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淮无声的点点头,环着男人腰身的手臂紧了紧。
两军交战,原本也用不着最高统帅亲自上场,比起射杀敌军,齐俊更重要的还是运筹帷幄和保护圣驾。
这些道理白昭淮并不是不懂,然而现在他却莫名的觉得心慌,靠在齐俊怀里,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也还是得
不到安慰。
但这不安,他不想齐俊看见,脸上强自保持着淡定安然的表情:“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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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齐俊翻身上马,看着如风飞奔而去,看着男人的身影下一刻消失在视线尽头,白昭淮仍旧舍不得回头,看着
齐俊离开的方向又再走了几步。
他如今七月身孕,身子重了许多,前两次还能勉强送着齐俊到山路口,现在只能送出院子,多走了这一小段的路
就已经有些气喘,只得停下来定定看着那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准备回去。
然而转身的那一瞬间,却分明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啸。
那种不好的预感立即陇上心头,白昭淮惊慌转身,向着声音的方向跑了几步,突然就见齐俊离开的方向一阵黑烟
腾空而起。
焦急里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有人追了出来拦在身前,正是平日里负责保护他的护卫马严举:“公子不能过去!”
白昭淮顾不得许多,指着那方向急道:“齐俊他们有危险!”
“公子先回去,我带人去看看!”
见马严举带人向着那方向去追,白昭淮才停下来,气喘着扶住路边的树却不肯真的回去,但他也明白自己真若过
去,只怕只会更加的连累齐俊,权衡之下只能无奈又焦急的等在原地。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齐俊的消息,而是突然蒙着面出现的童威。
童威他早在将军府里就见过,但他这般打扮还是让白昭淮吓了一跳,本能的后退了几步,回头却见身后院子里不
知为何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出来。
“公子快跟我走。”
“跟你去哪里?你为何要蒙面?”
童威伸手抓住白昭淮低声道:“将军在前面被绊住了,这里有奸细,将军让我来救公子。”说着便不等白昭淮反
应就拉着他的手向着上山的小路而去。
有内奸这件事白昭淮的确知道,但因为并不完全肯定,齐俊一直也没有和他说起过,这时候猛然听见禁不住心里
一哆嗦,觉得齐俊可能已经陷入到危险里。
“奸细是谁?齐俊是不是很危险?”
“公子不用着急,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将军自有办法脱身。”
白昭淮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隐隐觉得蹊跷,挣扎着想要挣脱童威的手:“不行,我得先确定齐俊安危
……”
话音刚落,就见前面的童威突然停住脚步,放手的同时后颈上一痛,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人已经在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面前站着笑吟吟看着自己的薛荣,白昭淮才终于明白,那所谓的内奸便是
童威自己,而那马啸、浓烟其实都是调虎离山的计策,目的就是要引开齐俊和马严举,留下让他接近白昭淮的机
会。
只可惜,他现在明白已经晚了,他被绑在椅子上,动也不能动。
“我的好贤侄,几个月不见,你果真没有让荣叔失望啊。”薛荣阴笑着拿手指按了按白昭淮隆起的腹部道。
“薛荣……你要干什么?”
“啧啧,贤侄素来品性温和,怎么现在变得这般无礼?连句荣叔也舍不得叫了……”薛荣伸出手指捏着白昭淮的
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继续道:“你觉得我是想干什么呢?嗯?”
白昭淮扭头躲开他的手咬牙道:“我知道我放弃报仇坏了你计划,不过,你现在抓我也没什么用处,我不会再向
他报复……”
“你既然知道坏了我计划,那就该用点别的来补偿我,不对吗?”
白昭淮猛然想起当初薛荣对他也曾垂涎,心里大惊,不自主的向后缩了缩,脸色苍白。
薛荣笑笑:“贤侄也别想歪了,你荣叔也没到对个孕夫也有兴趣的地步,更何况,你现在还有更好的用处……”
“你什么意思!”听得薛荣的话,白昭淮才稍微松了口气,然而随后就明白,薛荣定然是觉得他此刻有比那更值
得利用的价值,而那价值只怕就是用来胁迫齐俊。
“贤侄是聪明人,还有什么能比你和你这肚子更能牵制齐俊的呢?”
“……”
“你以为当初荣叔那么容易就相信齐俊是要拿你回去问罪的吗?”
“……”
“不过……把你这美人送了人,荣叔还真是舍不得啊!大月王又不明白你的妙处……啧啧……”
“大月王?你想利用大月的势力,助你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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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用白昭淮除掉齐俊,而后以此为功,自拥为北燕王的计划落空之后,薛荣便即想到了另一位友邻──对新赵
一直觊觎的大月。
他暗中联络了从前董严旧部和当初安插的眼线,虽然想要借假令牌一事削弱齐俊势力的办法仍旧没能如愿,但却
无意间让白昭淮自己送上门来。
大月与新赵的战事一直处于劣势,苦于没有办法克制用兵如神的齐俊,薛荣只要这时候将他最大最致命的弱点抓
住了送给大月王,自然就能得到作为回报的支持的势力,于他称王也一样的有利。
一个白昭淮已经足够让齐俊手软,何况此刻那肚子里还有他的骨血。
薛荣对于当初一时无奈的放手现在反而觉得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看着白昭淮又惊又怕的样子,好心情下就多生出些怜悯来,随手拿过条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你也不用
怕,大月王对男人没兴趣,最多只是用你来吓吓齐俊,只要他肯就范,那就一切好商量。”
白昭淮一时乱得说不出话来。
他虽然聪明,但于阴谋算计向来势弱,前因后果一下子浮出心头就让他乱得理不出头绪,明白了薛荣的目的却还
想不通细节,心里一阵发凉,隐约觉得有些事已经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只是他现在却还没能看透。
见他不说话,薛荣就示意手下的人端了碗东西过来,而后捏着他的嘴巴强行灌了进去。
挣扎里白昭淮呛得不停的咳起来,嘴里一阵发麻,知道那东西不简单,想要问话,却怎么也张不动嘴,发不出声
音。
“贤侄不用怕,这只是会让你没有力气的东西,免得你寻死就不好了。”
白昭淮喘着气,说不出话,心里凉得透彻。
薛荣见药起了作用,就让人松了绳子,撤走椅子,而后离开了。
空旷的房间里除了一碗清水和地上的一条被子就再也没有其他。白昭淮被丢在房间的墙角,心里一阵一阵发苦,
他现在知道薛荣要用自己来要挟齐俊,却连寻死也都是不能。
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担心着齐俊的状况,想着腹中已经七月的孩儿,想着原家遭逢大变之后的种种,白昭淮渐渐
的觉得恐慌。
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想不出什么应对的办法,他连那药会不会伤害到腹中孩儿都不能确定,更加谈不上自救,
混乱里只能本能的用尽全部力气蜷缩起来,用身体护住腹部。
药物作用之下,白昭淮很快就觉得昏沈起来,渐渐的连眼皮也睁不开了。
不知道迷糊了多久,感觉到有人在往他嘴里灌水,他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浑浑噩噩的反复几次,才终于在全身
的麻软无力里动了动嘴唇。
努力之下竟能睁开眼睛,白昭淮立即生出希望来,仔细感觉之下,觉得原来那全然麻痹的状态好像也有些缓解,
想了想便即明白。
他如今怀孕,生理上的循环要远远快于一般常人,于是就连药物在他身体里的代谢也加快了速度,但这些薛荣却
并不知道,药的剂量应该还是与常人无异。
这短暂的恢复体力的时间,也许就是他唯一的逃生的机会。
白昭淮奋力挪动了下身子,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虽然依旧用不上力气,但却并不是完全的不能动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必须试一试。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由薛荣用自己来要挟齐俊,更不能让腹中的孩子有事。
然而,他刚刚动动身子,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便是门口开锁的声音。
情急之下,只能闭眼假装还自昏迷,假装药效依旧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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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能让齐俊放弃进攻?你这么肯定?”
薛荣笑道:“只这一个,大王若是觉得不够,再添一个就一定没有问题了。”
卓兰苏力皱眉看了看地上蜷缩着的白昭淮,有些怀疑的问薛荣:“还有一个?是谁?”
薛荣不答话,让人将白昭淮的身子翻转过来,露出圆滚的腹部道:“就是这个小人儿,齐俊未出世的骨肉。”
“他怀孕了?他是……羌禾人?”
“正是,大王觉得这个人质如何?”
“……这……”
卓兰苏力看着白昭淮的肚子,却有些犹豫起来。
羌禾男子能成孕的事他并不陌生,对于生育能力相对要低的大月人来说,羌禾族人是受到亲神眷顾才能有如此特
异体质,自来就一直对羌禾族人崇敬有加。
虽然羌禾人生活在新赵腹地,大月国内鲜少能见,但这崇拜却一直都有流传,如今亲眼见到怀了孕的羌禾族人自
然就不忍下手。
但那犹豫也只是一瞬。
相比起对羌禾人的崇拜,新赵广博的资源的吸引力显然要更大得多。
“你不是说他和齐俊是世仇?又曾经出卖过齐俊,齐俊真的还会为他妥协吗?”
“世仇?”薛荣哈哈笑道:“大王多虑了,那不过是在下一时利用的计策,齐俊宝贝他宝贝得不得了呢,舍不得
他受半点伤的,大王只管放心。”
“计策?”
“不错……”
当年的原府血案在北燕震惊一时,但事实真相却并不是坊间流传的齐家为自保而灭口的版本。
那时候齐清受了重伤,原仲白为救齐清利用了所有关系和门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办法能将齐清安全送回新赵大营
,却不想齐贺亭爱子心切早一步找到了原府。
然而那时原府已经是在北燕兵的监视之下,齐贺亭再怎么小心谨慎也还是引起了北燕的注意。
原仲白想救齐清已经不易,如今要保齐家父子两人就更是难上加难。
但无论他想要用什么办法救人,他都不愿意白昭淮和白礼谦被牵连在内,事出当晚便谎称让白昭淮去寻救援而支
开了他和白礼谦。
那之后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救人的办法也不是什么巧夺天工的计策,甚至算不上高明。
齐贺亭和齐清一队人打扮成原家商队的模样,半夜里从密室的另一个出口逃出了北燕的包围圈。
送他们安全出去之后,原仲白就带着人将那密室出口毁掉了。
即使北燕兵找到了密室,找到了出口,一时之间也没办法确定齐贺亭和齐清是向着哪个方向而去的,这便是又为
齐家父子争取了时间。
只是,无论密道如何隐秘,终究是有人知道这事情的所有真相。
只要北燕兵捉住了原府里的下人,严刑逼供之下,终是会有泄露的时候。
最好最安全的办法只有一个。
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消息。
谁也没有想到,一生仁慈温和的原仲白,这一次却没有半点手软。
四十五剑结束了四十五条人命,最后那一剑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北燕兵撞开原府大门的时候,那里已经一片血海。
“……你是说,根本不是齐家人做的?是那原老头自己?”
薛荣哼了一声:“我那时也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为了齐贺亭做到这种地步,不过……正好给我利用……”
原家血案的真相,白昭淮不是没有怀疑过。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格外的容易相信,他那时对突然出现的薛荣也有过一瞬的怀疑,但那满目凄惨的状况让他
根本不能冷静的思考,那打击太过巨大,他实在需要一个可以倚寄所有仇恨和悲伤的人,需要为那无处可发的痛
苦找个出口。
于是,这一切的罪责在薛荣的形容和暗示里,都被加诸在齐家人的头上。齐俊的亲口承认更是让他再也没有了可
怀疑的余地。
他根本没想过向来仁慈的父亲,会为了齐贺亭亲手制造了这满门的血案。
从头到尾,这灭门的仇恨都不曾存在过,他竟是错得这样离谱。
他竟为了这莫须有的仇恨,折磨了齐俊那么久。
他竟为了这莫须有的仇恨,害了常玉一辈子。
白昭淮一阵眩晕,心痛得连呼吸都似是千刀万剐,惊骇之下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艰难道:“薛…荣…
我,不会,让,你……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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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淮一阵眩晕,心痛得连呼吸都似是千刀万剐,惊骇之下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艰难道:“薛…荣…
我,不会,让,你……得逞!”
薛荣等人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能清醒和说话,一时都被他话里决绝的语气惊得一愣。
而后便见白昭淮艰难撑起身子,一头撞向了墙上,登时头破血流。
他刚刚为了腹中孩儿生出的那一点点的求生的力气在这真相里被抹得干干净净。
他此刻只一心求死,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已经错得太多,不能再连累齐俊。
然而那药的效用到底还没有消得彻底,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也只是昏迷了短暂的时间。
在他的利用价值还没有得到实现之前,薛荣便是要他不能求死。
额头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重新被灌进的药物只能让他意识模糊,那伤口上一阵一阵的跳痛清晰得让他连昏迷也做
不到,闭着眼在清醒与混沌之间挣扎煎熬,渐渐的在绝望里只剩胡思乱想的本能。
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来不及去想,不明白父亲的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之下才有那样骇人的举动,现在回忆起来
却觉得好像懂得了那决绝里的无奈和爱。
就像他愿意为了齐俊送上两条性命一样。
也许父亲也用一样的心情爱着那个人,为了保全齐家父子最后选择了这最绝望的路。
他只是怪自己那时太傻,太盲目。
如果他能冷静下来,便能看得出蹊跷。
四十几人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虽然凄惨,但神态上却连半点挣扎也没有,人只有在完全信任的状态下才会被杀害而
毫不反抗,而那些人最信任和不防备的自然便是父亲。
就连父亲手上那柄满是血迹的剑也能给他蛛丝马迹。
那时他却完全都看不到。
如果他能认真的去想着齐俊的心情,他就能明白齐俊完全承认的只是齐家连累了原家,只是内疚当年原仲白为救
齐家父子所付出的代价,只是疼惜他被连累得痛失亲人。
那个人向来不是会推诿逃脱的人,自然觉得就算白昭淮认定了齐家便是仇人也是应该的,但那并不等于他们就是
杀人的凶手。
如果他不那么坚持那仇恨,在爱上那个人的最初就愿意听从真心,那他和齐俊至少就没有了互相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