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带若束得这般紧,只怕过不了一会儿,小鬼头就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哪时哪刻,就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系松点儿喘口气,喘过了气更有可能嫌麻烦,三下五除二的把这碍事的带子直接毁尸灭迹。
那会儿假扮的蚣蝮出现的时候,一身的宽袍广袖,连发丝都懒得梳理,任其散着,除了一张脸,更没有任何与真人相像之处。
也亏得龙族那几个二愣子,对着自小认识的玩伴假扮成的兄弟,竟会从头至尾都认不出来。
先前听辰安说起,假扮蚣蝮与螭吻、蒲牢一同混入宫中前,顺手将真的蚣蝮封印在了石桥下。
螭吻、蒲牢一干龙族已带了百草玉浆回了山上,睚眦也已得救,那这心性阴狠的美人儿出现在此,到底来意为何?
这睚眦走火入魔之症乃是因他少年时擅闯十八部族禁地,挑了个龙族练功的时段,使手段干扰所致。
当年那一闹,不知干扰了多少十八部族中人的修炼,负责守卫灵泉禁地的睚眦受创最甚,令得整个龙族都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如今虽然治好了睚眦的走火入魔,半毁的灵泉禁地却无法重造,这是世代负责守卫的龙族心中最深的伤痛。
这同是龙族的蚣蝮会来谢恩,听着都像个天大的笑话,只怕多半是找碴来的吧!
啧啧啧,这一来,宫里头又会不安生一阵子了,小鬼头批个奏折都能花上大半日的空闲,再添上这团乱,还有空和他缠绵吗?
不如早早的先将这龙族的祸害打发了才是。
思及此,临昼整了整神色,正待漫应几句,寻个借口,客客气气将人打发回去,继续过他优哉游哉,夜夜开发小鬼头热情的好日子。
「私自下山是大罪,蚣蝮,你此番过来,可是奉了族长之命?」还没等他发话,那头的白辰安倒是心有灵犀的先一步开了口。
被询问的龙族眉宇间神采飞扬的神色不自觉的僵了一下。
片刻之后,才恢复正常,应道,「那是当然,无令下山,按族规当禁足三年,眼下螭吻哥他们都被关在石屋里头呢?那石屋外有七长老亲自看守,若不是奉命下山前来谢药,凭我这本事,又怎能脱身出来?」
顿了顿,狡黠的眼珠子一转,蚣蝮忽然笑了起来,「辰安,莫非你是在怀疑七长老的能力?待我回去告诉了他,他可不能跟你善罢甘休。」
白辰安听着,顿时心头一凛。
龙族生来好战,性子又自负高傲,在十八部族当中,向来是担任守卫的一支,历来对自身能力颇为自信,容不得旁人半点的挑衅。
七长老是龙族当中武技最为出众的一个,脾气暴躁不辨是非,若蚣蝮当真回去挑唆,在外头的他虽是无事,就苦了被迁怒的姐姐、姐夫。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噎得落了下风,这蚣蝮还真是一如往日的阴险。
难怪他自小都比较爱跟年长于他的螭吻、蒲牢混在一起,反倒不喜欢与同龄的蚣蝮过多接近。
但彼此相识得久,蚣蝮之前不自然的神色到底也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若是之前就未曾与螭吻他们一同回山上,禁足之论,自是无从说起。」白辰安笑道,「闹到被族规责罚也要下山,却没能亲眼看着睚眦恢复过来,你当真放得下心来?」
龙族素来兄弟情深,蚣蝮虽然生性阴狠毒辣,到底常年生活在山野间,亦有他单纯之处,更何况白辰安询问的神色充满了真切的关怀,问的又是触动他衷肠之处。
「蒲牢哥回了山上,有托人捎信给我,说睚眦哥已经没事了,我当然放心。」想到他那苦命的睚眦大哥终于得救了,便觉得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
话一说完,才发现上了白辰安的当,蒲牢捎信给他,这不摆明了承认他没有与螭吻一行人同回赫连山脉,这才需要捎信嘛!
「辰安,五年不见,你变狡猾多了。」向来在族中自认狡猾第二,没人认第一的蚣蝮被套了话,觉得很受伤。
「好了,叙旧也叙够了,龙族的蚣蝮,孤王接受你的谢意,你这就可以回族里去乖乖关禁闭了。」
被打扰了好事的东皇陛下大手一挥,不耐烦的表达了他的送客之意。
「这怎么行,我冒着晚回山会被加重处罚的危险,离了螭吻哥他们回山的路途跑回来,可不是来叙旧和道谢的。」
『辰安,你拿我蚣蝮做踏脚石,顶着我的脸去勾引你心上人,这笔帐我们非好好的算清了不可。』
想到此行的目的,蚣蝮的眸中顿时闪过了一抹阴狠之色。
小心翼翼的收敛了情绪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凑到白辰安面前,食指轻刮着自己的脸颊,学着孩子的口气,奶声奶气道,「要放荡,没胆子,只好扮别人。辰安羞羞脸。」
白辰安脸皮甚薄,连日来和临昼之间乱七八糟的情事来得突兀,只因未曾回想,尚不觉察。
如今突然被人这样当面嘲笑,他又确确然然的是做过此等冒人身分之事,而今对着这当事人,一时尴尬无比,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一尴尬,自然就没法再出言打发人回赫连山脉了。
『耶,搞定一个。』阴险的龙族在心底欢呼,调转矛头对上看起来就是城府深沉,不容易打发的另一个。
「东皇陛下,草民这就告退了。」再度屈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没有任何废话的,他起身退了出去。
这举动实在太令人意外,等着接招的临昼不由得愣了一下,祸害自己提出要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就这么随口漫应一声,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尤其那龙族虽是乖乖的走到了门边,却在出去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哎呀,这人家说,新人入洞房,媒人丢过墙,还真是至理名言啊!」
「堂堂的东岛之主,偌大一座宫殿,容不下一个情人的同族啊!」
「可怜我家辰安做出了这等事,都不敢见人了啊。」
「我这么一来,想起前事,辰安要羞得睡不着了啊,罪过,罪过……」
「行了,蚣蝮,闲话就不用多说了,既然来了,就在宫里头玩几天再回去吧!」
看小鬼头脸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这蚣蝮的一唱三叹,多半要成为他的心病,从此往后再也不肯跟他这样那样了也说不定。
还不如先让那祸害留在这儿,多让他调侃几下,没准辰安就习惯了,临昼无奈的开口留人。
『耶,通通搞定!』依然是赫连山脉第一狡猾,也许可以进化到东岛第一狡猾的龙族蚣蝮露出了得逞的好笑。
『终于留下来了,敢假扮我,辰安你完蛋了,桀桀桀桀……』
蚣蝮向来是个不太安分的人,在赫连山顶修炼之余,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到处走门串户与人饮酒闲聊。
十八部族人的日子过得都很平淡,除了少数几个修炼狂外,大部分都是些种种异种花卉,养养珍禽异兽,偶尔炼炼丹的懒散人。
懒归懒,日子还是照样要过,整天种花养禽无聊之余,有个年轻貌美的族人一道酒醒坐花前,酒醉花下眠,到底强过独自寂寞过活。
故而长相漂亮、身形姣好的龙族蚣蝮在赫连山上究竟有几个情人?恐怕是连他自己都回答不出的问题。
这浪荡子下了山,入了繁华的京师,又是待在美人云集的禁宫之内,自然是将他的勾引人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啊,宝贝儿,那我们回头再见啰!」在美人的手心上印了个吻,正想扑过去再亲一口脸,就被人扯住了胳膊飞快的拖了出来。
「喂,喂,我还没亲到呢?辰安,你怎地这么粗鲁?」回头望了一眼回抛了个媚眼给他的宫人,浪荡子蚣蝮不甘心的抗议着。
「喏,先把这东西看完了,你再要非礼宫人,我也不会拦着你。」怕他闯祸跟着他的白辰安没好气的递了一叠卷宗到他手上。
「《内宫条律》?这什么东西?秽乱宫廷罪,杖责三百后处车裂之刑?」山野之人的龙族不解的随手翻了几页,「车裂之刑是什么?」
「就是俗话所说的五马分尸。」白辰安解释。
「……那怎样算是秽乱宫廷?」
「宫里头的人都是东皇的人,随意轻亵,可大可小,往大了判,就是秽乱宫廷罪,到时候刑部判了罪,我也救不到你。」
「不、不是吧!亲一口就要五马分尸,这宫里头的人也太贵重了吧?」蚣蝮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刚刚,你、你可不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看在嘲风姐夫分上,好,这次没问题。」成功唬住了这浪荡子,白辰安多少有点欣慰,很干脆的就答应下来。
「不过这小小的宫人碰一下就要五马分尸,那辰安,你若是情不自禁的亲了一口他们的老大,到底是有几个五马分尸可以判啊?」
「我又不是你,怎会没事去乱亲他们老大?」
「这宫里头的老大,不就是东皇陛下?你没去亲近他?原来先前,你一直都是被迫的,可怜的辰安,待我回了赫连山脉请来族长为你作主。」蚣蝮很是同情。
「不、不用了……」白辰安的脸整个儿红了起来,咳嗽一醉,低声道,「亲近他倒是没关系的。」
『哦,原来亲近宫人要遭殃,但是与东皇本人亲近是没事的。』
暗暗记下这点,狡猾的蚣蝮迅速的转移话题,「不过辰安,刚刚那个宫人的鼻子和你长得好相像哦!」
「……」白辰安沉默。
「啊,还有这个,这个人的眼睛和你长得很像。」
「……」白辰安保持沉默。
「咦,这边还有个,脸型和鼻子都跟你长得很相像。」
「……」白辰安还是沉默。
「嗯,那边那个眉毛和嘴型和你一样。」
「……」白辰安依然沉默。
「哦,哦,这个和你一样,颈后长了一颗小小的黑痣,耳朵也和你长得很像。」
「……」白辰安继续沉默。
「这个,这个背影看起来和你一模一样啊,不看脸真的会认错。」
「……」白辰安仍旧沉默。
「耶,辰安,你哪里找来这许多和你长得相似的人啊?这么多人待在一处,是要捉迷藏玩吗?」
「不是像我,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着姐姐的影子,临昼很喜欢他们。」喜欢到即使一夜春风过后,再没有宠幸,也不舍得将这些人放出宫去。
「而我,是与姐姐最为相似的一个。」所以非要将他带下山来,一直纠缠着不放,望着这些如云般穿梭往来的宫人,白辰安的眸中缓缓的溢出一丝淡淡的悲伤。
原来有着这样的心结,看来是有机可趁!
「那个,辰安,你多虑了。」小心的不让心头的窃喜流露在脸上,蚣蝮不动声色的假意安慰,「你瞧,那边走来的两个,全身上下绝无半点与白辰心相似处。」
「有的,你没发现而已。」抬头瞥了一眼,白辰安淡淡的否决了他。
「哪里?是哪里相似?」没礼貌的龙族绕着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明明他和白辰心也认识了好多年,「我怎么都看不出来?」
「那是你不仔细看,瞧仔细了,便极易觉察。这一个,长得和姐姐一般高,那一个,光照之下,闪亮的黑发与姐姐一模一样。」
「……」蚣蝮彻底的无语了。回了赫连山脉,在被醋坛子大哥嘲风殴打前,他会记得偷偷去量一下辰心嫂子的身高的。
照这个标准,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与白辰心不相似的人嘛!
啧啧啧,没想到辰安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竟是这样陈年老醋的坛子。
一点点的相似之处,就能耿耿于怀那么久,看这光景,这些人又似乎与那东皇都有过一段露水之欢。
真是天助我也,辰安,你就等着瞧吧!有我在,这回不酸得你冒烟,我蚣蝮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想归想,到底与白辰安认识的久,知道这个白族的童年玩伴生性谨慎,又从来与他不甚亲近,故而狡猾的龙族并没有急着开始他的破坏计划。
打着嘲风娶了白辰心的姻亲关系,又刻意的在言语间似有若无的提起当日里被封印在石桥下,遭受日晒雨淋,又冷又饿,被当成了石雕无人理睬的惨况,大大的引起了作为始作俑者的白辰安的愧疚心。
到底是姐夫的族弟,从小认识的玩伴,不打一声招呼的就把人封印起来,还一封就是十几天,虽然事急从权,但受害者都找上了门来,怎么说,都不该怠慢了人家。
何况临昼对于床笫之事的过分热衷,也多少让出生于十八部族,从小以修仙为志的白辰安有些不习惯。
正好让他借着蚣蝮来访,先前又亏欠人家,理所当然该当好好招呼为名,暂时的避开了与临昼的朝夕相伴。
而一旦避开了让人脑筋变成浆糊的亲密纠缠,真正的静下心来开始思索他们之间的关系时,热恋似的甜蜜便随之淡了下来。
这样亲密的纠缠,似乎,来得太过仓促了一些。
如果螭吻、蒲牢等一干龙族入京的行刺计划,一直就在临昼的计算中的话,那么他这一番算计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
若说是为了杀一儆百,威吓龙族乃至于十八部族,从此不敢再来轻易的挑战皇权,到最后,却还是把螭吻和蒲牢毫发无伤的放了回去。
若说这一番闹腾是为了在不示弱的立场下,主动交出百草玉浆修复与龙族之间的仇恨,他却不但大大的捉弄了螭吻和蒲牢一番,好好的百草玉浆中还混合了点奇怪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看起来似乎前后关联,都能得出合情合理的结论,只是这合情合理之外,偏又透着古古怪怪的相互矛盾之处。
就最终的结果来说,临昼几乎是占尽了优势的成为理所当然的胜利者,而他白辰安,就正好沦为某人与龙族较量赢来的额外胜利品。
想想就令人气结,龙族和东皇的恩怨,关他白辰安什么事?
闹到最后,他们两边皆大欢喜,夹在中间的他却在事后,伤脑筋的要开始思考未来他与临昼间的关系。
十八部族皆为神兽与凡人所留下的血脉,即便一心修仙,到底族中还是有人未能免除七情六欲。
或许因着平日里惯于压抑欲求,一旦压抑过头,所爆发出来的冲击,更是格外的惊人。
白辰心与嘲风现下里看着虽是相敬如宾恩爱无渝,却少有族人知道,为着辰心当年险些嫁了临昼,让察觉到自己心意的嘲风,闹出了多大的风波。
虽然最终辰心解释了她会答应东皇的求亲,只是为了刺激一下某个偷瞧了她几百年的呆子发现自己的心意。
解释了几百遍,才艰难的阻止了的确成功的被刺激,却被刺激过头的呆子姐夫嘲风误以为心上人要别嫁而险些自戕的惨剧。
「辰心,我明白的太晚,我知你已答应了他,如今已然来不及。」
「他虽是个凡人,却是整个东岛之主,杀了他会给整个十八部族带来灾难。」
「辰心,你们成亲那日,我多半忍不住会冲上去杀了那个娶你的男人,长老们一定会出手拦截,杀不了东皇,又不想你嫁他,我怕自己终会控制不住的杀了你。」
「即使杀了你,我也不愿你嫁给别的男人。」
「但辰心,我知你没有错,你这样的美,这样的好,值得嫁任何你看得上眼的男人,只是虽然明白这一切,我的杀欲却是这样的难以遏制。」
「辰心,我不想伤到你,所以你让长老们放开我,我只求你,在你还没嫁给别的男人之前,先让我了结了自己。」
当年,在姐姐与东皇定下婚约后,好奇的跑去龙族找姐姐的白辰安,见到的,便是这始终温和沉默的嘲风大哥意欲自戕的场面。
发狂的嘲风沉浸在痛苦中,听不进任何的言语,在长老们的压制下,挣扎着在海风中现出了龙族的原形,巨大的羽翼掀起了狂烈的劲风,几乎毁掉了顶峰的半座山崖。
白辰心在半毁山崖上整整呼喊了七日七夜,喊哑了嗓子,流尽了血泪,才唤回了心上人的神智。
回过神来,还有些糊涂的嘲风收起了龙形,落下地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敢小心的伸出手,轻轻的擦去心爱的女子脸上蜿蜒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