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靠得太近了呢?才会这么容易就被认出来了?』狐狸蜷缩着小小的爪子,漆黑的眼珠子里头满是浓浓的沮丧。
可是沮丧之余,心里头却不知道为何,隐隐的生出了一丝丝窃喜。
真好,不管他扮成了什么样子,临昼都能认出来呢?
那是不是就表示,他注意到了就只是白辰安,而不是那张与白辰心有着七分相似的脸呢?
这么一想,沉滞了数天的坏心情霎时间便一扫而空,连带的就觉得这几日来东遮西藏的扮作别人的举动不仅幼稚,而且十分无聊。
圆滚滚的小狐狸骨溜溜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很快的在一道清风中凝成了宽袍大袖的白色身影,俊秀的脸上带着笑,一派天青云淡,毫无心事的模样。
这笑容实在非常的干净漂亮,临昼瞧得亲切,忍不住就伸手摸了一把,感慨道,「天天这样子笑多好,无忧无虑的,像是当初在赫连山上第一眼见到的样子。」
乱讲,第一次在赫连山上碰到这家伙的时候,正好被过长的衣摆绊了一跤,撞到碎石子的膝盖疼得他差点飙泪,哪里会笑得出来?
可眼前的男人却是一脸的怀念,向来爱捉弄人的眼中收起了惯常的促狭,罕见的盈满了温柔宠溺。
「那个时节,枝头上缀满了新鲜翠绿的嫩芽,你就坐在树梢上,心满意足的捧着半盘鲜红的覆盆子,低头看到我,笑得眉眼弯弯的……」
低低沉沉的语声中,眼前出现了一座矮矮的木屋,木屋建在湖边,湖岸上种了一整排袅娜的柳树,微风吹过,细长的柳枝飞散在湖面上,隐隐的,总能听到银铃似的笑语。
刚学会了舞空术没多久的姐姐,最爱做的就是拿着个盘子,装着从龙族门前偷采来的覆盆子,轻盈的飞到树梢上,边吃边对着不远处的嘲风姐夫做鬼脸。
花落花开,流年飞度,春日的枝头上,总是能见到容颜宛若少女的姐姐,捧着她心爱的覆盆子,慢悠悠的一颗颗专心的吃着。
这样的光景,他的姐夫嘲风默默的看了几百年,也心动了几百年,却直到数年前,另一个男人出现在赫连山脉,提出要娶姐姐为妻时,方才说出口来。
当日里,临昼是否也是因着初次见面,容颜飘然出尘,却有着孩子般笑容的姐姐,一时动心,才会求亲的呢?
还记得小时候去找螭吻玩的时候,从没见过面的龙族长辈友善的看着他微笑,「啊!长得这般相像,这一定是辰心的弟弟。」
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长得比他更像姐姐的人了吧!
生来就有着好人缘的姐姐,连带着他这个长得很相像的弟弟都处处被爱屋及乌,几乎所有十八部族的人都认识他。
人人看到他,都带着怜爱的笑容,相互说着,「啊,这一定是辰心的弟弟,是来找姐姐的吗?先在这坐一会吧,要吃点什么吗?辰心一会儿就过来。」
「来,这是覆盆子,早上刚摘的,沾着露水比较好吃。」时不时的,就会有人递给他一篮子,大约觉得既然是姐弟,多半口味也是相似。
其实,他并不太爱吃酸酸甜甜的覆盆子,但是辰心爱吃,所以他总是笑着收下这些族人们的善意,带回家去给姐姐。
和螭吻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偶尔会遇到炼丹功成出关的龙族大长老,每次都会给他们几个小小的葫芦。
葫芦里头是味道很像蚕豆的金丹,属于他的那个葫芦里的金丹,颜色总是比螭吻他们的要灿亮很多。
「为什么偏爱辰安多一些啊?」对着龙族玩伴们的不平,大长老永远都是捋一捋长长的白胡子,笑吟吟道,「因为这是白辰心的弟弟啊!」
负责引导族人修炼的师兄对他的耐心,永远要比其他的白族小孩子要多得多。
闲暇时不论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逛累了,玩累了,即使睡在野草堆里,也有路过的陌生族人把熟睡的他背回家去。
「这张脸一看就是辰心的弟弟,绝不会送错地方。」瞌睡朦胧中,听到背他回家的人笑着说。
白辰心弟弟这几个字,像是有种奇异的魔力一般,环绕着一种温柔的呵护,自小就跟着他。
一直沐浴在姐姐的光芒下,理所当然的被呵宠着,太过幸福,从来没有觉得长得像姐姐有什么不好。
直到遇到临昼,跟着他下山,慢慢的与他熟悉,一想到这也是因着姐姐的缘故,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有着淡淡的失落。
『如果我只是白辰安,不是白辰心的弟弟,不是这世间长得和她最为相像的人,还会是你最喜欢的人吗?』
这句话憋在心里,问不出口,也不敢问出口,只能把那张和姐姐最为相似的脸遮起来。
那我长得不像姐姐了,你还认得出来吗?
或许还是认得出的,毕竟相识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找不到熟悉的感觉认不出来了呢?
可即使认了出来,是不是其实在临昼内心最深处残留的,依然是未能娶到的姐姐飘然出尘的身影?
慢慢的挣开了那熟悉的拥抱,白辰安失落的低着头,踱出门,唤来侍人清理寝殿。
飞禽扑腾着、撕咬着,一只只的落入网中,与关在笼子里头的走兽,和水缸里的游鱼一样样被搬了出来。
殿外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忙碌的侍人,也倒映着与白辰心有着七分相像的秀丽身影。
他可以扮成蚣蝮,可以扮成乐师,可以化成飞鸟游鱼,化形本就是白族的专长,而且学会了易容术,连还原符都拿他没辙。
他有千张脸孔可以易容,有万道身影可以幻化,反正临昼爱新鲜,天天换,月月换,年年换,每一张脸,每一道身影,都与白辰心天差地别。
时日久了,临昼心里头姐姐的身影总会越来越淡的吧!
只是这样的遮盖,这样的幻化,那个长得与姐姐最为相像的白辰安又在哪儿呢?
他还找得着自己吗?
也许有一日,临昼终于遗忘了残留在他心中的那道倩影,会不会也跟着认不出与姐姐那么相似的真实的自己呢?
迷惘的仰起头,与站在殿内的男人对望着,那样子温柔眷恋的目光,像是明了他所有不敢言之以口的苦恼困惑一般,真的是对着他的吗?
还是透过这张相似的脸孔,深切的想念着数年前失之交臂的白辰心?
月前还特地兴师动众的跑去赫连山脉,见了虽已成婚却是容颜不减的姐姐,这个人依然是目不转睛的看着。
如果真的这么喜欢姐姐,即使当年因为举止不当引发了误会,也该尽心尽力的解释清楚,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
他明明就知道,十八部族中人天性高傲,目下无尘,绝不肯轻易的沾染情爱,一旦沾惹,就要求绝对的专一。
难道他白辰安,就能容忍自己喜欢的人,心里留驻着别人的影子吗?
「临昼,你最喜欢的人,其实一直都是我姐姐吧!」
「你姐姐?辰心?」出乎意料的,那温柔怜爱的目光一点一点消褪,换上的竟是一副全然愕然的神情。
「辰安,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来,孤王一直都对你姐姐念念不忘吧?」愕然过后,熟悉的促狭笑容再度的挂回了那张俊颜上。
这笑容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嘲笑,看得白辰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半晌,到底还是不得其解,愣愣的抬头,「难道不是?」
「辰心长得清雅脱俗,美得像仙子一般,看到过她的人,很难有不喜欢她的吧!」
面前的小鬼头明显的露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临昼眼中的笑意加深,「怎么?孤王不可以喜欢你姐姐吗?」
话未落,就见眼前人整个儿紧绷了起来,僵硬道:「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姐姐都已成了亲,再去想也没用,你是打不过嘲风姐夫的。」
「这个你毋需多虑,看那前几日闯入宫中的螭吻和蒲牢,龙族的实力也不过如此,只要孤王调集大军,将赫连山脉重重围困,区区一个白辰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围山有什么用?龙族生来带翼,行于空中,纵有千军万马,你也拦他们不住?」
「啧啧,辰安,看看你这记性?你忘了还有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临昼笑得如同狐狸,「几日前在宫中牛刀小试,可是收获颇丰。」
说话间,暧昧的目光犹若实质般,流连在眼前的身影上,像是在暗示着,眼前人整个儿连皮带骨的落入他的掌中,正是他的收获之一。
「我、我会帮忙的。」白辰安在这露骨的目光下微红了脸,原本晶莹雪白的腮帮子像是染上了淡淡的红霞,气鼓鼓的握拳。
「那真是太好了,有辰安帮忙,正是如虎添翼,那群龙族大蜥蜴更不是孤王的对手了。」临昼的声音更愉快了。
「想得美,我才不会帮你跟嘲风姐夫抢姐姐呢!」
「哦,那原来是要帮着族人啊!啧啧,真没想到我家辰安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真是令孤王好生寒心。」
「你……」都要跑去抢姐姐了还指望我帮着你?不帮你就是翻脸不认人,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会觉得很可耻吗?
不敢置信某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更不敢置信的是这样子的人居然还让自己动了心,白辰安闷闷不乐的抬起头。
眼前霎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深邃的眸子里漾满了熟悉的捉弄调侃,这才反应过来,似乎再度成功的被某人耍了一把。
「喂,你不可以再喜欢姐姐了,知道吗?」被耍而恼羞成怒的人终于抓狂翻脸,整个儿凶神恶煞的扑了过去。
「论姿色,论才情,这世间比得上辰心的,还真没几个。」玩得意犹未尽的东皇皱着好看的眉头,苦恼着,「不去喜欢辰心,你要叫孤王去喜欢谁?」
「我、我不行吗?」
「也是,还有你在,那辰安,你的姿色才情在哪里?孤王怎么看不到?」
「……未来会有的。」白辰安咬牙切齿,恶狠狠道。
第九章
夜色催更,秋露沾尘,滴落在廊下的花灯上,浸染得灯面越发的透亮,明晃晃的照出了两道重叠身影。
黑瀑般的长发蜿蜒及地,垂落到案几上,纤长的手指抓住了顽皮滑落的发丝,整了整发髻,将它们重束了回去。
发下的脖颈雪白细致,低头束发之时,弯出了优美的弧度,看得身后的男人一阵心动,忍不住便凑过去亲了一口。
「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你。」被亲的人怕痒的缩了缩,很快转过脸来,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案几,「我已经看了一天了,剩下这些,就靠你了。」
「这、这个,辰安,最近你不都很空?哪里来这许多奏折?」亲人的那个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叠起来,比他都高的奏折,风流俊美的笑容整个儿都僵在了脸上。
「都落到了床底下,书柜后,还有随手被塞进抽屉里的,臣这几日,能不空吗?」就是因为太空了,整天都跟某人在床上厮磨。
就说了纵欲伤身,害得他全身酸痛不已,浑浑噩噩的累了睡,睡醒了接着累……
每当责任心发作想起案头上的文书时,腻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漫不经心的指了指那案头上的区区两三本,过个三五天,也不过区区十来本,他也就没太在意。
结果睡得太熟,不小心滚下地磕到了脚,醒来翻了个身,脚下厚厚一沓绢帛,长长的流苏一掀,才发现龙床下奏折文书积压如山。
他记得,小时候溪水太远,玩累了草草洗完澡就想睡觉的螭吻常常会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随手塞到床下。
到了早上瞌睡蒙眬的被拉着出去玩,自然而然的就把床下的脏衣服抛到了脑后,到夜里疯够了回来,又会重复前日的举动。
直到床下所有空余处都被塞得满满的,没衣服换要光屁股了,这小子依然反应不过来,只会呆呆的抓抓头,「啊咧,辰安,我的衣裳都去了哪里?」
现下里临昼这副震惊的模样真是跟螭吻那小子如出一辙。
「为什么我的周围尽是这种人啊?」对着整理出来堆起来有三人高的奏折,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认命的批好了他能批的那部分。
剩下的都是大事,所谓大事,就是大人物要做的事,到底整个东岛的主人还在这里,就不关他的事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次总算换他好睡,某人通宵干活,终于心理平衡了。
兴高采烈的把朱笔放到有决定权的人手上,卷起被子缩成一团,相信有那么多折子要批,临昼一定没空骚扰他。
好眠不觉夜长,曙光初露之时,抱着被子的人依旧浓睡未醒,清丽的眉眼微微的弯起,连在睡梦中,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批完了所有奏折的人毫无形象的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见到了这一副心满意足的睡相,正要捏住挺翘漂亮的鼻子,睡着的人却相当乖觉,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避开了袭来的魔爪。
「不会是还在睡吧?辰安一向早起,看来这些天的确是把他累着了。」话刚落,像是附和他似的,低低的打呼噜声就跟着响了起来。
这未免太假了吧!临昼摇摇头,魔爪探进被子,把只着单衣,看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白辰安整个的抱了出来。
埋首在雪白的颈项上用力的吮了一口,熟睡的人立时如同一尾被丢人滚水中的鱼般惊跳了起来,不满的抗议,「既然说了把我累着了,就该让臣多睡一会儿。」
可见,刚刚果然没睡着,就算不是睡得很熟,至少也是半睡半醒着的。
「不过这么几日的工夫,就累成了这样,将来怎么和孤王共度余生?」一手将人揽在怀中密密的亲吻,另一手早已不客气的解开了衣襟。
白辰安还沉浸在「共度余生」四个字的震撼中,一时不察,直到整件中衣都被剥下了大半,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真的要共度余生?那、那你不可以去找别人了。」半喘着气护住下裳,「等、等一下,都知道我很累了,就让我好好休息,先把话说清楚啊!」
「这样的程度就累了怎么行?所以辰安,要多做几次好好锻炼才是!」
「……」
果然色狼想做这种事,总是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的。
但至少先把话讲清楚啊,好歹他要问个明白,到底对于和他在一起的事,临昼究竟是怎么想的。
白辰安奋力的挣扎着,可惜依然敌不过男人可怕的蛮力,正犹豫着是不是唤咒先将人定住了再说,低低的敲门声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内侍总管苍老的声音在门后传来:「启禀吾皇,十八部族遣人来访,说是谢过吾皇前日赐药龙族,救得睚眦。」
「睚眦没事了?真是太好了。」一阵清风迎面拂过,先前还红晕满面,半躺在床上低吟的人顷刻间就衣冠整齐的立在了门边。
被独自留在床上的临昼只能眼睁睁的望着那道闪人闪得毫不犹豫的背影,徒呼奈何。
「来者何人?」不满的扯过龙袍随意的披在身上,好事被打断的东皇懊恼的沉声询问。
「草民蚣蝮,特来拜谢吾皇,多谢吾皇赐药,救了我大哥性命。」
与那日假扮的白辰安清亮的嗓音不同,来者轻柔的回话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沙哑,低得几不可闻,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想靠近几步,细细倾听。
「看来,这正主儿出场了。」冲着正要开门,却被来者的身分惊住的白辰安挤挤眼,临昼深觉有趣的笑了笑。
门一开,就见殿外站着一人,身着烟青色丝绢道袍,外罩镶蓝边浅色软纱,绣纹繁复的玉带紧束着的纤细腰身,比之女子更为不盈一握。
深吸一口气,倒身下拜之时,细柳般的腰身微微的弓起,紧束的腰带下,所系的衣衫却是整整齐齐,纹丝不乱。
那身衣着不过是街市间极为寻常的打扮,连同行的礼,亦是觐见君王时,常人皆会有的寻常举止。
可这寻常的衣着穿在这个人的身上,这寻常礼由这个人行来,却带着一股奇异妖邪的风情。
仿佛开得繁盛诱人暗藏杀机的食人花,又如同色彩艳美却令碰触者无药可救的毒虫蛇蚁,充满了危险的诱惑力,令见者一不提防,就要坠入蛊中。
这样子独一无二的致命吸引力,加上天生阴狠的心性,旁人绞尽心思想要模仿,也是仿效不来的。
若是辰安的话,便绝不会做如是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