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也只以为是其他什么利益相冲突的人在算计他,不知道其实那个身边最大的狼崽子正是他舍命相护的自己
。
他在这挣扎又矛盾的心情里坐了好一阵,天已经渐渐黑了。
他终究还是想见齐俊,想看看他好不好。
守在门外的人见是他都不阻拦,恭恭敬敬的开门让他进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血腥味混合在药味里虽不分明,也还是闻得出来,白昭淮微微皱了眉头,胸口在这气味里堵的
难受。
他轻步走过去,床上的男人像是已经入睡,呼吸声在这安静里均匀而绵长。
到底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这样的重伤只休息了这一阵功夫就有了起色。
白昭淮刚站定在床边,就见齐俊睁开了双眼,黑暗里一双眼闪过一瞬间的凌厉的光,而后便收敛了起来,轻声唤
他:“昭淮……”
白昭淮“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伸手小心握住齐俊露在被子之外的手,竟有些发抖。
“上来陪我躺一会儿吧……”
白昭淮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在男人身边占了一小点的地方躺下来,但怕碰到他的伤口,身体之间留了不小的空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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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昭淮迟疑了一下,才小心在男人身边占了一小点的地方躺下来,但怕碰到他的伤口,身体之间留了不小的空隙
。
他原本就瘦,现在刻意让自己缩起来就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齐俊笑笑,用没受伤的左手与白昭淮的右手十指相扣。
战场残酷,谁也不能保证会毫发无伤,齐家人也一样,所以他们祖上就有治外伤的奇药,这一次的伤口虽然严重
,但在那奇药的作用之下倒也并不危险,只是伤口上仍然是灼烧着的疼。
但现在有白昭淮在身边,那伤口就像迅速愈合了一样,带点清凉,并不折磨了。
他到了这而立之年,再像年轻人那般的为了爱情而神魂颠倒自然不好,但身边这纤瘦淡薄的男人所能带给他的安
慰且愉悦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没办法不喜欢,没办法不在意。
虽然仍旧担心这次的事件会让白昭淮心里留下阴影,但此刻十指相握他就能从无数的不好的想法里安下心来。
他在白昭淮不在的这一小点时间里并没有休息,他在分析着事情的发生前后。
他只有弄明白这事的起因才能真的做到没有下一次。
去祠堂是前一晚才定下来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而能在一夜之间召集了这些江湖杀手要对他不利的人也不多。
董严就是其中之一。
慕庭烨吩咐去查董家罪证的事一定已经董严有所警觉,如今董严手上还握有一半兵权,只要除掉了自己,他就能
倚兵自重为所欲为。
这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董严既然已经大胆到要杀他,那就表示他已经没有耐心继续掩饰他的野心,也就表示宫中也将有事发生。
他现在还尚不能猜得出来董严下一步会怎么进行,但这危险必须要让慕庭烨知道。
他派了最信任的手下去传消息,现在还没有回音。
齐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头去看身边战战兢兢躺着的男人。
这一整日的折腾让那人脸上带上了重重的倦意,不明亮的光线里也能看见他眼下发青的颜色,眼睛虽然闭着,眼
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之下转动,睫毛也抖动得厉害。
这样并排躺着的原因,齐俊只能看见那人的左脸,没有了那颗樱红的痣,男人的俊美风情就少了几分,但却让人
更觉得温柔。
齐俊微笑着捏了捏他的掌心,轻声笑道:“早知道受了伤就能让你乖乖的躺在我身边的话,上次山上就不用让你
喝酒了,反倒浪费了大好时间。”
白昭淮睁开眼将头向另一个方向侧了侧,道:“哪有人尽盼着自己受伤的……”
“你再乖点,我就不盼了……”
“……”白昭淮转头看来他一会儿:“齐俊……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其实不是你认识的这样子呢……”
“那是什么样子?”
“……我,我不知道……”白昭淮收回眼光,落在床顶上,隔了一会儿才淡淡道:“我……可能报答不了你的恩
情……”
齐俊轻笑了下柔声道:“嗯,那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白昭淮呆了一呆,而后叹了口气,他终究在齐俊温柔的语气里不想这时候把话题说得那么沉重。
齐俊的伤痊愈的速度比白昭淮想象得快了很多,三天的时间就已经能下地了,对外仍然说是伤重不起,危在旦夕
,甚至连将军府里知道他真实情况的人也只有他的心腹而已。
但对白昭淮,齐俊依旧坦然不隐瞒。
这一次,白昭淮没有将这情况透露给刘建山。
他心里知道,一旦刘建山将这消息传了出去,那些人势必还会再下手,那时候齐俊恐怕就真的是命不久矣。
他不太明白齐俊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和刘建山。
齐俊并不是个昏庸的人,也绝对不是会因为感情而姑息谁的性格,但这一次这样明显的事,他却没有追究是谁走
漏了消息,或者说是谁故意串通了外人,他看起来已经有了主意,但府里上下却没有任何动静。
他第一次觉得琢磨不透齐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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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觉得琢磨不透齐俊。
他知道齐俊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北燕之战才刚开始,他在石栏山上见过他和齐清,但那时也只是远远见
过。
一直到一年后原家出了那样大的变故之后,他才渐渐的在脑子里有了齐俊兄弟两人的更清晰的记忆。
原家一夜之间就在这世上消失了,外面的生意也被人趁机抢占了去,白昭淮丝毫没有办法,他一个人带着只有三
岁多白礼谦靠着父亲留给他的那些钱生活。
他原本并不急着报仇,白礼谦还太小,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一年守孝之后他发现他的仇人们已经只剩下齐俊
一个人了。
他心情矛盾,一边觉得坏人果然都会有报应,一边却又怪为什么坏人竟然不能长命的等到他去报复。
于是他在守孝一年之后,带着四岁的白礼谦上路了,他没能在齐贺亭和齐清身上讨回来的血债,他要在齐俊身上
讨回来。
从长洲到齐梁原本只有两月的路程,他却是一年之后才到达。
他刚一上路就在山里遇见了山贼,身上所有钱物都被洗劫一空,只剩脖子上他贴身带着的一枚牛角骨。
之后的路程变得更加艰苦和困难,他要照顾白礼谦,还要抽出身来去挣些生活必须的用度,他没有任何资本和经
验,只凭一手好字好画,一路停停走走,写写卖卖,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终于到了齐梁。
他在这辛苦讨生活的一年里,更加的明白了养父的伟大,他把他们都照顾得那么好,他让这世界上一切的苦难和
龌龊都离他们远远的,努力给他们一个富足又温馨的成长环境。
他在对父亲的怀念里,将那仇恨记得更深了一层。
欲速则不达,这道理他很小就懂得,于是他最开始只埋头于争取让两个人能过上温饱生活的活计里,而后才开始
每天观察齐俊。
齐俊那时已经是右将军,每日早朝都有官轿,他能见到的时候不多,但他每日里都会在下午的时间去齐梁城西的
教场,那时的齐俊会骑马去。
那匹名叫“如风”的宝马,他也每天都会见到。
他躲在去教场的必经之路上,时常也会趁着人多的时候向着教场靠近,远远的看着齐俊站在木台上练兵。
但那距离实在太远,他只能看见齐俊的轮廓。
他正苦于没有机会更接近和了解齐俊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齐俊总是喜欢和两个亲近的部下一起喝酒。
这发现终于让他有了能靠近齐俊的机会。
要和齐俊坐邻桌或者相邻的房间喝酒对他来说是十分奢侈又无法办到的事,但若站在齐俊窗下卖字画,那就另当
别论。
他的字和画都有不俗的功底,偶尔也有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公子相中,于是连带着的,他站在酒楼窗下卖字也就
并不招人驱赶了。
这样虽然能更了解齐俊,感觉上却像是听人墙角,他也觉得十分的尴尬和窘迫,所以他也并不是每一次齐俊出现
他都会去。
他在这断断续续的靠近里,对齐俊知道的就慢慢多了起来。
只是,他知道的,却让他有些迷糊了。
他所知道的齐俊是个坦诚且沉稳的人,心机不重,善良又讲义气,向来洁身自好,除了爱酒,再没有其他嗜好。
连董严特意安排用来要收买他的常玉也没能让他行差踏错。
这些和他应该仇恨的齐家一点也不相似。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他仍然计划着他的复仇。
他在这两年的漫长观察时间里,几乎对齐俊了如指掌。
然而这一次的平静却让他对那些了解有了第一次的不自信。
齐俊在这再明显不过的内奸事件里保持了安静,只字不提,这让白昭淮心里忐忑,连晚上睡前给白礼谦和齐静年
讲故事也走了神。
“先生……”
“哦……什么?”听见齐静年不满的声音,白昭淮才在烦乱里回过神来。
这几天里都是齐俊的大嫂刘元瑶照顾着两个孩子,今天她要去寺里还愿,所以晚上齐静年就嚷着一定要在白昭淮
这里睡觉。
“你讲错了……”
“……是吗?”白昭淮略微有点尴尬,笑了笑道:“你都知道先生讲错了,怎么还是非得要听?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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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岁的男孩子还缠着他讲故事的确有些过于幼稚,齐静年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会撒娇的男孩,这一点白昭淮也有
些不明白。
比起齐静年的调皮,白礼谦显然就安静又乖巧了,这时候已经自己拉高被子闭上眼睛了。
“先生,你是不是在担心二叔?”
“……”
“你喜欢我二叔!”
白昭淮在这肯定的语气里一时有些哽住,不知道要怎么跟孩子解释。
“那样就好,也免得我还要选来选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
白昭淮愣了一阵也没明白齐静年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孩子的心思果然是最容易懂也最难懂。
这日上午教了两个孩子念书,白昭淮就一个人又去看齐俊。
他对齐俊丝毫没有行动的表现仍然觉得忐忑。
院子依旧是被看管得严严实实,除了齐俊的亲随、自己,甚至是连他大嫂的丫头也不准进。
屋子里齐俊正在换药。
白昭淮楞了一下,才关紧了门进去。
齐俊受伤的这些日子他几乎天天都来,但亲眼看见他的伤口这还是第一次。
那穿透整个人的剑伤在左胸的位置,听说离心只有半寸的距离,再向下一点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听着就已经这样凶险,等他真看见那有三指宽的长形伤口时,还是无法想象齐俊当时的心境。
那样危险的境况里,无论是谁都会本能的选择躲开伤害,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做出救人的动作他也是在赌齐
俊对自己的真心而已。
然而齐俊不但救了他,为他受了这一剑,还在倒下的瞬间,自己撑起了身体。
若说救他是齐俊一时冲动,那在已经受伤的情况下,清醒的拿自己的身体来阻挡向下刺来的剑势,白昭淮无论如
何也想象不出齐俊当时的感觉。
“还……疼吗?”白昭淮伸手轻抚在齐俊肩头的白布上,手都有些发抖,那样狰狞的伤口即使是现在,看着也会
觉得痛,更何况当初。
“不会了!”齐俊笑着道:“有你在就不疼了。”
“…………”白昭淮一阵难过,眼睛也隐隐发酸。
他从前恨不得齐俊受尽折磨,现在却恨自己不能代替他分担伤痛。
他觉得他坚持了四年的仇恨在被这男人慢慢磨平,他在这巨大的愧疚和纠结里心如火烧。
齐俊不想他自责难过,便握住白昭淮的手放在胸口柔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都好了吗?”
说着还执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胸口拍了拍。
这动作吓得白昭淮脸色都变了,紧张的抽回手盯着那地方看,直到确认了真的没事,才敢松口气。
“好了,”齐俊不再吓他,仍是柔声的:“能帮我把衣服穿起来吗?”
白昭淮点点头,拿起一边放着的衣服小心的帮齐俊一件一件的穿上。
而后见齐俊将墙壁上的佩剑拿在手里。
“这是……”
“晚上有事,我现在要进宫去。”
从齐俊受伤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便是那药再神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让他痊愈,而让他如此重伤也
要佩剑进宫的差事显然不是什么轻松就能应对的。
白昭淮心里一紧,眉头自然就皱了起来:“可是你的伤……”
齐俊看着白昭淮紧张的表情忍不住心里发热,单手将他搂在怀里,下巴蹭着他的耳朵轻柔道:“放心吧,这伤不
碍事,我也只是去做安排而已……”停了一会儿又慢慢道:“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他在受伤晕倒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诀别一样的心情直到现在也仍然记忆如新。
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无所畏惧,冲锋陷阵也曾受过重伤,但那时心里没有这么一个人要牵挂,更多时候也就只是
觉得麻烦而已。
然而这一次,他却真真实实的觉得恐惧了。他想用性命来保护的未来,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看不到了,他在那
是失去意识的一瞬间竟如此丢脸的害怕了。
他才刚刚和白昭淮有了开始,他才刚刚为他们两个人的人生计划,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为白昭淮做。
他那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白昭淮还能不能安全的活下来。
他在那一片黑暗里满心想的就都只有白昭淮而已。
他那时候才明白父亲所说的,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因为牵挂那个人而变得害怕受伤和死亡。
那样的心情只要一次就足以让他觉得心惊和惧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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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心情只要一次就足以让他觉得心惊和惧怕了。
安静的拥抱里,白昭淮缓缓抬起手臂环住了齐俊的腰,额头抵在男人的脖颈上,眼里隐隐有了湿意,这男人给他
的柔情,总是能让他的心就这样软成一片。
宫里果然如齐俊所料,即使是被囚禁在冷宫,唐锦和大皇子严恩也还是被董家设计陷害了。
董严原本也想着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好在自己受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出现,更是传出危在旦夕的说法,才让董严放
松了警惕。
他一定没想到,即使是“危在旦夕”的自己也一样能安排五路人马迷惑他对唐锦父子的追击,也更加想不到“危
在旦夕”的自己已经在荣福宫外布下伏兵,只等着晚上慕庭烨来收网了。
他被封为右将军这几年里,已经按照慕庭烨的计划,悄悄的在边境驻军和外省重职上安排了自己的人,他们等待
的就是将董严一党一网打尽的这一天。
当年北燕之战时,慕庭烨还只是太子,虽然年纪轻,但胆识和心计却一点不少,这几年亲政之后更是显露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