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宇看着他一点一点的走近,那张明媚的脸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何望在眼里竟觉得揪心。玉林把盏,跪坐于司徒宇身侧,双手奉上酒爵,司徒宇接过,正要饮。
“啊!”婢女因为惧怕尖叫出声。
身侧寒光乍现,却是玉林抽出了藏匿于司徒宇腰侧的匕首,毫不犹豫的一刀捅进自己的心口。
原本气氛热闹的宴会因为这血光恐怖的一面,宾客个个面带惊惧,那弹奏吹拉的伶人也个个呆若木鸡,宴会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金赫嵩紧张的大声呼叫下人,速速去请大夫。双目死死的望着那曼妙的可人,身上染了耀目的血红,虚弱的如同风中的秋叶,慢慢的倒在司徒宇的怀中……
玉林紧紧的抓着司徒宇的衣袍,身体因为疼痛而痉挛,嘴角不住的溢出血液,却是怕弄脏司徒宇华丽的锦袍,小心翼翼想要抬手擦拭,司徒宇只觉得喉咙卡着一根毒刺,眼前似乎又看见当年,玉林一曲《绿腰》眼眸顾盼生辉的娇媚模样。
怀里的人,张着嘴,艰难的吐着残破的音节,唤的还是他,“将……将军……”
司徒宇摆手散了宴会,宾客纷纷作了鸟兽散,只有金赫嵩一步三回头,如若在梦中。
医者来时,怀中人身体已经凉透,司徒宇拭去他嘴角将干未干的血痕,低声唤身边的仆人,“厚葬了。”
……
陆仁嘉望着油灯簌簌跳动的焰火兀自的发着愣,候在一旁的丫鬟安静的垂首而立。
良久陆仁嘉才开口,不确定的重复问道,“真死了?”
“千真万确。”
“唉。”陆仁嘉长长的叹一口气,惋惜道“这孩子怎么这样冲动,年纪轻轻的却偏偏想不开。”起身在丫鬟手里塞了分量十足的钱袋,摆手让她退下。
玉林的死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意只打算把他撵走,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到玉林的脾气竟也会刚烈至此,又想到他对司徒宇果真是真心实意,一往情深,而落得这样的下场,不免滋生兔死狐悲的感慨。
让小厮打了热水,陆仁嘉褪去衣物懒洋洋的泡在温水里,泡澡水又加了桂枝,有温通筋脉,祛风散寒的效果。身上每个疲惫的毛孔都感受着温水的抚慰,陆仁嘉舒服的闭上眼,享受片刻泡澡的惬意。
房门传来“咿呀”的开门声,陆仁嘉耳听不断靠近的脚步声不似下人,心里有些戒备,伸长脖子探出屏风外头,却见司徒宇冰山也似的不带温度的脸,一身煞气。陆仁嘉心下一惊,戒备地盯着他,问道,“你干什么?!”
“玉林会公然出现在宴席上,是你捣得鬼吧。”见他面上淡淡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头绪。
陆仁嘉谨慎着,他又不傻,不打自招这种蠢事死都不做。面上一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的无辜,沉了身体没入水里,只露出脑袋望着司徒宇,笑道,“怎么?他又掀起什么波澜啦?果然是在明春苑太寂寞了。”
司徒宇冷笑,眼角迸发的寒意似要将他冻结,一步一步逼近他,陆仁嘉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威慑力镇压着他,快不能透气,本能的逃避开与他四目相触,却让疾步而来的司徒宇抓住了手臂,用力抵在浴桶壁上,“心虚了么?”
陆仁嘉望着他猎豹似的发红的眼角内里燃烧的怒火远不是他能承受,心下不安的打起小鼓,始料未及玉林的死竟然能让他这般大动肝火。他的抬头无辜的望着司徒宇,继续装傻抱怨道,“你这样是做什么?玉林去了酒宴,扫了你兴致,你莫非要将邪火都泄在我身上不成?”
司徒宇见他装傻充愣的样子,越发的寒了声音,狞笑道,“做都做了,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又装什么清白无辜!把你张虚伪的脸孔撕掉!你敢对天发誓他的死与你无关!”
陆仁嘉听到这里,只觉的胸膛被一股气堵着难受,用力推开司徒宇,站起身。恨恨道,“这能怪我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使计毒我一回,我已他一马。偏生了他不长眼睛,一次又一次惹我,逼得急了,难道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司徒宇听着他尖锐如刺的话语,丝毫没有一丝的悔意,气得周身发凉,怒极反笑,“如此他今天还是死得其所了。”
陆仁嘉听着阴阳怪气的话语,阴阴的笑了,“我只让他去了宴席,跳了一曲,其他的我可什么都没干。把他送人的不是你吗?逼死他的人不正是你吗?如果说我是主谋,你可是帮凶呐?你倒好,做出一副正义凛凛不容侵犯的样子质问我?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玉林跋扈刁钻、无法无天的性子不是你宠出来的?!他明着暗着得罪的人还少吗?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死也只是早晚的事!”
“你!”司徒宇被一通抢白,气的两眼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眼看着扬手就要给甩他一个耳光,却是用力一掌震裂了屏风一角。
陆仁嘉望着那缺角的屏风,怯怯地望着暴怒中的司徒宇,立刻伸手扯下屏风上头的衣物包住自己,跳出浴桶,看着被自己刺激的青筋直冒却无可奈何的司徒宇。握紧拳头,咬牙赌最后一把。索性闭上眼,跪在他面前,扬起脸低声道,“玉林在你心中果真地位极重,我当初中毒差点便死在他手上,你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打了他几板子。我怎么比得过他,呵呵……如今我借你的手杀了他,难辞其咎。且你身为一家之主,自然要给所有人一个交待。杀了我不仅能为玉林报仇雪恨,而且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这件事情以后,将军府上自然会太平安宁的多。动手吧。”
司徒宇伸出两指捏着他尖细的下巴,鹰隼般锐利的眼看准了眼前人的虚假,不真。苦涩道,“你比谁都清楚我不会杀你。何苦演上一遭苦肉戏激我。我不过想听你一句真话。”
陆仁嘉张开眼,却见司徒宇已甩袖离开。
陆仁嘉维持着下跪的姿势,望着大开的房门,外头一片漆黑。他看不见他离开的背影,原本平静的心,无端慢慢扩散出了涟漪,他无力的靠在一边,毫无阻挡的冷风呼啸而过,身上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水渍,风中愈发寒冷。
屋子里的烛火挣扎着,躲避着,终于灭了……
第二日陆仁嘉是被屋外隐隐约约的啼哭喧嚣声吵醒的。不悦的睁开眼,昨晚微染风寒,醒来时,脑袋昏沉,又听见这样烦躁的声音,他如何能不火起。
大声唤来小厮,劈头盖脸吼道,“屋外何人吵闹。”
小厮被陆仁嘉的怒气吓到,诺诺道,“回主子,是后院众公子和夫人。”
“那哭什么!吵死了!大清早就不让人安生!”
小厮连忙伸手安慰似的抚摸着陆仁嘉,软语道,“主子莫气,过了今日你可就是将军府名正言顺的半边天了。”
“什、什么?”陆仁嘉疑惑的眉毛都扭成一堆了。
“您还不知道呢?将军为了您把后院的公子夫人全都遣散出府了。”
第五十九章
陆仁嘉赶到前厅,原本聚集哭闹喧嚣的场面已不再,各院的夫人公子离开了大半,小吉见陆仁嘉的到来,连忙眯起眼对着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见过七公子,将军这会儿在书房呢?给您通报么?”
陆仁嘉摆手,不确定的问道,“他真的把那些个夫人公子全散了?”
小吉望着陆仁嘉苦恼的样子,伸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将军一言九鼎,自然是散了。”
“大清早,都哭成一片了。”陆仁嘉不冷不热的调子,听来竟有几丝嘲讽的意思。
小吉本就伶俐哪里会不懂,笑道,“这散自然有散的好处,将军府上不得宠的每日每夜都在盼着今天,这府上您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不得宠和不在意的是什么处境,您也是懂的。就算是将军偶尔过去看那么一两眼的,小的看日子过得也未必舒坦。如若是散了,将军向来出手大方,一笔遣散费自然数目可观,与其繁华的院子里受人白眼,还不如带着财务出府,自谋出路。您说对吧?”
陆仁嘉板着脸不说话。
小吉叹了口气,领着陆仁嘉进了内厅,让丫鬟看茶,站在他身边温言道,“七公子何必愁眉苦脸,将军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的心意您也应该要懂了。俗话说的好,千金难买有情郎,人活这辈子不就是为了找个疼爱自己的,您就别在折磨将军折磨您自个了。”
陆仁嘉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小吉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乱言是非,只退到一旁低声道,“我去通报将军吧。”
陆仁嘉眼看着他就要走过侧门了,连忙站起身,“等等。”
小吉止住了脚步,望着他疑虑的脸,“七公子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
“昭华呢?”
小吉一愣,遂即脸上又露出淡淡的笑容,“都说了全部遣散,那自然也包括了六公子。”
陆仁嘉心下一沉,也不与小吉废话,抬脚自己往书房跑去了。
陆仁嘉用力推开房门,大步流星的冲了进去,见司徒宇趴在案上,本已经睡下了,却被他吵醒了,慵懒的翕着眼,眉头不悦的聚在一处,寒着一张脸,周身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戾气。见来人是陆仁嘉以后才脸部的表情才有所缓和。
昨夜一晚上不见他回来,陆仁嘉知他气得不轻,任由他去。哪里知道陆这个冷酷的男人却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房喝了一晚上的闷酒,看着憔悴的面容,满布血丝的双眼,心下对他幼稚的行为感到好笑,但见他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下又不忍,低声试探的问道,“昨夜一夜都不睡?”
司徒宇冷着一脸,见他问话也不搭理。
不知为何,司徒宇这番执拗在陆仁嘉眼里说不出的孩子气,噗的便笑出声,伸手拉他,揶揄道,“你甭跟我怄气,身体是你自己的,整出个好歹受苦的也还是你自己。”
司徒宇瞥了他一眼,想要自己站起来,可昨夜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端坐的双腿早已麻痹,还不待他站稳,脚下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摔倒,站在身边的陆仁嘉一个灵活的闪身避免了做人肉垫背的厄运,司徒宇结结实实的摔在地板上,咬牙切齿的望着某人。
陆仁嘉憋着笑。连忙将他拉起来,无辜道,“我瘦得一把骨头,你要是真压在我身上,我怕你硌疼了。”【你丫的瘦!!你每顿大鱼大肉,那吃的都到哪里去了?】
司徒宇瞪着某人虚伪的体贴不屑的冷哼一声。
陆仁嘉笑嘻嘻的扶着他,将他安置在书房的锦榻上,呼来小厮让他吩咐膳房熬上一碗鱼粥。转而问道,“你将所有的公子夫人都遣散出府了,包括昭华?”
司徒宇冷冷的看着他,“自然。”
陆仁嘉望着他平平淡淡不见丝毫波澜的脸,不解道,“你待他分明有几丝怜爱不忍,为何连他都要遣散出府?”
司徒宇望着他疑惑不解的模样冷笑道,“我这样做为的谁,你心里清楚。”
陆仁嘉心下一突,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脸上开花似的笑嘻嘻的坐在他身旁,将话锋一转,“送出去堪堪便宜死了迟瑛,我且去馨雅苑瞧热闹去。”话毕便想要站起身华丽丽的溜之大吉。奈何腰却让司徒宇紧紧的箍着,动弹不得,不解的扬起脸。唇上一热,陆仁嘉脑袋“嗡”的一声,霸道的舌不容对方的拒绝,一如既往的强势,撬开他的牙关,挤进口腔,侵略性十足卷住他对方的舌,疯狂的攻城掠地,仿佛似在宣自己的所有权。
“呃……”粗暴的亲吻让陆仁嘉舌头发麻,肺部缺氧。难受的窒息感让陆仁嘉伸手用力的推开他,望着司徒宇不悦的表情,他心下顿感不妙。
恰在此时送鱼粥的婢女敲了房门,陆仁嘉听着这救命的敲门声,再也不做犹豫,迈开长腿溜之大吉。
……
馨雅苑内一片寂静,跟随昭华多年的婢女小厮规矩的站成左右两列,人人面带忧色,更有甚者已是两眼发红欲哭之态。众人手中均捧着沉甸甸的银两,无措的望着默默站在一旁的昭华。
这压抑悲伤的沉默终于被一名小厮打断,“主子,我们走了,以后……您多保重。”
昭华望着眼前的成群的仆人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意,低声沙哑道,“众位多保重。”迟瑛虽医技过人神药傍身,但脖颈的伤口牵扯到声带,眼下虽能开口说话,发出的声音却干涩沙哑,不堪入耳。
眼见一群下人散的干净,昭华抬脚回内院,却在长廊与陆仁嘉面对面的相遇。
“将军给你的银两你全分给他们了?”
昭华微勾唇角毫不在意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两人进了屋子,对坐一处。昭华亲自为他沏茶,陆仁嘉望着他面上淡薄之色,心里不忍,“出府以后可有打算?住在哪里?”
“天下之大,人既然能活着,自然有他的容身之地。”
陆仁嘉抓住他的手,认真道,“你应该跟迟瑛走。他……他待你是真。”
乍听迟瑛的名字,昭华似被烫到一般,猛的缩回手。忧伤道,“我知道,他待我如何,我怎会不明白。”
“那……那为什么?”陆仁嘉不解,不许他的逃避,固执的抓着他的手腕问,“为什么?还是你讨厌他?”
“不,我从未讨厌他。”害怕被误会昭华连忙否认。
“为什么?”从未有过的失落让陆仁嘉倍感疲惫,目不转睛的望着昭华的眼,疑惑道,“还是,你心里在意的是司徒宇?”
昭华望着陆仁嘉紧张的样子,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与将军并没有情爱,我在他身边五年。两人就犹如萍水相逢的友人,只有淡如流水的交情。你不必想太多。”
什么你不必想太多!陆仁嘉被他一句堵,脸上一阵火烧。
“我从未见过将军这样在意过一个人,这样为一个人。七公子切莫错过,怜取眼前人。”
“我……”陆仁嘉心下别扭。
拿眼角瞥着站立一旁的淡雅身影,哀叹道,“迟瑛这孩子真是命苦,堪堪长到双十年纪,情窦初开。怎偏偏爱上一个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
昭华被陆仁嘉一通刺激,心里也不好受,只逃避似的别去脸,低声道,“我倦了,你且回吧。”
昭华闭上眼,这一身洁白不染的衣袍下面,包裹着的是一副印着不洁烙印的身体,那人阴毒的话语仿佛甩不掉的噩梦,午夜梦回,他总是一身冷汗。他怎么能够让这样的自己去玷污迟瑛对他的一番纯洁的心意。或者,他害怕自己所有的伪装被剥除,赤裸的自己,如何面对心爱之人冷酷的奚落嘲讽,如若真有这样一天,他情愿死去。
无奈主人开口下了逐客令,陆仁嘉起身退出门外,却让贴身伺候昭华的小童子一把揪住衣袖。
陆仁嘉不解的望着眼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童,问道,“你这是为何?”
“回七公子,小的……小的是为了我家主子……”
“昭华?”陆仁嘉更加不解了,安抚般拍着小童的肩膀,温言道,“有什么你慢慢说。”
“呜呜……主子……主子决意出家……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什么!”陆仁嘉仿佛被一道惊天霹雳打中般,忍不住尖叫出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此事,迟瑛知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