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景渊,你有没有想过此事之后,各人的反应?”
景渊脏兮兮的手在盆子里泡了泡,顺势在我袍子上抹了抹,轻描淡写地道:“先说许太傅那边,秦潋之所以得到重
用,是因为许啓澜的关系,而且他身负暗杀之责,是暗棋,陇上派的人必然不太清楚许太傅是他的后台,而我先在
飘香楼表现出与他匪浅的关系,再又保举他升任参将,在众目睽睽下又对他那么好,不言而喻,言官自然会觉得我
同他交情匪浅,如此一来,要扳倒我让全兴才在内阁独大,必然会上书重惩秦潋,事情闹得这般大,许太傅怎么保
?何况许太傅心中未必就不生嫌隙。不过陇上派的人倒是可怜,还以为全兴才是他们一边的,却不想殿下早就将他
拉在手中了。”我点点头,对景渊这番分析是极赞同的,但是又颇有些担心地问:“那你岂不是惹麻烦上身?”景
渊无所谓地嘟着嘴,笑道:“言官?我从来没把这群跳蚤放在眼里过,骂就骂呗,难得他们能抓住我一点点把柄,
就让他们过过瘾好了,殿下无需替我担心,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本事保我这次辅之位,更何况,殿下尚未脱身
,总要有人替你在朝中周旋,我怎么可能被他们拉下水?”
听景渊这话,我立即举手投降,以他的本事,我是真的不担心。“嗯,继续说,皇上呢?未必他就会袖手旁观吧?
”
“秦潋对许太傅是暗棋,对皇上来说也是暗棋,皇上要是出面保了秦潋,那么秦潋以后怎么在许太傅那里呆下去?
此前一番处心积虑岂不是付诸于流水?”
“嗯,照你这么说,秦潋不是死定了?”
景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喜色尽敛,颇萧瑟地道:“错了,现在能决定秦潋生死的人,是你!殿下,你要救他,自
然救的下,只要许啓澜来求求你,你会拒绝么?如果我猜的没有错,许啓澜现在就在王府吧?很可能就在隔壁。”
本王叹了一声,景渊实在太聪明,不仅许太傅和皇上的反应在他算计之内,就连本王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非常。
“是的,啓澜的确在王府,不过我尚未去见他,秦潋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你的功劳,本王将他的生死交在你的手
里,如何?”景渊闻言笑了一下,先是去拨了火盆,又去取了香丸,洗了洗手,沉默不语。本王瞧着他在房间里走
过来走过去,忍不住问了句:“难道你不满意我这个决定?”
景渊忽然回过头来,面色微红,气咻咻地瞪着我,一把将手里的香丸子冲我丢了过来,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一般跺
了跺脚,愤然道:“你是把我当你班军里那帮猪一般的下属还是把秦潋当成我邀功的俘虏?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
你?当日他那么侮辱你,我当然气不过,你倒好,事情过去了,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你就没有脾气么?”本王一怔
,景渊虽然率性,但是心底存事的本事是极大的,鲜少这般怒形于色。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现在就到昭狱里去把人宰了,等到许啓澜跟你要人的时候,你可不要后悔!”话音一落,景
渊就如一朵红云般卷了出去,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一把将他拉在怀里,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胸口,闷声道:“
瞧你气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这么做不全是顺着你的意么?那秦潋要杀要剐都由着你,再说了,班军里要有
你这样的人物,本王怎么管得了,反倒被你吃得死死的。为了这点小事气出个毛病来,你要我如何是好?”景渊的
身体慢慢软了下来,狠狠在本王胸口捏了一把,道:“就数你最会油嘴滑舌,若生在楚搂,怕全京城的断袖都去捧
你的场了。”
本王心中一动,将他抱得紧紧的,在他耳边道:“那我就只让萧大人做我的入幕之宾,其余人看都不看。”景渊抬
起头来,凤目带喜停在了本王面上,嗔道:“那些一生一世的诺言,我从来都是笑笑听听,我知道是当不得真,但
是一时的激情,我倒相信是真的,殿下,也只有这一刻,你心里才没有许啓澜。”
“你又何苦说这些煞风景的话?”
景渊回身抱住我,道:“我就是太聪明,所以时不时才绝望,但对你这条大鱼,我愿意傻一点,放长线吊着。”
在烛光耀跃下,本王一时有些情迷,将景渊打横抱起,刚放到床上就听齐总管在外面道:“殿下,春总管候着呢,
殿下可否移步?”
瞬间,本王心头的火苗被三九天的这盆冷水浇熄了。景渊推了我一把,有些悲切地笑了笑,道:“殿下,不用避讳
我了,偏房里候着的是许啓澜,不是春总管,至于那秦潋,殿下看着办吧,横竖他侮辱的是你,不是我。”说罢,
景渊翻了个身,不再言语,一双抓住缎被的手却那般用力,定是心中不甘。
我幽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道:“等着我,我去去就来。”——景渊太聪明,还不如什么话都不说。
第三十八章
轻轻掩上门,齐总管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绕过影壁,穿过水榭,他忽然问了句:"殿下,萧大人是否冲殿下发脾气
了?”我一怔,闷声应了。齐总管佝偻着背,叹道:“应是气得厉害了,殿下你真是本事,竟然能逼他到如此地步
。”我面上一红,重重咳了一声,齐总管哧得笑出声来,道:“殿下,老奴伺候你很多年了,还是要啰嗦一句,萧
大人这样的人,切勿伤了他的心。”
“你这老东西也知道情情爱爱的,要不要我找个人跟你对食?”我打趣道。齐总管哈哈一笑,“殿下,你又拿老奴
开心,到了,殿下小心脚下。”说罢,齐总管挂起灯笼,推开门,我便敛了笑容,一脚踏进去。
“秦潋呢?”这是他,看到我的第一眼,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口气中透着异样的生疏,像是站在八百里外喊的话,
内容倒是没听清,偏生语气却一丝也没有走样。
“事情太大,所以押在诏狱里。”
“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他的。”啓澜绞着手,神色平静地道,他越是这样淡漠,我就越觉得沉重,有种无形的压力攒
了个钉子直往心里钻。本王撩了下衣服,坐在他身边,伸手将茶盏推了推,白定窑的飞凤尖足盏,竹丝白纹。
“殿下,我不是来喝茶的!”
“那你来做什么?”
“要人。”
“我给不了。”——想到景渊方才那副模样,我狠了狠心。
“你给的了。”啓澜长身而起,一身滚皂边的青衣挂在身上显得愈发清瘦,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你不是说过什么会按我说的做么?”
“啓澜,我说了,秦潋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到如今,我无能为力。”
他冷笑了一下,寒星一般的眸子中透着黑色的浓雾,修长的手指指在我的鼻尖,悲绝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
我而死!秦潋有什么错?只是因为我爱了他么?庆王殿下,既然你如此赶尽杀绝,那秦潋被推至西四牌楼斩首那日
,也就是我许啓澜的赶赴黄泉之期!”
茶盏里,那君山银针如雨后春笋一般傲然而立,本王轻轻弹了弹茶盏,茶叶应声而动。借着看茶的工夫,我在心底
又思索了一番,其实啓澜的那些小心思我一早便知,他分明就是皇上的人还故作姿态地来当许家的说客又来求我放
过秦潋,有些话我本不打算跟他明说,但是他现在如此迫我,又令我不得不说。
“皇上是不是要养着秦潋,然后到许太傅起事那一日,要秦潋斩杀景王……还有我?”
“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知道秦潋出事之后,许太傅和皇上都不能出面,所以才来找我的,是不是?”
“……”
“啓澜,就算秦潋死了,你还可以找别人来干这份差事,为什么一定是他?”
“你问完了么?轮到我问了。”他冷若寒霜,声音凛得像穿廊而过的夜风,有清冷的腥气。
“你问。”
“萧大人保举秦潋就是为了今日要杀他?”
“我不知道。景渊行事,我一向看不透。”
“他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只是因为秦潋那日伤了你么?”
“……”
我和啓澜双双沉默了,所有的事,本来早就在心底有了答案,不问时觉得心痒,问了又觉得心凉。
“你分明知道我对你的所有都了然于心,为何总要遮遮掩掩,你为皇上出谋划策,这本是臣子份内之事,但是我也
要自保……我明知如此还对你锲而不舍,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其实一见钟情,并非无关色相,若真说怨,只能怨那
日的海棠太美,你太干净,而我太执着。”爱情这东西本就是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我若能放弃,早就大刀阔斧
带着齐总管和春总管隐居他乡,现在生出这么多事来,只是因为我想带他一起走,就算知道他爱的可能不是我,可
还是遏不住那想要独占他的念头,就算是没有心只有人也是好的。
啓澜与我一同坐着,静静的,静静地听红烛高烧,汩汩有声,烛光一长一短,映了影子在他脸上,像是细孔的淡墨
沙帐,帐里那双浓泽的眼直看进了我的眼睛里去。坐了许久,我忽然看到他尖尖小小的脸上滴了一滴泪下来,晕在
青色袍子上,像是水墨画上的一滴墨点,又这么恰如其分地点在了我的心尖,一时间令人手足无措,谁可想到巧言
令色的我竟如钩搭鱼腮,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来。
“殿下,你何苦逼我至此?”——他肩膀瘦弱,似是担着千斤重担。啓澜不适合在官场冲锋陷阵,他纵然满腹经纶
但不似景渊那般心狠,人若是超出了能承担的界限,那张盖在脸上的面具自然也就岌岌可危。“我求你放我和秦潋
一条生路走吧!从此之后我保证和他不再参与朝中之事,如果殿下仍觉介怀,那么我可以跟他远走他乡,从此不出
现在京城……”他说得悲郁,我听得悲摧,但是踏进官场就身如棋盘走卒,进退之间全由得他人,现在他牵扯甚深
,岂是想走就能走的?
“你说……你爱秦潋?”我蹙着眉瞧他,他眼角还蕴着水晶似的泪滴,轻缓地沿着面颊游曳到尖尖的下颌,不知不
觉中,我抬了手,替他轻轻一拭,他没有躲,反倒令我心中一阵大痛。他是真的爱秦潋吧?平日里见我都恨不得在
自己面前筑起一道墙来,今日竟然躲也不躲,我若要他以身相许,怕他也是应得。虽然本就是存了这份意,但是我
还是想贪婪地再追逐下他的心。
啓澜没搭我的话,只是低低地道:“求你。”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子细细密密地烙在了我十个指头尖上,
抽得心一下子忘了跳,停得好半晌才缓过了神。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带翻了茶盏,也没回头看他,一把拉开了门
冲齐总管声嘶力竭地喝道:“备车!去诏狱!快!”
“殿下!”啓澜在身后唤了我一声,我没回头。在这破裂的,痛楚的夜里,忽然对自己生出了一股广大的哀悯来,
也许只是因为太疼了。
……
诏狱地处锦衣亲军都指挥司不远处,是个极隐秘的地方,从庆王府到诏狱要半个时辰,但是今日车夫将马打得飞快
,不多会就停至了门前。粗木栅栏前身着金飞鱼劲装的男子三三两两怀抱绣春刀而立,虽然时值夜半,但暗无天日
的地牢中仍传来阵阵呼喝惨叫。
“何人?”本王行至门口,有人大声喝问。
“叫柳木出来!”——今日我心情极差,谁撞上了,活该倒霉。
对方怪笑一声,如夜鸮桀桀,“哼,竟然有人跑这里来撒野了?”话没说完,就看到有人匆匆跑上来,跪在脚边道
:“庆……庆王殿下,下属不知殿下前来,望殿下勿怪。”本王知道锦衣卫情报网铺得极大,定然会有人将我认出
来。
“开门!”
“殿下,这……属下不敢,没有指挥使的令牌,属下不能让殿下进去。”
“滚开!”本王一抬脚踢开面前之人,大步流星地跨了过去,锦衣卫不敢硬拦,只得结了人墙扎扎实实地堵住大门
,本王心中恼火,冲卫队长招了下手,王府卫队一扑而上,拔刀在手,就待本王一声令下便杀进去。
“住手!”一辆马车沿街而来,停得太猛,马儿提蹄而立,甚是惊人,不待马车停稳就从车上窜下一个人来,不管
三七二十一便大喝了一句。本王定睛一看,正是指挥使柳木柳大人,他衣冠不整,想必来得极其匆忙。
“都滚下去!竟然敢拦庆王殿下的去路!”柳木声色俱厉地道,锦衣卫瞬间如潮水一般退了,本王冲卫队长示意一
下,他便也带人退到了五步之外。“殿下,要进诏狱跟下官吩咐一声即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柳木擦了擦额上
的汗,心有余悸地道:“幸亏下官来的快,要是这些不长眼的伤了殿下,下官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我显然没
心情跟他在这里啰嗦,冷道:“派两个靠得住的人跟我下去,我要审秦潋。”柳木面色一变,诏狱自创立至今一直
由皇上亲自掌管,今日本王要审问秦潋,他难以向皇上交代。
“有什么事自有我担着,皇上那里问起来,你就照直说,我本来就不是你能拦得住的,何况现在宫门闭了,你也没
办法去面圣,自然怪不得你玩忽职守。”我推了推他,催促道:“走吧!”柳木啊了一声,忽然拉住我的袖子道:
“殿下请留步,萧大人现在正在下官车里,因为不便露面,所以请大人跟我到车中一叙。”我一呆,景渊怎地来得
如此之快?而且他什么时候跟柳木结下了如此交情?
柳木的车倒是做的极讲究,大且华丽,我挑了车帘进去就见景渊披着件红色棉袍斜靠在小桌上用金刀修着指甲,见
我来了,笑了声,道:“亏得被我猜中你今日受了气可能会来寻秦潋的麻烦,要不是我和柳兄来得快,今日之事定
然会被传出去,你少不得被言官参上一本。你这脾气,平日里倒也谨慎,只是一遇到那人便发作,以后还是收敛些
吧!”
我脑中一嗡,随即有些发昏,不过景渊的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恍然之间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旷野黑夜中迷了路,
远远听到了鸡鸣,待到回过神来,发现车还是那辆大车,人还是那些人,不过这红衣的人儿倒真的成了神,什么事
都清楚,什么事都愿意原谅。
我搓了搓手,天气着实冷,嘘气成云,犹豫了片刻方才道:“来都来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景渊摇摇头,“诏狱那地方是人间地狱,我才没兴致下去参观,至于秦潋,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要杀要放随你好