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我从地府中转悠了一圈儿,又回来了。
这一圈儿我转了挺久,从初冬转到了六炎夏。
这一睡,就是半个多年头过去。
睁开眼睛的是时候,我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纱织,床褥,被子……
这里,是凤殿,皇上的寝宫。
有些恍然地看着天花板,不久后,我听到一阵的脚步声,之后,床沿有一部分深陷。
我偏头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皇上带笑的容貌。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说:“然儿,起来了?”
抿了抿唇瓣,我说:“别……”声音,宛若是从嗓门里挤出来的,干哑而难听。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递到我的唇边儿。
浅啜一口,我摇了摇头。
他把茶放到一边儿,说:“然儿,你想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见到你。”
他皱起眉头,说:“然儿,不许无理取闹。”
我说:“只要我能醒来,我便离开这里。”
他轻笑,那笑容中带着些微的苦涩,他说:“然儿,你离不开的。”
我不说话。
他又说:“然儿,朕守了你这么久,又怎会让你离开呢。”
他低头,在我的额上吻了一下,上床,钻入被子,抱着我睡了。
因为不可能的事发生,所以才会有奇迹这个词。
我在皇上的身上看到了两个奇迹。一个奇迹,是让我喜悦的,一个奇迹,是让我痛恨的。
二十三岁的身子不比当年,恢复得也不够快。调养了半个多月,我方能下床。
无意间照了面镜子,我发现脸上半边的脸被火所灼烧,挺吓人。
简单地说,我毁容了。
咬住嘴唇嘲讽地笑笑,我撕掉纱帐,遮住了脸。
在宫女宫监诧异地目光下,我走出了凤殿,一路朝着宫门走去。
才走了一半的路,皇上便闻讯走到了我的面前。
与他隔着几步距离对望,我说:“以前,你喜欢的是我这张脸,如今,它毁了,你还把我留在你的身边做什么呢?”
他唇角微弯,露出一抹笑容,说:”如果,朕说,即使如此,朕还想把你留在身边呢?”
我不说话。
他又说:“天香没死,他依旧在天香楼,只是,那一日后再也没有醒过。”
天香的存活,是他给我的第一个奇迹。双唇微微开启,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走到我的身畔,左手轻搂住我的腰,说:“然儿,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位神医,传言只要留有一息在,便没有救不活的人。他
,救了你,也救了天香。”
皇上带着我去了天香楼。
静静地躺在那一张床上,呼吸微弱。
漫步走近,坐到床沿上,左手颤抖地抚上天香的脸。
这一张被刀子划破的脸上又添了火焰得灼烧。
天香醒来了,一定会受不了……这个时候,我宁可天香一辈子起不来……
或许,对他来说,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
天香,对不起,我的自私留下了你……
天香,我想,我喜欢你,可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不是爱……
我只知道,为你,我的心很疼很疼……
贝齿咬住唇瓣,眼泪一滴滴地从瞳孔里落下,怎么也断不了。
皇上说:“然儿,朕带你去见见神医。或许,他可以制出上药的药,恢复你和天香的脸。”
这种药物并不好做,除了最好的药材以外,还要一些炼药的技术……至少,我还制不出这种药。
毁容,我不在意,可是天香……
站起身,我跟皇上一起去见了那位暂住在皇宫里的神医。
我怎么也没想到,皇上口中的神医是爷爷。
加快脚步,我直接扑到了爷爷的怀里,把脸埋在他的怀中无声地哭着。
他轻轻地在我的背上拍着,什么话也不说。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是皇上他外公的弟弟,曾经与外族男人相恋,被逐出家门……
那个时候,皇上的外公帮了爷爷很多忙,用了挺多手段,让两个人隐居于市井之中。这就是欠下的人情。
皇上见我和爷爷相认,挺识相地避开了。
爷爷没问我离开后发生的事,只说,制好了生肤的药,只有一小瓶。
轻轻涂抹在脸上,脸会掉一层皮,包裹被火灼烧的伤痕。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再包扎起来,七天后,肌肤便能还原,甚至比原来
更好。
我道了一声谢,接过药水,跟爷爷道了一声别,就去了天香楼。
坐在床沿上,拿着手中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天香的脸上,那丑陋的一层皮以着肉眼所见的速度在灼烧着。
皱起眉头,我轻手轻脚地为天香包扎住脸。
七天后,我为天香拆下纱布的时候,他那长脸恢复成原有的柔嫩,只是,肌肤极为苍白,无一丝血色。
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我问爷爷,天香什么时候会醒。
爷爷说,这要看天香的意志。如果快了,或许明日就会醒,若是慢了……怕是要十年二十年,或者……一辈子就这样了……
双手握紧成拳,我什么话都不说。
爷爷拍拍我的手,他跟我说,天香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我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爷爷离开时,他对皇上说,不许欺负我,要不,他就带着我走。
其实,我想对爷爷说,我现在就想抱着天香跟着你走。
可是皇上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搂着我的腰,说,他会对我好。
他说,他想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那里,埋葬着他最重要的人,他舍不得离开这么久……
爷爷离开了。
爷爷离开的这一天夜晚,他不顾我的意愿,把我绑在凤殿的龙床上,褪下我的衣裳,手中拿着一瓶小小的瓷瓶,倒出药水,不顾
我的拒绝涂抹了我的全身。
46.
爷爷离开的这一天,他把我绑在凤殿的龙床上,褪下我的衣裳,手中拿着一瓶小小的瓷瓶,倒出药水,不顾我的拒绝涂抹在我的
全身。
很疼很疼,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火灼烧一般的疼痛。
他说,然儿,从此以后,你身上的刀伤剑伤都消失了,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然儿,只有我才能在你身上留下痕迹。
这时候我才知道,爷爷给了我一瓶生肤水,也给了他一瓶生肤水。
七天,我被他绑在床上整整七天。
七天后,身上的布拆下,他才肯放我走出凤殿,却不允许我走向宫门口的方向。
现在,我离不开皇宫,也带不走天香。
每日居住在天香楼,照顾天香,看书,或者试着运动真气练武。
时间就这样静悄悄地过去了。
几日后,这个国家出现了第一位男妃。
皇上封我为兰妃,后宫四位妃子之首。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羽妃并没有死,甚至她腹里的孩子也保住了。
这是皇上创造地第二个奇迹。
音刃虽然伤了那个女人的身,却没能夺得她的命。
听说,当时皇上传唤来了宫中所有的御医,以着各种药物保住了羽妃,然后又叫来了爷爷,才保住了她和她肚里的孩子。
我这还只是听到了她的消息就恨不得撕裂她这个人,如果见到了她的人,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事实上,这一天,我也确实见到了羽妃的人。
左手狠狠地掐住了羽妃的脖颈,身畔有无数人跪地求饶。
这些人说,羽妃怀有龙种,兰妃此时的言行举止是死罪。
羽妃的命是命,羽妃肚里的孩子是命,那,天香呢,他的命又是什么呢?……
手中的力道越来越紧,羽妃的面色惨白……
之后,我看到了皇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我的身畔,在我的脖颈上来了一个手刃,我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天晚上,我从他的怀中醒来。
冷眼看着皇上,我说:“你可记得,我们当时说的话?”
皇上笑笑,他的手轻抚着我的发,说:“记得。当初,你选择了仇恨。”
“那么,你会认为现在的我会让羽妃继续过逍遥的日子?”我嘲讽地看着他。
他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说:“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她由你处置她,可好?”
我不说话。
他又说:“然儿,你认为孩子有罪?”
我咬住嘴唇,选择沉默。
相处于一起的人,若是不懂得相互退一步,只会两败俱伤。
就好像去年,我为了天香执意要杀了羽妃,我差点儿失去了自己的性命,毁了自己。而皇上,也差点失去了我。
半年以后的现在,我与皇上在努力地维持着平衡,各自退一步。
他要保住孩子,而我,只要羽妃的命。
这一年的秋天,羽妃生下了龙子,白白胖胖的男婴,挺可爱。
那眉那眼那唇,遗传自皇上,极为俊俏。
羽妃才产下皇子,她说,她想要抱抱孩子,只是,这一天她还没能抱住孩子,便被宫监丢入了半年多前的那间柴房里。
不久后,有几个男人走了进去。
我坐在柴房的房梁上,看着天空发呆。
耳中,隐隐约约中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求饶声,哭泣声。最后,化成了一句句对我的诅咒。
“苏然,你不得好死……苏然,哪怕是我要下地狱,我也要永生永世诅咒你……我诅咒天香永远死亡,你爱的人永远背弃你,我
你咒……”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然后,慢慢地停了。
天空中飘起一场秋雨,这是一场迟来的雨,也是这个季节里最后的一场秋雨……
雨水低落瞳孔里,说着脸颊轻轻滑落。
我微微开启唇瓣,无声呢喃:天香,当初,她是怎么做的,我便让她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被开启,一个个的人走了出来。
最后一位出现的男子抱着的羽妃的尸体。
那张脸,已经被刀刃所伤,面目全非。
从柴房上翻身而下,我说:“把她扔到山谷里喂狼。”
几位男子称是,带着她的尸体便离开了。
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天香楼,净过神,我爬到天香的床上,钻入他的被子抱住他。
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我轻声说:“天香,我很冷,可是,我知道……你更冷……”
翌日,我走去御书房。
宫监通报过后,在皇上的应允下,我走入了御书房。
皇上坐在椅上处理着那似乎永远也解决不完的小山一样的奏折,他忙的,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看我一眼。
走到他的面前,我说:“我想家了。”
他执着墨笔的手顿了一顿,笔尖的墨汁轻轻低落于素纸上慢慢地扩散。
他放下手中的墨笔,抬头看我,说:“怎么忽然想家了?”
“不是忽然,已经有半年了。”我说。
“然儿,朕若是说朕不允许你出宫呢?”
嘲讽一笑,我说:“你拦得了我一时,还能拦我一世?”
他说:“然儿,告诉朕,对现在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锁在宫里?几个月前自你背对我开始,你便没有资格把我留在这里。皇上,如果我跟你说,我要自由呢
?”
“苏然,你太贪心了。”
轻轻一笑,有些讥讽地看着他,我说:“早在当年你就应该知道我很贪心。皇上,今儿,我就跟你索取一样东西,自由。”
皇上右手揉了揉额头,眉眼间染上一层疲惫。他说:“初识你的时候,从不知你如此倔强。”
我说:“皇上,我们彼此彼此。”
从某一方面来说,我和皇上彼此之间认定了的都会努力去争取。可是,两头牛相撞,注定的便是两败俱伤。
我跟皇上再一次地维持住了平衡,彼此间的退让。
结果是,皇上允许我随时出宫,可是每三天必须有二天待在宫里陪在他的身边儿,
这时候我想,无论任何事都是要努力去争取,才能得到鲜美的果实。
这一天下午,我带着皇上派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去了苏府。
从轿上走下,我走向苏府的大门,轻轻敲了敲门环。
不久,张大叔应门,见到我,脸上闪过一抹惊艳,方说:“请问,公子是……”
轻轻一笑,我说:“张大叔,是我,苏然。”
张大叔愣了愣,双唇微微开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推开门,径自走入主殿,从苏老爷到大夫人一一拜访过后,我去见了母亲。
敲门,她应了一声进来。
我推开门,见她方从床上半窝起身。半年多不见,她的鬓边染上了一缕白,红润的面色又苍白了。
目光相对,她的瞳孔里有着一抹疑惑。
我说:“娘,我,苏然。”
她的瞳孔瞠大,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然后,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
她的眼眶发红,双唇蠕动半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我想,宫里发生的事她都知道了。
宫里的人哪怕穿得再光鲜,再华美,却也总是与死亡挂边的。
微微一笑,我说:“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
她把我抱在怀里,说:“……然儿,娘不懂,为什么总是是你,为什么从小到大,受苦的……总是只有你……”
娘,你错了。我并没有受苦……
真正受苦的,是天香。
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看,我这不就回来了?”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上,我问:“娘,我不在的这
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娘点点头,道:“挺好,老爷对我很好。”
我眨眨眼,不知该信还是不信。
这时,一位丫环手端着药盅步入了厢房。
丫环一口一口地喂食娘亲,娘吃着药,那双眼却看向我。
我看向丫环,微笑询问:“二夫人这段日子在府里过得可好?”
丫环脸颊上微微发红,以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母亲,母亲有些无奈地看着我。
最后,丫环说,我昏迷的这一段日子里,苏老爷对二夫人很好,一直很照顾母亲,只是……
做父母的,永远赢不过孩子,当孩子的翅膀硬了,哪怕曾经再威严的父母也只能依附着孩子。更何况,我这大儿子入宫作为男宠
,苏老爷也就只有苏承锦这么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
时光的不留情中,大家都在成长。当年奔放的苏承锦成婚,自苏老爷手中接管了大部分的生意,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班接班人。
如今,表面上苏老爷是苏府的主儿,事实上,大部分的生意落在苏承锦手中,而苏承锦又是个孝顺的主儿,对她的母亲极为敬重
。
而这位蛇蝎大夫人对我的母亲也有着恨意……
明面上不能发作,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不少,哪怕,皇上曾说过要为母亲撑腰……
众人认为我昏迷永远不会醒,而自古以来就有一句“天高皇帝远”的名言,当火没有烧到眉毛,谁都不会在意那不靠谱的关系…
…
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我说:“娘,继承苏府的,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