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雅文倒似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舒舒服服的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头枕在顾轩丞的肩膀上,腿却大大咧咧的搁在钱涛涛身上,歪着头睡的正香。
而顾轩丞默默不言的看着两人之间暗暗流转的默契,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
是嫉妒吗?自己也会有那种丑恶的阴暗的卑鄙的情绪吗?
或许吧,其实自己早就该承认了,其实在第一次听说雅文他已经有新的同居人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开始无可救药的嫉妒了吧?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终究陪伴不了雅文一辈子,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自己,然后爱上别人……
顾轩丞目光凝滞的靠在车座上,视线茫然的落在杜雅文身上,那眼神中流露出的隐痛和悲凉,就连坐在另一旁的钱涛涛都能感觉的到。
不过尽管心中抱有小小的同情,这个男人的存在却依然让钱涛涛感觉到自己在大叔心中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动摇,所以他偷偷摸摸的将大叔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并且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瞪视顾轩丞:“喂,姓顾的!我告诉你,大叔可是我的,你不要打他的主意!”
顾轩丞的思绪被打断,他抬眼看了钱涛涛一眼,见到钱涛涛瞪大双眼一副好像野生动物保护自己猎物一般的样子,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感到一丝欣慰。
雅文能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护他的人照顾,一定会过的很好吧?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算自己亲手把他推远,就算背上始乱终弃的骂名,就算雅文会一辈子憎恶着自己,那也是值得的。
所以听到钱涛涛气势汹汹的宣告后,顾轩丞并未生气,他云淡风轻的笑了笑,眼神温柔的看着熟睡中的杜雅文,轻声说道:“这些年来,雅文过的很苦,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他。”
这句话让钱涛涛深感莫名,为什么姓顾的不生气?为什么姓顾的明明窥觑着大叔,却还让自己好好照顾他?明明他看大叔时的眼神是那么温柔,为什么还会愿意把大叔交给自己呢?
——啊!涛涛忽然想到,听说这个姓顾的诡计多端、心机深重,他该不会是在耍什么欲擒故纵的花样吧?!是了是了,他一定是故意这样说来降低我的注意力,然后趁我一个不小心就要把大叔偷偷抢走!
哼,看吧看吧,还好自己聪明睿智、才思敏捷,火眼金睛的识破了他的阴谋,不然就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钱涛涛小心的抱紧大叔的……腿,警戒的看着顾轩丞,仿佛宣誓般说道:“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大叔,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他吃一丝苦受一点委屈,只要,只要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就好!”
顾轩丞慢慢的侧过头看向窗外,良久,他才轻轻的说了一句:“马上就不会了。”
车子最终在一座古朴的香巴拉小院外徐徐停下,顾轩丞把杜雅文小心的推醒,然后在他睡眼朦胧的时候迅速用大衣将他裹紧,随后推开车门,在钱涛涛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把背起杜雅文,下了车。
甫一下车,香格里拉高原上沁凉的冷风便扑面而来,这让一直坐在温暖车厢内的三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顾轩丞把杜雅文往上托了托,而钱涛涛则忙不迭的将围巾绕在杜雅文的脖子上——“涛涛,你想勒死我吗?!”没有睡饱的杜雅文咆哮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
就在钱涛涛忙不迭的道歉声、讨饶声中,三人一齐走进了这座飘逸着浓浓药香的朴拙小院。
这座小院与普通的香巴拉小院并无不同,同样由高原上木质极坚硬的木材建成,同样有一个覆盖着青翠草皮的宽阔院落,同样飘逸着酥油茶和青稞酒的清醇芳香,唯一特殊的地方便是铺满了整个小院的大片大片各式各样的中草药,这似乎也预示了这座小院的主人与众不同的身份。
当三人慢慢步入小院深处的时候,一个藏衣老者蹲在地上拾掇草药的身影便渐渐落入了三人眼中。这个老人大约六十多岁年纪,发须花白,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虽然身上穿着粗犷的藏袍,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股浓郁的书卷气。
听到三人的脚步声,老者握着草药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袍子上的尘土,冲三人微笑道:“早上就听到喜鹊叫个不停,果不其然有贵客来访。怎么,顾小爷终于把你的病人带来了?”
顾轩丞轻笑颔首道:“是,之前叨扰了李医师许多次,这回我终于把雅文接来了。”
李医师拍尽手上的灰,捻须一笑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外头冷,还是请三位进寒舍小坐吧,我这的茶虽是粗茶,但水却是上好的雪山纯水,用这雪水泡出来的茶,可比用西湖虎跑泉泡的龙井都要香上许多。”
73.
见这李医师这么平易近人,杜雅文先前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也不由平静了下来,当初以为这遁世隐居的李医师或许是个桀骜不驯的人,因为不愿沦落俗世才跑到当年还与世隔绝的人间净土香格里拉独居起来,如今看来,或许这其中还有别的隐因也说不准。
在老人干净、温暖的木屋内坐下,老人放下药草就走到杜雅文身边查看了起来。他让顾轩丞为杜雅文卷起裤脚,小心查看了伤处,又为杜雅文诊了脉,这才终于在三人的灼灼注视下说道:“看你伤处,受伤应当超过半年,但还不到一年吧?”
“是。”
“半年时间你不能行走,但大、小腿肌肉却丝毫没有萎缩,看来是时常有人帮你按摩的缘故吧?”
杜雅文看了看身旁的钱涛涛,心中流过一丝温暖,点头应道:“对,涛涛每天早晚都会替我做按摩,没有一天停歇过。”
“嗯。”李医师又在杜雅文伤处附近指压了几下,“疼不疼?”
杜雅文还没回答,在一旁看着的钱涛涛倒是心疼的不得了:这个李医师,为什么在那么可怖的伤口附近压这么重,要是把大叔弄痛了怎么办,要是让大叔的伤口复发了怎么办?!
杜雅文将钱涛涛的一切情绪看在眼里,好笑的握了握他的手让他镇定,随后冲李怀点头说道:“有些刺痛的感觉,不过并不明显。”
“嗯。”李医师沉思片刻后,说道,“你经脉虽损,但毁而不坏,想要重新连通脉络,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见李医师迟疑,一旁的顾轩丞忽然说道:“要什么草药、器械、人手,李医师尽管开口,我会尽快找来。”
老人摆摆手:“这些倒不是问题,我所需要的草药你也找不过来。只是这个小伙子的膝盖毕竟断了筋脉,要把这脉络重新续接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事情。我倒是有一方秘药对这活血生筋颇有奇效,只是其中有几味药材在雪山深处,我需要花些功夫去找来,不如顾小爷就带着你这两位朋友回去,过个半月再来吧。”
钱涛涛一听,瞪大了双眼,又赶紧凑过去问了一遍:“这么说这么说,大叔的腿还是有可能治好的咯?”
李医师笑眯眯的说道:“倒也不能保证十足治好,跑跑跳跳虽然不易,但若只是让他重新站起来,倒也不是难事。”
“真的?!”钱涛涛听完不由大喜过望,朝天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太好了!大叔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杜雅文身边蹲下,仰着一张娃娃脸傻笑道:“大叔大叔,大师说你可以重新站起来诶,你开不开心?”
杜雅文看这人高马大的大男孩瞬间变成摇着尾巴的黄毛大犬,不由笑着伸出手揉了揉那一头金发,笑道:“我当然开心了,以后不必让你为我做按摩,也可以少被你吃些豆腐。”
“——啊!!!”黄毛大犬瞬间僵硬。
他忽然想起,在过去的许多个月里,他偷偷利用按摩之便摸遍了大叔柔韧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那种结实、光滑的触感他到现在心心念念忘不掉!可是如果以后大叔能走路了,如果以后大叔不再需要自己按摩了,那他不是再也揩不到一丁点油了?!
天啊,千万不要——!!!
就在钱涛涛在那儿天人交战的时候,顾轩丞的脸上却依然是一派平静,听到杜雅文的腿有望康复时,他原本微拢的眉头瞬间松开了一些,但随即又紧紧皱拢了起来:“李医师,必须还要等半个月吗?”
李医师抬头看了一眼顾轩丞,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顾小爷,我知道你急,但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有再好的手艺和药物,想要连通脉络、康复走路,没有一两个月是绝不可能的。”
顾轩丞的目光淡淡的落在杜雅文身上,凝眸半刻,忽然洒然一笑道:“也罢,只要雅文可以好起来,我就放心了,别的事情,我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他能过的好,其他的我又何必在乎……”
由于先前被严家的保镖无意间摔伤,因而在顾轩丞和钱涛涛的坚持下,杜雅文安份的坐在座位上让李医师为自己治疗伤处。而当李医师为杜雅文修整腿上的辅助器械时,却无意间看到了杜雅文脖子上青紫的淤痕。
他立刻不动声色的侧头看向顾轩丞,果然见到对方眼底沉沉的愧色,李医师暗叹一声,取来药膏为杜雅文抹上。
脖子上突如其来的清凉令杜雅文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顾轩丞,又看了看李医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喃喃的闭上了嘴。
从李医师处回严宅的路上,钱涛涛或许是之前太兴奋的缘故,靠在杜雅文的身上就打着浅浅的呼噜睡着了,而顾轩丞却和杜雅文一样,默默的坐在车座上,望着窗外空旷的平原、雪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杜雅文才忽然开口:“轩丞,告诉我吧。”
顾轩丞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告诉你什么?”
“真相,一切的真相。”杜雅文注视着顾轩丞,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轩丞,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原先我可以不闻不问,但现在我真的很怕你误入歧途。你究竟为什么会和严娇走到一起,为什么要让我离开,为什么会吸毒,为什么又和那不清不楚不黑不白的严家搅在一起?轩丞,你到底在瞒着我做些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74.
“这些,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离开你,与严娇走到一起,自然是因为我……爱她。”
“你骗人。”
“不,我没有……”
“你骗人。”杜雅文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他注视着低垂着眼帘的顾轩丞说道,“你连说一句爱她都那么困难,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的说自己喜欢她?我杜雅文好歹也在这世上活了三十三年了,难道连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当初我一定是气疯了、瞎眼了,才会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女人了!”
“雅文,不要这样说她……严娇其实是一个好女孩……”
杜雅文重重吸了口气,这才平息下自己的情绪,他看向顾轩丞:“也罢,不管严娇究竟是好是坏,顾轩丞,我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
“你现在,还爱我吗?”
“……不爱。”
“你骗人。”
“不爱了……”
“你骗人。”
“……”
顾轩丞避开杜雅文的视线,转过头去,他透过车窗看着遥远的天际,心里忽然有些疼痛。他可以从银灰色的车窗上看到自己憔悴如同鬼魅的脸色,也可以看到雅文哀伤而又决绝的神情。
他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两人从初识走到现在,竟然已经经过了十三年……
十三年过去,他们已不是当年那两个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们已经老了,身体虽然还未呈现衰老的迹象,但两人的心却已都千疮百孔。
就像车窗上的自己那样,眉眼、棱角与过去并未大变,但自己却知道,在这副清俊、年轻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行将木就的心,每一天每一年对于自己而言都是难以割舍的时光,而当雅文就在自己的身旁时,就连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眷恋难去……
是,自己一直在说着谎言,欺骗世人,也欺骗着自己。
爱严娇吗?当然不爱,因为从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雅文开始,自己的心头、脑海,心心念念的便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雅文。
但就算自己爱着雅文,那又能怎样呢?自己无法给予他安定、安宁的生活,无法给予他携手老去的诺言,无法给予他一生一世的幸福……那么,就算自己如痴如狂的爱着他,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就像现在这样,看到有人能够代替自己,全心全意的维护和照顾着雅文,这就够了。而自己,则不得不去做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无论为此自己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见顾轩丞陷入沉默,杜雅文焦急的说道:“算了算了,轩丞,就算你是真的喜欢严娇,就算你是真的需要资金的支持,但也不要执迷不悟啊!严家是做什么的,我不相信你这么多年了还没看出来,虽然他们明面上做的是橡胶生意,可私底下保不准在做什么不法的勾当!严娇虽然喜欢你,让你入赘严家,但严家别的人可不会乐意你这个外姓人去插足他们的利益!他们现在已经逼得你染上了毒瘾,可是下面呢?是毁了你,还是杀了你?!轩丞,你自己要想想清楚!”
“吸毒的事……是我自愿的,并不是他人强迫。”顾轩丞轻声说道。
“什么?!”杜雅文震惊的瞪大了眼,“为什么?有什么理由非让你去碰那种要人命的东西?!”
“当初,严娇的父亲严奎给了我一个选择,要么吃下毒品,与严娇成婚,成为他的心腹,要么吃他一颗子弹,与严家一拍两散。”
“吃他一颗子弹?!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杀掉你?!”
“因为,我发现了严家的秘密,而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
“什么秘密?”
顾轩丞专注的看着一脸焦急的杜雅文,忽然脸上露出了欣然的微笑,他探出手,伸过去,然后小心翼翼的伏贴在杜雅文的手背上:“雅文,这是一个要人命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只要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清白的、安全的,而我不想让你陷入险境。”
“那如果我坚持要知道呢?”
“……对不起,雅文。”
“既然会身陷险境,你又为什么不抽身而退?”杜雅文焦急的逼问着顾轩丞。
他看不透,更想不通,像顾轩丞那样聪明的男人,怎么会蠢到让自己落入那样左右为难的窘境?!
他本能的感觉到,顾轩丞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隐瞒着自己,可是他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自己有时候甚至会想到,或许当年就是因为自己恨透了他这种永远保留着秘密的性格才会下定决心离开他,而或许也正因为自己不想总是花费心思去摸索别人的心思,所以才会愈加珍惜把什么心思都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钱涛涛。
听到杜雅文的逼问,顾轩丞低低一笑,良久,他才仰起头恍若空梦般叹息道:“我吗?我已经深陷其中,逃不掉了……”
由于需要等待半个月后再去李医师那里治疗,所以杜雅文虽然不愿住在严宅中,但还是迫不得已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