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元一个人跑进了那一片洁白的梨花林中。
梨花朵朵,洁白无暇,散发着清新的香气,让他迷失了方向。他停下来,却发觉自己似乎跑了很远,已然看不见刚才的赏花殿宇,眼前有一条从来没有见过的小路。南元停下来,却忍不住又开始笑,好像刚才挠在身上的痒还残留着余效。
笑着,笑着,一阵风过,梨花瓣随风如雪飘落,南元扬起头看着漫天的花瓣,笑靥如花,转过头,无意之间撞上了那个早已停留在身上的惊艳的目光……
11.争夺
南元墨玉般的长发被带着清柔梨花香的风吹拂得微微散乱,几缕长发掠过他那明耀得夺人魂魄的脸庞,明明如此美耀但是却又不带一丝矫揉造作,明明耀眼如春日却给人一种干净清洌的感觉。白色衣衫衣裾轻扬,在那一片如雪梨花的背景中就像一个天上谪仙。
他第一次如此出神,他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犹如仙人一般的少年,忘记了自己前进的脚步,他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人在梨花树下发出悦耳的畅快的笑声,笑声琅琅,随着梨花的花瓣轻轻颤动着,他看着,却只是看着那个少年的侧影,但是就只是侧影而已,就已经让他深陷其中,他不能思索,只是沉沦……那个美丽的少年笑够了,一阵香风撒下漫天的花瓣,洁白如雪,旋转着飘落在这如梦的春日中。少年轻轻转过头,他看到来那样如花的笑颜。
夺目璀璨,那一瞬间,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惊醒了自己一个最美的梦境。
随着少年的目光与自己出神的眼光碰撞,他恍然回过神来,他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在做一个旖旎的梦……
南元看到他,有些吃惊,眼神中带着一丝好奇与禁戒,但是方才浮现在嘴角的舒展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撤去,让他看着,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是那样的美。
你是什么人?南元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问了一句。
我……他目不转睛看着南元,还是在微微出怔,过了两秒,似乎才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我是瑞文。
瑞文?南元一时不能把眼前这个有着和风笑意,有着木讷出怔的男子与那个闻名琂国,文武双全,冷峻恭孝的瑞文诸侯王相联系。
瑞文此时才想起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他不由有些懊恼,为什么自己不能在这多待一会儿?为什么自己就要前去觐见皇祖母?为什么就是今日皇祖母密诏自己入宫说有要事商议?
对不起,我……还有些事,所以,不得已先走了。瑞文看着南元轻轻说,似有愧意。
南元奇怪的看着他,却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
瑞文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南元挥挥手,南元从始至终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瑞文走出了几步,忽然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梨花树下的那一位白衣少年,南元看着这个有些逗趣的贵族男子,也忍不住笑了,那一笑,瑞文看着不由再一次恍了神。
南元回来时,我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不解的事情,眉眼之间有着一丝欲说还休的迟疑。
怎么了,我问来到我身边的他。
刚才……南元想了想,似在回忆什么令他感到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我握住南元的手,拉他坐在我身边,我轻轻饮了一口杯子里的桃花酒,也有些奇怪的看着南元。
我遇到一个叫做瑞文的人。南元转过头,目光与我对视。那个瑞文就是朝中的瑞文诸侯王吗?
我并不说话,但是心中却掠过一丝笑意,果然,皇祖母她老人家密诏瑞文入宫了。
我抬起手轻轻刮了一下南元他那秀气挺拔的鼻子,或许就是吧。
南元似乎有些不满意我的回答,因为刚才的那个出神温和的男子虽然眉眼俊美却丝毫不带冷酷之情,与众口传说中的那个恭谨严孝,冷峻沉默的美男子相差了太多太多。
南元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我握着手中的酒杯出神的样子,就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虽然我知道迟早与皇祖母要来一场正面严酷的较量,但是我却意料不到这一场戏来的如此之快。
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我与皇祖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我曾经的设想是我一直就这样当她手掌之中的傀儡白痴王,然后她让我过我所想要过的日子,或许我们就可以这样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我执政的结束。但是她却这样一步步的越来越不知足,所以,在那一天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若是结束,也不能够在她的手掌中结束……
瑞文既然秘密来京,那么他肯定不会公然露面,就算调兵或是别的什么,那么最快也是几日之后的事情了。
那么,我就可以结束所有的一切了。
我是这个国家的帝王,但是,在这个宫中我既是至高无上也是无能无权的。所有重要的权利,看似由我把握其实都是掌控在皇祖母的手中。我其实身边除了南元就再无其他。
说出去真是好笑,堂堂帝王身边没有一个忠心侍臣。
直到南元的出现。
但是,我心底明白,除了南元,其他的都不需要。
哪怕是在今天,在我既无兵权也无朝堂忠臣的此刻,要与真正掌握着整个国家的皇祖母来玩一次的赌局,我不会后悔,无论结局是什么,我都不会后悔,我倒是很期待这一次的赌局。
我简直就算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帝王,在如此孤独的深宫之中无聊的过着日子,但是从那日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能如此。
南元坐着,安静的握着我的手,他有些担心的看着我凝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南元看着我的眉头紧蹙然后又舒展,久久之后,我终于开口说话了,南元……
陛下。南元看着我,没有松开一直握着的手。
你去替我办一件事吧。我看着南元笑。
……
南元走出去后,我一个人躺倒在床榻上,觉得只要南元不在身边,我在这世上又是一个孤独寂寞的人。
这幽幽偌大的深宫中,每个人都在相互猜忌,怀疑,提防,小心翼翼的伪装,掩藏着心底那一丝暴虐与欲望。我自小就迷失在这样的漩涡之中,我看惯了那一张张的面具,对于下面的一张张脸庞却再无兴趣。
我不知道真正的情感是怎么样的,在虚伪的奉承,卑微的讨好,冷漠的恭顺的空气里,我就这样奇妙糊涂的当上了一个身不由己的帝王。身不由己——我觉得这个词对于我来说是多么的讽刺。明明是众人眼里无上至高的主宰,但是那只是一个炫丽的骗局,这个谎言流传了一代又一代,欺骗得就连我自己几乎都要上当受骗了,但是我每一次当我凝望那高高的宫墙,我总是会醒悟过来,提醒我自己,其实我一直都在这个牢笼里受着困,而奇怪的是这个牢笼却是许许多多的人一辈子都想要进来的。那一种高贵的光环笼罩在深幽的皇宫里,但是生活在这里面的人们也付出了他们一辈子的自由与青春,感受他们再也摆脱不了血腥与明里暗中那残酷的争夺。
南元回来了,他交给了我两个小瓶子的东西。
他有些奇怪的看着我,现在的他并不知道我用这两个小瓶子究竟要做些什么。
我没有解释,只是对他笑笑。
这两个小瓶子,我看着手中两个不起眼的小瓶,可是用处大得很呢,我心里感叹,或者,事情最终的结局,成或不成,就看着这个东西了……
我召来太监总管,他是一个面白谄媚的阉生。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指了指放在他面前的那个小瓶子,打开,吃一颗。
太监总管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对于我的每一件事都必须要向皇祖母禀告,他就算我身边的一条明目张胆的眼线。但是,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一次有关他性命的事情,是来不及向他的主子禀告了。
太监总管迟疑的看着我——他年轻又白痴的帝王,第一次我单独召来他,他根本就想不到我对他做出那样的旨意。
吃下去!我不耐烦了,不由皱眉不悦的说。
他一个寒战,因为他十分清楚的知道,若是他此时不遵从的话,那么就算是抗旨不遵,那么我就可以直接下令处死他,到了那个时候,就连皇祖母也赦不了他。
他面白油腻的脸上挤出了一滴冰冷的汗,在他那千年如寒冰的白腻腻的脸上流过,真是有着一种好笑的感觉。
太监总管伸出颤抖着的手,扭开了那个小小的瓶子,就抖出了一粒红色的药丸。
他不敢抗旨,只能在犹豫惊恐不得已之中咽下了那颗药丸。
吃了那颗药丸,他扑腾一下软倒在地。
身子就像抖糠似的,南元在我身边看着简直就是想笑不敢笑,他很清楚那些药丸是什么,我们心照不宣的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出有趣的戏。此时南元已经知道我是要在干什么。
南元只是很安静的,轻轻伸出了他的手,握住了我的,然后两手相互感受到来自彼此手心的温度,随即松开。
这一切,当然入不了太监总管的眼睛,因为此时他以为自己就要命散黄泉,正在地上匍匐着哽咽吞声。
我看着他那个真正白痴的样子,差一点就要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你不必慌,你先给朕办件事,然后朕自然饶你不死。
太监总管一听双眼发亮,立即停止了所有的娘娘腔的啜泣声,他一个骨碌机灵无比的从地上打滚跪着,姿势看着简直就像是刚入宫受训的小太监。
他恭恭敬敬的跪着,比从前任何一次与我说话都要恭顺。
我看着他那一副恶心的模样,淡淡的说,你去把都统军领召来。
他正叩头谢恩,我加上了一句,其中该如何做,你知道吧?
他忙不迭的磕头,奴才知道,陛下放心!……
我看着他慌慌忙忙走出殿室的背影,不由大笑起来。
太监总管离去之后,我把全殿当值的宫女太监全都召集到了一起,每一个人都服下了红色的“毒药”。
于是,我这边的消息再不会走漏到我那亲爱的皇祖母那一边了。
都统军领到来之后,我冷眼瞥了一眼太监总管,口中说,先退下,今夜过来,死不了。
他脸色一变,还唯唯诺诺的谢恩退下了。
依照前面的把戏,都统军领也变了脸色服下了一粒红色丹药。
我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大,我需要的只不过是兵力而已,只要有兵力,一切都可以快速安静的解决。
于是,是夜,一支兵力的分队悄然无声的潜入了皇祖母居住的冰岚宫,无声的干掉了她宫外的一众面无表情的宫女。
就这样,所有的侍卫都换成了暂时受我控制的。
那一夜,我把皇祖母与外面的隔绝开来。
所有的一切顺利得让我都觉得无聊,完全的没有挑战,仅仅是两瓶没有毒性的面丸,一个简单的谎言,就把大家都骗了。
那样令皇祖母张惶的恶梦的那个晚上,竟然源于我的一个谎言。
虎符,兵权全都归于我手,此时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夜梦一般的恍惚,其中的过程我不再回想,似乎一切是那样的顺其自然却又诡异奇妙。一次暗中的宫廷政变,算是政变吗?或许这个就连政变都算不上,只不过让所有的一切恢复到它原本如此的轨道而已,说到政变,怕是瑞文还来不及就已经结束了。
我慢慢走进那个烛光飘忽,明灭不定,犹如鬼魅殿室,里面刚刚经历无声的血洗之后,这里将多年隐藏在宫墙缝隙之中的血腥味道全都散发开来,整个殿室都浸泡在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
伴着摇曳的烛光,我一步一步无声的走近她。
皇祖母坐在重帘深处,原本富态白腻的脸上流下一道道冷汗滑下的印迹,冲刷出了一道道沟壑。沟壑里面填充着不可置信的震惊,恐惧,与憎恨。
她披头散发的看着我,眼神里喷薄而出的怒火似乎就要将我身上的衣衫撕裂焚烧,但是我却丝毫不觉慌张,我依然冷冷的看着她,就如以前看着她的那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与她说出那些恭敬而不由衷的话。
她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想不到……
我看着她,依然是沉默的。
想不到,人间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把握住的?平民也好,帝王也是,有谁能够真正掌控着谁?有谁能够真正知道着谁?早一些能够认清这个事实,那么就可以省下许多无畏可笑的挣扎了。
她看着我,咬牙切齿道,你果然和你的父王一样……
不,我冷冷的打断她的话。我与他不一样,只是长得相似而已。他是一个帝王,而我不是。
皇祖母坐直了死盯着我,哼哼,还说不是?你和他都是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残暴……果然他选了一个最像他的人啊……
我不想听,给我住口!我忍不住叱道。
怎么了,不想听?哈哈……真是可笑,你是不想听呢,还是不敢听?皇祖母突然疯了似的得意起来,她仰天长笑着,哈哈哈……果然是我的乖皇孙啊……一个好帝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呢?杀了我?还是软禁我?皇祖母收回张狂的目光,忽转黯淡,真是可笑,她失神似的喃喃自语,真是想不到,最后还是在你是手上。
我不想看到她失心失语的模样,转过身,有些厌恶的说,看来你老人家实在是疯了,我先走了。
走?皇祖母听到我口中说出,她低声呵呵的笑得,走,你以为你能走到哪里?你是走不掉的,瑞苏,你永远走不出的,这个皇宫,从你继承帝位那一刻起,你就再也走不开!
我猛然转身,阴寒的看着她,最终还是说不出任何话。
我仿佛害怕被她说中一般,逃也似的回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虽然离开了那个鬼魅一般阴暗冰冷的宫殿,但是无论我走得多快多远,我的耳边依然听到皇祖母阴恻的话语,你走不掉了,你永远走不出的……你走不掉,再也走不开,永远离不开!
我越听越清晰,越走越快,回到我的内殿,看到南元正伫立在宫前等待着。
心下稍微安定了些,南元见到我,嘴角挂着一丝明显的笑意,快步走下玉台阶,我与南元快步走向彼此,走到彼此面前,站住了,事情都办完了?
南元问我。
嗯。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算是办完了么,我也不清楚,或许完了,又或许没完,一切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今夜的事情,应该可以完结了……
夜里,我在南元怀中沉沉睡去,但是夜半十分却突然惊醒,因为的耳边又传来了那个恶毒老妇人的那些冰冷的话语,你走不掉的,瑞苏……这个皇宫,你是永远不能离开的……哈哈哈……
再也离不开,我坐起身,茫然的想,为什么……我到底是谁?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离了皇宫,我是想逃去哪里?
我在深宫中,坐着至高无上的帝位,离开皇宫,我还是什么,还能是什么呢?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再不能离开皇宫,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再不可以离开这里?我流下一滴冷汗,为什么,我是谁,究竟可以是谁?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南元,南元,南元……我轻轻唤他,南元还在睡梦中,恬淡的睡颜很是可爱,我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心中却有着一种不可压制的痛楚。
是因为我给予他一切,所以他才会在我的身边,可是,可是若是有一天我再也不能给他什么,他是否还会留在我的身边?
南元?我看着他,我究竟想到的是什么,而你,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要是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你是不是还愿意就如今日一般的陪着我,留在我的身边?
我伸出手,抚摸了南元睡梦中的脸……
夜风,一如我心中的冰凉。
12.死亡
第二日的早朝上,文武百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侧帘之中再没有人影,他们先前有着一些惊讶是神情,随后便是低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