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寒在自己心中叹息,回想起凌度羽和方若玉的打情骂俏,自己这位真是沉默的太可怕了。实在太无趣了。
可是纵然如此,楚天寒还是紧紧搂着他,说什么都不放开。
后来唐少回想起这些,才发觉其实很多时候并不能怪楚天寒,自己的沉默寡言和放纵的态度才是真正的导火索,当时如果能够表现的紧张一点,能够说的多一点,或许就有很大的不同。
太过于放纵几乎就等于了不在乎,所以楚天寒习惯了来去自由,因为唐少对他的来去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
若他能适度的表示对他随意来去的不满,自然就会不同。
当然,这个时候的唐少与楚天寒都还没有明白,他们只是没有察觉的自说自话,用自己的方式来拥有对方。
楚天寒搂着唐少,就要把他压到书房软榻上去,唐少双手抵着他的肩,说:「你就是来做这个的吗?」
这话听起来分外奇怪,楚天寒就笑了,自己滚到榻边去:「当然不是,只是一搂着你就忍不住想做这个。」
唐少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大白天的……我还有事。」
这话听起来有些意思,可惜配着唐少木无表情的脸,实在是毫无意境。
楚天寒不满的撇嘴,又忍不住说:「唐少,你能多笑笑吗?」
唐少已经回到书桌前了,闻言头也不回的说:「有什么可笑的吗?」
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到了极点,楚天寒把一个枕头丢在地上表示愤怒,翻身睡觉了。
待听到楚天寒没有乱翻身,呼吸趋于绵长规律后,唐少放下手里的事,转身来看他,楚天寒果然睡得熟了,眉眼舒展,安静从容。
这一刻似乎和多年前的那个少年的形象重合了,伤后的多少个夜晚,他便是这样安静的舒展着眉眼,那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心满意足的少年。
看了一会,唐少垂了眼,轻轻走出门去,院子的门口守着侍卫,唐少吩咐:「叫唐尘来见我。」
唐尘奉命前来,见唐少负手站在院子的大树底下,见他来了也不让他见礼,也不像往常一般回屋子里去,只是对他点点头,倒是往外走。
唐尘连忙跟上,他已经得了信报,那位楚公子刚刚来了,想必四爷这次吩咐不想让这位楚公子知道。
唐少沿着湖边走了一阵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唐尘虽是疑惑,却也不敢擅自开口,只得在后面跟着。
好一会儿,唐少总算说:「如意百日丸实验的如何了。」
唐尘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脸色凝重的想了半日,竟问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瞄了瞄唐少的脸色,小心回答:「药性已经趋于稳定了,解药也已经制出来了。」
「共制了多少?」
「如意百日丸一百枚,解药六十六颗。」
唐少又许久没有说话,湖边的微风夹着水汽而来,叫人格外舒服,唐尘等在一边,也不敢催他。
这如意百日丸是唐门最新一季研发的新药,与天命教凌度羽控制手下的那药有异曲同工之妙,给人服用后仍如常人,内力也无碍,但到得百日之期,药性便会顺经络流转,聚于丹田,需要服用解药,否则,便会血脉爆裂而死。
唐门本来一向不制这类控制性药物,只是年初的时候,有西域小国特地前往唐门订药,这小国与唐门一向有些来往,酬金又高,唐少就点头答应,随即命人研制。
唐少终于说:「你送两丸过来给我。」
唐尘一怔,答了个是字,又实在不放心,试探的问:「四爷这是要用?」
唐少不肯回答。
唐尘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进言:「可是因为楚公子?」
唐少霍然回头,黑黝黝的眼睛冷若冰霜,唐尘竟然吓得退后了一步,唐少说:「你不必管太多。」
果然一涉及楚公子,四爷就与往日不同些。
自从年初知道四爷收了楚公子后,便明显觉得有了不同,四爷对楚公子十分放任,从不约束,可是又放心不下,派人悄悄跟着,更不惜劳师动众,为他长途奔徙。
不过这楚公子也的确不省事,不仅不肯住在唐门,倒与魔教众人混在一起,难怪四爷不放心他。
只是竟要动用如意百日丸这种药,毕竟不祥。
于是这忠心的属下大胆劝道:「四爷,楚公子只是年轻,难免爱玩一点,有了什么不是,四爷训诫他就是,用这个药却是不必。」
唐少没料到唐尘会说到这个份上,倒是一楞,便抿着唇不吭声。
唐尘又说:「药虽然现在实验了没什么问题,但世间事难得称心如意,万一今后某日楚公子一时来不及回唐门或是有别的什么,那岂不是……楚公子虽顽劣,却也不至于这样惩戒他。」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明白了,楚天寒虽惹恼了唐少,却罪不至死。
却不料唐少听了这话,不知触动了什么,眉毛微微一动,眼角随之上挑,平静容颜竟瞬间有了一种肃杀凛冽之气,只听他说:「我自有分寸,你不用说了,把药送来就是。」
唐尘跟着他已经久了,见他露出这种表情,便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只得躬身应是,回头自去安排。
而楚天寒正在唐少书房的软榻上睡得惬意,浑不知危险将至。
楚天寒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最好的时光,他睁开眼就找唐少,唐少依然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什么,书桌在窗下,大木头的窗子开着,窗外是郁郁苍苍的树木,偶尔一声蝉鸣。
这样看着,楚天寒就觉得格外的惬意,他在床上滚了滚,伸个懒腰,才舒服的爬了起来。
唐少听到身后动静,并没有回身,只是说:「醒了?」
楚天寒过去伏在他背上,双手搂住他笑道:「嗯,你成天看这些,累不累啊,休息一下。」
唐少果然从善如流的停了下来,微微挣扎了一下,楚天寒放开手,唐少转过来,扬起脸看他:「睡醒了喝点水,桌子上新泡的茶,特给你留的。」
楚天寒果然过去倒茶喝。
那茶翠绿可爱,倒在白色薄胎茶杯里实在叫人喜欢,楚天寒一口喝干,笑道:「这茶颜色倒好,只是味道一般,似乎还有点甜。」
唐少站起身来,眼睛黝黑沉郁,静静的看了楚天寒半响,说:「因为这里面加了如意百日丸。」
楚天寒一楞,然后又笑了:「你这是在说什么?」
唐少脸上全无表情,楚天寒只觉凛然,唐少说:「这个跟凌度羽以前给你用的药差不多,只是这药不用内力解毒,只需要解药即可,每百日服一丸解药,平日里不仅无害,倒有抗毒之效。」
楚天寒还是露出不明白的表情,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唐少说完这句,也没有其他解释,也是这么静静的。
只有窗外的微风轻轻而来,从两人间拂过。
有一只小鸟飞过来,停在窗格上,好奇的看着室内两人,过一会,觉得太无聊,扑扇翅膀飞走了。
楚天寒猛然惊醒,问唐少:「真的?」
唐少点点头。
他还是很平静的面无表情的看着楚天寒,只是明亮的眼中波光潋滟,更比往日多了许多谁也看不懂的波动。
楚天寒挠挠头,又摇摇头,只觉难以置信。
唐少给他下药?控制类药物……
他只觉又好笑又不可思议,好半天,总算想起来问:「为什么?」
唐少回答得很快:「明天我要回唐门了,我不知道今后要怎么样找你,所以让你来找我。」
这样的答案匪夷所思到一贯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的楚天寒都瞠目结舌:「就这样?」
唐少点头。
楚天寒说:「你跟我说一下就行了呀,还用下药?」
唐少说:「我信不过你。」
这句信不过大大的让楚天寒伤心了,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说:「你跟我说要我去看你,我自然会去的啊,你居然一声不吭……就……」
他说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应该很伤心很难过,觉得被情人暗算应该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被他这么冷冰冰硬梆梆的说信不过自己,更是应该难过到跳崖的地步。
问题是……被他这么一说,楚天寒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那一年的不告而别,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而伤心难过不肯前来应景,楚天寒好半天才嘟哝了一句:「那你也不该给我下药啊,凌度羽才干这种事。」
唐少不语。
楚天寒又想了半天:「如果没有解药我会死吗?」
唐少点头。
「那么如果我有事情来不及去找你,就这么死了怎么办?那多冤枉。」
唐少神情安静从容,说:「我陪你一起死。」
楚天寒眼睛一亮,双掌大力一拍:「就这么说定了。」
不知为何,本来应该有的伤心难过一直无踪影,倒是被唐少这句话说得欢喜起来,楚天寒得意洋洋的抱着唐少大力亲了一口,说:「那么明日我不送你了,反正过两个月又能见了。」
楚天寒一觉睡醒,睁开眼来是熟悉的刷着清漆的木头屋顶,保持着木头的原色,光亮油润,不是那有着繁复花纹精美大宅,他想起他已经回了天命教,唐少回了蜀中。
他懒懒的躺着,难得的想着心事。
唐少临走时那一招,楚天寒心中的纷乱并非真的是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容易,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应该当场发作,跳起来怒喝,可是那一瞬间,身体却并没有聚集起足够的怒气,倒是楞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天寒沮丧的把被子扯起来蒙在脸上,唐少太温柔,他也太习惯唐少的温柔,一旦窥见他冷冽残酷的一面,竟仿佛被吓傻了的小孩子一般,脑子发木,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动作也做不出来,待得他反应过来,唐少都已经到了蜀中了。
楚天寒叹口气,揉揉眉间,又想到,唐少大约的确是把他当了男宠了,这种手段……倒比对一般男宠还狠些,可是他最后那句话……似乎又不是如此……
楚天寒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会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傻子,这么轻易的就把这事放过去了,一会又想,别说当时,就是搁现在,要是真对上唐少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只怕一样会没出息的说不出什么来。后来又想,果然是傻子,就算真发不了怒,借着这个因头要点什么甜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可是转念一想,其实唐少什么甜头都给了,对他,唐少还真算予取予求的呢……
可是……还是不甘心,明明这么大一件事,唐少也少有的露出理屈的神色来,竟然被他那么样一句话就不动声色的哄了过去,自己也真是太好说话了!不过……楚天寒又不知不觉露出笑来,唐少理屈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啊,有点惴惴不安,有点局促,眼中似有星子一闪一闪的看着他,手都紧紧的捏着,哪有平日里那么波澜不惊的从容样子。
想到这里,楚天寒又立刻原谅了自己,看到唐少那样子看着自己,铁石心肠也翻不了脸啊。
楚天寒终于说服了自己,反正药已经吃了,就记得隔一阵子去一趟蜀中就好,而且去了那边还能仗着自己占理,要些甜头……想到后来,楚天寒已经嘿嘿笑了。
于是,楚天寒的粗神经占了上风,有些小小的委屈与伤心很快的就被抛开了,生活仍是阳光灿烂美不胜收。
他慢腾腾的从床上爬起来,有下人在门口问:「楚护法起身了吗?教主请护法过去用膳。」
楚天寒便穿好衣服,洗漱了,过去见凌度羽。
天命教已经蛰伏,只偶尔探听到哪里有什么宝物或者某种能浑水摸鱼的买卖,派一两个高手出去做上一票,以不显山露水为主,大伙都闲得无聊,平日里尽是聚在一起吃吃喝喝。
虽也有人质疑过为何蛰伏,但无人知道凌度羽的心意,不敢乱问,加上早年多是征战,难得休养生息,大多乐得舒服自在,人人都紧着混日子,偶尔出去,抢一票就跑,倒比当年来得快活。
只苦了江湖上多了些无头公案。
楚天寒一路摸到东花厅去,那里的架子上尽是瀑布般垂下的蔷薇,色浅而多,花瓣繁复,遮的几乎看不见绿叶子。
花厅里摆了长桌子,远远就闻到浓重的香料味道。
楚天寒耐不住,两步窜过去,桌子上高高的堆得山一般的烤鹿腿,砂锅里是杞参山鹿骨汤,花厅沿着墙根还有十几个酒坛子。
洛七啪的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闻着香味过来的吧?」
楚天寒没吃早饭,一闻着味儿早饿了,伸手就要抓一只鹿腿啃,被洛七一巴掌打得收了手,笑道:「真香。」
洛七说:「急什么,教主还没来呢。」
一众人都望着他笑,都是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熟得很,楚天寒也就无所谓,只是叫:「我饿了,饿啦!我要吃鹿肉!」
小谢从桌子上抓起一个碟子丢过来,楚天寒一手抄住,是一碟红豆糕,排得整整齐齐纹丝不动,小谢笑道:「先吃块点心,教主就来了。」
楚天寒就往嘴里塞一块,还没咽下去,就远远的见凌度羽与方若玉一起往这边走了过来。
一群人把这小小花厅闹得沸反盈天,触目便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在这样的夏日,一桌鹿席吃下来,人人上火,更闹得厉害。
都吃饱喝足,大家也不肯就这么散了,左右无事,就聚在一起丢骰子比武喝酒,在场的都是高手,派系又各自不同,打起来还真是煞是好看。
方若玉瞅个空子,过去拍拍正看得高兴的楚天寒,楚天寒回头看他,方若玉做个口型,示意他跟着出来。
他把楚天寒引去花厅后面,说:「你好了?」
楚天寒有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方若玉笑了:「那天你回来整个人都是蔫的,你家教主说叫你你也听不见,叫我得空问问你,刚才看你那么来劲,是好了?」
楚天寒撇嘴:「教主怎么那么有空管我啊,我看他是真无聊了,你赶紧带他出去逛逛吧。」
方若玉笑得眉眼弯弯:「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去复他。」
说着转身就要走,楚天寒却又一把拉住他:「哎,既然都出来了,那你替我参详参详吧。」
方若玉偏头看他,在一边的石凳子上坐下来,楚天寒跟过去坐在另外一边,劈里啪啦把唐少临走前干的事说给方若玉。
方若玉瞪大了眼睛,张了嘴,真像听到了什么奇闻似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才赞叹:「唐少真是非常人啊。」
楚天寒点点头,也不知是诉苦还是炫耀:「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方若玉一拍楚天寒的肩,说:「兄弟,你真是好福气啊,遇着人家这么用心的对你。」
嘎?楚天寒有点呆滞。
方若玉说:「你看,人家那么千里迢迢的来找你,还怕今后找不到你了,想尽办法要拴住你,要不是对你用心,至于这么费事吗?」
楚天寒楞了半晌,说:「那以前教主还是这么用心呢。」
方若玉扑哧笑了:「他那不算,那是有毛病,可唐少,那明明就是舍不得你。」
楚天寒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大的不同来,可是方若玉这个舍不得还真是中听,便道:「这也是,他还说要是有什么意外我来不及去吃解药,他就陪我一起死。」
方若玉叹息一声:「真是叫人羡慕。要有人也这么对我,那就好了。」
他大概真是有感而发,可是,楚天寒却说:「可是若是真的我死了,我还是不想他死的,他还是好好活着才好,偶尔想想我,就像想……」说到这里,他的话拐了一个弯,说:「其实教主对你,那是真的好的,你没见过他以前,跋扈的要命,都没人敢跟他说话,后来你来了,他都变的多了。」
方若玉微微笑了笑:「我和他,也不过是一时之欢,作不得数的,怎么和你们比,唐少对你,真是用足了心了。」
楚天寒点点头又摇摇头,若是没有那隐在唐少心中的那些秘密,或许是真的好,可是有些东西永远存在,而自己,大概能做那些以外比较重要的吧?
但似乎,这也值得满足。
因为一种固执和自尊,楚天寒并未说出他心中最酸楚的地方,只是借着方若玉的话安慰自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至少是唐少能得到的里面比较重要的,在唐少心中,总有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