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生产与女子不同,在羊水破裂之前要先有胎液流出来清理产道,胎液流尽才是正式产程的开始,然而此时的
白昭淮虽然胎动、阵痛都显示着生产的征兆,身下却并未见到胎液流出,反而还有淡淡的血迹。
白昭淮痛得有些糊涂,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这话的意思时只觉得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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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淮痛得有些糊涂,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这话的意思时只觉得一阵晕眩。
奋力撑起上身,白昭淮一把抓住梁鹤庆的手,死死的用尽全身力气:“保他……求你……保住他……”
“拖下去,孩子会死,你也会。”即使他是神医也仍然无力逆天,胎液流不出来,羊水不破,胎儿就根本不能生
得出来,强硬坚持只会让白昭淮继续受苦,活活疼死,最后一尸两命。
“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白昭淮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瞬间涌上来的绝望和悲怆让他只能死死攥住梁鹤庆,祈求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的
模样。
腹部涨裂一样的疼痛还在继续,他抓着梁鹤庆不肯松开。他不是大夫,他无计可施,但他仍旧希望眼前被称为绝
世神医的人能有办法救救他的孩子。
他失去了亲人,失去了齐俊,连健康和完好也都毁了,只剩下腹中这唯一的血脉是他至亲,是他活着的力量,他
忍耐着这么久的时间,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未出世的孩儿身上,那是他今后生活的唯一的支撑,如果没有了
他,那他连活下去的理由都再也找不到。
“求求你,救……我的……孩子……”白昭淮忍耐着哭泣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低低的回荡着,悲切而凄凉。
然而他等来的答复却并不是他所期待的。
梁鹤庆看着白昭淮,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声音漠然:“救你,没有他!救他,你活不成!”
要救白昭淮的唯一的途径只有剖腹取子,但那用来麻醉和止血的药对于他腹中胎儿来说却是致命的。
要救那孩子的办法,仍旧只有剖腹取子,只不过不能用一点的麻醉和止血药,过程残酷,伤口过大,流血过多,
白昭淮只有听天由命。
现实只能让他二选一。
白昭淮安静了一会儿,收回抓着梁鹤庆的手,努力挪动了下身体,找了个比较牢靠的姿势躺了下来,而后闭上了
眼。
“麻药,止血汤。”梁鹤庆垂下眼拿开了白昭淮肚子上敷着的药布。
刘建山答应着起身便要准备,却突然被牢牢攥住了手。
“救!他!”
梁鹤庆手上动作停顿了一刻,看向床上安静躺着的人,而后又再听见那人的声音,虽然轻却坚定且坚决:“救!
他!救我的……孩子……”
其实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以选择的事。
他的人生错得太多,辜负了太多,一路到了现在拥有过的也都丢得干净,未来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每天在悔恨和思
念里煎熬。
而他的孩子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新生命。
那是齐俊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相爱过的证明。
他还能经历快乐,体会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书写他自己的人生。这些,白昭淮却已经全都
不再需要了。
他所有的希望就只是想他的孩子能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阿山……”白昭淮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腹痛看向立在床边的刘建山,颤抖着断断续续道:“帮我,把孩子交
给齐俊……告诉他……告诉他……前尘如梦,恩怨……恩怨已消…………”
前尘如梦,恩怨已消。
今生再不相见,不是不想见而是他不在这世上了。
他不想齐俊愧疚,不愿意他为了自己的死而负担,留下绝情的一句话,让他埋怨,让他恨也好过让他伤心半世。
梁鹤庆等他说完,从怀里拿出的一个小瓷瓶,倒了两粒药丸出来,捏碎封蜡放进白昭淮的嘴里,而后迅速的摸按
着检查了胎位。
烧酒、刀子、白布、银针、细线,依次在床边的桌子上摆开来。
剖腹取子最难的就是要快和准,时间越短,白昭淮流的血就越少,生的机会就越大。
“忍住!不能动!”
见白昭淮点了头,梁鹤庆竖起两指在他腹下两侧点穴止血,又用银针刺在麻穴上为他减轻疼痛,而后在他嘴吧里
塞了一块白布便立即吩咐刘建山递工具。
整个过程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白昭淮却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
尽管梁鹤庆针着麻穴,但起到的效果其实很微弱,刀子生生割在皮肉上的痛还是让他几乎昏厥,而那刀子上面浸
过的烧酒在迅速绽开的伤口上更加像是烈火在烧。
白昭淮颤抖着,战栗着。
拼尽全力控制着,但仍旧抖动得如风中的落叶。
那疼痛的漩涡剐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却连挣扎也不敢。抓着身下床单的手指煞白如纸,虎口上几乎都要裂出口
子来。
夹杂在撕裂一样的阵痛里的,割在他身上的每一刀都让他冷汗直流,伤口处那清晰的动作里他甚至能察觉得到温
热的血液沿着皮肤滚落的感觉。
好在这折磨在他崩溃之前迅速结束了。
腹腔里一瞬间空了出来,那挣扎着想要钻出来的小生命刚一露出头就响响亮亮的大哭出来。
白昭淮在听见孩子哭声的一刹那终于松开了攥紧了的手,努力转头看过去,小孩那红彤彤的小身子已经在温水里
洗的干净,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脸皱在一起啼哭着。
那是多么鲜活而充满希望的生命啊!
那是他的孩子,那是他和齐俊的骨血。
无论曾经做错过多少,终究还是保住了这小生命,那些受过的所有的痛苦也在这巨大的感动里变成了幸福。
他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他看见了孩子的脸,他知道他是健康的。
即使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在这一刻,白昭淮也已经觉得满足了,非常非常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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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齐俊骑在马上刚从一条小巷边经过,就突然被一个雪团打在了小腿上。
转头看过去,原来是几个半大的小鬼正团着雪丢向一个灰衣蒙面的男人,嘴里喊着骂人的顺口溜:“……丑八怪
,臭乞丐……一瘸一拐把画卖……”。
那人一身粗布肥大的衣衫,散落的头发和一块蒙着口鼻的灰布几乎遮住了全部的脸,挡在脸侧的,露出来的手背
上是狰狞的红色的伤疤。
“……丑八怪,臭乞丐……一瘸一拐把画卖……”
“嘿!”齐俊掉转了方向,向着巷子过去几步喝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听见齐俊的声音,几个小孩才丢了手上的雪球放过了那人,叫骂着四散着跑开了。
男人的身形顿了顿,颤巍巍的转身鞠躬谢过了齐俊的解围,而后便安静的低着头坡着脚慢慢离开了。
那人不再认得自己也是应该的。
就像他第一眼远远看见马背上的男人时也几乎不能认得一样。
男人样貌依旧,肩头上残留了一层清雪,眉毛上都挂着白霜,映着斑白的两鬓,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竟像是有十
年那么久,生生剥落了他的生气,只留下齐俊两鬓上霜白的发。
三十出头的人已经满面沧桑。
记忆里的英朗模样竟再也找不到痕迹,神情里只剩死气沉沉的一片木然。
白昭淮无数次的勾画过齐俊现在的样子,深沉的、哀伤的、无所谓的,无论哪一种,都不是眼前这样,看见他的
那一刻,心疼得像要窒息。
他在那震撼里一时忘记了躲闪,直到看着齐俊走近了,才匆匆回身想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开,却没想到遇见了那几
个调皮的孩子。
他尽管已经尽量遮蔽了,但手上和脖颈上的疤痕还是在一次风起的时候露了出来,吓跑了身边几个路人,也让他
成了小孩子嘲谑的对象。
但这些他早就已经不再介怀。
他从火堆里被救了回来,还平平安安的生下了孩子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怜悯。
只是突然要这样面对齐俊,他却仍旧没有准备,他仍然害怕看见齐俊厌恶的眼神。
情急之下只能伸手挡住了头,却更是露出了手臂上大片的狰狞的伤疤。
吓走了小孩,齐俊却没有再多说话,只牵着马让出了路。
那一刻,白昭淮才突然意识到,齐俊根本就已经认不出来他了。
齐俊心里记得的那个白昭淮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在男人的眼里只是个丑陋而可怜的穷人而已。
这没什么不好,他也不觉得伤心。
那场火已经毁了他的容貌,艰辛的生活毁了他的健康,里里外外,他连一点原来的美好也不剩。
这副样子若还奢望什么,那就太无耻了。
他带着女儿一路寻回齐梁也并不是要和齐俊相认,他只想像他们还未偶遇之前那样,静静的看着那个人。
只要能偶尔看见齐俊,只要还生活在有齐俊的地方,他就觉得很知足。
他想看着齐俊有一天能幸福,却并不想他的生活里还有自己。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白昭淮还是心里猛的一跳。
那些曾经短暂的亲密时光终于在这擦身里,烟消云散了。
他们终究从此陌路,再也不相识。
紧了紧斗篷,齐俊踩着积雪一个人出了将军府,酒后的热气还没有散尽,冷风一吹人倒是终于精神了一些。
冬天的傍晚总是特别的短,刚才还灰蒙蒙的天,只一眨眼的功夫就黑了下来,还好祥瑞大街上的店铺向来繁荣,
离关门的时候还尚远,他还能消磨大段的时间。
墨林苑的灯刚掌上,门里就走出个急匆匆的身影,一瘸一瘸的消失在夜色的转角。
齐俊愣了一下,想起几天前那个灰衣蒙面的男人,看来他还真的是以卖画讨生活的。
“将军里边坐!”掌柜见齐俊进来连忙出来相让。
“高掌柜只管忙,我随便看看。”
“是是,这两日刚有几幅新货,将军里面慢慢看。”高掌柜边说着边引着齐俊去了里间,半途里将手上的画交给
装裱的伙计。
墨林苑经营的是字画,齐俊这一年来真算的上是这里的常客。
倒不是他突然有了舞文弄墨的雅兴,他只是想在这满屋子的墨香里怀念那个已经不在了的人而已。
那人也有一手好字,善画山水。
那人曾经执着笔在街口的树下卖字。
只不过,这里的百来幅字画里却没有一幅是和那人的字迹相似的。
齐俊在看见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时终是有了些表情,指了指:“这个,我要了。”
掌柜连忙拿了挑竿将画收了下来:“将军好眼力,这可是名家之作,难得的珍品。”
齐俊只漠然的点了点头,看着掌柜将画小心的卷起来,心里一阵难以自抑的悲伤。
一年多来,他只有在收集这些画作的时候才稍稍觉得安慰,好像还能在这笔迹里瞧见那人挥毫泼墨的身影一样。
只有这样能让他敛起一腔的痛,支撑着他坚持着以往的模样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他只靠着这幻想出来的情形麻痹着自己思念煎熬的心。
“师父,这画连个印都没有,您怎么也收啊……”小徒弟皱着眉头端着手上一幅不大的画在灯下看了又看,嘴里
小声念叨着。
齐俊接过画卷,听见声音也跟着回头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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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俊接过画卷,听见声音也跟着回头去看。
画纸只是最普通的货色,想来作画的人并不宽裕,一色泼墨的山水,连画眼上那小小的一朵野花的颜色,用的也
是最便宜的朱砂。
题字留名的地方只简单写了两句与画境相符合的诗,甚至连名号印章也没有。
齐俊看着那画愣愣的出神。
掌柜见他神情陪笑道:“那人怪是可怜的,这画虽然普通,但笔触却是清新难得……”
“这是……从哪里来的?”
“刚从人手里收来的,价钱便宜,将军若看得入眼,就让小徒裱好了,送到府上去。”
“…………那……那个人呢?……人呢?”
“……这……将军进来之前就离开了……”
齐俊伸过去的手都有些颤抖了。
灯影下的画便像是块巨石一般,掉进他的心里,激起一阵一阵的波澜。
那只有一小幅的画上没有任何的标记,但那画风却的确是和那个人太过相似了,连字迹都如出一辙。
齐俊小心翼翼的摩挲着纸边,缓了好一阵才终于能稳住了呼吸。
那太过相似的字迹让他一瞬间胸口一窒,无数次只在梦里才敢幻想的可能猛的跳出了脑海,晃得他几乎不能自制
。
“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齐俊突然间的脸色大变让掌柜一时也惊慌了起来:“他,他……蒙着脸,看……看不清楚……是,是个瘸的……
”
“那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
“不……不知道,将军感兴趣,下次他再来卖画的时候,在,在下帮您打听着……”
“……”
“将军……”
“……他……”齐俊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再问些什么。
他早几天就见过那个人了,还曾经为那男人解过围。
但那人并未抬头看他,虽然鞠躬感谢了,却没有说话。
他只记得那人手背上难看的伤疤和瘸了的左脚。
宽大衣衫下的消瘦身体也微微驮着背,怎么想也不像是他的昭淮。
齐俊苦笑了一下,拿着那画道:“对不住,这笔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那等他再若是来,在下定留住了他……不过那人穷苦又难看,依我看,不会是将军要找的那位故
人……”
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齐俊早就看过了千万遍,题字的一角都被他摸得起了毛边。
那人死了这么久,他还是缓不过来,半夜里惊醒了就再难以入眠,只有看着那画上的字才能稍微觉得安心。
当初跟那人讨来的时候只道是普通的山水,现在看得久了才想起,这画上其实就是石栏山,当年白昭淮曾生活过
的地方。
旁边刚刚挂起来的画无论是手法还是画风都和这一幅十二分的相似,齐俊仰头喝光了手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酒,呆
呆看着,觉得连呼吸都要跟着那呼之欲出的期望燃烧起来。
然而,一天一夜了,齐俊带着人整整在齐梁城里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天一夜,也只得到那人卖过几次字画,买过几
次米菜的消息。
那人的画上没有落款,出手价钱低廉,几家收了画的墨斋也都没有太过留意这个人。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又迅速消失了一样。
齐俊并不觉得那男人真的就是白昭淮。那样的奇迹出现的可能实在太过渺茫了,他无数次的在梦里惊醒过来,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