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韩开喜咚咚咚的小跑步挨到韩士舒身边。
“喜儿怎么一脸是汗。”韩士舒担心的皱起眉,虽然房子里暖,但外头还是冰雪酷严,不留神很容易得风寒。
“皇伯坏,不让喜儿看弟弟。”韩开喜乖乖让哥哥帮他把汗擦乾,一边委屈的告状。
竹清一听就笑了,他看过那景象,怎么看怎么有趣,主子没看过,因此竹清说给他听:“太爷太疼爱孩子了,就算孩子睡着,太爷也舍不得放下,喜儿个矮根本看不到,只得在旁边跳来跳去,想争看个边边角角,这才蹦得满头大汗。”
韩士舒想像那画面也觉得好笑,孩子出生之后,兄长对开喜的态度似乎渐有好转,虽然跟对孩子没得比,但至少不像以前那般冷漠疏离。
“喜儿乖,上床陪爹睡一回儿,等睡醒之后,爹爹再让你抱弟弟可好?”
“好!抱弟弟,喜儿要抱弟弟!”韩开喜手舞足蹈的爬上床,开心的窝在韩士舒身侧,弟弟好可爱,笑起来的时候眯眯的尤其可爱,睡着时静静的样子也可爱,动起来的样子更可爱,都好可爱。
竹清伺候完剩下的药,小心的扶韩士舒躺下,生产后的身子受不得风受不得累,必须悉心调理,以免落下一辈子的病根,皇上已经秘密遣人加送了大批皇室专用最好的药材过来,日日餐餐熬煮滋补,希望爷能早日恢复往昔风华。
傍晚,韩士舒悠悠醒来,下一顿的餐饭和汤药已经备在屋内,怀里的韩开喜扭动一下身子,也跟着转醒,竹清竹安将饭菜布好,端来椅子摆放。
“士舒,感觉怎么样?”韩士真抱着婴儿,一手撩开厚帘。
“很好,孩子还在睡?”他躺得倒有点酸了,偏偏还不能下床。
“下午醒过一回,喝饱了熊奶,玩一回儿又睡了,估计再过二三刻要再喂一次。”几天下来,韩士真把孩子的脾胃摸得清清楚楚,他可舍不得让孩子饿哭了才喂奶,虽然孩子哭起来也很惹人怜惜。
韩士真将裹着上好锦织的孩子被放到床边,韩士舒又细细的看了一次孩子的睡颜,心里涨满初为人父的喜悦,孩子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眨巴眨巴的睁开黑曜石般的湿润大眼,短细的睫毛上还挂着几分水汽。孩子,这是他和劲丞及孟信的孩子,韩士舒温柔的触抚着孩子的眼眉鼻颊,食指刚碰到小嘴就被含了进去,指尖传来一点点细微的坚硬。
“这小子出生没多久就长了小虎牙,也不知道是不是虎奶喝多的关系。”韩士真取笑的说道。
“健康就好。”别说长小虎牙,长出角韩士舒也不会吃惊,这是孟信和劲丞的孩子啊。
韩士舒实现上午的诺言,把孩子交给韩开喜,开喜可开心了,有模有样的学大人稳稳的把弟弟环在小臂弯理,嘴里念弟弟弟弟个没完。
“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韩士真意示竹安开始伺候韩士舒用膳,他自己也在桌前坐下,斟了一杯酒问道。
“臣弟这几天虽然一直在睡,但也想了很多事,臣弟有一个非常情常理之提议,不知皇兄可否愿意一听。”韩士舒吃了几口清粥,看场合合适,预备说出他自怀胎之后就有的念头。
非常情常理之提议?
韩士真狐疑的搁下酒盅,道:“你说。”他这弟弟一向谨遵礼教,除了被那二个野男人略诱之外,还会有什么非常情常理的提议?
“皇兄,这个孩子,就当作是你的吧。”韩士舒轻声说道。
“啊!?”韩士真太吃惊了,以致把酒洒了一身,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
“你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的孩子!”冲击太大,他连要说朕都忘了。
“这样做对您,对大耀都好。皇族只剩下您和臣弟二人,臣弟是耀初唯一的王爷,如果在皇兄尚未有后的情况下,先行有了子嗣,对皇兄、对皇权、对国家社稷之稳定都是一大威胁,臣弟无篡夺之心,却难保不法分子没有图谋逆反、挟胁叛乱之意。”韩士舒早有此思量,如果孩子有问题,这个提议他自然不会开口,如果孩子是正常的,作为皇帝之子会比作为王爷之子情况简单的多,也少去许多风雨波折。
“您放心,您就对外宣称孩子的生母身份低微,出身贫贱,不具母仪天下之姿,孩子也无克承大统之命格,待皇兄哪日有了自己的孩子,再正式册立正宫娘娘之子为太子即可。”敏感的继承问题韩士舒也考虑到了,幸好韩氏开国先君祖训早有言明,传位以贤明为要,并不拘泥于嫡长子,但太子的母亲必定要为皇后,死了也要追封为国后,耀初门当户对之风甚盛,大臣们是不会上奏请求册立一介民女为后的。
“……但这对你并不公平,他是你历经千难万险才有的孩子,他应该叫你父王。”韩士真摇摇头,虽然弟弟的说法有其考量,但他还是觉得不妥。“朕能处理大臣的疑虑,你不用担心,他们掀不了天的。”
“臣弟并不觉得不公平,臣弟还是孩子的王叔,臣弟还是能随时随地看到孩子、抱到孩子,况且这样做对孩子也好,朝局凶险,身为您的孩子,他会得到更多的疼爱,更多的保护,也会少了很多的敌人。”韩士舒笑着说道。
“……”
韩士真被说服了,他也想给孩子最好的一切,但他心里的盘算没有完全告诉韩士舒,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在多年以后才会发生。
第二十九章
“好吧,但名字还是由你来取,你毕竟是他的父亲。”韩士真柔和的看向强褓中的婴儿,想到这孩子将来会喊自己父皇,心中的感动又不相同。
“好。”见皇兄同意,韩士舒松了口气。
韩士真以为下一秒就能知道孩子的名字,但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抬头见韩士舒一脸迟豫,挑眉问:“怎么,你考虑了这么多事,就是没考虑孩子的姓名?”
韩士舒被说中似的瞬间红了耳根,总不好告诉兄长这十个多月间,他都时而唤孩子韩大宝,时而唤孩子韩小宝吧,万一兄长追问起为何这样反覆变换的叫,不免要横生枝节提起过往那段对话,那些话自己想想也就罢了,讲给别人知道多不好意思……
韩士舒闭目沉下思绪,开始亡羊补牢。
“想好没?”
看弟弟表情定下来,应该是快想好了。韩士真笑着将抱着孩子的韩开喜捞到腿上,开喜初时有些生怯,但很快的就稳住身子不乱动,这是皇伯第一次抱他,清哥哥安哥哥不只一次叮咛他对皇伯一定要非常恭敬,因为皇伯是天底下地位最高的人。
韩士舒点点头,在众人的期待下,轻声说道:“岁平,韩岁平,臣弟对这孩子的期愿很小,不求他成为人中之龙,建功立业扬名万里,但求他心存良善,一生康健,岁岁平安,所以给他取名岁平,小名宝宝。”大宝小宝都偏了一方,二宝没有由头又不好听,取成叠字既含了意思又没有偏坦,再恰当不过。
“韩岁平,韩宝宝,不错,不错,宝宝,韩宝宝,你就是韩宝宝了。”韩士真愉悦地逗弄孩子,孩子笑咯咯的晃着脑袋,好像也很满意这个名字。
“皇兄,再过几日,风雪暂歇之后,您就带着宝宝回宫吧,您是一国之君,不好离宫太久。”上官现下一定忙坏了。
“好啊。”韩士真欣然应允,不过理由却是别的。“朕也想赶在开春第一日,于宫里大摆宝宝的满月酒宴,正式诏告天下,孩子听你的可不立为太子,但封亲王、赐爵位一定要的,宝宝怎么着也是朕第一个皇儿嘛。”身份由皇伯晋升为父皇之后,韩士真更可以理直气壮的大力宠爱韩宝宝。
“对了,这孩子要不要由朕一并带回去,既然是你的养子,也可以封个侯之类,逍遥侯怎么样?还是也封个王?”
敢情皇兄是封上瘾了?从前只知道皇兄很疼自己,没想到这么容易爱屋及乌,之前怀胎的时候私下还恨的跟什么一样,孩子出生,一看到宝宝的长相就翻脸不认仇了,连带的喜儿也跟着鸡犬升天,韩士舒不禁莞尔。
“开喜做个单纯的孩子就好,臣弟不想让他搅和到朝廷里面去,喜儿,爹爹还会在山庄多待一段时日,你想先跟皇伯和弟弟回京,还是留下来陪爹?”
回京?韩开喜不懂,回去哪里?外面每个人都讨厌开喜,只有爹喜欢开喜,因为爹喜欢开喜,开喜才能留在这里,除了爹身边,他没有地方去。韩开喜滑下韩士真的大腿,跑到韩士舒身旁说:“开喜要陪爹。”
可是……弟弟会被皇伯带走,带走就看不到弟弟了,看不到可爱的弟弟让韩开喜情绪低落,小脸黯淡好多,竹安赶紧摸摸他的头安慰:“等爷的身体好了,我们也会回京,届时喜儿又能见到小王爷了。”韩开喜小脸这才明亮了起来,低头继续跟韩宝宝说话,童言童语的要他不可以忘记哥哥。
“皇兄,您可别太宠岁平,孩子太溺爱总是不好,该打该骂还是要狠下手,不用顾虑他是臣弟生的,万一他被宠成了耀初的祸害,臣弟可成千古罪人了。”韩士舒已经不担心兄长不喜欢孩子,现在是担心他会太宠孩子。
“胡说,你小时候朕也宠你,宠到大宠出个举世无双的惜王爷,这孩子是你的孩子,再怎么宠也不会变坏,更遑论成祸害,就算变成祸害,也是个可爱的祸害,天下人人都会喜欢的祸害。”走到尾已经完完全全不像皇帝说的话,活脱脱就是一名溺爱孩子的傻老爹。
“您这样子,真让臣弟要认真考虑是否收回刚刚的提议了。”韩士舒无奈的说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怎么可以反悔!”听到父皇可能被降级成皇伯,韩士真一百万个不愿意,连忙板起脸,端正态度道:“不过你的意思,朕也不是不明白,好,朕回宫头一件事就是把孩子吊起来打屁股,严惩他过去十个月的不乖不听话,折腾了朕的弟弟这么久,如何?”
皇帝的金口玉言这回听在其他人耳里难得的格外没有说服力,这么可爱的孩子谁打得下手,金熔了玉碎了也打不下手,打屁股?孩子生下来之后的尿布都是亲自皇上换的!
“您是宝宝的父皇,想怎么教训他都成。”韩士舒笑着温润的抿下一口药汁。
宝宝的父皇!韩士真忍不住眉开眼笑,见弟弟的瘦弱,又叮咛道:“你身子要好好养,要作足了月子,才不致留下后患,你在这幽静之所多休养几月,不用急,养好了才回京,惜亲王代天子巡狩天下,作微服钦差是没有期限的,朕不要你急匆匆坏了身子。竹清竹安李双,该怎么伺候王爷知道吗?”
“奴才明白!”同样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嗯。”韩士真满意的点点头。
耀初国旭延十七年,一个令朝臣鸡飞狗跳的年份,先以帝君破天荒的连续二日称病不朝拉开序幕,接着皇帝竟然一声不吭的消失了一个月!不是国相辞官、国师告老、也不是将军罢兵,是一国之柱的皇帝咻一下不见了,掉到水里还会噗通一声呢,他大皇帝事前没有任何知会,事后也没有具体安排,只派一个侍卫告诉上官辅相一个月后回来,据说辅相差点恶生生瞪死那名侍卫。
在没有明诏的情况下国相府名不正言不顺的领政一个月,幸好上官震威望够,上官乱的铁腕手段在大臣之间也是横行无阻,才没有生什么变故,不过私下的议论已经如同炸锅的沸水,日日滚腾。
更刺激的还在后头,一日,皇帝尚未返宫,总管太监庄南倒先回来了,各路探听消息的人马匆匆进宫,庄南的面没见着,两只眼睛都看见内务府全体大动员,太监侍女忙活的个个走路像飞的一样,各局各处竟然都在加紧赶制婴幼儿的衣帽鞋袜以及随身用品,营造司临时徵雇了五百名壮丁在掖庭宫大动土木,消息传开,滚烫的沸水翻锅了,流淌之处每个人都大惊失色,有碰到庄南强力逼问的,庄南也只是喜吱吱的不停重复那句话:“皇上洪福齐天过两日就回来了,咱家歹赶快把小祖宗的事办好,不奉陪了,呵呵呵呵。”
“小祖宗?皇上该不会在外面金屋藏娇,有了庶生子吧?”属下的回报令宋鸿难以置信的大声嚷嚷。“上官,你平日见皇上的机会最多,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没一点徵兆?”
“不知道。”上官乱埋首案前,快速的翻阅一本又一本的上书,紧急又重要的,初步处理;紧急但不重要的,看过后搁着;重要但不紧急的,记住内容分成一类;不紧急也不重要的,立即批示。他就按着这个标准,以非常人的干练处理从四面八方各部各处涌进行宁斋的公文。
“上官大人,那本恩科折……”
吏部侍郎眼巴巴的看着奏章从上官乱的袖底穿过一轮,然后成了小卷山里的一分子。恩科大典是皇上半年前就下旨的,来月预计就要初试了,正式告示都还没张贴,在京的学子们都在骚惶不安。
“皇上回来再说,本相没法作主。”上官乱一丝不苟的说,吏部侍郎也只能苦着脸退下。
“这样好吗,恩科的事皇上不是千交万待不得延误?”虽然这是吏部的事,跟他兵部没关系。宋鸿双手抱胸倚着门边。
上官这家伙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的时候通常代表大事不妙,他不见得一定在生气,但一定是很难缠的状态,弄不好他会把矛头指向随便一个倒霉鬼。而他宋鸿绝不想当那个倒霉鬼。
第三十章
上官乱没有回答,不慌不忙的继续处理他的公务,但明显就是心里藏了事,宋鸿其实也不是不了解他的气闷。三百年前高祖率民起义,历经八年的南征北讨,最终戡定群枭众雄,开国建元,上官家祖上官景是出谋划策、擘图全局的第一功臣,荣华富贵、封爵世荫、惠及子孙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上官景坚拒了世袭公爵的恩宠,只说了一句:“我辈子孙欲立庙堂,各凭本事。”
上官家是三大功臣里唯一没有领受世袭爵位的家族,敬国公上官景去世之后,上官家从官家变成了民家,但只是一度,他们始终未完全淡出大耀的政治舞台,上官家代代人才辈出,凭着公平的科举制度,一次又一次堂堂正正的踏进朝堂大殿,施展他们的才学抱负,耀初甚至还有『帝不贤德,上官不试。』这样的说法,意思是在位的皇帝若非明君,上官家还不屑让子孙去参加考试!
上官乱当年以十四岁的稚龄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可谓名动天下,之后的表现不论是辅佐少年天子,或是运幄内政外交,政绩有目共睹,大臣同僚不管资深的资浅的,不管喜不喜欢他,都对他的本事不敢小觑,而皇上这次居然闷不吭声的就忽悠了他一把。
国相不知皇帝行踪就算了,反正大家心知肚明上官震实际上已不管事,上官乱居然也在状况外,那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尤其称病不朝的第一天皇帝有召见上官乱,两人整整密谈了一天,隔天皇帝继续病着没朝会,上官乱也奉旨入宫,好了,第三天人不见了,瞒不住了吧,皇帝到哪去了,从实招来!
当然这从实招来是个别大臣心里想的,没人敢劈头指着上官乱质问,只是一些流言蜚语开始在台面下流传,这些谣传大致分为二类,第一类是说上官乱已经不得圣心眷宠,所以皇帝干私事把他排除在外,第二类更狠,直接说皇帝失踪就是上官乱搞出来的,目的是改朝换代、换人当家!宋鸿相信这些流言上官乱不会不知情,但他既不辟谣也不表示意见,他只是静静的做着他该做的事——在最小限度的范围内。
“你不会想向皇上辞官归隐吧?”宋鸿不抱被理会希望的问,果然又石沉大海,唉,算了,一切都等皇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