖着,被拖回队伍。

“少爷!”桑瑞扑过去,将桑青从地上扶起。望着他空洞却流不出一滴眼泪的双眼,桑瑞心如刀绞,他把桑青搂在怀里,用力抱住,自己,却是泣不成声。

他的少爷,是那样一个纯洁而正直的孩子啊!老天为什么要一再地给他磨难、让他痛苦呢……

卫珣仍持续着每日在书房消磨时光的习惯。他翻开《诗三百》,咀嚼着每一句曾与桑青共同度过的诗章。

每读一句,思念便更增加一重;可若是避开印有他痕迹的举动,心中便仿佛开了一个大洞,空得令自己感到寒冷。

青……心神荡漾之时,书房的门被叩响三声,“王爷。”卫珣心思一凝,正色应道:

“进来吧。”

门开了,锦城侧身进来。似乎迟疑了一刹,锦城仍是照实回报,“王爷,派出的三名侍卫刚刚回府了。”

“什么?”卫珣一愕,“他们这么快便到达了西北防线?”

“不,并不是这样,”锦城摇头否认,“情况有变。桑夫人、桑小姐及老家仆在山林里受了瘴气,被押解的官兵丢弃在林中。侍卫们赶到后,认为事不宜迟,便将人带回王府医治。”

卫珣沉吟一刻,“所以……他的行踪丢失了吗?”

锦城跪倒,不胜惋惜地谢罪,“这是小的思虑不周。小的本以为只是一路照应着直至桑公子他们到达,三个人应当够用了,却不料生出此等变数……”

卫珣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你且下去,找地方将那三人安顿下来,再召府医为他们诊治。那三名侍卫,你代本王犒赏他们吧。”

锦城领命退出。卫珣将身体瘫倒在太师椅上,颓然地呆望着桌上的书。半晌,他取过桌边的紫竹笛,贴在唇边,气息一催,清越的笛音徐徐流淌出来。

上天的安排,怪罪不得任何人。只是……青,难道说,有生之年,我再也无缘为你吹笛了么?

自从母亲、桑梓和宋伯罹难后,桑青便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失去亲人,他不哭不闹,也不再试图掉头回去寻找他们,仿佛一个失去生气的空壳一般,只知向前走。在此之前,他偶尔还吃一两口粮,而现在发到手中的干粮,别说吃,他连正眼看也不看一眼。

身体已经消瘦得皮包骨,脸色也死灰一般,桑青却似毫不在意,抑或全无感觉。他的情形令桑瑞感到恐惧,他不断尝试着与桑青说话,硬把干粮塞到他嘴里逼他吃下,可是无济于事,桑青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塞进口中的食物也不肯咀嚼。

桑瑞无计可施,他抓住桑青的双肩,用力摇晃,试图把这个仿如行尸走肉的人摇醒。

“少爷,不要这样!您忘了答应过夫人什么吗?您现在是桑家唯一的人了,您一定要好好活着啊!桑瑞求您了!”

第三十八回

桑瑞像是失去理智一般,不管不顾地摇着桑青。骤然,一行泪水从那个面上一直无动于衷的人眼里滑出。

推书 20234-04-21 :风流寄微(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