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你再去看看,若有其他仍来禀报。”我将桌上书本重新拿起,略略翻过示意他再去探个究竟。
“是”
不知为何,第二日我起的极早,却总是混混沌沌不晓得该如何,在房中呆了约么半个时辰才要曹赵随我去了太学
。倒也是稀奇,这一日却始终不见刘承有所动作。
甚于不曾刻意寻事欺辱苏落言,这一来,便越发看的出他有所企图。只不晓得他究竟是要何时动作,若非是要待
到下学之后太学无人么?
终是到傍晚,果真刘承将苏落言截住。我趁曹赵外出为我备轿之际,急忙跟在苏落言之后走向后园。
刘承走的极快,我急走几步方才赶上,却只见他笑的很是阴险,双手环胸立在树下,要苏落言向前。
那树下分明是他昨日挖的深坑,土色便与一旁不同,若看不出才是稀奇,苏落言平日看着再机敏不过,怎么此时
竟直直向前走去。
我根本不晓得为何,为何我不喊住他而是直直冲上前拦下他,更不晓得为何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地方踏下去却是…
…空的。
简单些说,我跌进了坑里。
若单单是这样倒也好了,好歹落了个救人的名声。偏偏我跌的莫名其妙因此随手乱抓,偏偏这附近唯一能要我捉
住的,只有苏落言的衣裳,这一来我竟将苏落言也带进了坑中。
也便是,我救人不成反倒连自己也赔了进去。
我本欲坐起身来,岂料苏落言他正好压在我身上,我只好先拍拍他肩膀,这一拍我才觉察,怕是方才落下时伤了
手,我右手尾指极疼。
“谢,谢过八皇子”他急忙爬起身来,用衣袖在脸上轻轻的擦拭。一滴泪自下巴落下,恰好落在我身上。
他竟在哭!
我慌了神,急忙四下找寻能要他欢欣的什物,可这乃是刘承新挖的坑,哪里有其他的东西?这一时慌乱之间,我
的手便碰到腰上的小熏球。
这是今早三哥给我的,说是哪家的公子送给他的东西。
我急忙摘了下来递到苏落言手中,他却不接,仍旧轻轻的擦着脸,我叹了口气,将那熏球系在他腰间,说道“无
妨的,待到你新长出牙便好了,待到那时二哥一定会再同你玩的,不要难过”
苏落言他冲我笑笑,我却看的出那笑中多少有几分无奈,是呢,竟要我来救他,要我来哄他。若此刻来的是二哥
,或是三哥,怕他该是无限欢欣吧。
“你会说话?”苏落言猛的问道,怕是吃惊至极,竟连尊称都忘了。
“自然,只是我不大爱开口同人说话罢了”相比之下我倒更是吃惊,怎么苏落言他竟对此事如此震惊,难不成他
一直都当我是哑巴么?
苏落言怕是觉察出自己的失礼,忙低下头去拨弄我方才为他系上的熏球,过了一阵才抬起头来,咧嘴一笑“谢过
八皇子”
所谓熏球呢,是由两个半球形的镂空金属片扣在一起,中间悬挂一个杯型的容器,在容器内可以焚烧香品,即使
把熏球拿在手里摇摆晃动,容器里的香品也不会倾洒出来。
正是两小无猜时 八
林枫将我自坑内抱出,我同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莫要让母后知晓。
他不曾应我,只看一眼一旁立着的苏落言。
是呢,纵使我不说,林枫不说,曹赵不说,可宫中这般多的眼线,母后岂能不晓得?
何况,我还扭了脚。
我瞥一眼刘承,他怕是早吓得不知如何是好,面色苍白,只跪在地上怔怔的盯着我瞧。
我示意林枫将我抱至刘承近旁,轻声同他说道“昨夜我便晓得你挖了这个坑,当时不曾阻拦不过是想看看你究竟
有何种手段,岂料这一时的心软竟伤着我自己”
刘承越发的不知所措,只喃喃道“臣该死,该死”
我浅笑,仍是轻声说道“要么,你去求求二哥,看看他是否能为你寻我母后”
刘承扬起头来,一脸的震惊,许久,缓缓的低下头去,再不发一言。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其实,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想着要刻意的去为苏落言除了谁,从来。今日不过是一时之错跌
进坑内,伤了手,扭了脚,惊动了这许多人。
“回宫吧,我乏了”我看着曹赵身旁一身是土的苏落言,吩咐曹赵“将苏公子送回府中,今日他怕是也受惊了。
”
我原本以为待到梳洗完毕母后方才回要人来叫我去见她,谁曾想待我回到华荛宫时她已在门前立着。
她身上穿着平日很少见的宫装,赤红的衣裳满布金线凸绣的凤凰,同她发髻上的金凤遥相呼应,在四周宫灯的映
照之下栩栩如生。
我不晓得要如何开口认错,却晓得此刻必定该由我先开口才是,只好怯怯的问道“母后要出门么?”
她并不曾搭理我,而是同林枫说道“放他下来”
我刚刚落地母后便拉起我的手快步向华荛宫外走去,身后那些宫女们急忙拉起裙角快步随在母后身后。
林枫本以为回宫就可医治,因此并不曾刻意为我治脚,只略略推拿一番,方才他一直抱着我,不觉得脚疼,这一
走动才觉着疼的厉害,我禁不住痛呼出声。
母后回过头来,她头上的凤钗打在一起响个不停,她盯住我瞧,她眼中的愤怒同阴狠是我从不曾见过的。
我急忙闭上嘴紧紧咬住下唇再不出声,仍旧快步同母后向前走去。
我疼的周身不住颤栗,汗水很快便迷了我的眼。
渐渐便麻木了,好似脚不那么疼,眼不那么刺,身上也不觉着有汗了,只被母后拖着一步步向前走。
四周的一切都极模糊,只看到前方那赤红的身影,身后那晃动的人群。
许久,又好似不过片刻,我听到母后大吼一声,滚。
我抬起头来,努力的睁了睁眼,只见一名太监跪在母后面前,不住说道,此刻怕是不合时宜啊,皇后。
母后松了我的手递到一旁宫女手中,快步走向一旁侍卫抽出他佩在腰间的剑,寒光闪现之间剑已架在那太监肩上
,母后寒声说道“滚”
“皇后,不……”
那太监的话还不曾说完,头已滚落在地。
母后转身,用王者特有的神色环绕四周,用剑尖在地上滑了一圈,将剑高高举起再丢出,剑尖恰好没入那太监的
后背。
看着呆若木鸡的众人,她再次拉起我的手走进宫殿之内。
正是两小无猜时 九
“看看你的儿子。” 母后方进殿便一把将我甩向父皇。
他急忙松开抱着芩妃的手接住我,细细看着惊异的问道“这是怎么,其容你怎如此狼狈?”
这一路的痛楚同方才所受的惊吓便在这一刹那爆发,我窝在父皇怀中放声痛哭。除了哭,我真不晓得要如何表达
。
“皇上,我要你灭刘氏九族。”母后将宫装的后摆拉起狠狠的甩出,赤红的宫装缓缓落下,烛火晃晃悠悠无数的
黑影在地上墙上屏风上来回晃动着。
“为何要如此?”父皇抱着我的手紧了几分“刘凯曾是我的师傅,我岂能如此。”
“左右不过一个奴才,任何人伤了皇子便是死罪,何况是嫡出。”母后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的妥协。
“皇后姐姐,刘家乃是一门忠烈,更何况曾教导过皇上,岂能说杀便杀,不过是孩童玩耍不慎伤着罢了。”方才
被父皇放开的芩妃此刻坐在软塌边上,柔柔的开口。
“都是做母亲的,若有一日其漫不慎在上学路上跌断了腿脚,或是不慎在同他人玩耍时跌倒伤了手臂,或是不慎
跌落在湖中,你要如何?仍不追究么?”母后冷冷瞥她一眼,我分明看到芩妃的颤抖。
这不慎二字咬的那么重那么恨,任何人都听的出是威胁。
“这……姐姐这话说的实在就……”
“闭嘴”父皇一声呵斥,狠狠的瞪着芩妃“退下”
芩妃怔怔的望着父皇,许久绽开一个璀璨的笑柔声说道“臣妾告退”
芩妃出了门,并将同母后来的那些宫女一起带了出去。
“荛儿,定要诛九族么?”父皇将我竖抱在怀中上前拉住母后的手,哄道“刘家太多人,若果真诛了九族,牵连
甚广,不能为一个刘承而要整个刘氏来背负啊”
母后看我一眼,再看看父皇,眼中恨意减缓,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那将刘家所有官员降三等,刘承赶出太
学去”
“好”
曹赵对我说过,母后曾是这个国家的战神,她所带领的军队从不曾失败。
那一日,她站在朝堂之上,指着我的父皇她的夫君说,如果这个男人不能当皇帝,那么这个国家将永远没有她的
军队。
于是,在那纷乱的皇位之争中,我并不十分出彩的父皇便成了太子的唯一人选。
母后征战沙场近十年,为父皇打下这一片广袤的天地,直至有了我大哥才终于放下手中的利剑沉寂在后宫之中,
就好似一切从不曾发生一般。
我原先不信,柔弱的母后怎能是一个叱咤沙场的战神。
可今日,我却真的见到了昔日的战神,她身上华美的宫装竟如铠甲一般熠熠生辉。
回到华荛宫中,母后遣退众人,将我抱到床上,亲手为我剪开靴子,柔声问道“疼么?”
我不晓得要如何作答,只轻轻摇了摇头,并急忙将右手藏到身后。
母后叹口气,苦笑一声说道“娘若不这样做,你父皇定不会严办刘氏,那今后岂不任谁都敢欺负你,我有是的法
子让刘家贬黜变做逃难。便如同今日碰到你伤脚的那个太监,任何伤到我儿子的人,都不能活着”
头一次见到母后暴怒的我,终于晓得为何她分明顶着失宠的头衔却在这宫中屹立不倒,这样的女子,连父皇都该
是有几分惧怕的。
正是两小无猜时 十
我伸出手去环住母后,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疼,真的,母后,我不疼”
其实疼的是母后,我一直都晓得,她早早离开战场不过是怕落得功高盖主的名声罢了。
可失去战场的母后是那般落寞,她会在落日中一下下擦拭着自己的长剑,那场景,我见了太多次。
母后为了我们所失去的,远非我能想的出看的到的那些。
“那便好,上了药你便睡吧,今日来回奔波你也该累了”
第二日,尚不到破晓我便被狠狠的疼醒了过来,许是翻身的时候压到尾指吧。昨夜怕母后再次暴怒,我不曾对她
说我还伤了手,因此这手也没有上药。
林枫一路抱着我至太学,并不乘轿,母后说乘轿太颠簸,因此那软轿便缓缓的跟在我后头。
太学里有些空荡,平日围在二哥身旁的那些人今儿个都乖乖的坐在自己位子上。
安静的异常,怕是这几日见惯了刘承寻事,今日没了他一下子便静了许多。
我望着桌上铺好的宣纸长长的叹气,昨儿个不曾将太傅留的诗词抄好,今日这手要如何去写?
我握住笔杆,却始终无法发力。
不是墨太轻写的模糊不明白,便是太重晕成一个个的黑团。
一张纸递到我面前,上面洋洋洒洒的字虽看不清楚,却约么是昨日太傅留的那些诗词。
我扬起头来,见是苏落言,便冲他笑笑,接过纸,夸奖道“写的真好,同我的字一模一样,歪歪扭扭”
字迹早便干透,分明写了好一阵才是。他好细心,昨日便觉察出我伤着手么?
他并不作答,只冲我咧嘴笑笑。
三哥看着他闲闲的摇着手中的折扇,拿起桌上那张宣纸,问道“苏公子,这是你写的么?好厉害,竟同八弟亲手
写的一般。”
“多谢三皇子夸奖”苏落言弯身行礼,那熏球便从腰间滑落到地上。
三哥抢先一步将那熏球拾起,看看我,再看看苏落言,冷哼一声说道“苏公子,我若是你,便早早将此物送与他
人”
“为何?”苏落言不明白,问道。
我虽有几分心虚却也不明白,若三哥不欢喜我将他送我的东西送了他人,要回去便是,为何要苏落言再转送?
三哥将那熏球丢回苏落言手中,说道“我的东西送了人便是人家的,可我不欢喜他再给别人。我不会要回来,所
以你送人吧,只要我看不到就好”
“是”苏落言双手紧紧的攥着那熏球,忙低下头去。
“自己的东西在别人那,终究要人心里不是滋味”二哥走上前来,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讥讽。
三哥回过头去,冷冷的看着他,却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二哥却分明不见了方才的气势,甚于有几分怯懦。
我晓得三哥他不会保苏落言,但他一定会保我。只消此刻我同苏落言走到近,他哪怕不过是为讨我欢喜,也会护
苏落言三分。
我斜过头去躲闪二哥同三哥的对峙,却恰好看到二哥身后的周元。他怯怯的看一眼二哥,再看一眼三哥,再看看
我,而后,定定的盯着苏落言。
看此情形,他怕是想替二哥说些话打压我的,可他不敢。
这京官来回也便是那么些人,氏族左右不过五家。
因此刘氏被贬黜的消息该是早已传遍全京城,人人都该晓得八皇子水其容为护从三品苏启亮之子苏落言而伤了脚
,更晓得皇后她杀太监冲入茯苓宫请旨诛刘氏九族以及将芩妃欺辱的那一遭。
这一来,太学之中人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如今,嫡出的皇子,仅我一个在学中,绝不可得罪。
而这嫡出皇子所看重的苏落言,再不可轻易欺辱。
要么,必定落得刘承一般的下场。
正是两小无猜时 十一
第二日,苏落言身上果真不见了那个熏球。
我禁不住问他,熏球可是不曾带在身上。他却笑笑同我说,是昨个儿傍晚回府时在湖边遇着一个迷路啼哭的小姑
娘,顺手便给了她。
我哦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左右三哥都说了要苏落言将那熏球送人,虽说这熏球
是过过我的手,可毕竟是三哥的东西。他要这样,我能如何?
苏落言将写好的字放在我面前,看我一阵,问道“为何八皇子你的尾指还没消肿?果真不过扭着不曾伤及筋骨么
?”
我冲他呵呵一笑,说道“也并不十分重,再过三五日便大好可以写字了,那时你就无需这么累了”
“不过几个字罢了,不累”苏落言摇摇头,回自己位子上坐好。
我看着二哥看他时那怨毒的眼神,心里就有几分不舒服。要么,干脆将他抢过来?
太傅已来了有一阵,除却方进来时咳了一声,再不作声。
“其容,为师有话问你”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我一跳,再者我从不曾见过太傅如此严肃神情,急忙立起来低下头说道“是,太傅请问”
“这几日,是何人在替你写诗词?”
我猛的抬头怔怔的盯着太傅瞧,他面上神色看不出丝毫端倪来。我见他对我怒目而视,急忙低下头去不言语。
我来个死不认账你能如何?至多不过将那些诗词再写一遍而已。
“好,不说是么,苏落言,你来说,这几日是何人在替八皇子写诗词,若是说了,为师不罚你,若是不说……”
我急忙转过头去看苏落言,他同我一样立着,也低着头。
“说是不说?”太傅的语调陡的变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