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那大夫说:“大公子脉象忽快忽慢、时轻时重、似涩似滑,当真怪异至极,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这等脉象。
不过大公子体质极佳,又似乎服用过雪莲、灵芝兰之类的灵药,从气色上来看,应该无性命之忧,我开副安神补气的药方先调养一阵,待他元气恢复,再思根治之法。”
众人齐声相谢,慕容隽道:“有劳吴御医了,我这就送您出去,诊金谢礼稍后送上。”那吴御医谢过慕容隽,携了药箱出去了。
沈惊鸿轻轻抚摸云悠阳苍白光洁的脸颊,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儿,才见你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得这么重?”说罢泪水滚珠儿般跌落下来。
云悠阳自一醒来就开始打量屋内的人,见所有人都又焦急又关切的望着自己,只有慕容雪畏畏缩缩地躲在慕容康身后,眼神游离不敢看他。
云悠阳心中恼恨至极,暗道:果然是你捣的鬼!我跟你何怨何仇,还是你至亲表哥,你竟然要害我至此?我誓不与你干休!他此时不想让母亲担心,强运起一口真气催动血行,让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强笑道:“我运功逼出体内血刹真气,眼见得大功将要告成,心中一喜运岔了一口气。母亲不需担心,我休息几天就好了,你看我气色不是好多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沈惊鸿擦了擦泪道:“你现在感觉有什么不舒服么?那残余的血刹真气会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云悠阳摇摇头说:“没事的,就是有些累而已,休息下就好了。”
云破空安慰沈惊鸿道:“放心吧,阳儿武功那么好,不会有大碍的,大家都几天没休息好了,都好好去休息吧,让阳儿也好好休息一下。”
沈惊鸿点点头,然后对云悠阳说:“孩子那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立刻叫我们。”
云悠阳给了她个安慰的微笑,于是大家转身,都退了出去,就在慕容雪跨出房门的一刹那,云悠阳忽然撑起身体叫道:“雪儿!”
慕容雪吓得一哆嗦脚下一绊,若不是她身边的严若寒及时伸手将她扶住,只怕摔得不轻。严若寒扶稳了她,然后急忙放开手,面无表情的向院子走去。
云悠阳轻声道:“你留下来,帮我服一下药。”
云悠羽走过来,轻声道:“哥,喂你服药,我来就行了吧。”
云悠阳摇摇头柔声说:“你看你的眼睛,全是血丝了,好好去休息吧。我看这里所有人,气色最好的便是雪儿,想必她这两天是过得很开心的。”正要出门的慕容康身体一僵然后走出去了。
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去,没听到他这充满讽刺的话,云悠羽却是瞪大了眼,满脸疑惑地看看冷笑的哥哥,又看看畏畏缩缩、不停绞着手指的慕容雪,然后轻轻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让轻烟呆在院子里,有什么事你就叫她?”
云悠阳微笑一下点点头看着弟弟离开,等他关上门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慕容雪时,再也支持不住,“哎哟”一声倒下,脸色血色尽退,呈现死灰之色。
“大表哥!”慕容雪疾步上前走到他床边,轻声惊呼,“你怎么样?我、我来喂你吃药!”
“不用了!”云悠阳冷然打断她,“慕容小姐,你碰过的东西我还敢吃吗?”
慕容雪脸色唰的惨白,强笑道:“大表哥,你、你说什么啊?”
云悠阳盯着她的脸,忽而笑起来说:“雪儿,你好!好得很!我自认为人够聪明、计谋也够深,连大漠夫人这等老江湖都栽在我手里,却没想到会死在你手中!不知道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费尽心机算计我,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受什么人指使?”
慕容雪嗫嚅着说:“大表哥,你、你误会了,不是我,与我无关……”
云悠阳脸色越来越差,他闭上眼喘了几口气道:“那时我为了救悠羽,强行吸了大漠夫人的血刹毒气。当时我正运了‘混元功’吸入的毒气深入及各大筋脉,幸好师门的无相神功能将其化解,不过若是毒气没有清除之前沾到半点荤腥,尤其是血腥,便立时走火入魔毒入脏腑,神仙都难救了。
这一切云严两家的人都是知道,自从我进府以来全府上下都不再吃荤,这次我突发伤势,若不是那碗银耳莲子羹里面有问题又能作和解释?
那里面放了你的血吧,若不是人血一般的荤腥也没有如此厉害——你不要否认,因为是由你的血引发的,所以我现在对你的血相当敏感,把你的左手伸出来,你滴血时咬破手指的伤痕大概还没有完全消退吧!”他脸色一分差似一分,声音也越来越小,但字字句句在慕容雪听来,实在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惨白着脸,噗通一下跪下,结结巴巴地求饶道:“我、我——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我只是想让你躺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好、我以为你那么厉害的武功——”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满脸是惊惶和内疚的神色。
云悠阳闭目休息了一会儿,气色稍微好转了点,睁开眼看着她哭得伤心懊悔的样子,满心的怒火顿时转为了懊恼,仔细打量了慕容雪一遍,只见她原本青涩娇羞的气质里不知何时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成熟女儿的风韵,云悠阳苦笑一下道:“你起来吧,也许是我命中有此一劫,都已经是这样了再找你又有什么用?你这么做是为了若寒?”
慕容雪脸一红,低下头去轻声道:“你说得对,若寒哥哥不喜欢我,他一直喜欢悠羽表哥,那天他喝得大醉把我认作了悠羽表哥,抱着我、哭着求我不要离开他,说他比大表哥你还要爱我——
我又是心痛又是难过,我知道他说的不是我,但是我不希望他那么伤心啊。当他忽而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原来认错了人,失望和悲哀的神情……我好难受,真的,我希望自己能让他别那么难过,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第二天我去偷了悠羽表哥的衣服,像装成他的样子去安慰若寒哥哥,却被大表哥你撞到,你跟踪观察了我一天我都知道。
你武功好跟踪我我丝毫也发现不了,但是我天生对气味敏感,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身上有独特的气味,顺风的话你接近我一丈范围内我就能闻到,在密闭的房间里面更是可以残留很久。
我怕你知道我要做的事会阻止我,所以我在你喝的银耳莲子羹里滴了一滴血,我从娘的口中得知你不能沾荤,却不知道会对你有如此大的伤害——”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心惊胆战地望着云悠阳。
云悠阳叹了口气道:“我不告诉家人我吃荤腥危害性,就是怕他们过于担心,平日里我自己多注意也就是了。我娘,她好不容易跟我团聚,我不忍见她得而复失时的神态,所以刚刚,我已经是必死无疑了,却还骗他们——”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第56章:走火(下)
慕容雪大惊张嘴便要尖叫出来,却被云悠阳按住了嘴,云悠阳喘了口几气说:“不要声张,我不想我娘亲眼看着我死去,她一定会受不住的。我不怪你了,你出去吧,告诉他们我休息了,晚点、晚点在来替我收拾收拾就是。”说到这里他再也没力气说下去,手一软跌躺在床上。
“哐嘡”一声门猛地被推开,只见慕容康睚眦欲裂、怒发冲冠地闯进来,挥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慕容雪脸上:“果然是你捣的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你、你——”他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一把捏死眼前的妹子。
慕容雪先是惊得呆了,回过神啦再也忍不住失声痛苦,跪在床边叫道:“大表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杀了我罢!……”
云悠阳摇了摇头,虚弱地一笑道:“我累了,你出去吧!别跟别人说起这件事,表哥,别怪雪儿了,你来陪我一会儿,最后一段时间能有人陪我说说话我也就知足啦!”
慕容康浑身颤抖着走过来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说:“你别这样,你、你一定会没事的——”慕容雪见他们似乎眼中已经没了自己,忽然觉得心底一阵凄凉,默默无声的关门出去了。
云悠阳说:“表哥,你陪我躺着说会儿话吧。”
慕容康依言小心翼翼的抱着他躺下了,云悠阳说:“那日回来我就一直在想,我对你是不是做得太绝了,你对我一番好意,我却因为一点点误会三番两次的糟践,那日那样说你,我也很难受的,没想到今日却能死在你怀中,心中总算是没那么愧疚啦!”
慕容康浑身一颤,搂住云悠阳的手紧了紧,低声哽咽道:“悠阳,你别、别这么说,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好好休息一会儿,醒来就没事了。”他说到这里是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烫得云悠阳缩了缩脖子。
云悠阳摇摇头说:“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的,怕是一睡就醒不来啦!啊——”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床头衣柜里面的一个灰色包袱,你拿给我一下。”
慕容康以为他想到了什么办法可以自救,连忙起身给他拿了包袱,云悠阳艰难的侧转身子,解开包袱将里面的物事一件件拿出来,当拿到七宝掌门指环的时候,他微微停了一下,将指环戴在中指上,最后拿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
册子的质料非绢非麻亦非纸,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封面正面上写四个篆书小字——北冥神功,背面是同样的篆体同样的大小另外四个字——神蚕九变。
“啊——”慕容康忍不住惊呼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竟是传说中的不死神功北冥天蚕神功的秘笈。
云悠阳笑着说:“怎么,你想看看吗?”
慕容康迟疑地问:“我?可以吗?”
云悠阳艰难地笑笑说:“没关系,看吧,反正是假的——”
“假的——”难怪那么随随便便就放在包袱里面,慕容康恍然大悟。
云悠阳说:“下山之前师父叮嘱我说——太师父逍遥神君当年找遍各地,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这本失传多年的北冥天蚕神功秘笈,里面分别记载了北冥神功和神蚕九变的练功法门。
但是太师父和师父师伯三人练过之后却走火入魔,这才知道自己受了奸人恶当,这本秘笈原来是假的,师伯本来要将其毁去,但是太师父觉得这秘笈虽假却很多地方都极为精深奥妙、微言大义,而且这本册子和邪宗的踪迹有极大关系,所以得以保全下来。
师父将这秘笈交给我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里面的武功千万不能练,若是哪天自己身有不测便立时将它毁掉以免留祸人间。
我现在是不成啦,你、你帮我把灯烛点了,再拿个火盆来帮我烧掉!”说罢他忍不住“嗯”的哀鸣一声,体内原本稍稍静息一点的真气这时又沸腾起来,浑身骨骼“毕啵”作响正是临死前将要散功的征兆。
慕容康满心凄苦,却也只能依言去找火盆点烛火。
云悠阳慢慢打开那册子,猛然瞅到神蚕九变的口诀开端写着“或身搔动,或时身重如物镇压,或时身轻欲飞,或时如缚,或时奇寒壮热,或时欢喜躁动,或时如有恶物相触,身毛惊竖,或时大乐昏醉。凡此种种,须以下法导入神通。”
这诸多异象正是几日来折腾得云悠阳苦不堪言的走火入魔的症状,此时豁然见到居然有能使之转危为安的奇妙法门,那当真如黑夜见到一点亮星,溺水抓到一根稻草般幸喜若狂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慕容康飞快的冲过来,惊得脸色也白了:“你、你怎么了?可是难受得紧?”
云悠阳指着那几行字给他看:“你瞧——”
慕容康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喜过望,然后眉头一皱,有点迟疑地说:“但是这本秘笈——”
云悠阳一愣,继而苦笑道:“我眼看命殒在即啦,左右是个死,却不如赌上一把!”说着他继续往下看,却见口诀写到:天下能容之物莫不中空,虚则能容,实则招损,当令丹田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箱可贮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他慢慢琢磨其中含意,起初数百字都是教人如何散功,如何化去自身内力,越来越觉骇异:天下有哪一个人如此蠢笨,居然肯将毕生勤修苦练而成的内力设法化去?这秘笈造假也太过伪劣了些,亏太师父还说它有精微奥妙之处!
云悠阳失望懊恼之余又从正页看那北冥神功的心法,开始的基础部分还颇为奥妙,和师父传授自己的北冥真气心法并无二至,但是到后面最高层境界,竟然变得跟神蚕九变殊途同归,也是要先废掉自己的内功。
他最后一丝希望顿告破灭,将那秘笈一扔精疲力竭的倒在床上说:“不用看啦,果然是学不得的,算了表哥,也别忙烧了,没有哪个蠢人会练这等武功心法,你等我去了再烧吧,我现在、受不得这烟气……”说到这里他心灰意懒,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眼见得便支持不住了。
慕容康红着眼睛轻轻地说:“让我陪着你睡好不好?”
云悠阳点点头,让慕容康爬上床搂住自己,迷迷糊糊的缩在他怀里便要睡去,就在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候,刚刚看过的内功心法便浮现在了脑海,丹田中的真气也不由自主的按照口诀向四肢百骸流去。
他突然惊醒:“啊哟,不好!我内力如此不绝流出,岂不是转眼变成废人?”一惊之下他竟然坐了起来,内息登时从任脉中转回,只觉气血翻涌、头晕眼花,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慕容康咋的吓了一跳:“怎么啦悠阳?你——”他忽然惊喜交加的说:“你、你的脸色好了很多、眉间的青气消失了!”
龙吟且惊且喜,惊的是这功法若给别人用那只怕立时便得残废,喜的是自己真气乱撞毫不受自己控制,这一散去竟是瞎猫撞到死耗子,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于是他定了定神对慕容康说:“这法门是要散去自己武功,别人练了只怕是武功尽失,我练了却能捡回一条命,你帮我护法别让人打搅,或许我还有一线生机!”
慕容康大喜过望,连连说道:“好!好!我在门口给你守着,有什么事你立刻叫我!”说罢急急忙忙跑出去立在了门口。
云悠阳按照神蚕九变的法门练起来,初时还是涓涓细流从丹田出来,后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的十数种纠结在一齐不同的内力真气尽皆涌荡出来,围绕体内奇经八脉、十二经、十五络脉运行大周天。
开始还是层次分明丁是丁卯是卯,但是很快或刚或柔或阴或阳或冷或暖的各门真气尽皆融汇成一团,在体内奔腾流转,宛如海纳百川般又浩浩荡荡融入丹田汇集到一块。
坐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眼前突然间似见一片光明,闭目而能见周围的景象,连屋外慕容康在门外焦急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丹田里精气汇聚成一个鸽蛋般大小的紫氲内丹,云气蒙蒙层层流转,而四肢百骸处处是气,连毛孔舒张都感觉的清清楚楚,口中不自禁发出一片啸声,这声音犹如龙吟大泽、虎啸深谷,直震得茶几桌椅弹跳不已、房梁瓦面簌簌颤抖,远远传送出数里之外!
慕容康首先冲进了屋里,接着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云悠阳五心向天盘膝坐在床上,然后缓缓睁开眼站起身来,眼中莹光忽隐忽现,浑身上下似乎笼罩了若有若无一层薄雾,使得他整个人都朦朦胧胧的似真似幻,似乎稍一眨眼他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