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任堂主关心。”年胄辇在巫烨的示意下缓缓起身,又朝任叶行了个礼,虽然满身傲气,然而该有的礼节,他却一个不少,“只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任堂主肯定也是听过的。”
“好!伶牙俐齿,果然有乃父之风!”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好声,是丰染尘。只见他一腿搭在另一腿上,见众人都因这一声而看向他,急忙吞下手中未完的小半块糕点,拍掉手上碎屑,继续道:“小胄辇说的真好!当初我就很佩服何延钦的口才,小胄辇你虽不是他亲生的,一张嘴巴,却也不赖!哥哥支持你!”
丰染尘天生不拘小节,为人处事全凭个人喜好。邵炙丹平日里与之相处,就已深深了解。他从不期望他不开口直到结束,也做好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准备,可眼下……唉,邵炙丹暗叹口气,罢了罢了。
年胄辇一颤,循着声音看过,只见丰染尘带着鼓励的微笑看向他。
这次没有召见而跟来,虽有叶建站在自己这边,他却深知,要说服三位堂主与宫主,何其艰难!而这次情况比他想象中已好了太多,先不说宫主一反常态,另一位被推举者自动退出,现下反来支持自己,看着嘴角还沾着糕点渣滓的丰染尘,年胄辇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丰门主言过了。”
“呵!说的倒冠冕堂皇!舍你其谁?难道叶门主丰门主还比不过你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吗?”丰染尘上首的其红樱开口不屑哼道,年胄辇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再次被打断。
“年胄辇,你父亲作乱犯上,你既身为他儿,就应知道,这次没有对你们家斩草除根,那已经是几位护法对你们仁至义尽了!可你不知羞耻,竟然还腆着脸皮让叶门主推举你!你知道依靠叶门主和你爹的交情,他不会对你不闻不顾,甚至只要你开口,他就会将堂主之位拱手相让!”其红樱冷冷呵斥,一张清秀面容,恼意愤恨全都表现了出来。
“其堂主此言差矣。”年胄辇目不斜视,冷冰冰的声音丝毫不变,好像在陈述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客观事实,“何家三十五条性命,就是家父叛乱的代价。胄辇既然能够今天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就是千夜宫给各位的答案!其堂主又何必揪住此等无关重要的末梢不放。”
这话,倒是在暗示其红樱不知场合,不明事理了。红衣女子羞恼了双颊,愤恨的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再言语。
年胄辇跨前两步,突然朗声:“胄辇心念皆为北堂,只恳求君上,给胄辇一个证明的机会!”
众人热火朝天的吵了这么久,这才想起,主位上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当下一个个,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证明?”巫烨轻笑出声,金石相击的嗓音带着丝丝慵懒,响彻在大殿内。只见他斜靠在宝座上,用手撑着脸,长睫垂下,不时眨动几下。
年胄辇面上一派沉着冷静,青蓝色的眼眸里却是思绪翻动,袖中握紧的手心,有湿湿的汗水。看着那人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猛一咬牙,倏地单膝又跪了下去,颔首低眉,低着声音,却无比坚定:“若胄辇升任堂主,三月之内,北堂只要有一事,胄辇处理不当、引起堂众不满,胄辇甘愿受过,哪怕是要胄辇性命,胄辇亦无怨言!!”
看着眼前跪地的少年,巫烨脑中闪过年少的往事。他微垂了眼,随即又回过神来,抬眼,目光在前方笔直站着的白发少年身上慢慢扫过。从白色的发梢,到脚下的精致黑色皮靴,缓慢的,细细的,直看得其他人心惊胆寒。
青得极致便是蓝,那双青蓝色的双眸,没有任何畏惧,也无任何迷茫。淡然间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却又仿佛自有乾坤。
幼小的狮子,还未完全成长,然而假以时日,那将是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巫烨沉默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笑得云淡风轻:“这份担当,足矣。”
从椅上起身,他走到单膝着地的少年面前,
“年堂主,起来吧!”愕然抬头的少年,掩盖不住的惊讶,失去了先前的严肃,颇有一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可爱。
巫烨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不敢置信的其红缨、默默看着他不说话的任叶、百无聊赖明显走神的邵炙丹、温润笑着的叶建、喜悦溢于面的丰染尘。
“三个月……好,我就给你三个月,来证明自己!!”
12秋水
正是一片辽阔碧空,点点白云点缀其上,或卷或舒。南啸桓跟在巫烨身后,迈出九天殿。迎面而来的阳光使他微微眯眼,只见视野之前,那人一身如雪的白衣,被夏日明媚、澄澈的光线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被微风拂起的衣袂在空中肆意的飞舞,一不小心,就让看的人不小心失了心神。
“发什么楞?”
含着笑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却是巫烨见身后人没有跟上来,而停了脚步。
“主上为何……”南啸桓似是喃喃自语。
他不善言辞,平日里更是沉默寡言,此刻出口,却是微微惊慌下不待思考的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巫烨对于他的回答显然也有些微怔,不过只是一瞬,那丝惊讶就消无影踪。他看向身后的男子,只见他眉头不自觉的微微皱起,冷峻的面容上似也有几丝疑惑。
“我为何要选年胄辇?……”巫烨迈开脚步,朝前继续走去。他自发接完了这个问题,像是自问自答。
“你们见过那样的眼神吧……”那种坚定无疑,仿佛这世间无任何困难可以阻挡自己脚步,没有迷茫、没有胆怯、有的……只是必胜的决心和勇气。
三人身体轻轻一颤,已明白过来。卿颜似感叹的叹了口气:“也是,胄辇这孩子……若说是他,倒真有可能将现在的北堂重振起来。”
何延钦叛乱,各地分堂同时作乱谋反,虽有暮寒仲暗中控制,不至于闹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但预谋犯上事败,北护法全力清剿余党,各地分堂一时之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北堂堂主之位,虽有日后的荣耀与权势,现在看来,却是一个烫手山芋。
而年胄辇立下的誓言,乍看之下似乎很容易达成,但略一深究,便可发现,这誓言是何等难以达到。不说北堂各派势力纷繁复杂纠缠不清,就说他的身份……也无形之中给他带来许多可以预见的麻烦。
巫烨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有几分奸诈,几分期待,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戏谑:“再说,不过一个堂主之位,换接下来三个月精彩好戏,这买卖可着实划算!”
跟在一旁的三人,听闻这话,顿时一愣,倚雷更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什么叫一个堂主之位……什么又叫着实划算……
暮寒仲寝宫无香苑后方,是一片竹林。
竹林不大,和满园的争奇斗艳的花草相比,却多了几分古朴清幽的味道。
竹林之中,有一间并不起眼的竹屋。屋内布置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只有靠墙而立的竹制简单书架,上面置满了大小书册。
巫烨吃过午饭,午睡起来,便来这竹林一探究竟。
从眼前一排排线装书册中随手拿出几本翻看,粗略一扫,竟都是江湖上各大门派中的绝学。剑谱、心法、拳术、棍法……虽早有准备,巫烨还是不免感到吃惊。
这些书册之中随便一本拿到江湖上,都可以引起无数武林人士的争斗。而暮寒仲,就这样随意扔在自己寝宫后花园里当杂书翻看……
心念到此,巫烨抬眼向一直静静跟在自己身后的黑衣男子看去,只见他微微颔首,低垂着眉目站在一侧,目光却是刻意避过这边的书架。
想来,这些书册是只许宫主一人翻看的么……
暮寒仲记忆太多太杂,他只拣了其中最为主要的事情细细记在心里,其他此类小事,却是粗略而过。因此才会有这些疑问。
从桌上拿起那本反扣着的小册,巫烨颇有趣味的拿着看了起来。
秋水二十四式。
显然上次暮寒仲只剩下其中最后两式没有看完,巫烨目光自书面上扫过,只觉得不知何时,全身都兴奋了起来,心里翻涌着止不住的情绪,那种感觉……就如巫烨每次摸到枪的悸动。
呵,原来还是个武痴!!
看完最后一式,巫烨忽的转身,长臂一伸,啸桓只觉眼前残影一闪,侧脸一凉,待回过神来,白衣青年已抽出他腰间佩剑,身形微动,下一瞬已滑出竹屋。
南啸桓追到门外,眼前只有满目的翠竹,哪还有那人的身影。正在这时,一声轻啸穿透密竹,从不远处传来。
南啸桓眼神一沉,提气纵身,脚尖轻点,身若飞鹰,朝竹林内飞去。
翠竹之间,只见一个身影翻腾跳跃,轻盈似燕,白色衣袍宛如羽翅。剑光自他手中长剑荡开,所到之处,竹叶轻微晃动,却未掉落。那是宛若秋水一般的剑法,温和沉静,没有一丝杀气。突然,白色身影微顿,淡淡笑意漫上唇角,手中剑招一转,却是朝着来人的方向攻来。
啸桓脚下不停,朝后连退几步,微一侧身,长剑擦过他的鬓角,直击向身后之竹。
突地眼前一晃,身后劲风凌厉,似有寒光从那里疾驰而来,啸桓微愕,上身轻晃,顿足疾进,企图避开身后突如其来的袭击。
几片竹叶从空中悠悠落下,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半空,长发随风起舞,宽大衣袍向后扬起,轻踏着林间密竹自半空缓缓落在南啸桓身前,姿态优雅,气定神闲,宛若天人。
南啸桓怔在那里,一时之间,大片大片竹叶纷纷从空而落,竟如下雪一般,遮天蔽日,落地声不绝入耳。
“噗”的一声,长剑穿透竹子的声音响起,是刚刚那飞出的长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要看在普通人眼中,不过几个眨眼间的事,然,只要是习武之人,无法不为之吃惊。只因那白衣青年的速度居然已快到如此地步,竟在短短几瞬内两次三番改变进攻方向,且每一次都是来势生猛,容不得稍作大意。
不知何时,那从天而落的竹叶已将南啸桓脚下的小路铺盖了个严实。巫烨向前一步,便有细微的响声从他脚下传来。
南啸桓看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人,一时之间,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
“依你所见,刚刚这几招,如何?”
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南啸桓猛地回神,屈膝跪地:“招式精妙,变幻莫测……”目光移到地上的竹叶,接道,“看似平柔,实则杀力极强。“
“呵。”巫烨看向跪在脚旁的高大男子,心里却在暗暗思索。他刚所使,便是那秋水二十四式。意到身动,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任何不适,看来,虽然灵魂换了,身体的记忆却是如此深刻。
“秋水二十四式。”
“呃?”
明白这大概是刚才那些招式的名称,啸桓却不懂为何巫烨要对自己说这些。
“你武功很不错,可惜,杀气太重。”虽刚才啸桓未做攻击,但凭借记忆,巫烨知道南啸桓是千夜宫中专门训练死士暗卫的贯日阁所出,能从那里走出的人,武功都是顶尖的,然而,作为杀人利器的他们,所习皆是狠辣搏命的招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长此以往,便会对身体造成终生损伤,年轻时或许不觉,年老时却已晚了。
巫烨顿了顿,接道:“‘致虚极,守静笃’,这秋水,虽不能达到这种境界,但用来修身养性,对你来说,倒也不错!”
“即日起,你便腾出些时间,修习秋水。”
听闻这话,跪在地上的人明显的怔住了,过了半晌,才仰头:“主上,这不和宫规。”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巫烨淡淡道。
明白眼前人的命令不可违抗,也看不出丝毫玩笑之意,南啸桓深深垂头:“属下谢过主上!”
巨大的狂喜瞬间蔓了上来,饶是冷若寒冰的南啸桓,也压制不住声音里微微的颤抖。
13毒发
一天下午,便在巫烨倚在竹屋椅子上翻看书籍,啸桓在竹林中练习秋水中度过。到了晚饭,两人回到大厅用餐。原本之前,南啸桓虽名义上为暮寒仲贴身侍卫兼任护法,但他更多时间,却是用在处理贯日阁事物,用饭自不在一起。而现在,情况有所改变之下,南啸桓根本没有多余时间腾出身去单独用饭,只能面临选择。
巫烨坐在桌前,不说话,只是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站在那里的黑衣男子将如何反应。
圆桌之上,布满了各色菜肴,除此之外,还有两副碗筷。侍女立在一旁,低垂着头,一时之间,不大的房间内,十分安静。
南啸桓站在桌旁,面上看不出一丝波动,心中却在暗中计较。短短几日,主上已让他吃惊了太多次……不说对自己网开一面,不说对北堂堂主继任者的态度,单说今日下午,竹林间让他修习秋水,对他来说,已经是平日里根本不敢奢想的恩赐。明明是侍奉了九年的人,为何竟会有种陌生的感觉……一个个念头极快的闪过,再三思量比较之后,啸桓朝巫烨躬身行礼,便轻拉开椅子,屏着气息坐了下来。
见此,巫烨眼中一闪而过笑意,这才拿起筷子。
这次,南啸桓明显还记得清晨巫烨那番话,虽说夹菜的次数非常少,且只夹自己面前的两样,但看在巫烨眼里,已经是很巨大的进步了。当下不由多看了几眼。
深刻冷硬的五官,垂下的长睫掩去了那双总是淡然无情的长眸,一身黑色劲装,被他穿得多了几分冰冷的肃杀。即使上辈子见过太过外貌气质出众的人,巫烨再次细细打量,还是不由在心中感叹,末了有点埋怨上天,如此极品男人,却不能出手,不能不说,真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正眼观鼻、鼻观心,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白饭上的人,当然也感受到了那股视线,然而,他只是平静的吃着饭,没有任何反应。
只留巫烨一人,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YY。
接下来的日子,对巫烨来说,十分舒适惬意。
千夜宫身为江湖第一宫,虽说隐于山林间,但分堂遍布全国各地,之下所辖所管人事,自不会太少。然而宫中权责分明,真正轮的上宫主来操心的事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有四大护法在旁分担日常事物,真要算起谁最清闲,这千夜宫中,怕无人能和巫烨相比。
又翻完一本武当剑法,巫烨从椅上起身,伸伸懒腰,拿起旁边茶壶,给自己满了茶水。
竹屋外,练剑声不绝入耳。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满目苍翠之间,那抹黑色如此清晰。
秋水二十四式,讲究的是心神宁静,空无一物,只有抱着毫无杂念的念头,不急不躁,完全沉浸进去才是正道。他原以为,这秋水南啸桓练起来应该不至于太难,却也没想到眼下这种情况。不过短短几日,二十四式,南啸桓已练熟大半,想来待他习完剩余招式,融会贯通、至臻熟之境,也是近在眼前的事了。
浅浅抿了一口清茶,巫烨继续盯着窗外。那里,南啸桓正在专心致志的练剑,他身形矫健,剑气如虹,等到巫烨回过神来之时,手中茶杯已空,这一看,竟看了小半个时辰。
倚雷端着玉盘从竹林外走进,此时,南啸桓也已练剑完毕,便收了长剑,和倚雷一起进到竹屋之中。
闻到汤药的味道,巫烨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倚雷赶忙将玉盘上的一盘小点心放到桌子上,巫烨的脸色这才能好看点。
每次见到汤药的表情,巫烨完全是下意识的,所以他根本不知,因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倚雷和啸桓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心里也不免无奈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