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董绍卿坚辞不受:“才几里路,乘什么马车。”
几位尚未退席的公子含含混混地道:“虽只得几里路,路上也可能有不测之情状,董兄还是小心为是。”
王九思也含着笑意道:“董兄,路上可得小心哪。”
第二章
马车在书斋大门边停下,董绍卿谢过王府马夫,径自推了门进院子。上得台阶,脚步一顿,只见堂中门敞着,内里烛火昏昏。董绍卿回想片刻,不知是否给王府上那些个公子吵得过了,竟记不得自己出门时有没有将门阖上。还有这烛火……烛可不便宜,自己怎么的这样大意,未熄了才出门,任它烧了这几个时辰?
举着摇曳不定的烛火进了内室,董绍卿想着是寻把剪子将灯蕊剪了,还是先就寝,待明日再说?摸索着来到床边,泛黄的纱帐垂在床沿。董绍卿蹙眉,怎么今晨早起时连帐子也未卷起?半眯着眼睛往帐里看去,床上似躺着一个人。掀了帐子看得真切,只见一女子面朝床里侧身躺于床上,身上未着寸缕。那雪样的肌肤被晕黄的烛火一映,现出诱人的色泽来。
董绍卿伸手去摸那女子大腿,那女子也不避开。只觉手底下温软腻滑,让人不忍释手。董绍卿生了些茧子的手掌顺着大腿来到臀部,细揉慢捻,不住把玩,流连不去。女子似有所感,嘤咛一声扭过身子,只见她面若春花,眼若流波,雪白齐整的贝齿咬在殷红的唇上,难耐地逸出娇吟之声,似嗔还喜。胸前00微微打颤,像成熟的桃子挂在枝头引人摘攫。董绍卿耳中、目中顿时皆是春色一片,另一只手老实不客气地将女子右乳握在手里揉捏,直引得女子娇喘连连,过了片刻忽觉握住自己胸部的手劲越来越大,吃痛不已,忍不住痛呼起来。董绍卿却是不顾,只管加大力道。女子惊觉想逃,一抽脚,发现脚踝早被缚住。心下惊惧,忙现了原形欲遁走,却被董绍卿一把扣住。
董绍卿但觉手下骨肉柔软,皮毛柔滑,几乎抓它不住,忙扯过绳子将之缚住,这才发现原来是只狐狸,身长约有一尺半。一时不防,竟被它在手上咬了一口。董绍卿心头火起,扯过被子将它整个儿都闷在里面,以自身重量压上去。那畜牲在被中惊恐大叫,不多时,叫声渐弱,哀哀有求饶之意。董绍卿心生不忍,掀起一个被角,不料那畜牲就等着这一下,“嗖”地钻出被子,董绍卿还在怔忡间,那畜牲已蹿了出去,身体灵便非常,哪有一点受损迹象?过得片刻,那狐狸又转了回来,立在门口冲董绍卿龇牙咧嘴,怒目而视。董绍卿稍一动,便仓皇转身没了踪影。
走过去将门闩上,董绍卿回身在床上躺下。刚才一心想要弄清有何古怪,虽把玩那狐精胴体多时亦未有邪念,现下躺在床上,想到适才一妙龄美人曾在自己身下躺过,那细腻的肌肤在自己手下抚弄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身上竟不由发起热来。
第二日清早醒来,董绍卿想着过会将剩下的粮面做了早饭吃了再走不迟,下回来时也好备上新的。走到厨下一看,顿时愣住。原本收拾得干净齐整的厨房这会一片狼藉,锅碗瓢盆全都错了位,乱了一地,灶下的灰混着面粉撒得到处都是。乍一看还以为遭了贼,只是大冬天的,那个贼人闲着没事跑人厨房里来捣乱?稍一寻思,董绍卿便明了,心下怒道:“好你个记仇的畜牲,昨儿个对你手下留情,倒让你给我添乱来!”这下早饭吃不成了,还得费力将厨房清扫一遍,好在也快过年了,就当提前大扫除吧。看了满室狼藉景象,董绍卿忍不住叹气。最近果是时运不济么,才在王府被断短命,回来又遇上了狐狸精!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厨房理干净。董绍卿看着焕然一新、仿佛在闪光的厨房,心里头对自己做家事的好本领颇为自得。看看日头,估摸着辰时已过了大半,心中计较一番,巳时大约能回到城里。走到书房欲将这几日看过的书籍收起来,方推开门,“吓!”董绍卿脚步一顿,大吃了一惊,里面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董绍卿这回真真怒了,暴走几步到院中,对着不见一人的场地破口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牲,再敢叫我遇上,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院子后面一蓬杂草中,一只形体灵巧、披着浅褐色绒毛的狐狸缩在草丛中颇为得意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
此番折腾下来,待回到城里已是午时。街坊邻居都已捧了饭碗坐在自家门槛上闲聊,见董绍卿回来,都招呼道:“董秀才今儿个怎么这么迟?还以为你明儿才回。这早市都收了摊,董秀才不如到我家吃饭吧。”说着也不等董绍卿言语,又对着旁边一垂髫小儿道,“还不给你秀才哥哥盛饭去!”那小儿将饭碗往地上一放,转身跑进厅里盛了饭菜出来。一早上什么也没吃,又收拾了一上午,还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现下早已是饥肠辘辘。董绍卿也不客气,捧了饭碗也坐在门槛上吃起来。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些普通的小户人家,大多是手艺人和小商贩。董绍卿搬至此处开头两年,街坊因他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之前又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有些敬着他,不敢太过随意。他性子宽容随和,又经常给街坊邻居帮忙写写书信、对联,教邻里的孩子功课,几年下来,大家已拿他当了自家人,说话做事都不甚见外。董绍卿虽不喜欢人称其“秀才”,对于相亲厚的街坊来说,叫他一声“秀才”则是一种尊敬与亲切。久而久之,董绍卿便由他们去了。
听过饭,谢过邻人,董绍卿才开了铺子。几日没来住人,里里外外都上了一层细细的薄灰。还没来得及拣拾,便有生意上门来。
“董木匠,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些天了,这全城的木匠就你手艺最好……”
忙活了一下午,好容易才寻了个隙到街上购了米粮。董绍卿坐在灶下看火,灶火烘得身上暖洋洋的,悃意渐渐上来不由眯了会眼。迷迷瞪瞪间似有一人近得身来,俯下身来看自己,呼吸吐在脸上,有些暖也有些痒。猛得一个机灵醒来,睁去逡巡,这厨下除了自己哪来别人?
收拾停当,方才进屋就寝。忽见桌上一物映灯闪闪,走近一看,却是一只银钗。董绍卿捏起钗子仔细打量,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于何处见过。不过,此物绝非自己所有。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会有这女人家用的东西。心下不由疑惑,不知这钗究竟如何到得自己房中?因累了一天,实在困顿,董绍卿暂且放下钗子不作理会,灭了灯烛径自睡去。
第二日一睁眼,董绍卿还未起身,觉得心头不甚舒坦,似有一事挂在那儿。转过头看到桌上的钗子才恍然,寻思着待会问问邻里谁家丢了钗子好叫相认。只是若问起这钗子从何而得,又该做何解释?想来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才开了门,就听见邻家婶子高声叫嚷:“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没了,可不是见了鬼么!”董绍卿向来只管开门做生意,家长里短的从来不感兴趣,不过来往的客人、邻里无事,总会同他唠嗑这些,想来是因为董绍卿从来只听不说,更不外传,是个打了灯笼都寻不着的最最理想的听众。
董绍卿正修凳子,就听等在一边的客人说道:“这几日可得小心了。听说了没,昨儿个王家和李家遭了贼啦!”
董绍卿心下一动,问:“哦?都丢了什么?”
那人见董绍卿发问,更加来劲:“王家丢了一只镯子,可是翡翠的!李家丢的是一支钗子,就是他们家媳妇经常戴的那支!你说这贼人奇也不奇,一夜盗了两家,都只取一样东西。王家一对镯子明明是放在一起的!”
“那李家丢的钗子什么模(mu)式?”
“倒是寻常的模式,钗首是一只葫芦,银的,也值不了几个钱。”
董绍卿笑笑,不再言语,埋头接着干活。待客人拿了凳子心满意足地走了,董绍卿随即进屋找出钗子,细细看了一下,钗身是一根银条,钗首是一只葫芦。拿了钗子到了隔壁李家,只有李家婶子在。董绍卿道:“听说你们家丢了一支钗子,恰好今天上午我在后院墙脚捡到了一支,你看看,是不是你们家的?”李家婶子一看,确实是自家的,顿时高兴地连连向董绍卿道谢,还特意送了几把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董绍卿推却不过,只得收了,心下着实虚得很。
虽不知钗子为何会出现在自家桌上,好在总算物归原主,幸而未惹来误会,董绍卿心里也舒坦下来,晚上还到酒肆里沽了一小瓶酒回家来自斟自酌,趁着醉意酣然入睡。半夜起身小解回来,昏昏然摸至桌边倒水来喝,突然触到一冰凉物什。心头一惊,睡意消了大半,取了灯烛来看,赫然是一只翡翠镯子!董绍卿呆立片刻,闭上眼再猛然睁开,那玉镯还静静躺在桌上,心下大惊,一夜都未再合眼。
清早开了铺门,董绍卿一边做活一边立耳听门外动静,意欲捕捉一些小道消息。怎奈近来天气渐寒,大伙儿都待在家里并不出来,更无人如往常般立在门口聊闲。偶尔几句,也不过问些柴米油价。董绍卿铺里也到下午时分才有客人按约来拿订做的物件。董绍卿趁机问道:“那谁家丢了的玉镯可曾找到?”
客人正检查工艺,头也不抬地说:“你说王家啊。那哪找得回来。李家运气好,钗子给你捡到了,总不至于王家的镯子也叫你捡了去吧。”
董绍卿笑着应是,心下却发苦:“可不是么,还真就叫我给‘捡’到了!”
这天才半下午,董绍卿就关了铺子,用麻布包了镯子往王家去。因天冷的关系,王家前门紧闭,正合董绍卿意。绕至王家后园,墙垣不甚高,有一杏树朝墙外探出几根枯枝来。董绍卿四顾无人,便将麻布小包从后门门缝送了进去,然后赶紧快步离去。等匆匆回到家中,方觉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董绍卿为人向来方正,行事光明磊落,哪得如此狼狈过?此行此举若被人发现,叫他百口莫辩。心怒极,发狠道:“待捉了那栽赃嫁祸的贼人,定然不轻饶他!”
隔日果然听说王家的镯子找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过得几日,房中再未出现奇怪物件,董绍卿心下稍稍安心。又不几日,几乎是一夕之间衙门里的官差忽地多了起来,在街上来回奔走,几日里常听得某家某户又被官差搜了个底朝天,城中顿时人心惶惶。一问方知,衙门里丢了件顶重要的东西,这几天县太爷堂也不升了,就专门在城里找这东西。董绍卿心中突突急跳,大感不妙,连日来紧张不堪,夜里更是目不交睫。每日里睡觉前都要将门好好闩上,夜里还要起身查看几遍。
这日夜间三更已过,董绍卿终于支撑不住迷糊起来,方欲合眼,耳中忽闻门外悉索有声,立时惊醒,仍合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支起耳朵听门外动静。不多时,便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人影闪身而入,蹑手蹑脚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物,方欲置于桌上,董绍卿大喝一声翻身而起。“哐”地一声,那物掉在地上,人影一闪,仓皇欲夺门而出,董绍卿一把将其手腕扣住。不待捉近细察,手中忽然一空,脚边便多了一只毛茸茸的畜牲,一头冲向门缝。董绍卿早防着这一招,一个箭步上前将门阖紧,挡在门前,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和蜡烛,一时屋中光亮起来,不复漆黑。
董绍卿指着缩于桌下的狐狸怒道:“畜生!我就知是你设计害我!”那狐狸被他喝得瑟缩了下,仍龇着牙与他怒目而视,全身毛发倒竖,意颇不服气。
“我念你亦是一条生命,修行不易,放过于你,不想你竟如此害我!”那狐狸听了冷哼一声,颇为不屑,似在说:“若不是我机警,怎能从你手上逃生?”
董绍卿见它冥顽不灵,心中也有些恼。他自小喜欢读各种奇书,也读到过各类修行故事,对此类他人所骇所怪之事倒觉平常。知万物修行皆不易,眼前这只狐狸虽给他添了诸多麻烦,终究还是不愿伤它。于是厉声道:“今日你若不将东西还归府衙,我必不放过于你!定要将你锁在屋里,明日便借了猎户家的猎狗来对付你!”
狐狸听他言语震怒,信以为真,不由缩了缩身子,眼中虽似能喷得出火来,却藏不住颤栗之色。眼珠滴溜溜不停转动,欲寻隙逃脱。然董绍卿早有准备,又岂会给它可逃之机?过得片刻,狐狸便不甘不愿地“吱吱”了几声,走上几步衔起刚才掉在地上之物。
董绍卿知其妥协,示意其走近。狐狸再往前挪了几步,便不再靠近。董绍卿细看其口衔之物,竟是一枚官印!思及若这枚官印被衔役从自己房中搜得,董绍卿立时背脊发凉,不由大骂:“你这畜牲忒也狠毒!上回的恶作剧便罢了,这官印也是可偷着玩的?”
狐狸撇过头去不理他,眼中颇不以为然。董绍卿叹道:“罢罢!你一只荒生野长的畜牲又懂得什么。你赶紧把官印送回去,以后切勿再恶作剧!”让开门,那狐狸一纵身蹿出去,几下便不见了踪迹。
虽然那畜牲看似答应将官印送回去,会否照做董绍卿却拿不准,心下惴惴,独坐到了天明。
明日,街上往来的衙役果然少了许多,董绍卿心下稍稍宽慰。晌午有客人至,闲聊几句,那客人突然俯身问董绍卿压低声音道:“你道前几日街上怎么那么多官差?原来是县太爷丢了官印!”
董绍卿装作大惊,也压低了声音问:“现下可找着了?”
对方点点头,又道:“不是找着了,是它自儿现身了!你说这事多邪门,先是不翼而飞,现下又自个儿回来了,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董绍卿点头附和连连称奇,暗暗道:“狐精作祟,你们自然是想不到的。”又觉那狐狸虽然刁滑,倒是挺讲信用,想必本性不坏,只是过于野性,不由有了几分好感。
晚间回到后院,行至廊下,忽觉少了些什么。抬头一看:檐下原本晾了几块腊肉,现下统统没了。到厨房一看倒是平常模样,揭开锅盖来,董绍卿立时黑了脸。原本置于锅中的饭菜还在,只是加了一大把灶灰搅拌过,黑糊糊一片。细看那碗乱炖,里面肉倒被挑了个干干净净。董绍卿心下恨恨:这畜牲!
以后每日里厨房都要被扫荡一番,但凡有点好东西若不当时吃了,下一餐定见不着。若有一日未见肉荤,厨房内必定狼藉一片。董绍卿气极了胡乱骂上一通,那狐狸便悠然立在墙头冲他咧着嘴得意地摇它身后那只大尾巴,两个尖尖阔阔的大耳朵也跟着不住抖动。董绍卿好气又好笑,实在莫可奈何,心中不由思忖,这狐狸这么给自己添乱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得想个方治治它,让它不敢再胡闹才是。
第三章
这一日辰时刚过,街上突然人头攒动,都奔城北而去。董绍卿心下惊奇,见隔壁李叔正急急闩了门,抬脚便要跟着人群去,扬声问道:“李叔这是要上哪儿去?”
“哎,董秀才啊,怎么你竟不知?城北钱员外家妖物作怪,这不,请了天师来作法啦!听说这天师本事可大,能将天上的神仙请下来,大家都赶着去瞧热闹哪!”说着不等董绍卿回话,兴冲冲往城北奔去。
这钱员外家妖物作怪之事董绍卿倒也有耳闻。钱家大奶奶不知怎么着了疯魔,日日将自己关在阁楼上不许别人靠近。半夜时分,守夜的婢子时常听到房中有男女调笑,冲进门去除了大奶奶又不见他人,倒惹得大奶奶狂躁大怒,鞭挞而出。钱员外前前后后也请了好几个道士来作法,都不见效。这回请来的道士敢自称天师,应当有点本事。思到此处,不由想起自己院中那只捣乱的狐狸来,心道:“我家倒真有个狐狸精要收拾,就不知这天师能不能收!”
下午时分,城北上空一声劈雳剧响,立时便有一股黑烟往城郊蹿去,其中似裹着某物。不一会,人群从城北陆陆续续散开,一路皆是啧啧称奇之声,隐约听得是一只黄皮子精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