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夜——苔苏小混

我这才停止了数数，说，怪不得我肚子饿了。

端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我觉得，这深宫中，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原来有那么一次以为端阳好歹是先帝为我指派的老师，如果端阳留在深宫的话，可能对于琂国的朝政会好一些儿，但是这一切都是枉然，因为，琂国的朝政都是皇祖母一个人掌控，根本轮不到别人插手，另一个，端阳他已经走了，于是，我就又变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傀儡，每一天呆呆的像个白痴一般的坐在朝堂上，装作谦逊的聆听着皇祖母的训诫教导，然后做出我那英明盖世的决策。

一般，我会看着皇祖母，若是她稍微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那么我就要答，准了。

若是她稍微把头一偏，那么我就把大臣的奏折给驳回去。

就这样，我不费任何思考的做成了这个帝王，很轻松，很白痴。

有一次，我恶作剧般的把皇祖母的旨意给篡改了，那一次，皇祖母家的燕穆家的臣子燕穆琅启奏推举林啸为丞相。那时，我瞥过眼神看了一眼皇祖母，只见她松皱却夹着一层白粉的脸上似乎隐隐透着一股得意之情在那微微点头。

我心底冷笑，当然明白。

林啸在去年娶可燕穆家的女儿，其实也就是娶了燕穆家的权势，借着燕穆权势往上攀爬，而燕穆也希望自家女婿获得朝中最大权利。这一桩美事，在皇祖母眼里可是壮大自家势力的好事，岂能有不答应之理？

我看着那沤出一层带着油腻白色的却故装肃穆的老脸，突然就想和她对着干，于是我清清嗓子，以一种极可笑的语调否决了这个美好的提议。

这一下，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不由都奇怪的抬起头，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他们至高无上的帝王。

就连燕穆琅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一张养尊处优的白到腻油的脸霎时间变成了青蛙绿，就连他眼珠的瞳孔也夸张的放大，好像我刚才的决议瞬时要了他的老命。

就连一向伪装平静得一潭死水的皇祖母也憋不住了，她老人家在我身后垂帘之下咳了又咳，示意我收回刚刚颁布的成命。

我就是故意装傻，我就是故意要让她生气。

于是我还是静止不动稳如泰山，接着神清气爽的宣布退朝。

大家恭恭敬敬的一如往常的退了朝。

只有平时气稳如牛的燕穆一族的连带大臣们像是集体抽了风，气都差了半截儿，看得我直想发笑。但是我必须忍着，因为我感受到皇祖母的目光在我背后有如芒刺。

我退了朝，就像平时一样的向皇祖母行礼。

意料之中的，皇祖母冷着脸问，瑞苏，今天朝堂之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故意装傻，什么怎么回事？孙儿不明。

皇祖母语调更是不悦，你违背了哀家的旨意，现在还跟哀家装糊涂？

违背？？我把平日里的白痴帝王的模样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很有韵味的大吃一惊，孙儿违背了皇祖母的什么明示？

你明知哀家同意林啸成为丞相，何为故意违逆哀家意思？皇祖母手中权杖一顿，语气阴寒得就像冷宫里散发出的阴郁死气。

……我久久不语。

皇祖母盯着我看着很久很久。最后，她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回吧。

是，孙儿告退。我毕恭毕敬的回去了。

就那一次，此后，也什么要紧之事想要我故意逆着玩儿的事情了。

宫中的日子一日重复着另一日的无聊。

我觉得，所谓的执政，不过就是不用动脑的点点头，摇摇头的事情。

我看见秋天里，蟋蟀们都慢慢地不叫了，一片片的黄叶落下，我又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六……一直数到用膳的时间，那时的我也早已忘记了究竟我数了多少片叶子。

我看着漫天纷飞的黄叶，心中有着一种可笑的恐惧，我开始害怕，一旦树叶都落光了，那么以后冬天里的我要数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冬天果然很快就到了。

我身着温厚柔暖的狐裘，怀中抱着一个轻巧的暖壶，坐在锦垫之中发呆。

见我那样无聊，一个小宫女在我耳旁悄悄提议道，若是陛下想要玩些什么，那么陛下可以数宫中的夜明珠子呀。

我一听，也许这是一个好提议，于是，我让他们把琂国国库中所有的夜明珠子都调出来，我坐在满屋子的夜明珠中，开始一颗颗的数着，但是每一次都没有数完，总是觉得这些珠子看多了眼花，于是总是歇息一会儿再接着数，间隙中我看见有一个宫女偷偷的把一颗夜明珠子藏在怀中。她小心翼翼的回转过头，看了看我是否发觉。我立马很配合的闭上双眼，其实我觉得这么一丁点小事何必和一个小宫女计较。

渐渐地，我每日的数着夜明珠，却慢慢地发现似乎每一日的珠子的数量正在不动声色的减少。

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是我却丝毫不在意。终于，在夜明珠快少了一小半的时候，天空中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

我看着鹅毛般的雪花从空中徐徐飘落，又开始新一轮的数数……

雪停时，我也数累了。于是我睡觉去。

第二日，雪没有融化，我想出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我吩咐宫人把夜明珠全部都撒到各处埋进雪里，又把痕迹抹平，于是在雪又开始飘落时，我让宫人在雪中找夜明珠，谁挖到的珠子就归谁了……

于是整个宫里人都开始疯狂的跑进雪地里寻找夜明珠子，我裹着暖暖的狐裘大衣，还是宫中暖融融的坐着看着那些闹嚷嚷的小宫女老太监，和那些老宫女小太监，他们都聚在一处，在飘雪的雪地上疯狂寻找着夜明珠，我乐的哈哈大笑，因为我看着他们手捧着珠子，嘴里大喊着，一，二……

我也跟着他们兴奋的大喊，一，二，三颗……

皇祖母很快知道了我这个胡闹的游戏，但是她碍于我是琂国的帝王，所有的话都是金口玉言，不可悔改，所以她只好又心疼又忍气的默认了我这个玩乐的游戏。

那一个冬日，宫中的很多人都发了财，发了一个他们意想不到梦寐以求的财，我看着他们带着疯狂有些扭曲的笑脸，我看着也跟着他们大笑，但是笑着笑着，我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于是很想回到内殿里小憩一会儿，叫唤了几声却没有人应答，我扭过头去，才发现，原来那时的大家全都跑入了雪地里，没有人在我身边侍候着，我摇摇头，随即躺下，在那一片叫嚷吵闹疯狂的笑声中安然入睡。也正因为那样，我感染了一些轻微的风寒，于是罢朝三日，一切国中大小事都系皇太后处理。真是乐的清闲，我简直就要偷着乐，那一年的冬季，真是登基后的最好玩的一个冬季。

就这样，冬去春来，我从树丛向上看，看着新绿的叶子变成小小的绿芽然后无声的冒出，再绽放出花朵，然后随风凋零，变出了浓密的绿荫，这样的绿荫再一次的随着冷风飞落，我不禁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我这时才恍惚发现，原来我已经即位三个年头了。

在这三年中，我简直是比曾经念书时还要悠闲，每一日不必动脑伤神，只是在朝堂之上做做样子，而已。

03.端妃

那一日，我拿起桌子上那摆着的点心碟子里的一块小小精致的梅花糕，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于是问，这谁做的？

身边的宫女答：回陛下，那是端妃做的。

我拿着糕点仔仔细细看了看，端妃？

端妃不是我的生母，我母亲蕊妃自从生下我却因为宫中不可说的一些事被先帝打入冷宫，几年之后在那里抱恨长眠。所以我对于我的生母蕊妃的印象很是模糊，并不记得她长的是个什么模样，我从小是由一个老嬷嬷带大。不过奇怪的是，我小时的确是在端妃的宫中住着，虽然只是她一个小小的偏室，她几乎不会到那个偏室去看我一眼，但是从名义上，别人看起来端妃就如的我养母一般，而且先帝对于端妃也很是宠爱。后来先帝传位于我，端妃她自然作为我养母的名头在后宫有着不小的权势。但是养母毕竟是养母，我并没有立她为太后，当然了我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并且皇祖母也没有这个念头。

但是其实端妃对于我是陌生的。

因为即使我从小在她的宫中长大，也不过六年而已，六岁之后，我就开始跟随老师正式的学习国学经书，离开了端妃的宫殿，来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宫殿。

我在端妃的宫中，却很少见到她。

见到她时，也是先王与她一同来看我之时。那个时候，端妃会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脑袋，对待我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当然，那只是一时的演戏罢了。

之后，他们两个人一同离去，之后，我总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端妃。那时的端妃很是年轻，好像只是十几岁的年龄，我看着她娇艳而虚伪的笑容，虽然像极了鲜花，但是却少了水露，所以显得假惺惺的。

那时的她只是个取巧讨宠的少女而已。但是先帝也正是因为端妃那一分无知与天真，所以喜欢她。端妃不像是宫中几乎一模一样的端庄娴熟的妃子，那些妇人们外表上都是那样，但是暗地里勾心斗角，互相嫉恨。

我在宫中，也就像是在冷宫，有时候，我会想那个在冷宫里的母亲和在冷宫外的我究竟有着什么区别？都是在不同遗忘的角落安静的呆着，就这样发霉消失。有时，我走出偏室，会看到端妃那远远的背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飘摆着的裙裾就像是乘起了微风，那是带着娇宠得意的背影，我看着，觉得她就像是风筝上的纸人，美丽却空洞，只会这样在父王的怀中乘风归去。

但是在我当上帝王之后，我却有些好奇，端妃还好好的在宫中，我以为现在的她会变成一个憔悴幽闭的老妃子，但是让我有些吃惊的却是在宫里那一次祭祀上，我看到了作为现任帝王的养母的端妃在仪式上恭恭敬敬的站在皇祖母的身后，她微垂着双眼，带着一种悠然娴静的神态，浑身散发着那一种不同于宫中别的女人的气韵，那样的气韵可以称做风韵，有着一种隐密的，诱惑的东西暗藏其中，我那时一看，几乎忘记了她就是端妃，那个我见到她时一个十几岁刚入宫娇宠得意的小妃子。

看来我还是太小看她了。我那一次，开始记起了她。

这一次，我口中尝着梅花糕，抬起眼却看到身旁的那个宫女盯着我出神。

我有些不悦，问，你在发什么呆？

啊？！那个宫女冷不防被我突然带着愠怒口吻问了一句话，不由容颜大惊，立马跪下请罪，奴婢……奴婢知错，求陛下饶恕……

有些单薄的身子在颤抖，我带着一种玩味似的眼神看着她，原来他们一直都那样的害怕我，这个无能的帝王？想想觉得好笑，于是我软下语气问她，你方才为什么在出神？

因为……因为，宫女的语气变得有些迟疑，似乎不敢说出真正缘由。

说实话就饶你无罪。我拿起一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是，陛下，奴婢不敢撒谎。奴婢方才出神是因为……因为，奴婢方才看陛下入神了。她嗓音细细软软，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让我不由觉得她有些可怜，但是又觉得她的话很是有趣。

你说什么，看我看得入神？我哑然失笑，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一次的她更是吞吐，因为陛下长的好看……说完立马向着我磕头，奴婢有罪，冒犯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她一遍遍的磕头，一遍遍的请罪，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有趣。

我从来都没有注意我长的如何，只是这一年来，有朝中大臣赞扬，国君风姿卓越，风神俊秀，俊朗威严，实乃我琂国之福。

有一个人如此说，于是全朝堂上的臣子都跟着颂扬起我的美德风姿起来。

我把那些全都当成狗屁的拍马话。但是皇祖母上一次的确对我说，你啊，越来越像你父王了。

我的父王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

那是事实。

曾经很多很多年前，他与端妃一齐来看我时，我扬起头，看到一个眉目清朗俊美的男子，他周身带着一种迫人的威严之意，哪怕他在笑着，却让人浑身的不自在。所以，每一次我见到他心里总是很害怕。不过每一次他见我的时间也不长，总是淡淡的说了几句话就走，仿佛就是来的确一次我是否还活着，来确认他还有着这样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儿子。

但是，我却从未想到，随着时间的增长，我的长相竟然越来越与他相像。

之所以他才选我为帝王的？我觉得真是好笑。

但是好看这话从一个宫女口中怯怯的真实说出的确把我逗乐了。

我笑了，于是说，我不是说了老实说出就饶了你吗，为什么你还在求我责罚你呢，难道你就那么想受到责罚？嗯？！后一句话我故意加重了语气，显得很是威严。

果然，那个可怜的宫女再一次被我吓得瑟瑟发抖，她于是还是磕头，口中却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算了，起来吧。我淡淡的说。

她小心翼翼的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我下令，赏她玛瑙玉镯。

她惊喜的连忙再一次跪下，不过这一次她跪下是因为谢恩。

那日起，宫中人似乎看我的眼神都有所改变，也许有人私传若是吹嘘我的容貌就会重重得赏。于是宫女太监们都以期待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看，想要我一开金口然后他们得赏。

事情当然不会那么容易。

我一开始还能忍受那样的宫人无处不在带着功利而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是后来我觉得这事情实在会令我很烦，于是那一日我随意问了在我身边一直用羞涩的目光盯着我看的宫女。

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我看着她问。

她跪下，说出了或许在她心中早已演练了上千遍的回答：因为陛下风神俊秀，着实好看，所以奴婢才……

我冷冷打断她的话，当值出错，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不……陛下……她惊恐抬起头，求求陛下！！奴婢错了！！她眼中渗透出恐惧的水光，显得楚楚可怜。

周围的所有人显然都呆愣住了，因为我从小就没有惩罚过人，于是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没有人动，也没有人敢向我求情。一时之间，空气变得安静了起来。

我没有因此而心软，因为我一直都冷血的。所以我还是面无表情的说，你们怎么都不动？再不动就全都按照违逆重罪处斩！

这一下他们都慌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了现在的我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拥有者生杀大权的无上王者。

于是慌乱的起来，将那个宫女拖了出去，随着宫女的先前的求饶哭泣声演变成为后来的板击声与惨叫声，那叫声真是凄惨，我坐着听了一会儿，对他们说，拖出去打，别让我听到这声音。

不消片刻，那个让人能够感觉到血肉模糊的声音与那个渐渐虚弱绝望的啜泣声果然彻底的消失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再在私底下说我是一个孩子帝王了。

因为，帝王就是帝王，哪怕他就真是只是一个孩子。

倒是我知道，在他们眼中，我一定是一个傀儡无能，乖张阴骘的帝王。也许，琂国以后会毁在我的手上。对于这些隐隐约约的猜想，我只是当作笑话，因为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我从铜镜里看着自己，虽然还是带着少年的稚嫩模样，但是却隐约有着几分曾经他的模样。

那一次，见到端妃，实在是一个偶然。

御花园中，我正在玩一个游戏。我站在高处，随意的向一个地方扔出一个球，然后就有一群宫女太监争着去抢那个球，最后争到的那个人就能够得到一个黄金戒指的赏赐。

于是我每一次将球抛出，他们一群人都像疯了一般的争着打着推着搡着像一群动物一样去凶猛的掠夺一个目标。

我看着他们，用太平拳，尖锐的指甲，暗中你来我往，最后脸上，手上，都渗出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我却很开心，觉得他们的本色表演真是太有趣了。

我正笑着，却看到端妃娉娉袅袅的摇曳着她绣着艳丽牡丹的云裳从花园那一头出现了，她只带着一个宫女，她目光平静之中带着一种我搞不懂的东西，她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朝着我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