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心思,也不知道现在该换上什么样的面孔去面对他,只能藏着脸不敢看齐俊的眼睛。
齐俊捏了捏掌心里的手,力度不大,语气更加柔和:“是我不好,连累你……”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以后不
会了,不会让你再有危险……”
见白昭淮一直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齐俊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
虽然他说不会有以后,虽然他承诺了不会再有这样的危险,但是,他此刻都还伤重不起,这样的保证也难怪白昭
淮不能相信。
他不怪白昭淮,只是觉得惭愧,他身为右将军,残酷的战场都没让他受过这样的重伤,现在却在一些江湖杀手手
上丢了人,还连累白昭淮受了这样的惊吓。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够好。
安静里突然听见白昭淮细微的声音:“要不是我,你就不会……受伤了……”
齐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是为救他才受了这一剑。
这语气里的自责倒是让齐俊生出了安心来,他原本以为白昭淮不说话是因为讨厌和害怕了,现在看来却并不是。
“没那回事,不是你的原因……”齐俊摸着他的手背,温柔的安抚着他:“一早就有人要对我不利……是因为我
正在办的案子……”
白昭淮却知道事实并不是齐俊说的那样,他只摇着头。
原本这日齐俊应该是在皇宫里参加二皇子的新生喜宴,他也是临时变了主意才一早就递了告假的折子进宫,去老
宅这件事这样算下来知道的人其实也就不多了。
而泄露了消息的人自然就是这不多的人里的一个。
这其中就包括了白昭淮和刘建山。
“我没事,这伤算不得什么,”齐俊轻拍了拍白昭淮的腿:“以前战场上什么伤没有过……”
这话不是安慰人的假话,受伤在战场上不是稀奇的事,就算他是将军也一样是从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这一次
的伤虽然极其靠近心脏,还是穿胸的伤口,但其实只是让他受了些疼,多流了些血。
他久经沙场,自然知道身体上哪些地方伤了只会受苦,哪些地方伤了则会送命。
只不过那时候他毕竟是太在意和紧张白昭淮了,才会让伤口离心脏这样的近。
终究是流了不少的血,齐俊和白昭淮说话的时候有些气虚,说了一会儿便歇了歇,才继续道:“我不会有事,你
也回去清洗一下,看你……”齐俊笑笑:“都跟花猫一样了……”
听了这话,白昭淮一直苍白如纸的脸上才显出些淡淡的红色,嘴角勉强牵出个苦涩的微笑来,对上齐俊温柔的脸
轻声问道:“……何苦为了我……值得吗?……”
齐俊倒笑了,若不是伤口刚止住了血不宜起身,他是真想把眼前这人搂在怀里,然后在他耳边告诉他,不是值不
值得,而是心之所向。
出了这样大的事,府里上下都忐忑着,家丁护院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连白昭淮的院子外也明显多了许多人。
刘建山正收着院子里的落叶,见白昭淮一身血迹的回来赶紧上前扶了一把:“公子……”
“……是你吧……”白昭淮看了他一眼便转过脸,推开他的手自己走到廊前坐下,头倚在栏杆上。
不必小心掩饰,脸上表情就有些木然。
“……”刘建山站在下首,皱眉不语。
白昭淮轻声道:“…我知道是你,早就知道……”
“公子……怎么知道?”
“你在我的药里放了一味伏辛草……”
26
伏辛草向来是羌禾男子用来避孕的草药,闻起来味道没什么特别,但入了药则带着略微的酸味。
从法源寺回来之后的那碗补身的汤药本来该是微苦的,就是这淡淡的微酸让白昭淮留意到了刘建山。
他是羌禾人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而大多数也都在那劫难里死去了,只有薛荣还知道。
而刘建山能知道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是薛荣送进将军府来的。
“公子……”
白昭淮抬眼看看他,而后轻声道:“我不会说的……你去吧,我想……静一静……”
直到看着他背影出了月门,白昭淮才站起身来去了书房。
桌子上还留着两个孩子练字的纸,砚台里的墨却已经干了。
白礼谦这时候应该和齐静年留在了刘元瑶那里,晚上想来不会回来了,他近来已经渐渐习惯常和齐静年同睡,不
再似以前那般非要自己哄着才能入眠。
连这孩子也在这不知不觉的时间里长大了。
当年他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白礼谦也不过是刚呀呀学语的稚儿,他们也还姓原。
原家是长洲当地有名的商贾首富,做的是北燕和大月的锦缎、茶叶贸易,地位一时无两,连两国的王族也都有结
交。
但是父亲原仲白素来对权利淡薄,只安心经营自家的生意,并不去攀附权贵,生活也向来低调,甚至没有妻子儿
女,对他和白礼谦的养育、教导就像亲生一样。
原家家大业大,自然就有觊觎和不怀好意接近的人,薛荣大概就是其中的一个,只是当年的白昭淮还并不知道那
人所图的是什么。
但父亲交代了要回避和疏远,他就乖乖的听话照做。
他在原府十几年的生活都是欢乐而富足的,直到那天原仲白将满身是伤的齐清带回府里之后,一切就都在朝夕之
间变得面目全非了。
那时候北燕和新赵的战争已经僵持一年多,双方实力相当,北燕又占尽地利,新赵的军队尽管有齐老将军坐镇也
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长洲地处新赵和北燕的交界,虽不安稳,好在有百里之外的大军停驻,百姓生活也还依旧,但伤兵是很常见。
那日齐清领命带兵突击,本来只打算伏击敌人的粮草部队之后就回营,途中却在交河口中了北燕的埋伏,带去的
五百精兵几乎都损失掉了,最后只剩几个亲兵护着他沿着交河退到了石栏山。
白昭淮不知道父亲是如何遇见的齐清,等他看见那个躺在床上,满身刀伤、箭伤的人时也是被吓了一跳。
齐清这个人他虽然不熟悉,却在石栏山上远远的见过几次,知道他是齐老将军的长子,也知道跟在这男人身边的
青年是齐俊。
但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他那时候是真的没想过,他此后的人生都会和这两个人有分不清的关系。
齐清被救进府里后,便一直藏在密室里,而这只不过一天前后的时间里就有三四次的搜查。
白昭淮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也在父亲越来越凝重的表情里猜到事态严重,却没想到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这一晚奶娘刚刚哄着只有两岁的白礼谦睡下,白昭淮就被父亲叫到了书房。
“少将军虽然中了埋伏,但也毁了北燕的大批粮草,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原仲白拿起个信封递给白昭淮
继续道:“这里现在实在不安全,你带着这个去找人求救。”说完又交代了个陌生的地址和人名。
信封里面的东西厚厚的,摸起来像是信件的样子,白昭淮知道事关重大,小心将东西揣进怀里。
原仲白伸手摸摸他的头,温和道:“谦儿太小,受不得惊吓,你也带他一起去吧,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来帮你…
…”而后拍拍白昭淮的肩膀轻声道:“去吧……”
白昭淮不敢耽搁,连夜就抱着白礼谦打扮成下人模样从后门出了原府。
他只一心一意的去找那个能救他原家的人,根本没想过离开之后就再也回不到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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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淮不敢耽搁,连夜就抱着白礼谦打扮成下人模样从后门出了原府。
他只一心一意的去找那个能救他原家的人,根本没想过离开之后就再也回不到原来了。
父亲所说的地方远在百里之外,他从原家出来时为了不引人注意并没有骑马,直走到了天亮才在路边的农家里买
了一匹老马上路。
然而到了地方,打听出来却并没有父亲所说的那样的人家,甚至连同姓的人家也没有。
他终于在白礼谦的哭声里察觉到了不对,慌忙的将怀里的信封打开来,却不是什么求救的信件而是一叠银票。
这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惊人了,他对父亲向来敬重和感激,对他的话都铭记在心,也毫无异议
的相信和照办,根本没想过父亲会为了就他们而欺骗他。
而等他掉头返回到原府时已是第二天天未明时,府里上下四十六口人包括他的父亲已经都成为了刀下魂。
这场景太过血腥和震撼,他站在门口许久才想起怀里的白礼谦,才想起伸手去捂住那孩子的双眼,想着他能像自
己所希望的那样从来没看见过这凄惨的情景。
但是,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了。
他从门口一直走到密室。
每个人都是一剑封喉,精准且狠。
往日喧哗热闹的原家,此刻却只剩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只剩怀里孩子的哭声。
天边刚刚露出一点的太阳被大片的云彩遮挡住了,隐约透出来的光线惨白,照得密室的入口也是阴森森的。
原家所有的人都没能躲得过,只有密室里原本藏着的齐清和那几个亲兵不见了。
他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父亲,身上穿的仍是暗色绣金的袍子,仍旧端坐在书房里那把宽大的椅子上,头垂着,手
边地上是还沾着鲜血的剑。
“……爹……爹……”只这简单的,十几年里叫惯了的两个字,这时候从嘴巴里发出声来却是艰涩的。
他呆呆的站在父亲的面前许久,眼前一幕一幕晃过的都是从前这书房里跟着父亲读书的样子,胸口里涨得像是要
裂开了,他知道那是疼的,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儿时命途坎坷,但后来一直被原仲白护着,成长的过程里算得上是无忧无虑,对
这样突然的变故和打击根本没有什么应对的能力,他在觉得痛苦之前更多的是慌乱和茫然。
天渐渐亮了,清早的冷风从门和窗户里吹进来,吹散了一地的白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抱着白礼谦的手臂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只有两岁的孩童还在兴致勃勃的玩弄着他肩头的碎发。
“昭淮……”
父亲总是这样叫他,但是以后却再也不能了。
他循着声音木然的转过头去,眼前中年男人的脸是他熟悉的,但他却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这太过巨大的打击里
脑子一片空白。
“节哀吧,”男人脸上也满是悲痛的,“你放心,荣叔绝不会袖手旁观。”
薛荣。
父亲曾提醒他,不要太过接近的薛荣。
“这仇,荣叔一定会帮你报……”
他也还记得父亲的提醒,但他在他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他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些意识:“仇……”
“齐家人太狠毒了,原大哥救了齐清,他老子却因为怕走漏消息杀人灭口……”
“齐家……”
他印象里的齐贺亭不像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他不知道齐贺亭和父亲的关系到底如何,他只知道他是父亲的老朋友,在他被父亲收养之前他们就是认识的,因
为相距遥远,他十几年里加在一起也没见过齐贺亭五次。
他对薛荣算不上信任,也仍然记得父亲的提醒,只是事实却难以让他怀疑。
齐清被救回来之后,原家就莫名的被接连闯进来的官兵搜查,父亲将他们藏在密室,对这件事也守口如瓶,更是
让人偷偷去新赵的军营送信,不见到齐贺亭的信物他是不会泄露密室所在的。
如今原府上下四十六人都遭了毒手,唯独没见到一个齐清和他手下的人,密室大开着的门也是完好无损的,显然
,这并不是外人强行进来的。
只有齐贺亭才能让父亲如此的不戒备。
而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离开的方向,杀人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怜父亲如此信任和帮助齐家,换来的结果却是这般凄惨。
由不得他不信。
28
薛荣叹了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原大哥在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只是原大哥觉得你年纪尚轻,才不愿意你
与官场、商界接触过多,如今大哥不在了,荣叔一定会照顾你和谦儿……”
之后的时间里薛荣又在说了什么他真的不记得了,他只反复想着“仇恨”两个字。
他是原家唯一幸免于难的大人,他该为这灭门之仇做些事,他该将这“仇恨”承担起来,他该让齐家为这血债付
出代价。
这代价绝不仅仅是某一个人的生命而已。
他要齐家众叛亲离,家破人亡。
然而在他找到报仇的途径之前,齐清就在战场上重伤死了,齐贺亭也在之后的一年病死在齐梁的家里。
他所能讨还血债的人,就只剩下齐俊一个人。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薛荣一起报仇的提议,但对他金钱上的帮助却是拒绝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薛荣对他的心思。
他用了四天的时间将原府上下四十六口人安葬,然后一把火点燃了原家大宅。
他十八岁前的人生就在这熊熊的大火里结束了,而之后的,就只剩下仇恨。
然而那心里长久以来支撑他的仇恨,却好像在齐俊舍身为他挡下这一剑的时候,变得淡了,变得没有那么强烈了
。
他原本以为,只要齐俊死了,他就算是报仇了,他就可以不用爱上这个仇人了。
他对自己原来所坚持的那些更严重的报复已经没有了继续的耐心。
从他和齐俊第一次双手交握开始,从他在那幅画上写下“我欲与君相知”开始,也或许从跟早的时候,在他自己
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对这个人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而如今,他终于明白。
他自己亲手挖了个陷阱,将来葬送的必定是他们两个人……
“公子……”
白昭淮抬头看去,原是厨房的丫头:“公子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将军吩咐奴婢送些清粥过来,将军说公子今天受
了惊吓,一定要把这碗压惊的汤喝了。”
餐盘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鱼片粥,一碗奶白色的汤水,几样小点心都是平时自己喜欢吃的。
白昭淮低头看着这些东西,眼圈终于被热气熏得发红。
那男人如今受了这样的重伤,居然还惦记自己受了惊吓。
他连半点的怀疑也没有……
勉强喝了几口碗里的烫,却是酸的,连鼻子、眼睛也是酸。
不是汤水难喝,而是他心情太挣扎。
他从那些蒙面人出现开始就已经隐隐怀疑是薛荣布置,但无论是不是,他在那剑尖几乎刺到眼前的一瞬间,有了
解脱的想法。
他那时候想到,也许只要齐俊死了,他的仇就算报了。而如果不能置齐俊于死地,那结束自己也算是解脱。
于是他故意乱了脚步。
他利用了齐俊对他的一片真心,他赌他舍不得自己受伤。结果,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