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时候,陆绎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陆研道,“哥哥,你也来了?是送东西给我吃吗?玟哥哥说带了干粮了。”
陆绎道,“你看看哥哥准备的东西,再说要不要。”陆研看到食盒中拿出的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冲哥哥一笑。
陆绎看看案上的画,笑道,“看来你们是卖面人卖上瘾了。”
陆研道,“我们赚了一百二十文钱呢。”
陆绎笑笑,收拾完东西先走了。
络玟问陆研,“怎么不画了?”
陆研若有所思的问道,“玟哥哥,我们会不会卖不出去花瓶?”
络玟笑道,“反正即使卖不出去,义父也不真的不让你回家。再不行,我们住客栈好了。”
陆研看着花瓶道,“可我真的很想把花瓶卖出去。”陆研看了一会儿花瓶,悠悠的道,“这是第一次爹爹交代我
做事呢。”
络玟这才觉察到阿巫其实也长大了,也许在他的心中也渴望爹爹真心的赞赏,而不把当他是小孩子。络玟太熟悉
那种渴慕的心思了。络玟想了想道,“阿巫,你画四张爹爹出来。哥哥帮你捏成面人。然后我们以二十两卖出去
。”
陆研道,“为什么要四个?爹爹也不肯我们卖那么贵。”
络玟道,“不要担心,你等会儿就知道。”
一会儿,桌上放了两个锦衣卫的面人。一个身着飞鱼服身佩秀春刀,一个穿着红衣骑着马上勒马回顾。有人喜欢
,便问如何买卖。陆研道,“不卖。是买花瓶送四个锦衣卫。”别人说只看到两个。
陆研道,“要买花瓶的人才能看到另外两个。”人都有猎奇心理,不知道另外两个是什么,所以大家都在猜。别
人也觉得这两个少年胆大,居然拿锦衣卫做面人。而且插在桌上的锦衣卫倒没有什么凶恶的面目,反而让人觉得
温润如玉。不管锦衣卫在别人心目中怎样,在他们这两个少年的心中,锦衣卫是一个很柔和的词,他们愿意相信
自己的爹爹就像一座山一样永远的呵护着他们。
陆炳站在一个轿子的旁边,远远的看着这两个少年。轿中的人笑道,“你们家的这两只真是放肆。”说着便吩咐
旁边的一个人去买下花瓶,以及花瓶附带的赠品。
一个没有胡子的老人笑眯眯的给了陆研二十两银子。但就在不远处,陆研看到这个老人把面人递进轿中,却把花
瓶直接摔在了地上。
陆研看到花瓶在眼前直接被摔了,心痛极了。毕竟那是自己从府中一步步抱出来的,毕竟自己踌躇思量了一天才
卖出去的。陆研要冲上去理论,却被抓住了。
陆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陆研委屈的道,“爹爹,爹爹,人家把花瓶砸了。”
陆炳轻轻的说,“阿巫,你昨天不也是想摔了吗?”陆研看看爹爹,再看看远处的花瓶碎片,嚅软的道,“爹爹
,阿巫知道错了。”
陆炳微微的笑了笑。阿巫能够看到人家摔花瓶觉得惋惜,是因为自己付出了一天的辛劳。一些再普通的东西,任
意折损都辜负了曾经为之付出心血的人。但轿子中的他永远的都不会体会吧。也许对于轿中的人来说,不喜欢的
就扔了,反正要用的时候还可以去库房取,再不行开矿就是了。他就是这样,什么都凭着自己喜好,支配着天下
,因为天下是他的。
回府之后,陆炳让陆绎打络玟二十戒尺,理由是讹诈别人。还是原来的规矩,怎么打,打哪里,打多重,他们两
只回房间自己去商量决定。
第二十二章:入学
嘉靖三十五年。世宗诏令各地采鲜灵芝。李默死于诏狱。
毓德宫后殿的暖阁。陆炳看着朱厚熜问道,“皇上,臣想问一件事情。”朱厚熜抬眼看了一下陆炳,示意他说下
去。
陆炳问道,“李时言之死与您有关吗?”朱厚熜道,“你诏狱死了人,我没有找你要人,你反倒找起我来。”
陆炳冷眼扫了朱厚熜一眼。朱厚熜见陆炳神色冷峻,心中不禁一叹,放缓了语气道,“指挥使,我若真不如意谁
,需要用什么手段吗?”陆炳收回眼神。的确皇上要泄愤,直接廷杖死的也不少,哪里需耍什么手段?这些年锦
衣卫势力日益增大,宦官终于开始试探自己的容忍度了。
陆府书房。陆炳问络玟陆研,“你们两个想做什么?”
陆研问道,“我们可以做什么?像哥哥一样做锦衣卫吗?”
陆炳道,“你们不想做锦衣卫,没有关系。若想考功名,就好好在家读书,文考武考皆可。若不想科举,又想做
文官,就去国子监呆几年。”
陆研问道,“我可以去打仗吗?我要像俞伯伯一样威风八面的。”
陆炳纵容的笑道,“好,我修书一封给俞总兵。玟儿呢?”
络玟道,“我想去国子监。”陆炳道,“国子监极其辛苦。玟儿既然想中科举,义父可以请名师来授业。”
络玟道,“玟儿对科举没有兴趣,玟儿只想以后做一个小官,然后在自己的职位上尽力对别人好一些。”陆炳看
到络玟仰慕的目光,笑了笑。
几日之后,陆研却对爹爹说,“爹爹,我可不可以也去国子监?”
陆炳问道,“怎么忽然改变主意?”陆研道,“玟哥哥和狸奴都去国子监。我也想去。”
陆炳道,“阿巫,国子监极其辛苦的,你可真的要去?”严英打算去国子监并没有多少意外的,虽然严嵩是二甲
进士,但严世蕃却无功名,走的是国子监举荐的捷径。严英去国子监不过是延续他爹爹的足迹。
陆绎道,“阿巫,国子监不许随意回家。”
陆研道,“没关系,爹爹和哥哥多去看我就是了。”
陆炳道,“国子监不许评论时政。”
陆研不以为然道,“府中不也不许。” 说着,就看了爹爹一眼。陆炳摇头笑了笑
陆绎道,“国子监不许挑食。”
陆研故作坦然的道,“那我不挑食就是了。”
陆绎道,“国子监不许无故请假。”
陆研犹豫的嗯了一声,道,“那我……不装病就是了.”
络玟补充道,“国子监有一个地方叫绳愆厅。”
陆绎道,“字写得不好要打板子。”
陆研很小声的嗯了一声,“……”
陆绎接着道,“书背不出来要打板子。”
陆研皱着眉头看看哥哥,“……”
陆绎又道,“文章写不出来也要打板子。”
陆研看看哥哥,又看看爹爹,走到爹爹旁边,拉着爹爹的衣角道,“爹爹,哥哥吓唬我。”
陆炳道,“你哥哥说的都是实话。国子监有十二禁例。你刚才搬弄是非,就足够挨一顿板子了。”
陆研见爹爹也帮着哥哥有些不解,瞪大了眼睛看着爹爹。就见爹爹微笑的看着他。
陆研心中思量了一阵,终于故作决断的道,“爹爹,我要去国子监。”
络玟叹道,“阿巫,我以为你刚才说要去诏狱挨杖责了。”众人笑成一气。
两个月后。陆研的房间。
陆绎想到明天弟弟就要与络玟一起去国子监了,坐在陆研的床边。陆研背对陆绎躺着。
陆研哭声轻轻的传过来。
陆绎道,“弟弟,若是不想去了,哥哥帮你跟爹爹说。”
陆研不说话,虽然他很怕板子,但想到可以与狸奴同吃同住,又觉得有些痛应该不算什么。
过了一会儿,陆研才轻轻的问,“哥哥,板子打在身上痛吗?”
陆绎想起陆研从来没有被板子打过,即使曾经被爹爹用戒尺或者用笞罚过,但终究念他年纪最小都是高高抬起轻
轻落下。陆研就要去国子监了。那个大家掌心中呵护的弟弟啊,终究要长大了。
第二十三章:受罚
嘉靖三十五年。那一年他十三岁,那一年他十五岁。
络玟跪在卧碑旁。卧碑上面刻着的是国子监的十二禁例。现在的国子监早已没有了洪武年间的盛况,据说那时候
有两千监生,也出了很多的人才。最风光的是在洪武洪武十八年的会试,其中三分之二的进士都出自国子监。现
在国子监却只有五百余人,而且还有很多是例监,荫监。前者家中有钱,后者家中有权。特别是后者越来越不把
国子监的规定放在眼中,一些人不过只是挂一个名在里面,装病或者称假几年,就可以凭仗着家族的势力举荐出
来做官。国子监的主薄和监丞也不能真的用禁例管制荫监,毕竟得罪人的事情谁也不想做。好在还有举监和贡监
这些真心致学的人。
络玟陆研严英在国子监前三个月倒是风平浪静,因为毕竟都是出自世家的孩子,临帖背书写文章都难不倒他们。
虽然规矩很多,但陆研天天与严英在一起,所以也不觉得日子清平,反而有了一份安静。陆炳看了锦衣卫的记录
,才夸野犬也有收性的时候,就出了一件事情。
在祭酒(官名)授业,讲到尊师重道的时候,一个叫做秋迁的监生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弟子当如何事师?”祭
酒虚心讲授,“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习其道也,学其言语。”秋迁又问,“弟子弑师该当何罪?”答道,“十
恶之列,按律凌迟。” 秋迁续问,“进士对主考官缘何自称门生?”答,“知遇之师。” 秋迁再问,“李时言
可算左都督之师?”祭酒不答。
陆研却站起来道,“你说什么呢?爹爹是李时言的门生与你有什么关系?” 秋迁答,“我不过是问道罢了。”陆
研见一言不合,跳起来直接与秋迁厮打起来。课堂乱成一团。秋迁哪里是陆研的对手,一会儿就被陆研按到地下
。众人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两个分开。监丞也闻讯赶来,就呵斥打架的两个人去绳愆厅。
络玟却站出来问道,“老师,敢问弟弟所犯何例?”
监丞道,“行为不检。”
络玟道,“今日有人侮父,若不奋然而起;明日他人辱师,岂不更会泰然处之?”
监丞道,“枉议朝政。”
络玟道,“弟弟不过自报家门,哪里议了朝政?”
监丞道,“论亲疏门第难道不是朝政?”
络玟道,“门第亲疏昭然天下。弟弟不过是陈述,哪里有议何处有论?”
监丞气道,“妄行辩难。”
络玟不语。监丞把十二禁例抬出来,络玟当然知道要住口。结果是,秋迁被打了二十板子,因为枉议朝政;络玟
被罚枷跪三日,因为诡辩。
络玟跪了一日,第二日继续被拉出来示众。也许监丞是想找一个机会给荫监生门一个警惕,所以才罚自己跪三天
的吧。不过自己终究不是荫监生,因为一个官员不过只有一个荫监生的名额,陆府的那个自然是陆研的,所以络
玟是一个例监。不知道监丞这一番做作是否能够起到他要的威慑的作用?杀鸡骇猴,自己就是那个示众的人吧。
络玟带枷跪在卧碑旁,心中不禁有些感谢在杭州大定慧寺的一段时间。那时候终日练武,所以现在这种枷跪本身
对络玟来说倒不算难熬。但盛夏的烈日,让人不得不低下头。络玟舔了舔自己干裂出血的嘴唇。舌头也是干的,
连唾沫星子都没有了,嗓子中有种粘哒到一起快要烧起来的感觉,整个人也因为缺水微微颤抖着。
“玟儿,起来吧。”
络玟仰头,眯着眼睛看到义父站在阳光下。络玟没有起来,不经意的舔了一下嘴唇,才道,“孩儿让义父蒙羞了
。”络玟知道这里是国子监。即便监丞罚陆研,陆炳都没有权利过问,罚他这个义子愈加没有理由过问了。而且
老师自古就有惩罚学生的权利,况且这个有太祖训责碑文的地方。
陆炳知道络玟心中想的是什么,不以为然的道,“玟儿,你不会要义父去扶你起来吧?”
络玟只好起来。陆炳吩咐银桦砸了络玟的木枷,又吩咐别人拿来一壶茶和一个茶杯。陆炳看着络玟将茶一杯杯喝
下去。
络玟接茶杯的手有些颤抖,连喝了两杯,才能如常的拿着,道,“谢谢义父”。茶入口就像甘露一样,居然有着
丝丝的甜味。络玟又喝了三杯,咧着嘴唇笑了,不禁又舔了舔嘴唇,方才有了一些润湿的感觉。络玟继续倒了一
杯,慢慢的喝起来。
监丞宋濂从里面出来。陆炳不理,只看着络玟喝茶。
直到宋濂走近了,对陆炳行礼。陆炳才倨傲的冷笑了一声。
宋濂道,“指挥使缘何到国子监来?若是讲学,应有诏书。若是探望,时辰不对。国子监有国子监的规矩,指挥
使猝然插手不知是否有据可依?”
陆炳直接道,“我护短来了,不可以吗?”
宋濂道,“校有校规。”
陆炳晒笑道,“幼子打架,你反罚到兄长头上,也算按规程办事?”
宋濂心中暗暗滴汗,都说这个锦衣卫头子性情反复,如今看来果真如是。本来饶了陆研,还希望陆炳能够承一点
情,没想到,他反倒怪罪起来。宋濂只好答道,“兄代弟受罚,情有可原。”
陆炳冷冷的道,“不必了。我想去你们绳愆厅参观一下。宋监丞前面带路吧。”
陆研也被人叫了过来。陆炳道,“我想私下与小儿说几句话。”说着就把陆研拉到院中。
陆炳看着前面的陆研。陆研已经长高了,齐到自己的肩了。那个自己蹲下来叫阿巫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
逝了。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最小的小孩也长大了。
陆研看到爹爹脸上之后,脸上就掩不住的笑意,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陆炳看到陆研的笑意,轻轻帮陆研将头上那被风吹乱的头巾理好,道,“阿巫长大了。”
陆研笑着叫,“爹爹。”
陆炳笑着点点头,然后轻轻的道,“阿巫长大了。在府上,阿巫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哥哥们护着。可是阿巫,这
里不是陆府。”
陆研不解的道,“爹爹……”
陆炳拍了拍陆研的肩道,“阿巫,府上你是最小的,哥哥们应该让着你。可出了陆府,没有人会因为你是最小的
就疼惜你。在外面,你做错了事情,就必须接受处分。你不可以让哥哥去代你受罚。”
陆研道,“我没有让玟哥哥代我受罚。”
陆炳点点头柔声道,“我知道。阿巫,你要记住,你跟哥哥一样是我的孩子,所以你也要像哥哥一样,不许别人
欺负玟哥哥。”陆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陆研跟着陆炳进了绳愆厅。陆炳道,“你们闹事喧哗的该怎么惩处?”
宋濂答道,“五板子。”
陆炳也不言语,只看着摆在那里的刑凳。陆研看看爹爹,走了过去趴下,然后请求的看着络玟。络玟走过去,帮
陆研褪下遮掩,然后跪在前面按住了陆研的肩。陆研被络玟轻轻的按着,不知道自己手应该交合在前面还是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