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六,他站在崖上,身后是整个满月,明明应该是比平时明亮的夜晚,看上去却黯淡许多,满月的光
,似乎都被站在那里的小黑给截断了,没有一丝投到我这里来。包裹着他的是一片深黑的夜色,而闪亮的银
色长发因为夜风而起伏。他只是站着,五官什么的都被阴影遮住,看到的仅仅是黑白分明的剪影,但就算这
样,也是满月冷光之下最撩人的剪影。他轻轻的话语顺着夜风飘了过来,还是刚才的问题,「既然现在知道
我是谁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想了想,看着那飞舞的银发,「小黑,你少年白得好厉害。」
他噗哧一声笑了,打破了刚才非常撩人但却陌生的一幕,「我的是银色头发,不是白发,师父!」
「看上去都一样。对了,那面人呢?」我四顾,刚刚明明还瘫软在地上的红色面团,现在已经没了。
「哦,刚刚我跟师父说话的时候,它不声不响地爬下山去了。现在就在山下的那儿。」小黑一指山下,我什
么也没看见。
算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转身向山下跑去,「哎呀,还不知你师伯和师弟的死活啊。」
小黑从后面追上我。「哎,师父,没关系啦。他们这样折腾你,你管他们去死啊。」
「你说什么呢,他们也是没办法嘛,再说也没虐待我们!去救人啦!」
「救什么嘛,我不补一刀算他们走运了。」小黑哼了一声。
我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好啦好啦,去看看就看看。」
奇怪的是,同样幽暗深远的大厅,但和小黑一起,就不那么可怕了。甚至那阴冷的气息,也随着小黑一步步
前进而向后退去,小黑似乎,很可靠啊。
刘席还倒在走廊上,我探探他的气息,「他还活着,也没什么外伤,为什么不醒呢?」
「他的功力流失过多,所以陷入昏迷了。」小黑不太在意地跨过他的身体,走进房里。我抱起刘席,进入房
间把他放在床铺上。
潘孔还躺在地上,我努力把他翻过来,一探,「哇呀,没呼吸了!他死了!」
小黑摇摇头,「没有。他已进入龟息的境界,应该是突然受到袭击,但他身体状况不佳……」说到这里他瞄
了一眼刘席,我的脸唰得红了。奇怪,我脸红什么呀!
「所以无法反抗,于是选择了龟息之法,这样他的生命和功力同时内敛停顿,面人应该没占到什么便宜。」
「哦。」两人都还活着。太好了。我把他也扛上床铺,这才松口气,睡意就上来了。
见我揉眼睛,一直提出无聊得要死的表情的小黑突然靠上来,「师父,你困了么?隔壁有卧室,我给你整理
整理。」说完,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奇怪,怎么突然殷勤起来了。
古人有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奸……盗……我孑然一身,既无妻妾又无家财……:正想着呢,那边传来小黑的声音,「师父,好了,来吧
!」
反正也困了,管他呢。
推开门,我愣住了。
小黑懒懒地躺在那张竹床上,银发如瀑散落,宽松的长袍下面,优美的身体曲线时隐时现。我进来的时候。
他就这样半躺着。
疑惑,「你不是过来铺床的么?」
他嘴角勾起,略微侧身向我伸出手来,「我这不是铺好了么?」
「这里房间多的是,我才不要和你挤一张。」我转身要走,他唤住我。「师父!」
「干嘛?」我有点没好气地回答。
「师父——!」他又唤我,这次带了点鼻音,听在我耳朵里有点撒娇的意思。
心下想着,身体是长大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见他招招手,我便走近了竹床,他再勾勾指头,我低下头凑
了过去。
带着呼吸的热气,他轻轻说「师父,好歹我从面人手里救了你,你也不表示一下?」
我侧着头,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瞳里面有点呆的我,干咳一声。「徒弟救师父,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表示的。
」
他突然伸手挽住我的脖子,不让我退开,反而手指轻轻上下抚摸,「师父,小小表示一下嘛。」
「哎,好痒,你轻点!」我努力拯救自己的脖子,「要怎么小小表示啊?」
他笑笑,用力一拗我的脖子,迫使我更加低下头来,他的鼻尖几乎要擦着我的鼻尖,亲热地在我耳边低语「
以身相许怎么样?」
我僵硬了……
这叫小小表示一下?
如果要大大表示一下是不是要征服世界给你?
大概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小黑轻轻把手从我脖子上抽回来,翻身跳下床,顺手整理了一下床铺,「你紧张
什么,今天我只是说说而已。」
原来如此,你只是说说而已,我松口气,至于那个时间限定词「今天」,自动忽略不计。
「反正我也没想过会这么容易。慢慢来吧。」他眨眨眼,迷人一笑。我自我催眠,我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
见。
「我到隔壁去睡了。师父你也休息吧。」我往床上挪的时候,小黑已经走到门边,他背对着我,突然又说,
「师父,你还记得我被云簪和云钗的异火凤所袭的时候吗?」
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不过这事,确实有。
「那个时候,你叫了三次我的名字。」小黑没有回头,他的手扶上雕花木门,「所以,我也会放过你三次,
」他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不过,只是三次。」
说话间,他已经拉开门,最后的回眸好不诡异,「如果孤枕难眠,叫我。」
说什么蠢话,这里是客房,枕头多着呢。
门轻轻掩上,屋内一片安静。
但刚刚他说的那话还在我心头挂着……
三次而已……
不怕不怕……有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三次,就是万物,就是无限多次。
这么一想,我安然入睡。
第二日,我是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给惊醒的。
抬头一看,时值正午,议事厅的门窗已经全然打开,阳光洒在窗外,一片闪亮。
幸好昨晚和衣而睡,所以今早起床比平日来得快。左右看看,这侧厅客房罕有使用,没有水,洗漱自然是不
成的。我不很遗憾地揉揉眼睛,向外走去。
那吵嚷的声音来自正厅,从走廊这边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吓我一跳。看来平心崖上所有能说话的生
物都集中到正厅,导致正厅严重超载,我不欲加大其负荷,龟缩在走廊口的柱子后面。平时掌门专用的软榻
上,半坐半卧着一个优美的年轻人,我愣了一阵子想起来,对了,他是我的弟子小黑的升级版。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猜测这胆大妄为的家伙是谁。
哈,这个谜题看来还是只能由我来解开好了。从柱子后面往外挪动,我高声咳了几下,成功地把注意力引到
我这边。
没料到的是。所有弟子看到我的脸,都是大惊失色!
到底怎么回事?我惊异了,平心崖这些弟子们,他们是怎么看出我还没来得及洗脸的?
我正想强辩两句,没有洗脸完全是因为客房的配套设施不完备,我个人是有此意愿且乐意实施的。但还没来
得及说上一句话,已经有一个弟子跳出来问我。「六师叔,你不是被关在山底洞穴么?你是怎么出来的?你
怎么会从议事厅里面出来?你身上为什么又多了一、两百年的功力?」
这都是说来话长的问题啊,我从洞穴出来是因为那面人,从议事厅出来是因为昨晚睡这里,身上多了两三百
年的功力是因为压制功力的法术正在反弹,其实是每天几年功力地增加,只是你们一个月没见我而已……
想好了之后,我呼了口气正要开口,那弟子却又抢先一步打断我要出口的话,他一声高喊,「不好!」带着
另两个弟子发力向走廊深处跑去。
搞什么啊,一惊一乍的,你到底要下要听我说?
那远去的脚步声停顿了,远处一声大叫,一小会后,那脚步又倒回来了。
我不解地望望小黑,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找有点不爽。
正想着,那三个弟子跑了出来,连拖带扛的是两具貌似尸体的……潘孔和刘席。
我顿时感到看向我的无数眼神犀利许多了,带头的弟子沉声问我:「师叔,现在你可否对我们所有人解释一
下?」
这下子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都以为是我突破了洞穴的符印,跑出来吸了潘孔和刘席的功力,所以现在自
身功力才增长了这么多,而且看这阵势,多半认定当初吸食老掌门功力的也是我了。
我要怎么解释才好,这些事情一串起来,简直难以撇清,早知道昨晚就不该放面人逃掉,现在除非刘席和潘
孔立刻醒过来,才能洗刷我的冤屈!可是一个功力流失过大昏迷,一个龟息之术沉眠……再加上我身上本来
的嫌疑……如果换了我也一定会跳出来质疑我……好吧,我承认这句话有严重逻辑错误:但是我怎么能这么
倒霉啊……
自从收了弟子小黑,这句话俨然已经成为我的座右铭了。
周围群情激情,都是一声声要我解释的责难,扫过我的眼神都是恨不得能将我碎尸的,我那个委屈!
「大胆!」清亮的男子声打破了这里的混乱,小黑终于坐正了,俯视质问我的众弟子。
四周安静下来,带头的弟子站了出来,「阁下可否说清楚一点?」
「按照平心崖的规矩,如若掌门因故不能理事,则由辈分最高的一位弟子代理。
如今潘孔既然昏迷不能理事,那么,理应由掌门师弟李梳代理平心崖掌门,决定一切。」他指指我,「你对
掌门如此大呼小叫,可是想受师门重罚?」
对啊!如今论辈分,肯定是我最大!我心里一喜,让平心崖上下编竹席的梦想,似乎可能实现了!
「阁下是谁?」这弟子首先发难,「平心崖内的事情,外人无权过问。」
我连忙拨开面前的人墙,两三下挤到他身边,「他是我的弟子典墨。」
下面顿时嘘声一片,人人举起西红柿,还有人振臂高呼,「就算我们都记不清典墨的长相,我们也不是黑白
色盲!」
我赶快解释道。「白的,是白的,白的才对!」
群众高举西红柿的手应声放下了,旋即再度举起,这次再没有红艳艳的西红柿,都换成白森森的鹅卵石了…
…
吓得我立刻缩到掌门椅子后面去,心里嘀咕,怎么搞得跟政治运动似的。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解释清楚关于弟子肤色改变的问题。幸运的是,好几个弟子都知道我为他疗伤的事情,
群众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来是典墨师兄,」那弟子又说:「师兄应该知道,按照平心崖的规矩,如果代理掌门之人有重大伤害师
门内部之嫌疑,是要取消代理资格的,李师叔可能无法暂任掌门一职。而且师兄,你身为平心崖弟子,擅坐
掌门位置,可知这是大罪!」
小黑一副悲痛的表情,「你的意思就是,师父李梳不可以担任掌门一职?」
「对。」那弟子在内的所有弟子一致点头。
小黑悠闲地跷起腿,「那么按照平心崖的规矩,我师父被取消资格,平心崖就算我辈分最大,既然轮到我代
理掌门了,那我坐坐这个位置,有何不可啊?」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沉寂。
对啊,嫡传的六个弟子,只有我和潘孔有收弟子,如今他们都疗伤闭关昏倒了,如果我没有代理权,自然是
我的嫡传弟子典墨最大。
弟子们似乎都在想什么,那表情……如果他们是在回忆过去,必不是美好的过去,如果他们是在展望未来,
必定是变态的未来。因为所有人的脸色都红的变白,白的变青,青的变黑,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下一刻社会舆论又全部都倒向了我,「其实,六师叔的嫌疑也没那么大。」
「对啊,又没有证据,六师叔一定是清白的。」
「六师叔,我们支持你!」
刚才带头质疑我的那个弟子喊得尤其卖力,真真最没立场的就是这些群众啊。他们居然宁可有重大嫌疑的我
当掌门,也下要小黑当掌门。
我疑惑的眼神投向小黑,他一笑,长身而起,让出掌门的位置,优雅地躬身一拂,「师父,请坐。」
这么糊里胡涂地,我就由连环案件重大犯罪嫌疑人李梳变为平心崖代理掌门李梳。
古人说,世事如棋,果然如此。
代理掌门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霸占于镜的午休室。上次睡过之后,我对里面的黄竹席日思夜想,如今总算
是得偿所愿。我倒在床上,思索了一天一夜,当然其中间或睡觉,也没能把这事情理出个头绪。
除了小黑,所有人看向我的眼神,都似藏了针,刺得我惴惴不安。
而小黑的眼神,更怪异地像是两把刀,好象随时准备扑上来剜下我几块肉似的。
这么针刺刀剐的,我再迟钝,这平心崖也待不下去了。
我也不是没想过,半个月后云簪就能出关洗刷我吸取老掌门功力的罪名,可是刘席和潘孔长睡不醒,这后面
一项罪名,要如何是好?难道真要我沉冤莫白?
这么想着,我就开始辗转反侧,不得入眠了。
要是有那个面人的话……对,只要能抓到面人,不是一样洗清冤屈么?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决定出山!
刚推开房门,一个轻轻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要去哪儿?」
一转头,隔壁房门口,斜倚着的人影,不是小黑是谁?
虽然还是我的弟子,可是人的肤色浅了,个子高了,加上一天一夜不见,又再度似个陌生人,失去以前那么
亲近的感觉。我还是好怀念那个黑黑的小子!
我唯唯诺诺地解释。「这个,我想要洗刷自己的冤屈,这个,打算下山,这个,抓回面人。」
那高大的身影走到我面前,「你若是有本事抓到它,那天晚上就抓到了吧?现在独自下山。你以为就能抓到
?」
我斩钉截铁做英勇状:「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嗤笑一声,「你做过什么事?说来听听?」
哑口,算了,当作没听见,我继续壮烈:「反正事在人为,你不必多说。」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一个人走。「他一双凤目定定看着我,「面人下山,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
一个时辰后,我和小黑下了平心崖。小黑的一头银发太过招摇。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给弄成了黑色,看上去少
了几分妖异之气。而我也终于找回一点点他最初的感觉,看他顺眼多了。
这里稍微多说两句平心崖这个地方。
平心崖位居江湖十大禁地之首,莫测高深。甚至昔日作为天下第一美女而加冕珍珠头冠的刘玉儿也曾说,她
要嫁的,是敢独闯平心崖取一块正殿瓦片的勇士。
因为这个原因,天下第一珍珠冠美女,硬生生被拖成了天下第一更年期美妇,天下第一夕阳红大婶,等等…
…甚至有人曾听闻一老婆婆酒醉后怒骂:「他妈的,就不会随便捡一块冒充吗!」
虽然扯得有点远,但我们应该说,刘玉儿美是美,脑子有点木。
真有勇气独闯平心崖的角色,必是有真本事,肯做这种上房揭瓦的事儿?
做上房揭瓦这种事情的角色,多是没有本事,岂敢贸然上平心崖来折腾?
不过我说这事,主要是想论证平心崖委实盛名在外。
这都是因为不知道哪一代掌门说过:「我们在外的恶名越招摇,我们的门派需要的门卫就越少。从经济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