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不是不借给鲁小森钱给宁滔做手术,只是有要求,让鲁小森跟宁滔彻底断了,哪想她那倔强的大儿子根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求过她一回就不再求了。
后来出了那种事,她跟他爸差点被气死,但,确实也是后悔的。
他们也不是知道鲁小森那性子,宁滔病着,在这种事上他们还拿那个事要挟他,确实有一点过了份。
鲁老太太是主动先跟宁滔来求好的,在这个人等了自己儿子八年后,知道他每星期风雨无阻去看望她大儿子的八年后,她找上了宁滔,问他,他恨不恨她?
毕竟如果当年给了他们钱,鲁小森就不用去干犯法的事了。
哪想,宁滔只是摇摇头说,“不恨,你又不欠我们的,为什么我们要钱你就得给?”
宁滔确实是不恨鲁老太太的,对老太太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而且是个差不多抢了他儿子的陌生人,没理由当初他的生死就得让老太太管。
他很清楚,他只是鲁小森的责任,因为鲁小森说要养他,当他老婆,那么他是鲁小森的责任无疑,但,他不是鲁小森家人的责任,那些人根本跟他没关系,没立场和责任当时要对他施以援手。
而鲁小森更是不会去怪他妈,他也就怪自己没能力,挣不了太多钱让宁滔看病,后来出了事他也一头担着,反正他一大男人的,不会让他要养着的老婆受委屈。
当初他要宁滔和他在一起就说了的,他要给宁滔一个家,当他男人,天塌下来都会给他顶着。
他既然敢说,那也就敢做得到。
做得不好,那也是他能力的问题,怪也只会怪自己没能力不能让宁滔过得更好,不会去怪任何人。
所以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其实都不怪当初不借钱的鲁老太太,反倒是鲁老太太跟家里老头儿为此受了很多年的折磨,总觉得儿子进了监狱他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太太过来是帮宁滔洗杯子的,她知道宁滔一个人里外忙着,辛劳得很。
身上也没几两肉,这都是常年累月给累得。
那手,看着还一般,不算太粗糙,但也根本不细腻,不跟他身边同龄人那般圆润光滑。
听小儿子说,以前宁滔的手老茧重得就跟四五十岁的老工人一样,跟老树皮似的,先前探监的时候不能单独见面,他就瞒着大儿子不让他看他的手,后来等能两人单独见面被大儿子发觉了,气得她那暴躁的大儿子砸了简陋会客室的椅子,才让这小孩答应以后不干粗活,她那大儿子就算这样也根本不放心,还叫家里小儿子过去帮他监督。
可这小孩又哪是那么容易听人话的人,小儿子说他连他哥的话都敢不听,还会怕他的监督不成?
不过粗活倒是少干了,也注重保养手,后来这手的老茧去了不少,才有了现在这不难看,但也算不上好看的模样。
老太太进来给他洗杯子,宁滔皱眉看了半会,也没开口拒绝。
等到凌晨一点的时候,他提前打了烊,打算把老人家给送回去。
其实老人家也来过几次,他前几次都客气劝了让她不要再来,但老太太再次来了,他也没什么办法。
重话他也是不会说的,尽管老太太每次来了他都要提前打烊,送熬不得太多夜的老人家回去睡觉,挺影响生意的,但实话他一直都没有说,也没叫鲁林去劝她,只能说,老人家想表示好心,他虽然觉得有些困扰,但如果在能承受的范围内他还会承受的。
宁滔这天又提前打了烊,宋杰宁这天心情有点不好,宁滔让他走的时候有些犹豫,问他:“要不要你到我家那里去睡?”
如果可以的话,送完鲁老太太回去他回到家,还可以给老友做点宵夜吃吃,宋杰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瘦得很厉害,看着他那青黑的眼眶都知道他睡得很不好。
宋杰宁犹豫了一下,点头说:“好,正好我那边有些东西要给你,去拿过来给你。”
“哦。”宁滔点了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最后还是免不了叮嘱,“钥匙放在老地方,酒窖里有新来的几种红酒,你自己去挑瓶喝,我送完人回来给你做宵夜。”
宁滔的叮嘱让宋杰宁笑了起来,俊美颓废的男人伸手揉了揉他这个看似冷淡迟钝,总是睡不饱的朋友的头发,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宁滔是坐出租车送老太太回去的,其实他的出行一直靠着鲁小森以前的那辆摩托车,很少坐出租车,就算不用摩托车,他也是坐公车的。
但晚上没公车,他也不可能用那台骑了十几年已经很破的摩托车送老太太回去,只好坐出租车。
他这个月倒是坐上两次出租车了,拖来了两次的老太太的福。
老太太毕竟是老人家,坐到车上本来还想跟宁滔说说话,但没说几句眼睛上下眼皮就眨个不停,没几分钟就在车上睡着了。
宁滔安静地坐在旁边,等她睡着,把手上拿着的外套轻轻盖到了她身上,引来了前面出租车司机一个善意的微笑。
到达鲁家的楼下,宁滔先下车,到了另一边蹲下身体背起了老太太,老太太昏昏迷迷地醒了过来,在他背上疲倦地轻叫:“怎么又让你背?”
“没事。”老太太有点小胖,但也不是很重,宁滔别看瘦小,但常年多多少少的体力活让他有的是力气,背个人还不成问题。
把人背到了家门口,按下门铃只响了一下,鲁老头就打开了门,见到宁滔,这个高大的戴着老花眼镜的银发老头朝他点了下头,说:“不用脱鞋了,你就走着把她送睡房去。”
宁滔也没客气,点了下头,把老太太背到了睡房,给她脱了脚上的鞋子,盖了被子才出门。
他快要走到门口离开时,鲁老头走了过来,给了两个袋子给他,说:“这是家里多出来喝不掉的营养品,你回去泡着喝了。”
“不用。”宁滔低头,拉开门就准备出去。
“拿着拿着,”大半夜的鲁老头口气也不好,不耐烦地说:“不喝就要过期了,你拿着也别舍不得喝,这东西顶多下个月过期,浪费了多可惜。”
听到浪费,宁滔“哦”了一声,接过了东西,出了门,朝着鲁老头鞠了一躬,不言不语地带上门就走了。
门被关上,鲁老头叹了口气,摇着头进了睡房。
这时本来睡着了的老太太倒是醒了过来,见着她家老头躺在了她身边之后,口气有些黯然地说:“早知道他乖成这样,当初就应该对他们好点。”
鲁老头哼了一声,硬板板地说:“事情都发生了,你现在说这个,还能怎样?”
好端端的儿子都坐了十几年牢了,现在说后悔,还有个屁用?
宁滔回到家的时候累得有些直不起腰,刚才他差点都在出租车上睡死了过去。
他本来还要打算做宵夜,但一进家门,宋杰宁就已经做好,就着在冰箱里的鸡汤做了鸡汤面等着他回来吃。
宁滔吃的时候就是闭着眼睛在吃的。
宋杰宁看他那样,轻微地叹了口气,不过也没说什么,宁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他自己的事,除了鲁小森之外,他不会给别人多余插手的机会,只要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时候,再忙也累也不会开口向他们这些朋友主动求助。
这人向来看似一点脾气也没有,也只有宋杰宁这种跟他交往了近二十年,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友才知道,这人的骨头硬得很,除了他承认的人之外,谁也踏不进他的禁区。
宁滔吃完宵夜,洗了个澡出来清醒了点,其实平时这个时候还在酒吧里头做清洗工作的,现在睡意一过,也就没那么困了。
他把拿回来的袋子一看,里面都是拆了包装的国外保健品,因为是拆了包装挤在了两个袋子里,看着只有两个袋子,但实则肯定也是八九盒的份量了。
宁滔犹豫了一下,想着要退回去,但看了看保质期,确实是快要过时间了……
所以他拿出了一包出来打算现在泡着喝。
他算了算,每天吃三包,一个半月应该可以吃完,不会浪费。
人家给的好心,他领着就是,回头回过去就好,他又不讨厌鲁小森的家人,没必要太与他们太隔着距离。
毕竟,他们怎么样都是鲁小森的家人的。
刚宁滔拿着杯子走了过来,宋杰宁打算掐了手上的烟。
“你抽你的就是。”宁滔摇头让他别掐,他前段时间犯鼻炎,吸不得烟味,连在厨房做菜都得戴口罩,宋杰宁就习惯在他面前不抽烟。
现在好了,就没必要躲着了。
宋杰宁笑笑,看了他一眼,确定他鼻子看着正常,继续抽了烟。
“你睡不好?”宁滔喝了口杯中的乳白色液体,觉得东西还是挺好喝的,不难喝。
“嗯?”听到他的问话,宋杰宁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苦笑着说:“这两天没怎么睡……”
“因为谢东潜?”宁滔打了个哈欠问,小酒吧里,相识的人人来人往的,就算他从不主动问,但也多多少少从别人的嘴里能知道一些消息。
他知道谢东潜已经问了宋杰宁住在哪,已经堵到他家门口去了。
“不是他……”宋杰宁长相出色,这个时候就算明显地精神不振但也无掩他的英俊,颓废的神情更是让他多了几许性感,连低低的噪音也因低落的情绪在深夜里反倒显得更加惹人心动,“我跟别的人发生了点事,正在想弄明白的阶段中……”
宁滔早就习惯了宋杰宁的多种面貌,他跟宋杰宁是小学同学,比认识鲁小森的年头没少几年,两人也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对方的什么破事糟糕事没什么是不知道的,再说,在宁滔眼里,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鲁小森是家里的那个可以对他动手动脚的人,别的人都是单纯的别人,性别男或女都对他没吸引力,所以他对现在这放在外头可以让人尖叫腿软的宋杰宁完全没什么别的其它情绪,连欣赏也没有,只是单纯地问着老友:“别的人?谁?”
“现在跟我滚床单的那个人……”宋杰宁揉揉头,闭了闭眼睛用相当充满着费解的口气说:“你说那些人明明知道好听话说出来的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非得听?非得这样才安心吗?”
宁滔想了想,摇头说:“不知道,可能是什么都不能信,所以就想在听听的时候当时信信吧,总比没得信要来得强。”
得到个这么不靠谱又有点靠谱答案的宋杰宁听了哭笑不得地看了宁滔一眼,喝了口酒也摇头说:“算了,我跟你说什么,你又从不想这些个事,鲁小森跟你一直都是单细胞动物,哪闹得清我们这些人弯弯曲曲。”
宁滔又想了想,想好之后坦然地说:“确实不明白,你们好像想得太多,失去的好像也挺多的,我跟鲁小森这样就挺好的,他要准备出来好好跟我过日子,我要学着照顾他,事情都很忙,没时间想太多,爱不爱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的,只要我能跟他过一辈子,别的都好说。”
宋杰宁听了再次苦笑,确实有时候人想得越多,忌讳越多,失去的也就更多,可是,爱说得多了就多了吗?做不到去欺骗人,仅仅是因为把爱时刻挂在嘴边那就是爱情了吗?
鲁小森跟宁滔就从来不说他们之间有多少爱情,他们只是一个人说了养一个人,另一个人只想着这个人陪着自己不孤单地过完这辈子,于是这么多年多少风雨都过来,一人在牢里一人在外头,外人怎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宁滔也从不当回事。
这么多年外面对他们这种鲁小森在宁滔十几岁,未成年的时候就搞在了一起,说其恶心变态的的恶毒言语其实也一直没有消停过,但也从没改变过他们的关系。
宁滔十年如一日地等着鲁小森,听说鲁小森在里面很是消停地配合劳改,还给减了刑……
可是,不是谁都像鲁小森和宁滔那样想得简单,更是做得简单。不是谁都能凭白无故地能改变自己本来的性格去配合别人的脚步,毕竟它是经过漫长的时间形成的,光是妥协一点就要花掉很多的容忍,又哪可能为了一个弄不清究竟值不值得的陌生人去付出太多呢?
贺卫韬想要的长久关系,他怎么可能那样轻易给得起?
如果能欺骗倒是好,偏偏,那有违他从不哄人的原则,他不想成为一个他所不喜的那种信口开河的男人。
可若是这么放手,他又有一些舍不得。
他好像,似乎对贺卫韬确实是有那么一些喜欢的。
014
第二天清早,宋杰宁也爬了起来,开车送宁滔去买菜,完了又把他和菜送回了酒吧。
临走前,宁滔给宋杰宁在小厨房里做了早点,让他吃完再走。
宋杰宁走的时候问宁滔要不要让他送他回去睡,宁滔摇头,说拉好行军床在酒吧里睡到下午就成,免得麻烦了。
他家的老房子离这小巷这处的小酒吧有一点点远,来回得有近一个小时。
不过小巷虽然简陋,但靠近市中心,方便人来喝酒吃饭。
再说不用什么房租,这个小地方是一个鲁小森曾经救过的孤寡老头死后送给他们的,不大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宁滔想了想之后就用来开了个小酒吧,卖点饭菜和酒水,挣点小钱过日子。
当初鲁小森进监狱的时候其实是瞒着他的,他当时正在住院,准备动手术。
动手术的那天,也就宋杰宁陪着他。
要动手术之前,他问宋杰宁鲁小森人呢,宋杰宁说他搞钱去了,来不及回。
当时宁滔也没说什么,只是躺那静静看着宋杰宁,看得宋杰宁转过头,看着墙壁不敢回看他。
宁滔当时就知道鲁小森是出了什么事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他动手术的时候也不来守在他身边。
鲁小森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那样对自己,除非他出了事。
宁滔知道不对劲,但也没闹,安静地进了手术室。
只是术后,一清醒就问宋杰宁,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杰宁本来不告诉他,但在他的凝视下,不得不顾鲁小森的叮嘱,告诉了鲁小森身上最近发生的事。
宁滔也是在那天才知道鲁小森为了他去求了很多人,但都没要到钱;也才知道鲁小森为了弄钱跟人走私货物被查办了,因涉案金额庞大直接判了二十年;更是从宋杰宁那里知道鲁小森为了给他生活的钱,直接拿刀子上了那个想黑吃黑的黑帮老大的家,被人捅了一刀才弄回血汗钱留给他让他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做了所有的一切,但都没按宁滔所说的去把老房子卖了凑手术费。
宁滔那天刚刚手术完不能动弹,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无声地流了半天泪,把枕头和床单全都染湿了也未发出一声声响。
病好出院后,他在学校没呆几天,就休了学。
去看鲁小森时,鲁小森不知道哪里知道的他休学的消息,气得在他对面猛敲桌子,发狂的样子狰狞可怖,拳头在墙壁上全都砸出了血,被狱警带了走。
剩下宁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人拖走的样子,一刻都舍不得眨眼睛。
那年,他大二,而跟他同一个学校的鲁小森那年刚考上研究生,后来因他的判刑被学校取消了读研的资格。
因为他手术的钱的事,鲁小森并没有成为一个有着高学历的流氓混混,这个计划着通过读书将来要带宁滔去国外过不遭人非议的逍遥日子的,有着高智商的男人进了铁窗,断送了他给宁滔所描绘过的那种美好未来。
那时候,宁滔不是不恨的。
他恨鲁小森怎么那么倔,怎么那么不开窍,不去把房子卖了却把自己搞进了监狱,离开了他,断送了他们的生活。
可再恨,事实无从改变,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
他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不管鲁小森。
也不可能不去护着鲁小森。
如果说以前他只有鲁小森,那么,以后,宁滔也无比清楚鲁小森只有自己了。
他必须无比坚强地活下去,等鲁小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