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昭华也不见了踪迹,应该是拜别了。陆仁嘉起身与举办酒宴的婉琼夫人告别,脚才刚跨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低唤,“七公子等一下。”
陆仁嘉扭头见玉林平静的望着自己,有些诧异,“有事吗?”
玉林几步走上前,将手里的一根金发簪双手献给他,恳切道,“奴家心里一直内疚曾经那样对待过七公子。这根发簪,是奴家最喜欢的贴身之物,如今送与七公子,聊表歉意。七公子若真心原谅奴家,切莫推辞。”
陆仁嘉接手,见发簪色泽金碧,分量十足的确是赤金打造。发簪上头缀有浮雕凤凰首,做工精湛,栩栩如生,一看便知身价不凡,拿到当铺定能换得好价钱。陆仁嘉有些惊喜,但心里委实怀疑这个玉林,向来对自己咬牙切齿的恨,如今又讨好送东西,真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但入目的金子实在讨喜,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陆仁嘉面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温和道,“三公子真心细,既然你都发话了,我便却之不恭,收下了。”
玉林微微笑道,“即是如此,便假手奴家为七公子将发簪插上?”
“这就不劳烦了。”
“七公子可还是介怀奴家?”玉林委屈的望着陆仁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既然对方都这般诚恳了,拒绝的话不是太小家子气了。陆仁嘉一撇嘴,扎一个发簪,也不能整出什么事情,心里这样想着,便大方的摆摆手道,“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只是觉得力所能及又何必劳烦你,哪料到你竟然这般的误会我。真是……好了,让你为我扎发簪可好了。”
如此两人行到不远处的亭子里,陆仁嘉端坐石凳,全无防备的任由玉林将金簪插进他的发髻。全然不知身后的人,在金发簪的凤首处微微转动,改变了些微的凤首的朝向。望着陆仁嘉怡然自得的模样,勾起嘴角笑得阴狠。
陆仁嘉与玉林拜别便径自离开,绕过后院的花园,玉砌似的亭台楼阁前,玉兰树高挺俊拔,迎寒盛放。那白如玉尾部带粉的玉兰开得正艳。一眼望去,白光耀眼,高枝上的玉兰迎风摇曳,神采奕奕,香飘四里。那片芬芳之后有座玲珑小巧的亭榭,淡绿的纱帘后头,一身洁白纤尘不染的男子不是昭华有是哪个,只是此时他面色微窘逃避着身边死死困住他、不让他离去的迟瑛。
迟瑛自从来府上为玉林医病,便是依了那句古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自然舍不得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赖在府上。全然不顾自己在宣州城内有小筑的事实,死皮赖脸的携带着药童灵芝,没事有事便要寻借口去向昭华请教棋艺。这般的明目张胆全然不顾某将军那张满是煞气的俊脸。
陆仁嘉站得远听不见两人说什么,见他二人一个躲一个逼,一个窘一个急。昭华许是被他缠的没办法了说了气话,哪里料到迟瑛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扑上去对准了他说教不休的嘴贴了上去。
紧接着昭华迅速推开迟瑛,冷着一张脸便要拂袖而去。迟瑛像受了极大委屈,不甘心的快步追上,像个孩子一般死死的从背后抱住昭华的腰肢,不断的拿自己的脸去蹭他的后背。
陆仁嘉见迟瑛这幅样子,噗的一声便笑出声。大摇大摆的走到两人面前,恶劣的咳嗽一声。在迟瑛怀里苦苦挣脱的昭华见了陆仁嘉,大惊失色越发用力的挣开迟瑛,立刻与他拉开距离,一身狼狈的与陆仁嘉点头示意,逃也似的匆匆离开。
迟瑛一脸的不舍,却也无可奈何,痴痴的望着那人离去。
昭华一走,迟瑛变脸堪比翻书,妖孽的本质再也无需遮掩。斜靠着栏杆,“唰”的一声又打开了那把玉骨折扇,放在胸前轻轻摇晃。陆仁嘉看着他附庸风雅的样子,险些笑岔气,现在可是初春的寒冷天气,好似还用不上扇子吧。哈哈哈。
身边惬意轻松的迟瑛对陆仁嘉哈哈大笑的模样浑不在意,慵懒狭长的眸子上下打量着陆仁嘉,伸手将他拉近自己,白皙的手指轻挑的摸上陆仁嘉的左眼眶,低笑道,“哟,这小脸去了那青斑果真水灵多了,想必司徒见你这粉嫩的样子没少疼你吧。”
陆仁嘉一巴掌打掉他的手,面上带了几分愠色。
迟瑛毫不介意,抬眼望着他发髻上精巧的发簪,微微眯了眼,别有深意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藏凤簪?”
陆仁嘉潜意识的伸手去摸头上的发簪,得瑟道,“藏凤簪,没想到这东西还有如此雅致的名字。”
迟瑛看着陆仁嘉一副无知天真的模样,唇角带了几丝玩味,“看来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陆仁嘉要是再傻也听出了迟瑛这话里话了,不由得认真望了眼迟瑛玩世不恭的脸,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说这发簪有问题?”
迟瑛懒洋洋的抬手将他发髻上的簪子拉下,当着他的面,拧了下凤首,发簪细长的簪管中间部位裂开一道小口,有白色粉末状的物质一点一点流出。
迟瑛拿出丝帕沾了点药粉,放在手中揉搓,轻嗅,唇边的笑意加深不少,揶揄道,“不碍的,只是性烈的壮阳药。”
陆仁嘉两只眼睛凝视着飘落在地下的粉末,原本释怀的愤怒仇恨一点一点的聚集,玉林,我原本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毒手害我。如此我怎能容你!!!
“谁给你的发簪啊?”摇着扇子的某男一脸的好奇。
“……”陆仁嘉从他手中夺过发簪,臭烘烘的一张脸,抬脚就要走。
身后的迟瑛依旧笑嘻嘻道,“哟,才多久不见,脾气倒是大了不少,看来司徒真把你宠上天了。树大招风啊,可是内院里的争风吃醋,排除异己啊?”
陆仁嘉转过身瞪了他一眼。
迟瑛笑意更甚,“别这样冷淡啊,好歹我刚才好意提醒了你,你多少对我友好点。”
“我要回去洗头。”陆仁嘉郑重道。
迟瑛一把拉住陆仁嘉的衣摆,眨着眼睛不厚道的说,“洗什么,药性发作你与司徒做起来更添情趣。”
我掐死你!陆仁嘉对着某人翻了一计白眼。
迟瑛嘻嘻笑着,拍拍陆仁嘉的肩膀,诱惑道,“我的药王庄网罗天下之间奇花异草,毒虫鸟兽,炼制千百种灵丹妙药。山庄之中更有服用之后能百毒不侵的长生丸,举世仅有一颗。我愿意送给你,以后这些毒物算计什么的,你便全不用放在心上。”
陆仁嘉狐疑的打量着他,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再说药丸在自己眼里都是一个样子,哪里认得出来。隔行如隔山,到时你拿颗驴粪搓成圆粒诓骗我,我也不知。不行这不合算。再说你个药王庄的少主也算是叱咤江湖的人物,还要自己帮忙?不用想也知任务的艰巨。
迟瑛仿佛看穿他的忧虑一般,继续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便直说,我要昭华。”
“你果然……”好明目张点啊!!!
“我非要他不可!”迟瑛一手指着天正色道,“天地作证。你若助我得到昭华,我愿双手赠送长生丸,如若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教我不得好死。”
陆仁嘉也未料到迟瑛对昭华竟认真至此,脑海里浮现昭华那高洁淡雅的身姿,望着眼前满目坚定,磐石不移的迟瑛。迟瑛如此爱惜他,两人要是凑成一对,应该会很幸福吧。陆仁嘉电光火石间,仿佛有看见袁少磊那张忠厚刚毅的脸,如若自己能和他厮守,如果当初没有同他一起前往京都,如果没有遇见司徒宇,如果一开始自己遇上就是袁少磊,是不是今天他也可以为自己义无反顾?陆仁嘉想到此处,心脏猛地一疼,他已成婚,没准明年公主便为他诞下子嗣……自己怎么还这般幼稚,算了。
迟瑛蹙眉催促道,“你应不应?”
“缘分在天。”陆仁嘉说完这一句好似用尽全身力气,末了望着迟瑛有些泄气的脸,有情人不能从成眷属算不算毕生的遗憾?
陆仁嘉磨蹭了半天,还是淡淡的飘出了一句,“昭华向来心软,你强势些,搞出点大动静。将军若火冒三丈要拿你开刀,昭华怜你一片心意,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迟瑛有些受宠若惊,对方这是答应了帮助自己了么?试探的问道,“你的意思是霸王硬上弓?”
陆仁嘉脸上三条黑线,一撅嘴道,“嘿,难道你不想?”
“我自然想。”迟瑛激动,但面色一沉有些犹豫,“只是这样,我、我怕他怨我。”
陆仁嘉扶额,恨铁不成钢得瞥了他一眼,对着他勾勾手指。迟瑛听话的将耳朵送到陆仁嘉唇边,听他小声道,“倒时你便喝的烂醉如泥,去他那。一哭二闹三上吊,软磨硬泡,只管借酒装疯,拉人上榻。我自然能在你们办完事后,带着将军过来……”
“你确定这样可行?”迟瑛有些怀疑。
“嘿,算了。我真是多事,干什么帮你!”眼见着陆仁嘉就要拍屁股走人,迟瑛立马讨好的拉住他的衣摆,恳求道,“我做我做!!”
“嗯嗯,这就对了。”陆仁嘉摸摸他的脑袋。
迟瑛可怜兮兮道,“如此我这辈子的幸福就全在你手里了。”你要慎重啊!!!
第五十六章
秘密约定后的第二天……
桌上安放着满满三坛子的竹叶青,抬头便见陆仁嘉那张充满真诚的脸,不可否认迟瑛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不放心的又问上一句,“你确定真的可行?”
“可行!”陆仁嘉用力点头,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提起酒坛,哗啦啦倒满了身前的一排洁白的大海碗,笑嘻嘻的等待着某人豪饮。
迟瑛深呼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伸手端起海碗,扬头痛饮,溢出嘴边的透明的酒液顺着他的脖子湿了小片的前襟。陆仁嘉看着他豪气云干的样子,仿佛受了感染一般,不待对方端碗,他积极送上,一碗连着一碗,不待休息。
如此一坛竹叶青片刻间便见了底,陆仁嘉望着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带着水汽的迟瑛,只觉得喉头一紧,好家伙原来酒醉以后竟是如此……如此撩人。见对方又伸手来短海碗,陆仁嘉连忙制止,“喂,够了。”半扶着看上去情况不大乐观的迟瑛,担忧道,“你该不会真醉了吧?喂喂!看这里!!那你也得先把什么长生丸给我。”
“没醉。”迟瑛嘻嘻笑着,顺势揽着陆仁嘉的肩膀,从怀里拿出一只陶瓶,放在他眼前诱惑的摇晃着,朝着他的耳廓吹着热气,“呐,我一直都记得,这里有半颗,另外半颗,人到手以后,自然给你。嘿嘿。”
陆仁嘉也不计较,打开瓶塞放在鼻尖嗅着,清清淡淡的药香闻着不坏,倒在掌心看着那半颗药丸黑漆漆的没什么特别,扭脸问迟瑛道,“这吃进去,真没事吧?”
“我还骗你不成。”迟瑛托起陆仁嘉放药的手掌朝着他张大的嘴巴使了个巧力,半颗药丸就这般囫囵吞枣滑下了他的咽喉。
陆仁嘉瞬间紧绷起全身的神经,闭上眼,握紧拳头,深深的吐纳气息。
迟瑛不解的望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感受下,这半颗药丸融入我的血脉,有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迟瑛扶额,有些汗颜。拍拍认真感受的陆仁嘉肩膀,“那你慢慢感受,我先走了,倒时别望了约定。”
“嗯。”陆仁嘉望着行走踉跄的迟瑛,心里有些担忧,要真到了馨雅苑,谁在上头还指不定,但愿别被压了。阿弥陀佛……
陆仁嘉回到吟苍居,这个时间司徒宇应该在书房看书,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抬脚便朝着书房的方向前进。
却在距离书房不远处,见一身材高瘦身着黑袍的男人被魏正扬领着,大步进了书房。陆仁嘉蹙眉,望着那紧锁的雕花木门。心里不由纳闷,刚才那黑袍男人,自己记得没错的话,便是尚阳隐士蔡甄,他怎么会和司徒宇扯上关系。带着诸多的疑问,陆仁嘉蹑手蹑脚的行到书房门外,屏住呼吸,猫着腰,将耳朵轻轻贴在那糊着薄纸的窗户上。
哪里料到自己的动作才刚完成,里头便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陆仁嘉你在外头鬼鬼祟祟做什么!”
陆仁嘉听着司徒宇不屑的冷哼,全身的寒毛不由倒立起来,心有余悸迈开脚步,跨进门槛。
书房里头采光极佳,亮堂一片,明亮的光线下,那黑袍男人与魏正扬却凭空消失不见了,自己明明看见那两人进了屋子,怎么片刻功夫不见了。这屋子不简单,绝对有密室!陆仁嘉肯定。他仿佛闻到了阴谋的味道,望着司徒宇毫无表情的脸,越发觉得此人城府深不可测。
司徒宇站起身,放下手里的文卷,肃着一张脸淡淡道,“来这,找我有事?”
刚好打断你计划阴谋,你可以以后再商量嘛。干什么又摆出一张棺材脸。陆仁嘉心里腹诽着,面上却是挂着讨好的笑容,“我传膳房做了孔府菜,一个人吃太闷,我就来找你了。”
司徒宇心脏猛地一跳,想起上元节时司徒翎的话语,花灯上有自己的名字。心上一阵暖流,再望着陆仁嘉眼中带了笑意,嘴角不可抑止的微微勾起。
司徒宇本就是个极严肃冰寒的人,这一笑,仿佛冰雪初融大地回春,陆仁嘉看着只觉得分外耀眼,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回到吟苍居在饭厅各自坐好,仆人陆陆续续的上了菜。陆仁嘉拿起筷子,美食当前无动于衷那便是罪过。他又岂能让自己犯罪,于是浑不在意某人的目光,大快朵颐。
司徒宇望着他津津有味的吃相,仿佛比自己吃更有味道,手指指了下陆仁嘉的下巴,“下巴沾了点汤汁。”
“呃。”陆仁嘉闻言抬手便要去擦,却让司徒宇抓住,见他俯下身,下巴上一阵湿热,却是被他舔去了。陆仁嘉的脸瞬间红的快要爆炸,“你……”来不及推开他,嘴唇便被堵住,柔软灵巧的舌描绘着他的唇形,含住略厚的下唇品尝一般吮吸着。腰被勾住,身体被引导着贴向男人厚实的胸膛。湿热的舌尖轻易的撬开牙关,男人的舌一如既往的霸道,卷住他的,用力的吮吸,舌根传来的麻痹,让陆仁嘉心脏猛地一阵急跳。睁开眼望着司徒宇近在咫尺的俊颜,见对方的深邃的眼底燃烧着惊心动魄的焰火,陆仁嘉有些愣忡,口腔里充斥着男人霸道的气息,那仿佛要把人生生吞下的深吻,让陆仁嘉缺氧的快要窒息。
脑海里猛地想起迟瑛那酒醉踉跄的模样,用力的推开司徒宇,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我要喝酒。”
司徒宇一头雾水的望着有些莫名的陆仁嘉。他要喝酒,不由忆起陆仁嘉喝醉酒,放荡魅惑的模样,只觉得下腹一热。司徒宇连忙招手唤来下来,巴不得他喝得痛快,立马醉在自己怀里。
陆仁嘉连忙压下他招人的手,正色道,“我和昭华约好了,他说会送我一坛梅花酿,要我今日去取。”
“叫个下人去馨雅苑取回来便是了。”司徒宇不以为意。
“不行,我要亲自去,这是尊重。”陆仁嘉一本正经的拉起端坐的司徒宇,“我们一起去。”
司徒宇拗不过他,吻了吻他的脸颊,宠溺道,“好,陪你过去。”
陆仁嘉行在路上,心里不断琢磨,时间过去大半了,那头应该差不多了。脑子里想着昭华浑身都是欢爱痕迹,紧紧裹着被单,楚楚可怜的模样,陆仁嘉就有股喷鼻血的冲动。
而真到了馨雅苑却全不是那么回事,见院子里的仆人面带忧色,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好似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