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清接过绳索,先用厚布裹住韩士舒脚踝,再绑上绳,李双已钜细靡遗的教过他和竹安生产的流程,因此他没有太慌乱。
只是见主子如此难受,竹清也不禁眼红,他忍住恐惧,用锦丝妥善包裹住王爷的性徵,挪出位置给李双,几把亮晃晃的小刀已经搁在炭炉上烤得通红,韩士真一看,赤着脸大吼:“李双你想干什么!谋杀皇族可是九族死罪!”
李双被皇帝一吼,凝聚的勇气差点就要消散无踪。“禀、禀皇上……老奴是想剖、剖腹太危险,所以……改切开后……后蕊……引导孩子……”事实上切开后蕊也相当危险,失之毫厘,伤到了雄元,莫说王爷一辈子成了废人,性命也保不住。
“什么!!!”明明知道比起破腹,在那要害之地切上一刀的风险已经低上许多,但韩士真只要一想到那一刀是割在他弟弟身上的,就比割在他身上还疼,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干扰,但情感上仍然无法接受,无法接受的在一旁来回踱步,不时发出震怒的咆哮。
韩士舒艰难的吐出口中的白帕,他的肚子从外观看就能看出正在不断的扭曲收缩,每一下的收缩都能疼得人撕心裂肺,但韩士舒最多只是闷哼几声,一口都没有叫出来。“哥……你……出去外面等……好不好……帮我照顾……开喜……我不想……让你看见……这副样子……”
韩士真想陪着弟弟,但他很清楚弟弟纵然坚持要生下孩子,还是不想旁人看到他有如女子张开双腿产子的模样,况且自己在这里只会加重李双的压力,几般考量,韩士真只得顺应的退到外厅,临去前,他强调的说:“士舒,哥哥就在外面,别怕,你要求的事情,哥哥全部都答应,你要平安,要活下来,只要你平安,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韩士舒虚弱的微笑,但剧烈的疼痛很快就夺去他剩下的这点馀裕,毫无血色的脸庞一下子更加的惨白,他两手紧紧揪住锦被,非要大口吸气才能吸到足够的空气喘过来,他的四肢从未如此沉重,将要永远抬不起来一样。
趁着还有一点说话的气力,韩士舒对三人嘱咐:“记得……记得……答应过爷的事……”他硬把皇兄支到外面去也是为了这个,如果生下来的不是正常的孩子,或是他撑不住断气了,他们三人至少还有一点点时间保护孩子离开,只是若到这步,韩士舒不免感到巨大的悲伤,他的孩子降生在这人世的第一天竟然就要遭受大风大雪的侵袭,而非感受亲人的温暖。
“我们知道,爷放心。”竹清竹安猛地的点头。
“爷,不要说话,保留力气。”李双挽起双袖,将通红的锐刃放进沸滚的热水里,又取出烈酒,用白布沾了一些,在后蕊周围反覆擦拭消毒,他不知道该划几刀才妥当,他也没经验,希望一刀足矣,太多,爷虚弱的身体也禁不起大量失血。李双直到现在才深刻体会王爷生这子,说是要经历九死一生也不为过,种种的条件都不利于生产,若非王爷有过人的毅力,恐怕现在已经撑不过去了。
产房内的人战战兢兢,外面的人也不好受,韩士真带来的两名死卫被张道抓去烧大锅热水了,韩士真面目铁青的坐在外厅,脑里窜过各种思绪各种可能,简直要让人发疯,韩开喜蹲坐通往内室的木门外,下巴搁在膝盖上,一直竖耳在听动静,小小的脸都快哭出来。爹在呻吟,爹很痛,他想进去帮爹把痛赶跑,但凶脸的大哥说他进去也没用,只会制造麻烦,所以他只好乖乖坐在这里等,他会等,等双爷爷把弟弟抱出来,爹就不会痛了。
韩士真这一坐,竟从早上坐到晌午,又从晌午坐到晚上,孩子还没生出来,韩士真的脸色越来越寒,羊水破了孩子不就马上要出来了吗!怎么这么久!
“皇上,我们是否该回去了……?”庄南知道皇上不会走,但基于职责还是要提醒一下,太晚走会赶不上明日的早朝,连续二日称病休朝可是自登基以来未有的事。
“不回!”韩士真断然否绝,他一颗心系在里面,哪里也去不了。
庄南早知主子的回答如此,只得端来膳食,苦口婆心劝道:“皇上,龙体要紧,多少吃点东西,您一整天都还未进食啊。”皇上一大早就准备瞒天入海出宫,连口清水都没润上。
“不吃!”唯一亲人生死未卜,他还有什么心情吃东西!长时间的反覆煎熬,除了恐惧不安的另一种情绪悄悄滋生了出来,那是一种浓厚的嫌恶,嫌恶让他的弟弟受此苦楚的源头,韩士真的目光陡然落在门旁的韩开喜身上,看见他就想起他的血统,想起那些非我族类的异种,一定是他们用了恶毒的法子让弟弟怀了身孕、迷了心窍,以致现在命悬一线。
韩士真阴沉的抽出腰间的蟠龙金剑,白辛的锋芒在烛灯摇曳下透出一股冷锐,庄南一惊,小心问道:“皇上这是……”
他森冷的说:“等那个孽畜出来,朕亲自诛杀!”
第二十七章
在内室的韩士舒丝毫未觉孩子尚未生出,兄长已经动了杀机,亦或是说他太低估了自己在兄长心目中的地位,不管孩子是不是妖孽,不管孩子会不会要他的命,韩士真对于这个不合常理怀上的孩子都存在了严重的敌意,并认定孩子是危险耻辱的,他不可能留下孩子的命,让孩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提醒旁人,弟弟曾经遭受的不名誉之罪。
不过就算现在知道韩士真的心思,韩士舒也无力去劝解了,数小时阵痛下来,他几乎耗尽力气,眼睛不知道从哪时开始就看不见了,不管他怎么睁大眼睛用力呼吸,素白清雅的床廉也入不了他的眼,他能看到的只有漆黑,能感受到的只有四肢的冰寒还有噬骨的抽疼。
“爷,坚持下去,再坚持一下。”竹清噙着泪水,遵照大夫的指示拚命的推揉主子的腹部,希望赶快把孩子顺出来,竹安则拧着热毛巾拚命擦着韩士舒的手脚,当他看到被褥慢慢染血的时候,急得撞翻了两盆水。
……劲……丞……孟……信……
痛到极致,韩士舒不自觉默念二人的名字寻求力量,他把孩子当成他们的孩子,他不能放弃!放弃孩子就没了!他们的韩大宝韩小宝就没了!
“爷,用点力,再用点力,先吸两口气,集中精神,再一股作气往下推!”李双观察着鼓胀的后穴,一把刀拿在手里经过十个小时都还没划下去,到目前为止他的判断还算正确,切开后蕊不能够胡乱下手,要挑在最关键、最要紧的时候,才能减少伤害和失血,如果破水之后立刻下刀,那经过这十个小时,王爷没有死于难产,也先死于失血过多。
“……劲……信……啊……”
韩士舒忽地大喘呻吟,口中的布团掉了出来,他虚弱的喊叫对其他三人来说只是嘴唇嗡动,根本没有声音,霎时间,又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体内涌出,很温暖,跟冰冷的下半身完全不同。
“坚持住!爷!就差一步了!”
李双颤抖的擦去那大片大片的鲜血,竹安也来帮忙,一盆盆的水转眼都成了腥红,这时竹清察觉到了变化,肚子的剧烈收缩开始转移阵地,一步步往下方挪移。
“李大夫!”
李双一看赶忙大喊:“刀!快给我另外一把干净的刀!竹安你把血抹干净,别遮住视线!”
李双看准时机和位置,俐落的一刀划下,囊袋下方到后蕊之间当场分出了一条鲜口子,几乎在下一秒,一个圆滚滚的血色物体就从那处微微顶了出来,李双兴奋的说:“是孩子的头,看到孩子的头了!爷!用力!孩子快出来了!”
“爷!孩子快出来了!”竹安也看到了孩子的头,泪花在眼眶打转。
“爷再撑会儿!爷!再一下子,您就可以亲手抱到小王爷,亲着他哄着他,就像抱开喜哄开喜那样,再用力,再坚持一下!”竹清声嘶力竭的喊,希望主子能听见。
孩子……孩子……在意识迷离之际,韩士舒死死的咬着嘴唇,强迫自己维持住神智,但实在好辛苦,好难维持……韩士舒渐渐松开揪住被褥的手,四肢也缓缓瘫软,三人不约而同的表情都是惊恐,李双当场跟竹清换了位置,命道:“我来推,你接好孩子,竹安你去掐爷的人中,绝对不能让爷昏过去!”
“是。”爷!你要撑住啊!
李双满头大汗的推按韩士舒的腹部,一点一滴把孩子往下挤,这个过程痛得韩士舒稍为清醒了些,嘴唇发白的颤抖着。
劲……丞……孟……信……保护我,保护孩子……韩士舒集聚起最后的力气,咬牙送往下半身,昏厥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生了!生出来了!爷!孩子生出来了!是小王爷。”
竹清高兴的捧住从后口滑出的孩子,稳稳将他抱起,拇指瞬间擦过了一个软软的突起,咦?竹清看着孩子怔了一下。
“怎么了?孩子有异状吗?”李双焦急的埋首缝合止血,一边询问。王爷千辛万苦赌命生下的孩子,千万千万不要是怪胎异物,但问了老半天,竹清就是没反应,李双快速缜密的处理好伤口,伸手欲抱过孩子诊察,但手伸了老半天,竹清就是不把孩子交出来,李双也急了,大吼:“给我!我看看孩子!”如果是妖孽,那他们现在就要立刻把孩子送走,不然皇上闯进来就晚了!
竹清还是傻傻的,李双干脆自己伸手去抢,和竹安才挤到旁边,没想到一瞅,他们也傻了,孩子很……很正常啊,不仅正常,还……
韩士真在外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和他们的喊叫,片刻后哭声没了,喊声也没了,静默的叫人不安,他再也按耐不住手执金剑冲进内室,气势汹汹端剑欲刺,他要诛杀孽畜!
锋利的宝剑在看清竹清怀里的婴儿时停顿了片刻,片刻又停成了一刻、二刻……最终哐啷一声落了地、绝断了杀气。红红皱皱的婴儿正努力睁开细小圆润的眼睛,但眨呀眨的就是睁不开,努力的举止带动了胖胖的小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挥舞的姿态可爱无比,翘嘟嘟的小嘴唇一抿,哇哇的哭声骤然动听地倾泻而出。
李双率先回神,忙说:“快把血擦干净,拿大巾裹好,别让孩子冷着了。”他是当爷爷的人了,又是大夫,一生之中看过不少初生婴儿,但没一个像王爷生的这么灵动,一哭让人的心都纠紧了。
韩士真是离大巾最近的人,李双这么一说,他手忙脚乱抽出红色大巾递了过去,竹清把孩子身上的血丝擦干净,用温暖的棉布密密实实的裹好,只露出一个小脸,小家伙善变得很,刚刚还哭得胀脸,这一下子又不哭了,小脸红通通的蹭了蹭,小嘴亳无预警的向上一弯,一群大人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傻笑。
“士舒还好吗!?”韩士真走至塌前,心惊气急的看那一床的血花,还有昏迷不醒的弟弟。
李双说:“回禀皇上,王爷只是竭尽气力昏了过去,脉相虽然虚薄,但应无性命之忧。”
“好,好。”韩士真轻轻摸着韩士舒冰凉的脸颊,在心里感谢诸神护佑。至于什么诛妖降魔灭鬼除怪的念头早抛到九霄云外,他今天有了一个可爱的侄子,跟弟弟一样可爱的侄子。
皇帝眦目微湿。
韩士舒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醒来时视线模模糊糊的还是看不清东西,但至少不是完全漆黑,调理了几日,视距才慢慢恢复正常,已无失明之虞,这让所有人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一直到这天,韩士舒才首次完整看见自己的孩子。
第一眼,韩士舒就知道恩慈的上苍全了自己的念想,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孩子肚子饿时皱眉抿嘴的模样,活生生就是劲丞的翻版,吃饱喝足后眯着眼打嗝的时候,则是十足的小孟信,小小的五官七成透着自己的气韵,尤其鼻子最明显,是韩家人代代遗传的精致挺鼻。
韩士真从孩子出生那一天就待着邯家庄没回去,只派一名死卫通知上官乱,说他有事处理要晚归一个月,至于这不负责任的口谕在朝廷里造成什么混乱,韩士真完全不管,反正有上官乱在,他镇得住大局,生不了乱子的。
“爷,能坐起来吗?”竹清小心翼翼的扶起韩士舒,床上虽然垫得极厚的软褥,但主子开过口子的后蕊还是十分脆弱,禁不起稍大力的磨碰。
“还是痛,但不碍事,可以忍一忍。”韩士舒笑着撑起上身,比起生子时的疼痛,这点痛算微不足道了,况且他现在整个人充满了幸福,只要思及老天真的给了他劲丞和孟信的孩子,他连做梦都会忍不住感谢的微笑。
“爷,喝药。”竹清伺候的把药吹凉,爷的身体经过生子后虚弱了很多,虽然眼睛恢复了,但头发还是枯干的树黄未见起色,因此李双在处方里另外添加了何首乌,看能不能把头发也补回来。
第二十八章
“孩子呢?喝过奶了吗?”韩士舒其实不怎么担心孩子会饿着冷着,他知道现在有人比他盯得还小心,竹清知道主子脸上那股捉狭的意味是什么,不禁也笑了,回答道:“小主子刚喝过虎奶,太爷正哄着睡。”孩子诞生前,大家对这孩子都有一股不确定的犹疑,因此准备并不周全,要什么缺什么,孩子出生之后,头一个犯愁的就是奶娘,莫说山下的村子是小村落,这阵子不见得刚好有人家生子,可以寻得着奶娘,就算是寻着了,这冰天雪地的时节谁愿意出门跟你上山,去哺育别人家孩子。
幸好这个难题被张道解决了,狮山地毛,生不出好的野果蔘蔬,但飞禽走兽特别多,尤其是凶兽,他上山不知怎么弄的,居然活生生绑来两头正在泌乳的老虎,怕奶不够,隔天又绑了两头母熊,还很体贴的把虎子和熊子一并绑来了,分别关押在二处,让他们继续喂幼兽,也轮流给小王爷供奶。
至于其他缺的,九五至尊一声令下,还有什么不能补足的,韩士真是实实在在把侄子疼到心坎里去了,谁叫侄子长得这么可爱,又这么像弟弟小时候,连哭声都像弟弟的嗓音,清澈好听。
“竹清,听说是你第一个接住孩子的,这份薄礼送给你,谢谢你。”韩士舒从枕头下摸出一颗系着红绳的黄玉,依照耀初的习俗,父母要赠与孩子在世间第一眼见到之人一份礼物,作为吉利的彩头,祈望孩子一生路上能不断遇见好人碰着贵人,通常这项厚礼绝大部分都是给了接生的稳婆,韩士舒也有准备,本以为是李双,但李双昨晚拒绝了,说孩子第一眼见到的是竹清。
竹清赶紧放下药碗,恭敬的双手接过黄玉,并依照礼俗回赠贺语:“恭喜爷百子图开,喜获麟儿。”他本来不该拿这么贵重的东西,但礼俗上不能回绝,否则将视为对孩子、对孩子父母的轻贱,竹清小心收下价值连城的黄玉,有一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竹清似乎有心事。
“没什么,谢谢爷。”竹清暗自把那疑问甩掉,一定是他当时又急又喜,导致一时头昏眼花看错了,方才把孩子的眼睛看成红色,那应该是胎血不小心浸到产生的错觉,孩子才出生,眼都没睁开呢,至于头上软突则是凝结的血块,擦干净就平了,没错,应该是这样,小王爷现在不是正正常常的吗,自己实在不该再疑神疑鬼的给主子添烦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