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擦嘴哪用得了什么毛巾,纸巾就好。
可鲁小森从开始就没揭穿他。
有些事,宁滔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当不知道。
他也就当那眼角有些泛红的眼睛不过是宁滔刚才多擦了下才引起的,没什么好问的。
吃完饭,鲁老太不知道跟这个儿子说啥好,一时之间就破口而出:“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有什么打算?人就出来一天,有什么打不打算的也不应该在这时候问,问完鲁老太也觉得自己为了跟大儿子有话要说有点口不择言了。
这时候出差的鲁林回来了,正好打开门,鲁老太捡了个时机,忙站了起来去门边。
“回来了,林林?”
她表现得很尴尬,鲁小森倒没事人一样,看看她,再看看鲁林,又瞄了他家老头一眼,接过宁滔手中削好的苹果啃了起来。
宁滔削好苹果,擦完手,朝这时坐过来了的鲁林笑了一下。
“吃饭没?”鲁老太在问。
“吃了。”
“哦。”
人都坐下了,也没让话断下去,宁滔接着说:“要看鲁小森想做什么,他以前学的也用不上了……”
“跟你一起看酒吧也挺好的挺好的。”鲁老太这当娘的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想为刚才提起的话题找补。
宁滔笑笑,继续淡淡说:“酒吧小,有我一个人就够了,家里还有些钱,小森曾经说过要搞个车队搞运输,等他休息几天,就去办手续。”
鲁老太“啊”了一声,“你……你们原来都想好了。”
宁滔点了点头,而鲁小森三两口把水果啃完,随便擦了擦手,把手搭他老婆脖子上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那里的皮肤。
宁滔也没阻止他,一般都只有点淡笑的脸上现在也还是只有点木然笑意。
他从来都不是个很擅长于跟别人相处的人。
“注册个小公司吗?”鲁林在问。
“嗯。”宁滔点头。
“要不少钱吧?”鲁林又问。
这时,老头老太也都看向了宁滔。
宁滔也点头,说:“要一些。”
“规模多大?要先买多少车?”鲁林问得详细。
“先买二十辆。”
“二十辆?”这时,坐着的两个老人都倒抽了一口气,连鲁林都睁大了眼。
“怎么算下来也得三百万?”鲁林迅速地算了一下。
“嗯。”
“你哪的这么多钱?”
“小森以前留给我的,再加上这些年攒了一些……”宁滔喝了口水,声音也还是不高不低。
鲁小森也不说话,一直任他说,只是说到这时他的眼睛眯了一下,不过还是没说话。
“啊……啊……”鲁老太“啊”了两声,喃喃说:“还有这么多啊?”
她以为,那些钱这十来年花得差不多了。
宁滔朝她笑笑,尽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些,“小森也闲不住,得找点事干。”
“所以你一直都在打算着。”鲁老太红了眼。
宁滔简单的点点头,朝她笑笑就转过了头,对鲁林说:“杰宁说你们老板熟悉注册公司的事,回头托他带我们去办。”
鲁林没回过神,先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嗯,老板跟那些人的关系好,如果让他带着你们走程序是最好不过。”
“嗯。”宁滔应了声,又笑了笑,有点呆呆的样子。
鲁小森把他的头揽了过来,在他发上亲了一口,不耐烦地看着他的家人说:“问完了?问完了我们就走了。”
说着就要起身。
“那……不吃晚饭了?”
“不吃了……”鲁小森回了他娘的话,拉起宁滔就要走人。
鲁林也没拦他,跟在他身边说,“你刚出来,开公司的事不小,买车这么多钱更不是小事,你先别急着,先熟悉熟悉这社会再说。”
鲁小森似笑非笑瞥了他弟弟一眼,也不还话,只是拉了宁滔出了门。
这阵子,宁滔把小酒吧关了,先歇业几天,把鲁小森的事先办好再说。
如他所说,鲁小森闲不住,没几天,他就请以前那几个出了狱的牢友过来了,确定司机的人数。
这天他们过来了,宁滔把他们喝酒的菜准备好了,摘了围裙在一群彪形大汉里对着坐在一头的鲁小森说去超市买点东西,然后骑车到了宋杰宁那,让宋杰宁带他去银行开小公司的银行帐号,把钱转了进去。
出来时,宋杰宁猛抽着烟,半天没说话,回他家那去取宁滔的破摩托车的车上就问了一句:“到时候要是缺钱,你来找我不?”
宁滔迟疑了一会,点头说:“找。”
宋杰宁“嗯”了一声,把烟又吸了两口,挣了烟屁股,说:“我不比当年了,去年就还了全部的贷款,现在手头上有些剩余的,你要来拿就是。”
“我知道了。”宁滔点点头,撇过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跟宋杰宁寒冬里在监狱外头的小店里吃的那碗一块五毛钱的虾饺的事。
当时身上就一块五毛钱,够买一碗饺子的宋杰宁把是饺子全挑出来让他吃了,然后就着那碗汤,跟老板要了一碗又一碗的汤水,直到喝到饱,背着哭得似乎连血都想流干净的他的身体走了很大半个城市的城,从城市的这头走到城市的那天,直直走了一夜一天,才走回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事都变了,连鲁小森都出来了。
他们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们。
宋杰宁依旧是那个满心担心,依然学不会去说的人。
几乎认识的人知道鲁小森出来就要开小运输公司的事,都认为会赔光。
没人有信心。
宁滔也不对此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该办的手续,前期该做的事,他都带着鲁小森去跑。
鲁小森现在请的几个人,鱼龙混杂,宁滔不问,但鲁小森都给他交待过一遍,他没什么事瞒着宁滔的。
那些人就是看着可怖,噪门很大,但人都还不错。
鲁小森只是说过一次他老婆鼻子不好,吸不得烟味,每次他们过来商讨事情,都不再抽烟。
忍不住了,也会走出房子去院子里抽。
吃喝过的垃圾也会注意收好,走的时候带着离开去扔垃圾筒。
人真的都还不错。
就是当初一时走错了路。
这天,宁滔问鲁小森他们还缺几个人?
鲁小森算了算,五个,现在请不起太多人。
宁滔想了想,带了鲁小森去了老狱警的家里。
老狱警有个当刑警,但被人搞出了警察队伍的儿子,现在堕落在家酗酒。
宁滔把先前鲁小森商量好了的条件跟他们一家人说了下,包括工资,红利这些都做了坦陈详细的讲解。
那家人在家商量了一天,第二天人就过来了,带着宁滔他们走办小公司剩下来的程序的问题。
虽然不再是警察,但人脉还在。
回头他又带了两个人进来,都是被搞下来,闲赋在家的老警察。
为了养家糊口,冲着钱,这几人算是加入了。
宁滔信得过老狱警的人品,知道那个为了不给家里添过重的负担只吃最便宜药的老头也养不出太混帐的儿子。
而不混帐的儿子,认识的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从来都是物以类聚的。
过了几天,宋杰宁不放心,在鲁小森带人去提车的时候,过来帮宁滔查了查帐。
查了,把他房子都抵押了上去,凑了一百万过来给宁滔先发头几个月的工资。
按宁滔现在算的帐,他们头几年根本挣不到什么钱,熬过了初期,后面两三年能开支平衡就好。
他们给请的人开的工资太高了。
但宋杰宁看过那些人的资料,又觉得开这个钱,也不过份,对以后有好处。
宁滔拿到钱的那天,跟宋杰宁大眼瞪小眼半天,突然笑了,说:“赔了怎么办?”
宋杰宁没好气地说:“你们家房子这么大,总腾得出个房间给我住吧?”
宁滔看了看自己这破旧的家,点点头说:“这倒是。”
他不再多讲,说了句“这算入股”,这事也就打了止了。
宁滔跟鲁小森办小公司的事,宋杰宁费了老大的劲,把能利用上的关系都利用上了。
这天,跟贺卫韬上完床,问到他家超市供货的物流是哪家?
贺卫韬说了家公司的名称。
“打算换不?”跟贺卫韬最近关系不太好,但床还是一星期还是上个一次两次的宋杰宁按捺住心底莫名的厌倦问。
“怎么?”贺卫韬倚在床头看着宋杰宁抽了一根烟,又接着点上另一根烟的动作。
“没怎么……”宋杰宁下床穿裤子,含着烟含糊地说,“我一个朋友开了家物流公司,你要是有什么业务,给他们跑跑也好。”
“你哪个朋友?”知道宋杰宁朋友圈的贺卫韬在脑海里搜刮起了一遍他们的近况,未果,只好问。
“宁……”没有确定,宋杰宁也没详说名字。
“宁滔吗?”只一个字,贺卫韬就猜了出来。
宋杰宁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他跟宁滔当了近大半辈子的朋友,因宁滔从来都是两三点一线过日子的人,其实很少在外面见面过,除了他家就是他那他从不带人去的小酒吧,贺卫韬能认识不抛头露面的宁滔,也算是不容易。
“我们这家的签了两年,不过到了今年年中合约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去找他们谈。”贺卫韬根本没打什么花腔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么干脆,让宋杰宁心底的厌倦更加猖狂了起来。
他真的是讨厌贺卫韬对他这么好。
越好越厌烦。
有种怕还不起的厌恶感,更是有种要是还得清,就得赔上大把时光的焦躁感。
017
宋杰宁下楼的时候,贺卫韬一直站在旁边陪着他。
电梯里宋杰宁看着按键,一言不发。
他最近有些阴郁,可贺卫韬也不问为什么,就这么着站在身边。
想对他生气,但宋杰宁也没那么幼稚和不讲理,于是怒气无处发泄,越发容忍得把心情闹得糟糕。
等到了楼外,贺卫韬说了句:“那就你自己回家了……”
宋杰宁看都没看他,在空气中点了点头,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多年以来,宋杰宁已经不习惯与人交流心里的感受了,对于爱情也从来只喜欢好聚好散,没有丝毫憧憬。
倒不是被谢东潜伤得有多深,毕竟在漫长的时间里,那些伤被磨得只有一道疤了。有些感情,无爱也即无恨,伤也不会余下太多痕迹,虽然免不了长久以来形成的性格会因这个受影响,但那个曾经重要的人真的已经无关紧要,不再能伤到他。
他对现在出现的谢东潜就是这种感觉。
但他没跟贺卫韬说过。
也没有跟谢东潜说过。
他就是这么个人,对人不喜,或者喜欢,都不会说得太明白。
他总觉得到头来没谁离不开谁,既然万般努力都留不住人,还不如一开始就任他自流,走到哪就算哪。
撇去了贺卫韬外表的因素外,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宋杰宁觉得贺卫韬确实挺适合他的,至少那个男人不会要求他天天见面,也不会随口就能讲糁人的甜言蜜语,那些宋杰宁不喜欢的性格,这个人完全没有。
越接近,越喜欢一点。
但也越厌烦一点。
他想还是分手的好,在自己没有用心之前。
而这些情绪,快要把宋杰宁折磨疯了。
简直就是这十几年来的头一遭。
公司办了起来后,宁滔就没那么管着了,要开小酒吧的业。
鲁小森听了冷笑,撇撇嘴不置可否。
宁滔一如既往地无视他。
可第二天清早起来,菜是鲁小森陪他去买的,到了小酒吧,一个只有一条腿的穿得陈旧的中年男人倚在门口的那张木椅旁,也没坐。
鲁小森先跟宁滔说:“这是全叔,出来后一直没找着工作,他手灵巧,身体也灵活得很,我让他来你这给你打杂。”
宁滔木着脸,看了他一眼,但点了下头。
在外面,他再觉得鲁小森混蛋,也不会拆他的台。
“全叔,这是我老婆,宁滔,你叫他宁滔就好。”
鲁小森说完打开门走了进去,近一个月没来,酒吧里的空气有些糟糕,鲁小森让宁滔站在门口,他去摸索着把窗户打开换空气。
小酒吧他是头一次来,没那么熟。
等到差不多了,才让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走进来。
鲁小森要去上班,没给宁滔可以私底下对他撒野的时间,只是给宁滔说:“全叔要的工资不高,包吃包住就好,吃跟我们吃一块吃就成,住的话你要是嫌他麻烦让他晚上在这小酒吧里打铺睡,反正你以前也没在这里少睡过,虽然我觉得这么块小地方你是怎么给老子睡下来的,但你都能睡他也就能睡……”
说到这里他就朝宁滔露齿一笑,恶狠狠地一笑,随即收敛住笑意面无表情地接着说:“要是不嫌他烦,你带他回咱们家去睡,那么多房间,随便收拾间让他住就好,他话少,不会惹你烦。”
说完就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
余下宁滔在当地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鲁小森擅做主张的气给压了下来。
他什么时候虽然人帮了?
但他转过脸,看着鲁小森带来的这个中年残疾人,看着他脸上明显的刀痕,缺了一条的腿,还有那沉默的脸,他也就接受了下来。
不是他心善,而是这人是鲁小森带来的。
外面有些人说他人好。
其实那些人错了。
他所帮过的,不过是接鲁小森的手。
比起鲁小森,他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
他要不铁石心肠,他就不会在这纷争的岁月里能等鲁小森那么多年;而鲁小森要是表里如一,他就不会在几岁的时候就对基本接近一无所有的自己施以援手,在后来他真的一无所有的时候,抛弃和睦的家庭,让他拥有他,不至于绝望而亡。
那些外人所看到的,从来往往都只是表面。
宁滔不心善,他没个多余的心肠对谁心善,但他对承认了的人都不会亏待。
鲁小森既然把人带来了,他也不会赶,让人坐着,他进了厨房后面。
刚进去,就看到那个叫全叔的人扛着一袋鲁小森刚才急着走落了送到厨房里的米走了进来。
他看着不太健壮,但身体灵巧,柱拐仗的手看着也灵活有力地很,另一只手在把米巧妙地放到角落那处放米的位置时,宁滔知道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废物。
他也知道鲁小森不可能找个废物来给他当帮手,但没想到这人确实还好,可能会比一般人还会好用一些。
因为这些人知道生存的意义后,不用人说,也总是能及时做好本份内的事。
宁滔默默地给了他一块抹布,对他说:“麻烦你,把桌台擦一遍。”
那个叫全叔的点头,看起来他比宁滔还沉默,从头开尾一句话也没说过,接过抹布就往外面走了。
宁滔把冰箱清理好,把不用冼的肉类放了进去,在需要洗的菜在洗之前,他用肉做了汤,下了面条,上面放了点蔬菜,多放了点炒好的肉馅,端着出去给已经把桌台擦了干净,又在擦窗房的人。
“吃了再干。”宁滔把碗放到最近的桌台,对人说了一句就转身走了。
那叫全叔的人看看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下,就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在桶子里洗了下手,坐下就吃了。
宁滔走得快,也就没看到,他吃起来的样子,跟鲁小森刚回到家里吃饭的样子差不多——大口大口地扒着,似乎身体里住着一个无底洞的总是填不满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