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一步假面人之手吸走他和潘孔的功力,最后再把功力从面人身上抽取到自身,一夜成长。」
我安静地听着,我的世界随着于镜的话而颠倒破败,最后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可以相信,什么是谎言。
快半年的相处,小黑的呵护和陪伴,只是从头到尾一个骗局。
我说嘛,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就喜欢上我了。
他只是需要这副身体,需要我活着爱上他。
想到小黑确实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有他在,没人能伤到我的身体。
当时我为他的爱护而感动,如今才明白他是话中有话。
不是爱上我,只是为了这个身体不是爱上我而是有求于我。
不是爱上我……
过了很久,我看向于镜,「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这副身体吗?」
于镜沉默了一下,「你不需要问我吧?」
他站起来,指指对面的客房,「既然你不想回去睡,今天就在这里凑合吧。李梳你不是笨,只是懒,既然你
午夜都起来了,下如干脆好好想想吧。」
我一个人躺在客房冰冷的床上,想着小黑,想着我自己眼睛直直地看着东边的天空发白,朝霞和阳光。
苦笑一下,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看到初升的太阳呢。
世事原来无常。
而我也是可以失眠的。
失职的时候,就是过去像走马灯一样在头脑里反复出现。我突然心酸地发现,在小黑拜入我门下之前,我的
人生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回忆的事件。我所能回忆的场景,竟然全跟他有关。
初见他的时候,还是幼儿模样,矮墩墩黑乎乎的。
吸收了云髻云钗的异火鹰,突变为少年,他的手挽长弓,把就要飞升的我硬生生射下来。
然后吞噬掉面人的妖力,蜕变为美貌青年的小黑,陪伴我离开十多年不曾离开一步的平心崖,前往闭峰门。
最后,他倒在凝结的龙涎之中,肢体不全。
历历在目。
他一路呵护温柔和百般讨好,这时候突然变成了让我无比难过的记忆。
心里不好受,我撕扯着平日奉为圣物的床单,一丝一缕,每一个线头,我挑出来,扯断,再挑,再扯。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可是胸口就那么闷,真是很想一手探进去,看看什么东西作怪。
为什么救我回来,不如干脆让魂魄死于龙涎洞内,而小黑也可以得到我的身体了,岂不两全其美痛快淋漓?
……
原来如此。
我突然把头埋入已经被我扯得不成样子的床单内,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于镜听到声音,推开门进入。有力的双手把我的头从床上拉起来,「你要憋死自己么?」
我笑得喘不过起来,眼泪和着喘息落下来,我抓住于镜的肩膀,「你说,他为什么要来救找,不如干脆让我
死在龙涎洞,我那失去魂魄的身体不是正合他用么?你说,他是不是很蠢?」
我被自己的笑哽住,猛烈咳嗽起来,于镜轻轻拍拍我的背帮我理顺气。
稍微缓过一口气,我继续说「当时他不是打算上我么,干什么放弃了!?这样不是一了百了!」
「你轻一点」于镜掰开我抓住他的手掌,「你现在已经得到两根羽毛的力量,注意一下你的力道。」
「你说什么?」
「你魂魄回到身体的时候不觉得有异么?那时已经晚了一点,若不是他的第二根羽毛支持你的魂魄,你已经
魂飞魄散了换句话说你现在的法力已经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强了。我、他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
于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如果你恨他,你可以随心所欲报复他了。不过,我要警告你的是,这羽毛只
是祸害,如果你不在一百八十天到来前将它驱除出体内,你和他会一起被这个世间排斥的。」
我抹把眼泪,「什么意思?」
于镜轻轻一笑,「你以为我真会把这个凶兽放任到这个世间来?他以为是那个造就的身体会被排斥,其实他
不想想造身体的原料都是人世的物品,完全和人体没两样,怎么可能会人世被排斥?而魂魄则是万事万物共
享也怎么可能被排斥?真正会被排斥的是他从妖魔道带入的力量,也就是他寄托元神的三根羽毛。」
「等他成功换了身体,一百八十日后才发现得到的身体会被毁灭,而他放弃的那一个倒是留下来了。失去依
凭的元神也只能重回妖魔道,懊悔自己的愚蠢,真是有趣啊!」
我听得愣住,于镜这个人是我从来也不理解,将来也不会理解的人物。
于镜看看我,又说。「不过,你倒是个变数,这下子,我誓约也违背了,一切都脱离掌握,接下来会发生什
么,就单单看你了。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羽毛是没法子简单从身体里脱离,只能转移到别的身体上去。
」他贴近了我的耳边,「反正,我们平心崖上还有两个已经躺在棺材里的家伙了,我就大方一点,你拿去用
吧。」
「你就不顾你师弟的性命?」
于镜鄙夷一笑,「他们两个,师父妄图夺权弟子欺师灭祖,留来何用?在我言咒之下他们两个在慰灵堂醒不
过来,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给他们一人一根羽毛,记得不可给一人两根,否则功力高过我,就能摆脱言咒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到时候,他们三人一人一根羽毛的力量,算是给我平心崖清理门户了。」
我一个人在清晨的冷空气里,从平心崖的山路上来回走。
直到前前后后,我都想得很清楚了。
作了决定,突然就可以非常轻松我开始四顾我待了太久的平心崖。
安静,原来早晨是这么安静似乎世间一切都静止了我侧耳倾听,远远的地方,那缓慢而节奏的呼吸声,明显
是陷入熟睡的声音。
我的脚步加快,身边的景物流线形后退,那扇门内,我的床上,睡着他。
他的眉头舒展,眼紧闭,沉缓地呼吸,头发松散,我站着看了一会,他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我开始怀疑他还
会不会醒过来。
伸出手正想去摇摇他突然想起,他曾经多次在我酣睡的时候摇醒我,等我迷迷糊糊张开眼睛,他又一副无辜
的样子说没什么事情,然后我喝斥他一两句都懒得翻翻白眼继续睡。
我想,那时候他也许是跟我现在一样,看到躺着的人太久没有动静,忍不住猜测我是不是还会醒过来。
我看了一会自己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你对我抱有的想法是会杀了我的,而我为什么对你还是不舍不忍?为什么还是要做这样的决定?
算是我欠你的吧,你下辈子得还我。
言咒,于镜刚刚说的言咒给了我提示。
言咒是最简单的法术之一。简单的意思,就是说只要你有足够高的法力,那么它的效用也是绝对的。
我的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微微的体温传过来一瞬间我的手掌心竟然不能移动,因为我看见,他的眼睛睁开
了。
一个笑容浮现在他验上,有些虚弱的,又是宽慰的,露出一点点雪白牙齿,微微的笑容,不搀杂任何想法,
单纯因为见到我而笑了。
我似乎受到蛊惑,又或是我的决心让我再无顾忌,突然翻身跳上床铺,我的双手扣住他的双手,将他整个压
在身下。小黑的身体因为震惊而些许僵硬,不待他有所反应,法力从我手上流动而出我低念咒语,大喝一声
,「定!」
小黑的整个身体随之重重一震,动弹不得我的功力果然已经凌驾他之上。
我松开扣住他的双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飞扬的眉,勾魂摄魄的凤眼,挺直的鼻梁,曲线优美的双唇,他的
眼神由最初的吃惊,变为发现倪端的困惑,然后突然明白我想做什么一样,眼神开始惊惶!
但是他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看着我。
我低下头,轻轻接触到他的唇温暖又有点湿润带着让人怀念的味道。
他喉咙深处发出像是呼吸又像低吼的声音,仿佛是抗拒。
严格说来这下算是一个强吻,我很轻,很慎重地亲了他,就如同我们是一对真正恋人般,捧着他的脸,一吻
。我开始回忆我们初见的时候,小黑轻轻地吻了我,当时他不过是要把力量送人我身体,也只是轻轻拂过嘴
角有一丁点温热的感觉,我以为我不记得了但身体,明明还记得很清楚。
我的手沿着他光裸的脊背向下引起他一阵本能的战栗。他紧紧盯着我,复杂的眼神,我读不懂,索性装作没
看见。我轻轻咬着他有着健康光泽的皮肤,修长身形上的紧实肌肉,他的呼吸陡然沉重,像是点燃了我的灵
魂一般,整个身体火热起来。
可是和这滚烫激动的身体相比,心里的一个角落却是那么冰冷平稳,不起波动。
三两下把自己的衣服脱个干干净净,我轻轻喘息着掰过他的脸:「你不是想做么?我们来做吧!」
我的亲吻渐渐向下,从下巴到脖颈到胸膛我泄愤一样地在他完美的身体上肆虐!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突然洒落在我的脖子上,抬头一看,殷红一片。
「师……父」小黑咳着血,似乎是孤注一掷集中全身所有的功力,突破了言咒的一部分,可以说话,他看着
我「我很高兴你这么主动,但是可不可以,解开法术我……」
我轻轻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交魂对不对?」
小黑的眼神是震惊的、深黑的双眸讶异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说:「于镜他……」
我的手指抵上他的双唇,毫不留情地击散了他集中起来的法力,第二次强加言咒于他的身上。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要报复你。」我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光洁的额头,口中说:「所以我决定要你的力量,
把你最后的那根羽毛交出来吧。」
他的眼神闪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惜口不能言。只能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你受到伤害了么?
以为被爱,然后发现并非如此而受到的伤害、你体会到了么?
我内心深处承认这一刻,我是想你受到点伤害,才对得起我已经受到苦和将会受到的苦。
我还可以做得更多一点,更狠一此,给你此刻身处地狱的感受。
只是我舍下得你太苦,只是我舍不得。
「若你真想要就自己来拿」他看着我,为了对抗我施加的言咒,他每说一个字,都是一口鲜血。
我一掌猛击他丹田正中击散他的法力,然后顺着他的经脉,我寻找他隐藏在体内的那最后的凶兽的力量一无
所获。不会太容易,我很清楚,最后这一根羽毛,一定在最靠近他元神的地方。
看来必须潜入他的意识里去搜寻。
我在屋子四周设下坚强的桔界,双手与他交握,我将他给予我的法力融入魂魄,随后自然流入他的沉睡的意
识之中。
迷宫,他的内心有如迷宫千回百转,面前似乎条条都是出路,反而无路可去我无力地看着面前的去路,哪一
条才是通向他的真心?
我凝神静思,魂魄里有什么隐隐跳动,仿佛在和什么起着共鸣我判断着这共鸣的方向,慢慢前进。原本广阔
的空间越来越小,最后我发现我走人了一片浓雾之中一回头,来路已经消失。
但那强烈的共鸣就在这里,我想我已经非常接近小黑的本体,只是被困在这一片的迷雾之中不知道我找的东
西究竟在哪里。
我在迷雾中摸索,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我开始着急,我不知道现在离百八十天的大限还有多久,我所
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我发疯了一样地找,但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轻飘飘的雾气。
到底过了多久,一天、两天、三天?
我终于绝望地喊起来:「小黑……」
我的声音在这里散开,回音一层层传递开来、一声声的小黑远远近近,把我想喊的名字不停息地喊了出来。
迷雾瞬间消散,眼前豁然开朗一根金色的羽毛,就端正地飘在眼前。灿烂耀眼的羽毛天下奇兽的羽毛,充满
法力的羽毛,是他最后的三分之一。
我颤抖地把它纳入自己的魂魄之中,温暖的气息,涌动的力量。
有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
「再喊一次吧,用你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让我回到妖魔道之后也能想起来。」
「我的名字是你唯一给我的东西。」
「从此不会再有人这么叫我。」
「以后就没有你了。」
「……」
原来他一直都在看着我。
我逃一样地脱离了他的意识,带着他剩余的羽毛,回到自己的身体。
眼一睁开,就看见他的双眼。
小黑只是看着我,深深看着我,一直看着我,视线没有移开。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我,直直的视线,仿佛不再需要看别的任何东西。
没有发出声音,他似用眼睛呼唤我。
我一定是生病了,竟然这么想。
「睡吧。」我说。
言咒的力量因为我远远凌驾他之上的法力而无敌。
话音刚落,他已经呼呼睡着。
睡吧,比较不痛苦。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睡容,就看着,直到第一百八十天的到来。
设下保护他身体的结界,我换上一件新的白色长袍,系上那红色的宝玉我站在他床前,「别怕,你很快就自
由了我消失后半个时辰,我约束你的法力就消失。你可以留在人间,直到厌倦了为止。」
我说着,知道他听不见然后我走了。
只是,每一步,都很艰难
终章
如我所想于镜就站在门外,没有说话,只是领我到了平心崖的最高处。
「我会怎么被世间排除,」我终于先开口。
「你会遭到天眼雷劈肉体粉碎。」于镜没有回头,「历史上百过好几次的记录,就是俗称的天罚了。」
「天罚不是上天惩罚那此罪大恶极又无人能制服之辈么?」
「上天哪有这个闲工夫。只是恰巧从妖魔道通过各种途径来世上的,都是法力高强又性格乖僻嗜好血腥的家
伙罢了。」于镜淡淡地说,「若不是典墨和我们有约束,多半也是祸害一方吧。」
说话的工夫,他已经登上了平心崖的山顶。
出乎我意料的是,广阔的白玉台上,许久没见的师姐云钗也在,身后还有个一人多高的紫金炼丹炉奇怪。这
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看看我,看看于镜,叹口气。
我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于镜,透露出为什么她也在的意思。
于镜含糊地说,可能用得上,所以叫上她。
虽然是奇怪,虽然知道于镜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懒得再管了。他于镜再厉害,也不可能阻止天罚吧,我
可以从这些扯也扯不断,理也理不清的纠葛中解脱了。只是心底的不舍,我假装没有发现。
站在山顶极目四顾,天高云淡,数日来郁闷的心情大为舒缓,过往故事皆已过去。
想起我曾说过的话,如果世间真无他立足之地,大不了我李梳让出自己的位置给他!
暗自苦笑,果然还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正午,根据历史上的记录,所有的天罚都在正午降临。
我慎重地取下从不雕身的红色宝玉,递给于镜,「给小黑吧,算是我活过的见证。」
「你太善良,不适合以平心崖弟子的身分死去,我从现在起逐你出师门。」
于镜接过宝玉,说道,然后他默默和云钗退到高台的角落。
也好,我想。
此刻正是晴空万里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呼啸下知从何而起,顿时平地狂风大作,天空乌云汇集,黑压压的云
层堆积而上,转瞬之后在天空盘踞成眼!
那乌云汇集而成的庞大眼瞳内云层迅速翻转,雷光隐隐可见。我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突然好想再看看小黑
,记得我住的是山的南面,正要转头面向南方,一道无比闪亮刺目的霹雳冲破天际而下,正中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