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微笑起来的样子会让徐倏影不自觉地联想起郁放,少年时代的郁放。
注意到每天中午十二点,他的手机准时会有短信过来。
靳朗每次拿出来读的时候。表情总是超级戏剧化,大概因为自己的场,男人那拼命忍笑的样子非常有趣,那是平日里
不得见的,也是非常私人的,非常温柔的。
嘴角上扬,眼睛眯起,令在徐倏影恍惚间产生错觉,他们是熟识了好久全无防备的朋友。
有时,靳朗会笑着把短信念出来给他听,两人听完一起呵呵笑。
不过都是一些短小的黑色甚至有点色色冷笑话——
一只大象问骆驼:'你的咪咪怎么长在背上?
骆驼说:'死远点,我不和鸡鸡长在脸上的东西讲话!
其实真正让徐倏影想笑的不是笑话本身,而是靳朗竭力想显示淡定的神情,
“是女朋友吗?真有趣。”
徐倏影问,
“嗯,大概算吧。”
靳朗想了想回答,
“怎么还加个大概?”
徐倏影饶有兴趣地追问,而靳朗只是微笑不作回答。
每天中午这个男人都会来他这里小坐一会儿,随性地聊聊天,一起分享一条郁式冷笑话,有时候他会提起工作上的点
点琐事,但是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律师的生活,是靳朗所完全不能理解的世界,他想,徐倏影大概,过得并不快乐。
这是世界上,真正快乐的人也许是极少数吧。人生中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如意。
这个冬天,经过父亲的突然离世,确定了对郁放的感情。
靳朗觉得,那些不如意,在一瞬间,恰好成就了他人生的圆满。那些伤痕,挫折与苦痛也许就是上帝给他的机会,我
们可以选择放弃也可以选择继续前进。只要转过那到弯,人生往往会另有风光,另有补偿,但这道弯并不是每个人都
可以跨越的。
靳朗很清楚,倘若没有认识郁放,他连得到救赎和怜悯的机会也不会有,又遑论跨越弯道呢。
许许多多的偶然组成了我们的人生,而许许多多的偶然又会导致一个必然的结果。
对于将来,靳朗已经别无所求,因为,身边已经有了上帝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望着徐倏影离开后,桌上那杯一口未动的热茶还有那个精致的笔记本,他想,这个人的弯,什么时候才能跨越呢。
徐倏影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手机在桌上持续震颤多次之后,终于陷入安静。
每一通皆是赵英宁来电。似乎自从他出差归来之后,这小子就开始格外殷勤了起来。每天至少有三次电话慰问,他总
是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踌躇好久,也不能确定究竟要不要去接。最后,只能任由它反复震颤直至自动切断。
是的,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好,要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这个已经窥探一切的少年。
装傻充愣?抑或是做个彻底的逃兵?徐倏影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
关于赵英宁关于郁放,关于少时的自己,这一切他都想把它们统统压到记忆的最底层,永远不再想起。
郁放的号码依然存在手机里,只是再有没有拨出过。
那一次的见面,他愠怒的眼睛,颤抖的手指,无声的控诉,已经彻底地打消了徐倏影所有该有和不该有的念头。
他在恨我。原来他一直都在恨我。
这个既定的事实,令他只要想到,就觉着连呼吸也会痛。
时间兜兜转转,可是为什么,我的时间却被永远地定格在过去的某个点上,而周遭的景色却在飞快地变幻。
当手机上了发条似的第N次震动开始,徐倏影终于把它抓起来摁下了通话键,
“你可终于接了!”
对面传来男孩毫无规则的喘息,像是爬了三十层楼梯气喘吁吁,
“呵,我说大律师,您都回来几天了啊,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啊,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的。”
“你有什么事情?”
徐倏影控制着情绪,他努力用对待客户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应对赵英宁,心里却是歉疚的,毕竟,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
“什么时候,你开始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呲!是打火机齿轮滚动的声音,随后是长长的呼气声,它从城市的另外一端传来,直达徐倏影的耳膜,闭上眼睛,他
几乎可以看到男孩撅着嘴唇点烟的样子。
“哪有?”
沉默了许久,徐倏影企图用讪笑把这尴尬掩饰过去,他突然无比庆幸,此刻的赵英宁不是站在面前,否则,他会疑心
自己苦心经营的波澜不惊,被会被少年一针见血的诘问彻底击碎。
“切,我就不跟你多说了。直接一句话,下班有空没有?”
“下班?我今天可能要加班。”
“装什么装,小米他们回来了,你都不来?”
“啊?”
“出了趟国变傻了吧你!他们发神经买了副木版画,我正帮着布置呢,累死我也。这是您的店好不好?”
赵英宁抽完一根烟,尼古丁似乎让口齿变得伶俐起来,劈头盖脸的指责令徐倏影一时间怔了好久,直到对方收线,也
久久不能回神。
小米和Shine,应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吧。幸福到连自己也忍不住心生妒忌。
然后整个下午都不能好好集中精神去工作,一直走神。
见到郁放那一天所有的情节再次在脑海中盘旋,像慢格电影般,重放,倒带,缓进。
以前,靠近他多一点,心就会欢畅一点。
可如今,只是想着逃避,不光是逃避他,还要逃避所有知晓这段往事的人。
下班驱车去Daisy的路上,一直在堵车,本来直线距离并不长的路程被拖得无比冗长。天一寸寸地黑了,傍晚时分拥挤
不堪的交通,和背后噪杂的喇叭声,汇成一道洪流,令人烦躁。
半路上父亲打来电话,命令他周末必须得回家,家里要宴请一些商界大亨,诸如此类的聚会往往是每半月一次,而徐
倏影一般则是能躲就躲,可惜,这一次,电话那头,父亲严厉而不容拒绝的声线杜绝了所有敷衍的可能。
这个男人一向都是如此,从小到大,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只能令人反感。
到达Daisy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小米帮他开的门,他晒黑了一点点,笑容煦暖而安和,在这一点上,靳朗有着和
他相同的气质。他拍拍徐倏影的肩膀。
“你瘦了,最近没休息好?”
“没,你们呢,玩得开心不?”
“呵呵,很累,不过,云南确实很美。我们的战利品。”
小米指指挂在墙壁上的巨大黑色木版画,那是一幅看起来非常粗糙的画作,用小刀一点点在木板上锉出玉龙雪山的形
状。典型的民族风情。
“哟,你来了。”
Shine也跟着迎出来,他顺手抛给徐倏影一罐啤酒。冰得恰到好处,喝到嘴里淡淡的苦味。很是爽利。
“嗯。”
徐倏影摇了摇易拉罐冲Shine颔首,眼光却在四处寻找赵英宁的身影。
“你多久没放假了,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旅行。”
小米望着单薄了许多的男人,心底有些酸涩,一个多月没有见,他却是越发地清减了,似乎多年来,他就一直寄情于
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我可不敢当电灯泡。就是你答应,光也不会允许吧。”
徐倏影笑道,好久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这么轻松地聊天了,只有和年少就认识的朋友在一起,心情才会稍微放松一点。
“去你的,我又不是醋缸。”
Shine不满地撞了下徐倏影的肩膀,又从吧台下拿出一罐啤酒抛了过来。
“对了,那个工读生呢,怎么没见?”
没有看到赵英宁,徐倏影很是诧异,明明是他先打来的电话,却不见人影。
“哦,他忽然被叫去参加班会了。”
小米回答,
“班会?”
徐倏影一怔,居然都忘记了,赵英宁作为学生的身份。除却乖张狡黠的个性,他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孩子罢了。足足年
轻自己近一轮的孩子罢了。
小米见他一副惊诧不已的样子有些疑惑,可还是耐心解释,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他还是学生啊,参加班会很正常吧。好像电话里说,再不出席就扣学分什么的吧。”
“喂!老大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提起赵英宁,Shine正因为酒的事情郁闷不已,也跟着插了句嘴,
“告诉你,没戏,这家伙妖孽着呢,我猜,他要么就是直的,要么跟你一样,只肯做TOP!”
“喂喂喂,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喝多了吧你。”
小米听他越扯越远,皱起了眉头,
“什么啊,臭小子趁我不在,把我的酒都快喝空了。”
“他一个人没亲没故的,也怪可怜的,不过就几瓶酒嘛。”
“酒就是命!”
“什么逻辑!”
望着两人隔着吧台你来我往的斗嘴,徐倏影禁不住也跟着笑了,赵英宁绝对想不到,他们三个老板会在背后如此议论
自己吧。
用过简单的晚餐,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随意地聊天,享受难得闲暇的时光,小米兴趣盎然地提起欲罢不能的云南之
行,旅行中的总总乐趣,而Shine则趴在吧台后笑容恬淡地看着兴高采烈的爱人。
只有徐倏影时不时瞟一眼墙上的挂钟,小小地走神一下,直到晚上10点,男孩依然没有回来。
他也只好告辞离开。
小米一直把他送出了门,徐倏影发动汽车,今晚的酒非常好,晚餐也无比美味,可为什么总感觉怅然所失呢。
“你怎么想起来今天过来呢?我都忘记打电话通知你我们回来了。”
小米弯下腰,在半敞的车窗前问,他的笑容在夜风中清凉如水,半边长发从耳后滑落下来,徐倏影伸手,帮他理到耳
后。
“你能来我特别开心。”
小米的快乐是如此的不加掩饰,而此时的徐倏影,惭愧得不敢对视他明亮的眼睛。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外面凉,你进去吧,我先走了。”
“你要再来哦。”
“嗯。”
用力踩下油门,后视镜里的白色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汽车疾驰在城郊笔直的柏油路上。
这个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黑夜宛如凝滞的大片墨汁,无边无际。
徐倏影打开车窗,让猛烈的大风灌进来。
意识却是恍惚的,他开始怀疑此行的目的和心意,少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对于这个结果,他不知道,到底该是庆幸
多一点,还是遗憾多一点。
卢佩特的美景——
阳光下的小镇成为了光与影的乐园,深深嵌进墙壁的长窗、阳台和突出的屋檐,或者老房子顶楼的走廊都承担的阴影
的创作。街边阳光照耀下的石头,在盛开的鲜花衬托下,显得更加明亮。
第三十九章:妄想
进入春天,雨水无端端多了起来,大三下学期,专业课也随之增加,赵英宁收拾起一向懒散的心思,把自己狠狠埋进
功课里,似乎只要这样子就可以让心情平静许多。
母亲偶尔打来电话,无外乎,是提醒儿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记得加衣云云。
她说她一切很好,无需挂念,赵英宁问她春节过得怎样,她回答,除夕的当地华文电视台直播了春晚的节目,一个人
在家守着电视机,看得很开心。
坐在宽大的阶梯教室里,赵英宁听见电话那端母亲并不真切的声音,和着另一个国度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他猜想她
大概正在某个路边电话亭,手里夹着半支烟。她聊的,皆是一些平淡的生活琐事,邻居的猫生了一窝小崽,又有无政
府主义者在广场游行示威,去跳蚤市场买了一套漂亮的茶具,全都是些泛泛的细节,浮在生活表面的鸡毛蒜皮。
曾经,她是一个断不了恋爱的女人,她必须通过爱情来填补生活的巨大空虚,可是现在,却对这些,只字不提。
挂掉电话,窗外正落着雨,总是要在这样下雨的天气里,一切微妙酝酿的情绪才得以挥发。小时候,因为家里经济拮
据,没有上过幼儿园,每天都被关在房间里等待母亲下班回家,下雨打雷的时候,他会巴住玻璃窗远眺,看神色狼狈
的赶路行人一不小心踩到水洼里,并因此而乐不可支。
不得不承认自孩提时起,自己就不是个善良的孩子。
成长是一道划开的伤口,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有悸动和蓬勃的不忿化成血液流动在少年的身体里,每一分每一秒
轻轻地刺激着心脏的搏动。
神秘客户阮绢许久没有打电话过来,她究竟想做些什么赵英宁无从知晓,郁放抑或徐倏影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其实与
他无关,好奇心随着时间流逝正在一点点变淡。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私家侦探或者窥视者,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上次因为班会错过之后,和徐倏影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但是赵英宁开始习惯每天半夜和这个奇怪的男人通一次电话
,有时候他说得多,有时候却是自己说得多。
谈话时断时续,因为他们都不善于倾听,也不善于倾诉。
手机响起的时候通常过了零点,酒吧快要打烊,赵英宁一个人躲到酒窖里听男人的冷冽的嗓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信
号不大好,有的时候,谈话会被刺啦啦的噪音中断,这个时候,两人会很有默契地不挂线,一起沉默地等待。等待,
熟络的男声从电流那端顺水而来,仿佛云层携来了密集的小雨,忽然之间便淋在头顶。
“大律师都这么喜欢过夜生活么?”
“此话怎讲?”
“每晚害得我不能睡觉的又是谁啊?”
“你不是赵小猫么?”
“是啊,我属于猫科的,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那是因为你太年轻了。”
“那你怎么也不睡?”
“那是因为我已经不年轻了。”
“晕,什么逻辑。”
“呵呵。”
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望见男人微笑时倾斜的唇角。
“喂。”
“嗯?”
“我周末和郁放约好了,去他家。”
“哦。”
淡淡的,短促的,仿佛一声叹息。
“怎么了,我又戳到你痛处了?”
“没有。”
“切,哎,改天一起去放风筝吧。”
“哈?”
“我认真的。好久没见了。再说春天来了嘛。”
“你的思维跳跃实在太快了吧。”
耳朵贴近听筒,难得捕捉到男人声线里的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是为了照顾您的情绪,怎么样?”
“不怎么样。”
“切。”
“呵呵。”
******
如此无关痛痒的通话每晚都在持续,偶尔提及郁放,徐倏影会短暂地沉默一下,然后适时地转换话题。
雨季持续了整整两个星期,进入三月中旬,天,终于放晴。
逃掉了最最无聊的语言学,赵英宁一个人跑到操场边的看台上晒太阳,碧绿的树蓝得透明的天空,有人在红色橡胶跑
道上拍照。
文学院和信息学院正在进行足球比赛,很是精彩激烈,加油的学生们围成了一个大圈,欢呼的声音还有裁判的口哨声
交织在一起。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四周弥漫着汗水和青春的味道,除了置身事外的赵英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