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雪水和地心温泉涌出的暖水相混合汇聚的。冰水和地泉混合着,使暖水飘高,冰水下潜。博溪屏住了呼吸
往下面潜去。
潭底布满了尖锐的石笋和草蔓,像一片突兀嶙峋的石林和剑戟。潭底的暖流把博溪冲得东倒西歪。他从小熟识水
性,小心翼翼的避过了刀剑般的石笋林。就看见了岩石群里有一缕缕红血丝,正在袅袅绕绕得升上水面。
安如意全身伏在潭底的石笋里。他锦丝般的黑发在水里舞动着,全身微微抽搐着。显然是受了重伤。一条条的血
丝从他身上伤口涌出,晕开化在水里。突然他的身体在石头上翻了个身挣扎了一下又伏在潭底了,人浮不起来。
博溪心中大慌。他在水里看得很真切,安如意面色黑紫双眼紧闭着。他弯着身体,左手扯着缠着身体上的草蔓。
原来他落入潭底后,被河底石笋划伤又被水底蔓草紧紧缠住了,挣不脱。这种河底的蛰蔓,枝茎很细长、油韧并
生有倒刺,用刀剑都不易砍断,更何况人在水底还使不出力气。
安如意方才被尸体偷袭一掌打中了胸口,身上受了内伤。跌落水底时又被枝蔓缠住挣扎不出。他仅靠着深厚的武
功底子支撑着,却不易脱险。
博溪忙游了过去,伸手帮他拔开水蔓。水里的蔓草软绵绵得毫不受力,他一时间拔不出来也折不断,不由得慌了
手脚。这时候一股暖流涌上来,他一下子撞到了安如意的身上。
安如意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看见了博溪。这时候明月如银镜,雪练的光芒透过了碧绿的水波照射到了潭底。照射
着水底不住的摇曳着的草蔓、黑发、衣衫。他眼前,有一个明朗少年漆黑的眼眸正在注视着他,一脸关切、温柔
的神情。
安如意一瞬间心里泛起了一种模糊的震动。他奇怪的想,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的身边,
又毫无来由的关怀体贴?这种情绪来得怪异,突然,来得太嘈杂无序了。
他们一瞬间都有点迷茫,看着对方好像要从对方的澄清眼瞳里看出些什么似的。
博溪突然激灵灵得打了个寒战,心里没有来由的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他迷糊得想了很久却始终不敢仔细去琢磨
,这时候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了。
大术士一般都能「断人吉凶,窥人前世,预测未来」的,但是往往都看不透自己的命运和遭遇。这是因为「看人
吉凶」泄露了「天机」所致。所以大术士们一般都有些伤残。这也就是「天师可追溯万象看破天下,却勘不破自
己命运几何。」的说法。
现在博溪已经推算出了安如意将会「进宝山而遇凶险」这个怪相。但是他却始终推算不出来这个凶事的过程和结
局。博溪隐隐绰绰地觉得有种极为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为什么我计算不出安如意进宝山后的遭遇呢?难道是后面的遭遇会跟我有关吗?所以我计算不出来?这简直是
太恐怖了!」
博溪吓得魂飞魄散。他忙甩开了这个恐怖的念头。他俯下身用力的拉扯着水草。安如意落水已久,呼吸很困难,
手足也酸软无力,快憋得几欲晕去了。他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博溪的手腕,硬生生的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水潭底的潜流冲击得人站不稳,他把博溪拉到了自己怀里,博溪吓得张大了嘴巴。
安如意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拉过了他的头,张口压在了他的唇上。
博溪吓得傻住了。这真是混乱的一桩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要!博溪吓得心里大叫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还浑浑噩噩得走神了。忽忽的想到了,这难道就是他看不
透的卦相吗?这就是他入宝山后的凶险遭遇吗?相书上可从来没有写跟男人接吻会是什么样的卦格和命脉,两个
男人接吻会不会激怒了天君,被天雷劈呢?
这太可怕也太滑稽了,而且也不通天理。他也不会解这样的卦局。这样的后果也不知道究竟是凶、还是吉呢?
两个人口唇相接,眼睫微颤,脸庞上萦绕着热气和水气。博溪一瞬间如同是「麋鹿兴左,泰山崩前」,他懵懂着
无以应对,只能随之颤抖望之颤栗了。一颗心不知是悦然还是沮丧,都翻搅得搅动天地了。
安如意长吸了一口气,立时精神一震。他一只手把水草枝蔓扯成了碎片,然后拉着博溪挣扎着挣出了石缝,顺着
潭底的水流浮上了水面。片刻功夫两个人就滑出了深潭,顺着水边浮上了岸。
四周扑来了冰冷甜润的空气,清凉凉的明月下给绿潭铺上了一层银粉。人们恍惚种松了口气,终于脱险又活了过
来。
博溪的脸像哭一般的难看,没有一点活命过来的惊喜。他心里各种念头反复搅和着,几乎要沸腾了。他本来就压
不住心事,而且发生的事也格外的荒唐。弄得他心情悲喜无常、恍惚不安。
安如意原来是为了脱身才去借了他一口气啊。这个人怎么用的法子都这么促狭?这么偏激?
安如意奇怪的问:「博溪,幸好你通水性帮了大忙了。怎么了,你也受伤了吗?在哪里?」他脸上是一种关心的
表情,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当。
「……」博溪的脸红了。他心里充满了惭愧,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走火入魔了?竟然满脑子都是一种肮脏、污秽
的念头。
——跟这个男子亲近。他竟然、竟然不怒,反而心中窃喜。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十二章
安如意没有注意到博溪一个人心事起伏的思来想去。
他们被水冲出了水面,才发现被冲到了一处巍峨、荒芜的楼阁前。殿舍的地面都铺着青色的玉石,庭院外长满了
野草野树,鸟虫在废墟里的草丛里鸣叫着。从坍塌的楼殿墙壁裂缝里望出去,一览众山小,遥望到了整个白于山
山貌。这里赫然就是古城池里的主殿了。
宫殿的牌匾破落了,上书着三个字「清坤宫」。人们抬头可以望得见败落的殿顶外一夜晶莹的繁星。清坤宫吗?
安如意一下子有点恍惚了。
这里已经是天底下「最深暗不见光的地方」了吗?安如意正想着,取出怀里的「破雾珠」,果然破雾珠绽放出了
温亮幽明的光芒,照亮了巍峨大殿。
原来,他们是被从潭水处冲到了清坤宫了,看样子清坤宫便是这座城池的主殿了。
安如意心里反倒沉下去了。这桩事越来越奇怪了。
从他去福林轩赴宝会,到众人抢夺双环玉佩,云间叟带着毒尸伤人,最后引他到了这个白于山,公主用双掌偷袭
了他,令他受了重伤……这一切一切都是一场圈套吗?那么设计定下这场圈套的是谁?他又是什么时候招惹了这
样的敌人?
白于山的山野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他手里举着一只弯刀,从刀刃上发出了一缕红色光芒,飒飒得向外蒸腾散
发着刀气。在黑煞煞地浑沌不分的天地中发射出了一道夺目的光芒,直冲环宇。
这个人神色凛然,金钗明珠也夺不去他耀目的光芒,皎皎然得太阳升朝霞,灼灼然如芙蕖出碧波。安如意一下子
就认出了,这个人赫然就是方才假冒豫尚公主的死尸,那个尸体果然是假冒得,他果然是个活人!
他的弯刀垂下了地面。耀目的红光立刻向外铺开了一圈圈的涟漪,荡起了尘土。
白于山地势粗旷,地上有裂开的一条条沟堑。这时候从地缝、沟堑里升腾起了一团团灰色的浓烟雾。这些雾气随
着山中隐隐传来的响鼓鸣号声,为之蜿蜒变幻,化成了一个个随风浮动的人影子。雾影们慢慢得变出了躯干、四
肢和头颅。头颅上的五官也渐渐清晰了。影子们巾带飘扬,手持器械,像一个个活过来的武士。一化二,二成四
,变出了成千上万的人,包围住了白于山。
这种影子们像是从地底下升腾起的一些鬼魂和怨气,把山林里的鸟兽们都笼罩住了。压抑得活物们寂寂失声,连
安如意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息来了。
山中黑云遮蔽着夜空。突然间狂风大做,山内充满了雷鸣般的战鼓声和呼啸风声。博溪往宫殿外看去。他一下子
就惊骇得张大了眼睛。
他从怀里抽出了一纸黄纸匆匆地蘸水写上了「通明符」,并捻碎撒去。人们一时间都看到了天生异相了。
清坤宫外面的天际呈现了一种奇异的景象。黑色苍穹中的乌云缝隙边上出现了一座城池。城池上端飞出了无数的
舟船,自船上射下了一阵阵带着绿火焰的豪雨。这种雨洒落到了地面立刻把黑土地烧起了绿火。地沟堑里升出来
的影子们越变越多,漫天遍野,他们用矛、剑、弓弩还击着城池。重重的浓雾淹没了舟船和影子武士们。天与地
合成了一体,黑云和绿雨也交织到了一起,像是水和火相燃一般云诡壮观。
站立在山野中的假扮尸首的人,突然扬起了手里的弯刀掷向了天空的最黑暗处。刀势如虹彩,彷佛架起了一座倒
冲天际的尘瀑,从下到上得穿透了乌云和豪雨,掷入了云端中的城池。
天生异相,雷电大作。白于山里废弃的清坤宫剧烈的摇晃着,不断地坍塌着石块。空中隐隐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霹
雳轰鸣声,刀剑交击的声音也不绝于耳。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天际间的绿光变得黯淡了,空中城池和舟船都消失
不见了。
博溪痴痴的看得呆了。他恍然的想,原来这就是古书上所说得「洒豆成兵,飞剑如虹」啊。他欣喜地看着,充满
了敬畏之情。法术这种蛊惑之术果然是神奇如斯啊。
安如意却心里暗暗叫苦了。在江湖上最麻烦的不是遇到了武功高手,而是遇到驱符御阵的术数高人。他们布迷阵
,施巫蛊,避邪,招魂,诅咒,祈助、驱鬼,令普通人望而生畏。只有能力相当的术士才能反击。一般人往往会
败得非常惨烈。眼下这不就是豫州节度使的『撒血成兵』之术啊,是哪位豫州的高人在这里施法布阵呢?登封的
陈道长倒是一个道家高人。但是此刻道长已经回到了登封,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安如意望着外面忽然觉得胸口郁闷。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的胸口中的掌印由红色转成淤黑色了。心剧痛得几
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他一下子软瘫无力了,全身萎顿着站不起身来了。
远处,隆恩门处飞快地奔过来了数人。是染重城和王往程等人。他们从古城内的桐雁台直接跑过了「清坤宫」来
了。几个人心急火燎的,跑得热血沸腾气息不均几乎要吐出了血。一路上染重城和慕二到处搜索着山中敌人,未
见到一个人影。倒是王往程心无旁贷,腿长脚快,第一个奔进了清坤宫里。
他率先跑进了主清坤宫,一眼就看见了安如意博溪两个人。往程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博溪,惊喜地大叫了一声:「
博溪,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跑得这般快!泉水下面难道是连着龙宫吗?」
一声话落。旁边有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笑说:「王公子,白于山没有龙宫,只有迎接死人的黄泉路。」从外面冉冉
掠进了一条莲花般的人影。那条人影踏着凌波一般旋进了废宫里,如一道玄色的虹彩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了。
王往程看着他迷糊了,戳指大喝道:「啊啊,你不是个死人吗?怎么又或转回来了?啊啊,原来你是个男人!」
那个人哈哈笑了,神色自若的说:「是。我是个男人。不过我可不是冒充『豫尚公主』。我本来就是豫州节度使
的后人,封号就叫做『豫尚公主』的。我叫做洛云顶。」
这个人,就是福林轩里的公主尸体,又在桐雁台上偷袭安如意的「豫尚公主」,和一柄弯刀就『撒血成兵』击退
了一座城池的人。
众人都目瞪口呆得看着他。那个人绿鬓如缎,有着一头华丽厚重的秀发。他眉如春山,瞳如宝珠,脸上泛起红云
,肤光赛雪。全身上下并没有一丝铁青中毒的尸体模样,他假冒尸体的时候便已然是国色天香,瑞丽无双,此刻
软玉温香活转了过来,更俨然是媚态颠倒众生,宛若神仙了。这个人的衣领微微敞开着,胸口平坦,声音低沉,
明显得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他对着安如意笑道:「安瑞,薛仁都督是天下最毒最戾的暴臣,这次竟然也搬来了风稷风稷之术驾起飞舟来抓你
。你哪里得罪他了?是不是你总是抢北方都督的战功、战果和江南十万富户,所以他趁机来铲除你这个强敌杀你
泄愤吗?你的本事真大得罪的人真多啊。天底下的众诸侯都发觉了你是个不中留的阴险小人吗?!不过,螳螂捕
蝉黄雀在后,他竟然还想黑吃黑抢我的猎物,本事还差了些吧。他同我施法变出的血兵大战了一场,没讨得便宜
。这会儿逃回北方又去搬救兵去了,但是也挡不住你要去往的黄泉路!」
安如意伏在地上,全身痛得没了力气,说:「原来你是豫州节度使的后人,难怪会用蛊毒密术溶装腐尸骗人。既
然如此,你也该知道施术杀人是逆天而行的妖术!至于薛仁战你,乃是你们之间的公怨私仇,与我无关。」
洛云顶朗声笑了:「与我的私仇?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恐怕是你们之间的公怨更重吧。你们分赃不均,总是坏他
夺天下的大计,总是抢他追杀的江南十万富户,他才来想杀你吧?!」
安如意也不惊慌,淡淡说:「安如意的性命只有一条,有本事的人尽管来试着取取。」
染重城一行人跑进了清坤宫。博溪一直瞪着眼睛看着假冒豫尚公主的陌生人。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一闪身就躲
在了往程的身后了。
洛云顶的容貌极美,众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染重城瞧着王往程失魂落魄的看着那人,他勃然怒了。他瞧上
瞧不上王往程无关紧要,天底下却是没有任何人愿意自己的裙下不贰之臣转而投向他人。他伸手重重的用力一扭
往程的耳朵,王往程「啊呦」叫了一声,才捂着耳朵收回了眼光。
第十三章
安如意看眼下的情势凶险,更知道这个人是敌非友,心里打起了十分的小心防备。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全身
就像被抽出了脊梁一样,支撑不起身体来,眼睁睁的看着洛云顶缓步跨入了自己周围三尺之内。但是洛云顶的脚
步一跨近了安如意,陡然的,人们便听见了一阵嗡嗡得响声从安如意身上传了出来。
这正是旃檀鼓的预警声。
安如意的全身彷佛被大石压着不能动弹,但是他身上系住的旃檀鼓却像是遇到了杀机,发出了一缕尖锐的清音。
这清亮的声音划破了凝结的黑夜,响彻了云霄。众人都是大吃了一惊。
旃檀鼓,乃是上古的神器,遇敌意而自鸣。
这自然是洛云顶带着一身的杀意而来。旃檀鼓遇危自鸣发出了预警。旃檀鼓是昨日在「富林轩」里,博溪先买下
中途又转售给柳奘红的。后来突然发生了云间叟驭毒尸刺杀安如意的奇事,一时间富林轩也忘了取回旃檀鼓了。
鼓声连绵不绝地划破了白于山寂静的夜空。黑暗中有一条人影彷佛吸附着声音遁来。人影眨眼间就从殿外面腾空
跃进来了。那条人影挟带着一抹清澄般的剑气,比人影来势更快,已「铮然」一声分开了清坤宫的两个人。
有个清亮的笑着说:「洛公子,请你手下留情。」
洛云顶轻哼了一声,不退反跃到了前面。和奔来的人影交汇到了一处。两条身影缠到了一处。众人听到了一阵金
铁铁器的撞击声,然后一缕红光从交错的影子里腾出去,却被殿里的白雾团团截住。瞬息间红云消散不见了,金
铁的啸叫声也归于沉寂。
洛云顶勃然变色,怒斥道:「柳奘红,你拿着什么脏东西?你想反悔吗?」
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挡在了安如意前。那个人眉飞目昧,笑若旭阳,正是「富林轩」的奘红公子。柳奘红面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