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一个人。最起码他想撇开自己。
修泽开始思考可行的方法。
烧纸已经成为例行,再也找不到一点新鲜感。罗素自己都觉得悲哀。
冬天已经来了,火变得很难点着,但是火却非常非常温暖。
罗素忽然不想思考为什么要烧,是为了谁烧,他只是机械性地烧完纸,看着火光熄灭,然后离开。
出租车还在墓园门口等着,罗素坐上车,车里的暖气并不很舒适。
车开回去了。
“在这里停吧。”罗素让他停在了离公园较近的地方。然后他下车,走进空无一人的公园。这种鬼天气半夜在公园里闲逛的人真的不存在了吧。
又是例行的,走到了湖的背面。酒吧已经打烊,霓虹都没有闪烁。四周的光亮只来源于星星点点的路灯,隐约地能看见湖面被吹得翻滚起来。
他站在那块石头边,双手插在口袋里。湖边似乎风更大,更冷。
每一次来都有不同的感受。但那种感觉已经远远地脱离了怀念。可是就像一道命令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身体都会自动地做出反应跑到这里或那边,或者两边都去。
虽然很冷,但罗素觉得自己可以站在这里,一夜不睡。然后第二天也站在这里,永永远远地站在这里。就算有人来问也不回答,只是站着。
他吐出一口气。水蒸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液化,但是太黑了,看不见白雾。
心里忽然空荡荡的。
什么“你是对的”,人可是会变的。我可只是个混蛋而已。
自欺欺人的混蛋。
徘徊了很久,终于回家。钥匙似乎在之前放吉他的时候忘记了,于是他按响了门铃。
修泽打开了门,让罗素进来。罗素看见他还穿着外套。
修泽什么都没有问。
罗素伸出手,摸了摸修泽的手臂——外套是冰冷的。
“你才回来吗?”
修泽没有说话。
“……你出来找了我吗?”
修泽还是没有说话。这次应该是默认了。
罗素又去摸他的手背,自然更是冰冷。
“为什么不联系我?不打电话发短信?”
修泽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罗素有些内疚让修泽担心了,但是更无法理解的是他担心也不表现出来。
“如果直接问了的话,就不一样了。”修泽安静地说。
罗素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修泽从刚才开门开始就一直没有直接面对自己。
“没有人会觉得你是在假惺惺地讨好别人,也没有人会觉得你是在做作地故意让别人知道你的关心。就算别人会这么想,我也不会的。”罗素用力握住修泽的手,“所以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嗯。”修泽点点头,看着罗素坚定的眼神。其实自己从罗素出酒吧开始就一直隐蔽地跟着他,从墓园到公园,站在他背后的树林里陪他傻站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在他动身的时候自己抄小路先回来。
这些都不必被知道。
“如果我说出来,你愿意听吗?”修泽轻声地说。
“说吧。”
“……不要这样。就算有再多的烦恼,也不要一直寄托在尼采身上。你可以和我谈谈……就像我对你的倾诉那样。”
“嗯。”
修泽去看罗素的表情,发现表情并没什么很大的变化。
“我愿意协助你。我想帮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难以实现的话,我尽可能让它实现。”
罗素轻轻地叹气:“如果我说我要作曲,你能让它实现吗?”
修泽看着罗素,非常认真地说:“我想我可以。”
“……你说什么?”
“拒绝。我已经不想和铅蓝再有什么关联了。”范师鸿满口懒洋洋的语气。
寒池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我已经玩腻了,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我超级看好火山哦,你休想动摇我一丝一毫。”寒池能够感到电话那头的范师鸿的笑意。
“师鸿……”如果被拒绝了寒池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他可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没意思啊。万一给你编曲歌红了我岂不是也要出名了?那种感觉多不好啊,我可没有想要凭你出名。这对我来说太讽刺了。”
“你不用出名。”寒池冷静地说着。
“……编曲,只挂你的名字,然后我拿钱?好手段啊,小池你长大了嘛。那就可以考虑了,反正我也不嫌弃钱的来历,劳动所得。”
寒池松了一口气。刚才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那好,明天细谈?”
“明天白天有约了,晚上见。”
第三十四章:缠绕
低沉的心情还在持续,阴冷的天气还在继续。
罗素上午随意翻了一会儿书,修泽则忙了一会儿工作,在电脑前坐了半天。两个人一上午都窝在卧室里,但是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中午午餐结束后,罗素说:“我下午要出去。”
“去哪儿?”修泽没想到罗素要出门。
“见范师鸿。”
修泽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看正在穿鞋的罗素。
“我走了。”罗素随意地挥了挥手。
“什么时候回来?”
“晚饭之前。”
“明天闲着吗?”
“嗯,不过下午有排练吧。”
“没事。”修泽低下头,“走好。”
“嗯。”
门被关上,修泽才抬头去看门口。罗素找人去商量事情了,可对象不是自己。
果然还是太被动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已经准备好的电话。
“终于想到要找我了。”范师鸿满意地看着坐在对面的罗素。
罗素穿着厚外套,整个人显得越发瘦小。皮肤很白,金发被吹得有点乱。很少在白天能见到罗素,日光下罗素无疑仍然是非常帅气的。虽然五官仍然有些稚气,但表情有些沧桑,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其实说是沧桑,更不如说是憔悴。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范师鸿关系地问着。
罗素不知道他是几分真心,只是摇摇头。
范师鸿勾起嘴角:“没事,有曲子的时候就好了。很快火山就能出第二张碟了。”
“不,”罗素摇摇头,“我是来问你怎么作曲的。”
“哦?”范师鸿眯起眼,饶有兴致地问,“你不是让我作曲,而是跟我拜师?”
“是的。”
范师鸿哈哈笑了两声:“你真想拜我这个你看不起的人为师?”
罗素深呼吸,尽量不让自己过于激动。“是的。”
范师鸿看着罗素默默低着头的样子,笑得更厉害了。“真想把你现在的样子给尼采看看。”他低声说。
“这没什么,”罗素平稳着自己的声音,“不耻下问。”
“哼哼,好一个不耻下问。”范师鸿笑得让罗素毛骨悚然,“在你看来,我还是‘下’,对不对?”
罗素抬起头,看范师鸿的笑容,满满的嘲讽。
“既然我是下的话,你干嘛当时不去问尼采,偏偏这个时候要来问我呢?”
“不……”罗素却卡在这里,说不出话来。
看着罗素窘迫的样子,范师鸿满足地笑了一会儿,然后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要问作曲,找错人了。铅蓝的曲,都是寒池作的啊。”
“可是你也会作曲,而且……我并不想要寒池那样的。”
“小看寒池了啊你,”范师鸿拿出一根烟,“他才叫作曲,知道我怎么作曲的你会失望的。”
“什么意思?”罗素疑惑地看着范师鸿。
范师鸿故意卖关子,慢悠悠地点燃了烟,然后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罗素命令自己冷静下来等他。
“我们先谈尼采怎么样?”范师鸿笑着看罗素。
“……不要转移话题。”罗素不满于范师鸿跳跃性的思维。
“没有转啊,要写出火山的曲子,想当然要从尼采入手。”范师鸿优雅地弹了弹烟灰,“他的爱情史你知道多少?”
罗素摇摇头,他从不关心这个,更没有听说过多少。
“玩乐队的女人就只有那几个,个个都对尼采有那么点意思。铅蓝的鼓手珊瑚你肯定很熟吧?以前不就是火山的。珊瑚和沅沅关系很好,沅沅和尼采就是通过珊瑚认识的,然后沅沅对尼采挺有意思的,但半路又多出来了个赵一鸣……沅沅属于生活上理智情感上单纯的人,说实话尼采对她没什么意思。他就成全了赵一鸣和宋沅沅,结局很好,皆大欢喜。”
“这和作曲有什么关系?”罗素听得索然无味。
“所以他早期的曲子都比较沉闷,大多是生活上的不平。爱情并不是他的主旋律。”
“……后来呢?”罗素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也不见得后来的就有爱情。
“后来的就有力多了,脱离了之前的抱怨和小感伤。”范师鸿笑了一下,“多亏了你。”
“我……”
“你让他的音乐有了跨越。”范师鸿把烟按进了烟灰缸里。
罗素没有说话,看着烟灰缸里还剩下一半的烟。
“他写歌和抽烟啊喝酒啊吸毒没半点关系。他其实就是个天才,抒情高手。他干什么都有一堆人跟着,写的歌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幸好他没开展宗教,不然我估计要出事。”
又是天才这个词。这和寒池是一样的。
“都说熟能生巧,所以编曲你和我一样肯定没有问题。但是作曲这个嘛……你看你平时总板着脸,做事一根筋,没什么好抒发的感情,肯定写不出歌来。不过我跟你一样,也没什么好抒发的感情。”
“那你怎么作曲?”
“挑几首歌,选取几个悦耳的旋律,改改。然后适当地衔接,填充,顺耳就行。不好的地方用编曲弥补。就这样。”
“这……难道不是抄袭吗?”罗素皱起眉。
“没关系,那些不懂行的人又没听过,传唱度又不会太高,不会被发现的。”范师鸿大度地拜拜手。
罗素愣愣地坐在他的对面。
“你如果想作曲,先要开发你的感情。多愁善感的人才能成为好的艺术家,看看寒池就知道了,脑子就没停过,随时能找出一堆感情。”
感情。罗素叹了一口气。
“而且你也不是不能唱情歌,只是没感情而已。找准感情,还是能唱好的。”
罗素点点头。看来是自己太心急了。
“不一定是对人的感情,对什么事情也可以啊,但是人比较好抒发。你花点时间关注一下自己的内心,可能会有不小的收获。”范师鸿整理了一下西装,“就算他们是天才,也没说你不是天才。”
“不……”无论干什么,自己总是笨的这一方,但也是努力的这一方。
“祝你好运。”范师鸿站起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罗素叫住他,“寒池是要你帮他写歌,你答应了吗?”
范师鸿淡淡地笑了笑:“反正迟早要答应的,先让他陪我玩会儿。”
罗素没有说话。范师鸿挥了挥手,继续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来:“对了,这里有个小道消息,听吗?”
“什么?”
“关于尼采的。”
现在还能有关于尼采的什么消息?
“他不是车祸意外死的,其实是自杀的。你信吗?”
罗素再次愣住了。随即他告诉自己,不能随便相信别人的话,特别是传言。
“你不信所以才叫小道消息嘛,说实话信的没几个。我是无所谓的就是了。那再见,后会有期了。”范师鸿又挥了一次手,然后大步离开了。这次他没有回头。
罗素呆呆地坐着,持续地混乱,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绪。
自杀。他用手扶住额头。如果是自杀肯定会有什么理由……但是这个理由又会是什么呢?可能存在吗?在罗素看来,尼采那几天很普通,甚至能说得上是精神很好。毕竟那天晚上他们还说过那么多话。
就算是自杀,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未免也太巧合了?——这绝对不成立。
罗素从心底里否认了这个传言后,立即起身回家了。他不允许自己出现更多的动摇了。
回家后,发现修泽并不在。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罗素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就出门了。该去店里看看了,最近事情比较多,一直都没去。因为比较近,很快地去了一趟,然后点了点账寒暄了几句也没什么了。按道理这生意的老板还是赵一鸣,自己这个中间人其实现在可有可无。
天黑得越来越快。马上就是冬至了,然后就是圣诞节——在外国是个相当隆重的节日。罗素其实很喜欢圣诞,因为平安夜大家能好好聚在一起,从下午一直吃到半夜。
……不过最近几年都是和尼采过的,在外面逛逛吃点东西什么的。
也不知道这个圣诞该怎么过。说实话罗素已经不太在意了。
边想着边往前走,就看见修泽正拎着东西走过去。
“修泽?”
修泽回头,看着罗素。罗素走过去,帮他拎下手里的袋子:“买这么多东西?”
“嗯。”
“不重吗?”修泽应该没什么力气才对。
修泽摇摇头:“还好吧。”
说实话手里的袋子还的确有点重。罗素瞟了一眼,是两瓶红酒。“下次买东西我也一起去吧。”
“没事的。”修泽摇摇头。
“尼采每次只买一点点东西,而且他力气很大,所以我都没能帮上忙。”
修泽听罗素讲着,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地说过尼采的什么的。
“话说忽然买红酒干什么?”
“其实以前就喝的很多,回国就没怎么喝了。”
罗素点点头:“嗯,意大利也是每天都要喝红酒的,一天一瓶。人多的话一餐就要一瓶。”
修泽没有回答。罗素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意大利?”修泽问着。
“嗯,意大利。”罗素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吗?”
“……你的母亲不是英国人吗?”
“但是我是在意大利长大的。”
修泽愣了愣,然后转移了目光。“我也是。”
罗素也愣住了:“艾尔莎……是法国人吧?”
“我们都在意大利留学,然后认识的。”
罗素看向前方,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巧合。他平缓了呼吸,内心却波澜不止。
“我十七岁的时候到了意大利,然后读预科,上了罗马的设计学校。二十三岁的时候毕业,陪艾尔莎去了法国,在巴黎的大学读了两年的美术史,然后回意大利在佛罗伦萨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