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惊见突如其来的司徒宇,连忙跪地磕头,哀声道,“将军,我家主子,主子……他……他……呜呜……”
司徒宇心下一沉,大声喝到,“昭华人呢?”
“主子在寝房,将军……”
司徒宇听完这一句,撇下仆人大步流星得朝着内院走去。陆仁嘉跟在司徒宇身后,心下不安的打起小鼓,这个混账迟瑛到底做了什么,这动静也忒大了!
司徒宇跨过门槛进了屋子,迎面而来的淡淡的血腥气息,让他微蹙了眉宇。掀开带血的幕帘,入目灰白的地上冷冰冰的躺着一把带血的长剑,一地耀目的血滴。圆桌上摆放了一堆药瓶,三两个手持铜盆的婢女满面哀戚的立在床边,昭华如同断线木偶一般,面无血色昏沉的倒在迟瑛的怀里,脖颈处虽已被包扎妥当,却还是阻止不了溢出的血水,染红了白纱。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会这样……昭华……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昭华……昭华你看看我啊……”迟瑛颤抖的握着昭华冰冷的手掌缓缓的贴在自己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泪水,湿了两人紧握的手掌。悔恨如同猛兽无休无止的攻击撕裂着他的胸膛,那么疼,那么疼。
“昭华,你看看我,求你再看我一眼……求你……”
……
陆仁嘉跟进来看见的便是如同一组人偶一般重叠在一起的迟瑛与昭华。望着迟瑛空洞无神不断落泪的眼睛,在看着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昭华。陆仁嘉心脏仿佛被谁用力的一夹,隐隐作痛起来。望着脚底下踩着的血迹,心虚的手指都开始发颤。和预料也差太多了吧,这这……
司徒宇那双仿佛能够洞穿他人心思的眼眸,此时冷冰冰的落在一旁默默无声的陆仁嘉身上,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想,不无恼怒的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陆仁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的跟着司徒宇出了房门,毫无底气的问道,“怎么不去看看昭华的伤势。”
“有迟瑛在死不了。”
陆仁嘉被他冷冰冰的话语吓得噤声,不敢看他铁青的脸色,嘴里委屈的嗫嚅起来,“昭华怎么会这样性烈,不像他。”
司徒宇猛地扭过脸瞪着他,“不像不像,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陆仁嘉更加委屈了,瘪着嘴道,“你凶什么。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本来想……”一看某人吃人的眼神,识相的闭上嘴巴。
“哼。”司徒宇冷哼一声气鼓鼓的甩袖而去。
陆仁嘉心里也不好受,事情毕竟是他闯出来的。再忆起迟瑛当时神魂寂灭的模样,心肝都在颤抖,小跑着跟上司徒宇,后怕道,“迟瑛以后不会报复我吧。”
“你现在知道怕啦。”司徒宇望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又有些好笑。
“我向来胆小。”陆仁嘉可怜兮兮。
“放心吧,昭华的伤一两天绝对好不了,迟瑛没心思报复你。”无奈的睨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以后少打昭华的主意,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在我身边这么些年,我也从来不曾碰过他……”
陆仁嘉不可置信的盯着司徒宇略显忧伤的脸,那人发现自己的注视后,立马收起那一丝的忧伤不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第五十七章
今早就派遣了小厮去馨雅苑打探风声,说是六公子身子虽然还是虚弱可已经能喝稀粥了。陆仁嘉听到此处,高悬的心脏总算稍稍安稳,命人包装妥当的千年人参、玉莲座笔洗、一小盒的檀香墨丸、赤金十八罗汉端正的摆放在小桌上,累成了一座小山。可心里总是不安,在屋子里背手踱来踱去。应该要去看看昭华,毕竟造成这样结果自己要负很大的责任,但真过去又怕遇见迟瑛,那半颗的长生丸他也没脸要了,只期盼着对方不要记恨,传言之中什么下毒于无形之间,他可不想以身试法,还想多活几年。抱着忐忑的心境,陆仁嘉快刀斩乱麻,咬牙带上两个小厮,便决然动身前往馨雅苑。
小厮伺候着陆仁嘉进了偏厅等候,恭敬道,“主子正在换药,劳烦七公子稍等,容我前去通报。”
陆仁嘉颔首示意。
屁股才刚要坐下,幔帘微微掀开一角。他抬头便见迟瑛那张遮掩不了倦态的容颜,陆仁嘉心下咯噔一声,原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俊秀人物,如今却为情黯淡成这般,心里除了心虚又增加了不少同情。挤出个讨好的笑容道,“我来看看昭华。”
迟瑛冷冷清清的唤来婢女,上了茶。亲自为陆仁嘉沏满,陆仁嘉望着面前白色杯子里匀亮澄黄的清茶,鼻尖丝感觉觉不到一丝的香气,察觉到身侧两道寒冰一般的目光,他端茶的手指都在颤抖,不会有毒吧?可怜兮兮地望着迟瑛,却迟迟不敢喝下。
“这可是上品的毛峰。怎么不喝?”迟瑛对于某人的惧怕视而不见反而热情的催促。
陆仁嘉小心肝都在颤抖,这这……逃避着某人不善的眼神,眼见幔帘再次掀开,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昭华的降临,果真见那嫡仙般人物出现,陆仁嘉哪里还肯喝茶,脚下一滑早溜到昭华身边嘘寒问暖去了。
昭华的面上虽然还是苍白可精神却好很多了,陆仁嘉一番问话下来,昭华面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
陆仁嘉正纳闷着他为什么不答话,身旁灵巧的小童仿佛知道陆仁嘉的疑问,连忙解释道,“主子伤了喉咙,短时间里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陆仁嘉脑海里忆起那日寝房中那一地刺眼的红,再看着眼前淡雅不染纤尘的人,现在居然不能开口说话了,愧疚如同不断滋生的小虫将他的心脏包围,肆无忌惮的啃噬。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三人相坐片刻,昭华如今不能说话,迟瑛待自己又冷冷冰冰,陆仁嘉越发觉得气氛冷清压抑,他也不愿再受精神折磨,起身告辞。
回到吟苍居,支开身边的婢女,本想一个人安静片刻。哪里料到屏风后头突然冒出一个婢女打扮的清瘦男人,那人眼见陆仁嘉开口便要唤人,疾步上前将他按在墙上捂住了嘴巴,紧张道,“陆爷,是我。平冲啊。”
平冲个毛啊!爷不认识你啊!陆仁嘉无奈的望着男人,试图挣扎开男人的桎梏。
名叫平冲的男人,视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连忙松开陆仁嘉,对着他恭敬单膝跪下,道“小的打从在京都知晓陆爷没死,便一路跟随至宣州。奈何人单力薄,将军府上戒备森严。上元节时好不容易与陆爷取得联系,奈何却一直没收到陆爷的回信。现眼下小的已经与白虎分堂的龙副堂主联系上,三天以后便来搭救陆爷。”话到此处平冲抑制不住心里的酸涩,愧疚道,“陆爷受苦了。”
陆仁嘉莫名其妙的望着眼前无比真诚的男人,脑子卡壳了般浑浑噩噩,正要开口解释,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陆爷保重,切莫忘记三天之后。”平冲说完这一句,灵活的一个纵身飞出了天窗,不见了。
门“咿呀”一声开了小缝,却是婢女端来了燕窝。陆仁嘉这时哪里还有喝燕窝的心情,他的心因为这个叫平冲的不速之客,又泛起了涟漪。三天以后便要带自己离开将军府吗?要是在之前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走掉。可如今他丝毫感觉不到欢喜,心下反而是一派纠结,自己在京都逃亡之时被追杀,若不是司徒宇即使搭救,早成了刀下亡魂,如今又冒出一个平冲,他一定是把自己错认为了陆寒声,一个三席高级刺客。天知道,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人,这坑爹的穿越,也不让他继承半点陆寒声的高强武艺,若真的跟着那名唤平冲的回了血盟,他不敢肯定日子过得如何,没准只是从一个火坑跳下另外一个火坑。如果真是那样,逃出去又能如何,自己逃得次数也不少了,还不是都让司徒宇逮回来,他也累了,懒得跑了。还不如呆在将军府,至少吃香的喝辣的,还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小日子过得也挺滋润。
这般想来眼下就应当趁早和司徒宇商量对策应付什么白虎堂的人,陆仁嘉打定主意便动身前往偏殿的议厅,听说是京都派遣了一个钦差彻查一个案子,这会儿司徒宇正在议厅招待着。
陆仁嘉才刚走到偏厅外头,便让围守的侍卫拦了下来,陆仁嘉面上也不恼怒,冷着一张脸郑重道,“真不能进去吗?!我可是有顶重要的事情报告将军,若是耽误了,这责任可不是你我能担当的!”
侍卫被他这般一说,面上也带着丝为难,犹豫着还是开口道,“那就劳烦七公子在门外等候,容小的前去禀报。”
侍卫回来,对着陆仁嘉恭敬道,“请随小的来。”话毕做了个请的姿势。
侍卫领着陆仁嘉行到议厅外头,便离开。候在门外的小吉见了陆仁嘉笑道,“哟,今儿个刮得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将军正在接见京都来的钦差,劳烦七公子稍等了。”
陆仁嘉半靠在栏杆处,好奇道,“这京都来的谁?好大的派头。”
“其实也不过是个五品的朗中,只是京都派来彻查案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毕竟是皇帝钦点。”小吉嬉笑道。
陆仁嘉又问,“查什么案子的,还是皇帝钦点?”
“哎哟,这就不是做下人应该关心的事情了。”小吉一笑,已然转移了话题道,“小的领着七公子过去吧,眼下将军也谈得也差不多了。”
进了议厅,入目便见一个文人打扮的陌生青年男子,陆仁嘉难免多看了他几眼,此人身量一般,圆脸,五官也长得圆润,凑在一处虽称不上俊朗,但看着还挺讨喜。
陆仁嘉规矩的向两人行了礼,走到司徒宇身边。
那文人打扮的郎中,姓金名唤赫嵩,官居正五品,此次奉命前往宣州彻查州府关税问题,实则是为了彻查司徒宇与当朝明王,是否存在谋叛嫌疑。金赫嵩本就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晓得巴结,精于变诈,为人圆滑,知识务能进退。圣上年数愈大疑心便愈重,已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明王乃当朝为数不多的外姓藩王,与司徒宇是师生关系,圣上忌惮着司徒宇与明王联手谋反,要派遣官员查探虚实。谁知三皇子皇甫伯贤却举荐自己,其中的隐情也不就言而喻了,这分明只是做做样子的事情,敷衍过去也就了了。
司徒宇如何精明知道派遣之人乃金赫嵩,且朝中又有皇甫伯贤暗中打点,谋叛之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盛情款待着金赫嵩,投其喜好,知此人最是沉迷歌舞,能赋诗编排舞蹈,家中大肆圈养舞姬,司徒宇有意送他黄金百两,五名年轻貌美艺技高超的舞姬。于是开口今晚为他摆宴席,接风洗尘。
大家欢喜。
陆仁嘉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嘴角噙着一抹笑。暂时将那什么平冲的事情缓一缓,他多的是时间与司徒宇商量。而今夜的宴会就一次,他要紧紧抓住这次机会。自己已经打算要久留将军府,那又岂能留玉林那眼中钉肉中刺,今夜他陆仁嘉便送那玉林一程,好眼不见为净。已经有了盘算,自然要立马付出行动,陆仁嘉随便寻了借口告退。
回到吟苍居,迫不及待的挑选了一名伶俐聪慧的婢女附耳交待了她几句。
那婢女老实的点头道,“奴婢定为公子传达。”
陆仁嘉冷了脸严肃道,“你再说一遍为谁传的话?!”
婢女一看这阵势,眼珠子一转,笑道,“奴婢是为将军传的话。”
陆仁嘉满意的点点头,从袖子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婢女的手掌中,神色温和道,“事情办妥了,赏赐绝对少不了。若是走漏了半点风声,我自然也有办法要你永远闭嘴。”
婢女笑着接过银子,谢了赏赐,又发了重誓,便迈着碎步退下了。
陆仁嘉望着外头西沉的落日,大片耀眼的火烧云,飞舞着翻滚着。美是美,可惜少了红日的庇护,便脆弱不堪了……
第五十八章
最后一丝朦胧的微光终于被墨色掩盖,夜如期而至。
将军府上灯火亮如白昼,盛宴之中,端着美酒佳肴的仆人鱼贯而入。相邀而来的宾客座无虚席,宾客之间彼此畅谈甚欢,场面热闹而不喧嚣。宴会之上,司徒宇朗声道,“今日司徒设小宴,宴请诸位。目的为了远道而来的钦差金郎中接风洗尘。今酒宴只叙朋友交情,不言政事。众位随意。”宴席上司徒宇待金赫嵩礼遇有加,两人又坐在一处,明眼人一看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既然宣州之主的态度都如此明朗,衬托气氛的宾客们自然不能让长信侯面上无光,热情的拉着金赫嵩对酒作诗,行那风雅之事。几人齐上对着金赫嵩轮番敬酒,言语之间满是溢美之词。
金赫嵩举杯敬司徒宇道,“既是酒宴,为何不添歌舞助兴?”
司徒宇笑道,“谁人不识金乐师,雅善音律,精通歌舞。又岂敢班门弄斧。”
金赫嵩被司徒宇一番褒奖,面上带着喜色,谦逊道“将军如此真折煞我了,酒宴上无管弦歌舞助兴,好比古琴失之琴弦,孔雀缺了彩羽,岂不可惜?”
司徒宇面上带着淡淡的浅笑,“既是如此,献丑了。”言毕,优雅的轻拍手掌示意。
两旁仆人遂即放下帘栊,笙簧缭绕,五名身着粉红舞衣的歌姬翩翩而出,舞于帘外。舞女足踝上挂有铜铃,随着舞姿叮当作响,真是婷婷袅袅锦簇花攒,端的有裂石停云之音,可谓精妙。两盘宾客噤声不语,凝目而视。
司徒宇见金赫嵩面色愉悦,附耳低语道,“府上歌姬,金郎中若愿意任凭挑选。”
金赫嵩受宠若惊,复问道,“当真?”
“自然。”
帘外惊闻裂帛也似的一声琵琶声,曲调急急转变,如同惊涛拍岸,瀑布飞流。惊观帘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绿衣舞者,司徒宇望着这突然的变故,眉宇微蹙。观舞者冠步摇冠,佩珠睽洛,珠环翠绕。舞步旋如轻雪飘舞,矫如下海惊龙,垂手如微风拂柳,舞袖斜飞如白云出岫。美目流盼不尽娇美之态,舞袖迎风带着万种风情。金赫嵩目不转睛的望着那绿衣舞者,顿觉天地无声,千万赞美之词不能说,能言而如哑,越发痴态毕露。
舞曲终而余音不绝于耳,如同空谷鹤鸣,帘栊挽起。
金赫嵩痴痴的望着帘外那绿衣舞者,侧脸激动的问司徒宇,“如若得绿衣舞者,金某当效犬马之报。”
司徒宇冷峻的面容看不出任何一丝变化,望着帘外含笑的玉林,只侧过脸不去看他。后院里争宠,使得那些明的暗的手腕,他本不愿理会。而今都堂而皇之的搬到自己的眼前,只觉得额上青筋隐隐的跳着,玉林今日为何出现,他心底已猜了七八成。尽管心底怒火中烧,面上乃然一派淡漠,玉林若随了金赫嵩,此人酷爱音律醉心于舞蹈,而玉林能歌善舞,也算遇上知音。如此思量下来,对着金赫嵩淡淡道,“承蒙金郎中看得起,我亦有成人之美。玉林你上来,我且将你许给金郎中,还不见过金大人。”
玉林听着司徒宇冷淡的话语,身子一震,惨白了一张脸,不敢置信一般望着司徒宇,他将自己送给别人了?他送来舞衣,要自己歌舞一番,却原来是为了要将自己送给金赫嵩!!心脏仿佛被冰冷尖锐的刀子深深的戳着,只差呕出一口血。太过疼痛反而麻木,万念俱灰的心境反而能够安宁一片,仅仅用那双波光流动的星眸静静的望着司徒宇,知道眼前的这个冷酷男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玉林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奴家蒙将军恩养,优礼相待,粉身碎骨也不足报答万一。今将军已许诺要将奴家赠与金大人,且容奴家敬将军一杯薄酒,聊报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