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寒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
唐尘有点尴尬,转身要走。
楚天寒一把抓住他:「哎,说清楚啊,太什么?」
唐尘瞪他,说:「平日里四爷早起床了,今日还没起。」
楚天寒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个看起来刻板的家伙,笑道:「这不能怪我啊,你知道,我哪敢不听他的话。」
他这本是玩笑话,没想到唐尘居然点点头:「但你也得劝着四爷,不能总由着他的性子来,四爷对自己身子总是不太注意。」
楚天寒往屋里看了看,把唐尘扯到院子角落里说:「他平日里怎么样的?」
唐尘板着脸,一件一件数给他听:「穿衣减衣自己不经心,很多东西都不肯吃,晚上又睡得不好,成天想得多,不到迫不得已不吃药……四爷自己内功底子不算好,更要经心才是。」
楚天寒若有所思的点头:「我也觉得他挑食。」
唐尘点头:「对,不吃鸡不吃鸭,菜也吃得少……」
楚天寒听到这句,赶快问:「不吃鸡?」
唐尘说:「岂止这一样。」
楚天寒挠挠头,于是就笑了:「好,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唐尘说:「你好好伺候四爷,唐门不会亏待你的。」
楚天寒笑容扩大了,突然觉得很有趣,点头说:「是,是,我明白了。」
唐尘就站起来走了。
此时小厮们已经把洗漱的用具端了进来,服侍他梳洗,刚和唐尘说了半日话,楚天寒心里有了点谱,不由就留心看小厮们的动作和神色,一路看下来,心中真是服气。
从唐尘的话里,显然是把他当做唐少收的男宠了,可是虽是这样的身份,小厮们还是规规矩矩的,伺候他的动作都小心干练,神色上也丝毫没有异样,似乎他就是一个普通客人而已。
这世家的下人就是规矩。
楚天寒托着下巴想,他到底哪里像是男宠呢?难道当年在唐门就已经被认定了?他想起唐少说过他们唐家开的那种风月坊,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样很平常,而自己当年天天晚上和唐少睡在一起,平日里也老是缠着唐少,被这样想似乎也有道理。
唐门门主有一个两个男宠好像的确没什么问题。
早饭很丰盛,送上来前先有人问了口味习惯,送来的也就很合胃口,而且清淡美味。
楚天寒觉得,做唐少的男宠也不是什么坏事呀,那样一个人,真是随便被他当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但得做唯一的一个,长期的一个,要是还有别的……哼哼,就悄悄的杀掉好了。
他拈起一个小汤包塞进嘴里,想到唐少昨天喝鸡汤的样子,真是……很想一辈子都缠着他啊。
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心里痒痒,一阵风似的扑进房间里去,唐少已经醒了,但还窝在床上,他睡得暖和,白玉般的脸上有少见的淡淡红晕,半眯着眼睛,丝毫不是往日里那么晶亮摄人,倒是迷迷蒙蒙的,凭空又小了几岁似的,倒仿若一个少年。
楚天寒想,明明他更像男宠嘛。
他伏到床边去,手伸进被子去搂他的腰,唐少很单薄,腰自然也细,楚天寒大手在他腰上摸来摸去,低声笑道:「痛不痛?」
也没等他回答,凑过去在他脸上扑扑扑亲个没完。
唐少略有点迟钝的让他亲了几下,才伸手推开他:「一嘴油,别碰我。」
楚天寒笑:「来,我帮你穿衣服。」
唐少推他:「不用了,你去吃早饭,我自己来。」
楚天寒耍无赖:「来嘛来嘛,我服侍你。」
唐少一向纵容他,见他玩得开心,也就放手让他动手,自己反正懒洋洋的,倒也懒得动。
被默认为男宠的楚天寒就这么大模大样的在唐门别院里住了下来,要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唐少在唐门并非积威太盛,而是大部分人都是真正的心悦诚服。
对他这个能陪在唐少身边的「男宠」也并无轻视态度,倒似乎觉得唐少肯让人陪在身边便是一件好事,从上到下对楚天寒都足够恭敬和重视。
他躺在唐少书房的软榻上,吃着葡萄,唠唠叨叨的和唐少闲话,唐少在窗下的书桌上看信,只负责听。
楚天寒习惯了唐少的沉默寡言,并没有影响谈兴,聊了一阵子天命教兄弟们的八卦,突然说:「唐少,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唐少怔了一下,转身过来。
楚天寒坐起来,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很期待的样子。
唐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楚天寒很失望:「为什么不去啊,我想让兄弟们都给你认识。」
唐少晶亮的眼睛因为一些往事暗淡起来,他怔怔的看了楚天寒一会儿,低声说:「七年前,各门派与三魔在魔崖一战,唐门也参加了,我三个哥哥都没有活着回来。」
曾经被刻意避免的话题,终于在此时无法回避。
本来就是不同的立场,所以才有温家重逢。
楚天寒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唐少一个手势止住。
他说:「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可是我并不想见到凌度羽。」
楚天寒盘腿坐在床上,他的确是忘了这一层,或许因为这牵涉到唐伤,所以楚天寒努力忘记,也就把在温宅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其实他们一直立场相对,他们的见面本不该如此轻松。
是唐少一直在纵容他,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唐少的难处。
他凝视唐少,唐少坐在窗前,背着光,他看不清唐少的表情,却知道他此时情绪一定不佳,楚天寒走到他跟前,把他拥进怀中。
这样单薄的身躯,轻轻松松可以将他抱满怀,而自己,却直到如今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在他的羽翼之下,一直被他小心的不动声色的保护着。
唐少被他拥抱着静默了一阵,才解释说:「我并不想说这些往事的。」
「我明白了,是我不该说这些。」
楚天寒其实并不是那么明白,他只是在这一刻又多了一点肯定,不管如何,他在唐少心里他总是有点分量的,或许比不上有些人,但至少是不同的。
他低头,轻轻亲吻唐少的鬓边,说:「唐伤到底是怎么样的?」
楚天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话一出口,他却极渴望唐少的回答。
唐少温顺的靠在他的胸前,好一会儿才说:「二哥是唐门最荣耀的子弟,每个人都喜欢他。」
「他有什么好?」
「他什么都好。」
楚天寒就笑了:「真有这么好?」
唐少固执的点头:「嗯。」
楚天寒说:「那我岂不是一辈子也比不上他?」
唐少抬起头来看他,主动的在他下巴亲了亲:「那也没关系。」
两人就顺理成章的在这柔和初夏的下午温存了一会儿,楚天寒发觉提起唐伤,唐少的情绪明显低落不少,便觉心疼,是以格外温柔体贴。
虽然比不上唐伤,但至少能陪着唐少,这也足够了。
方若玉不紧不慢的穿过紫荆花廊,刚走到菱花泉边,脑后便觉一股劲风,他双脚一顿,微一侧身,舒臂一捞,撞进手里的是一个小酒坛,里面还有半坛酒,一点也没有洒出来。
方若玉微微一笑,抬头看过去,楚天寒坐在泉边大树上的一根枝条上,见他抬头,就向他招招手,方若玉也不作势,就这样拔地而起,轻飘飘的落在楚天寒旁边。
顺便举起手里的酒坛喝了一口酒。
楚天寒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问他:「干什么去,你们家教主呢。」
方若玉给他一个白眼:「什么叫我家教主,叫他听到不捶你。教主练功呢,我去仓库点点存货,似乎有些东西不多了,算清楚了好叫人买去。」
楚天寒哦了一声。
方若玉见他这样子,便问:「你在这树上装什么忧郁?」
楚天寒夺过他手里的酒喝,一边说:「你和教主浓情蜜意,当然不知道我们这种失意人的苦恼。」
方若玉哈的笑出声来。
他穿着一身淡蓝绣银的衣服,在树叶明灭的光线下衬得几分闪亮,平凡容貌上只有一双眼睛光彩照人,几乎叫人不敢逼视。
大概自家那位教主就是这么被他迷住的吧?
楚天寒有几次分明看见凌度羽在不知不觉间凝视着方若玉,眼中神色极为复杂。楚天寒隐约觉得凌度羽和方若玉间有暗潮汹涌,只是无从知晓而已。
这方若玉便是当初在苏州偶遇楚天寒的人,当时两人聊得极为投机,他得知楚天寒急需血茶花解药,自己正好又有,便慷慨相赠。
后来凌度羽重回天命教,又深自收敛,没想到某日楚天寒出门,遇到被人追杀后受伤的方若玉,自然施以援手,方若玉要躲避仇家,无处可去,楚天寒便把他带回了天命教。
只是没想到重回天命教后性情大变的凌度羽出关后竟然和方若玉看对了眼,不知道怎么搅了一搅,两人就搅到床上去了。
因是楚天寒将他带进天命教,是以两人的关系总要比其他人好些。
方若玉便问楚天寒:「前几天见你春风满面的出去,几天见不到踪影,怎么回来就这么蔫的了?」
楚天寒眯着眼睛叹口气:「唉,我有个很喜欢的人。」
这么没头没脑的话,让方若玉不禁莞尔,就逗他:「怎么,人家不喜欢你?」
没想到楚天寒竟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方若玉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明白。」
于是楚天寒又忧郁了,半晌才说:「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可是不是最喜欢我的。」
「那你最喜欢的是他吗?」
楚天寒点头,他有点忍不住,有些东西憋在心里太久了,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口子,就不由自主的汹涌而出:「我喜欢他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说得很凌乱,当年和现在交织在一起,方若玉听起来很吃力,但是他发现楚天寒说的虽然都是那个人如何如何好,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很难过,似乎快要哭出来似的。
那的确是一个温柔的人,对楚天寒也的确很好,体贴而纵容,什么都依他,什么都肯为他做,可是……楚天寒那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却让方若玉轻轻叹息了一声。
情之伤人,或许没有人比方若玉更明白了。
楚天寒其实也就是一个堕入情网的不知所措的小孩,他向他索取,也得到了,可是他却发现他给的虽多,真正该给的却并没有给他。
他体贴他,他纵容他,他极其温柔的对待他,可是他却并不爱他。
方若玉拍拍他的肩,表示安慰。
楚天寒想了许久,说:「不管如何,我还是想要他。」
方若玉一怔,突然便觉得眼眶一热,几乎要掉下泪来,他匆匆转头,狼狈的掩饰自己的失态。这句话就这么直直的打进他的心里,他一直隐藏的心事几乎是毫无防备的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有多少个夜晚,他竭力的抑制着自己的渴望:「不管如何,还是想要他。」
两个人各怀心事,默然了良久,方若玉回过神来,把自己的心事藏了起来,笑道:「既然这么想得开,干嘛还在这里喝闷酒?」
楚天寒又举起坛子喝酒,然后说:「想得开归想得开,闷酒也要喝,再不然,我总会憋死的。」
方若玉笑,怪同情的拍拍他的肩。
想起来又说:「这几日你都在他那里?」
楚天寒又笑了:「嘿,告诉你一个笑话,我缠着他久了,那日一早我从他房里出来,他手下逮着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们以为我是他的男宠,要我好好服侍他。」
方若玉果然笑出来,看楚天寒得意洋洋的样子,便说:「那你这男宠可不是要好好服侍他呢,不然人家不要你了。」
楚天寒哼了一声:「不要我我也缠着他,我私下里看过了,他家的侍卫打不过我……就是怕下毒。」
方若玉皱皱眉:「唐门?谢家?谢家当家的是大小姐,不可能有男宠,那就是唐门了。你不会招惹了唐少吧。」
楚天寒嘻嘻一笑:「若玉,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好处?」
「唐少这人很深沉,很有城府,安静低调,却有手腕,你这么没心没肺,不够当人家桌子上的小菜。」
楚天寒给他一肘子,方若玉闪身躲开,笑道:「不过唐少容貌不是绝色,又刻板无趣,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放屁!」
楚天寒像被戳到的猫一般炸了毛,扑过去和方若玉厮打,方若玉说完那句话早就作势起身掠往树后,让楚天寒扑了个空。
楚天寒不依不饶的追打他,一边说:「他哪里不好看了,哪里无趣了,连凌度羽看上你这种事都有,我喜欢谁不行?」
方若玉哈哈大笑,身形却极快绕着菱花泉飞掠了两圈,楚天寒追不上他,恨恨的把酒坛子砸过去,酒坛子呼啸而来,撞碎在山石上,碎片四溅,浓烈的酒香蒸腾开来。
方若玉隔着菱花泉和他对望,笑道:「凌度羽喜欢我当然是因为我天生丽质,聪明伶俐,可你干嘛喜欢他我就想不明白了。」
「不要脸。」
楚天寒缓了一口气,又要追上去打他,方若玉就笑着躲:「喂喂,我这可是在夸你,你英俊潇洒活泼可爱,我才会疑惑啊。」
楚天寒还没说话,就听到凌度羽带笑的声音:「若玉,你这么夸别人,不怕我吃醋?」
方若玉听到凌度羽的声音,那笑就不由自主的更盛了,仿若春风拂面,原本略觉平凡的容貌也如春光般的明媚。
楚天寒说:「教主,你赶紧把他拖回去管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凌度羽搂着方若玉的肩,说:「楚天寒,你可别欺负他。」
楚天寒欲哭无泪:「教主明鉴,明明是他欺负我。」
凌度羽哪里理他,眼里只有一个方若玉,那眼神动作,似乎都快要融化在方若玉身上了似的。
楚天寒看得好伤心,只得气鼓鼓的去偷了凌度羽私房的酒,跑出去找唐少了。
第九章
楚天寒从窗子跳进唐少的书房的时候唐少正在桌子前埋头写信,没有留人伺候,房间里很凉爽,书桌旁的小香炉里燃着淡淡熏香,有一种清凉怡人的味道。
天气已经热了,楚天寒在外面跑得一头汗,撞进这凉爽房间里实在是分外的舒服,把酒坛子一放就坐到椅子上,端起桌子上的茶灌了一杯。
唐少抬起头来,面上一贯的没有表情,只是淡淡问:「这两天你去哪了。」
楚天寒放下茶杯歇口气,露出惬意表情。
果然在唐少这里才是最舒服的,虽然也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可是这空气这味道这安静的感觉,无一不让他觉得烫贴舒服,什么地方也比不上。
楚天寒笑嘻嘻的说:「我回去偷酒了。」
朝那酒坛子一努嘴。
唐少只看了那酒坛子一眼,却是罕见的犹豫了一下,说:「那你怎么也没有跟我说一声。」
唐少从夺取唐门开始就以狠决果断着称,只有在这时竟然犹豫了一下才问出口,可惜楚天寒却并没有注意到这罕见的犹豫,他只是无所谓的说:「又不是要出去,只是回教里看一看而已。」
说着他凑过去,搂住唐少,鼻子在他滑腻的脖子上蹭来蹭去,含含糊糊的说:「昨天早上看你睡得沉,又不想叫醒你嘛。」
唐少一动不动说:「外面有的是人,你随便说一声也就行了。」
楚天寒以唇一点点的摩挲着他露在外面的脖子,天热了,他在房间里只穿着白色中衣,随意披着一件青色外袍,修长雪白的脖子完全露在外面,楚天寒爱不释手,间或还用牙齿轻轻咬一咬。
唐少被这样亲腻的靠近痒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单手推开他,只是楚天寒却是麦芽糖一般,哪里这么容易被推开,反倒整个人腻他身上,用力抱紧他。
唐少没有推开,只得放弃了,任他像娃娃一般把他抱在怀里,楚天寒把下巴压在他肩上,才心满意足的说:「不要,不理他们。」
他这么说,本来不过是为了撒娇,满以为唐少会问他为什么不理他们,他就好告告状,诉说自己做男宠的「委屈」,却没想到他远远低估了唐少的隐忍,唐少竟然只是点点头,就没有再问了。
真是……真是无趣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